如果世界上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8:10:45
上帝说:“要走光。”于是就走了光。
 
一般没什么文化的人总爱在文章的开头提他最近看什么书。我最近在看一本书,叫《数字时代,盗版无罪?》。书是美国人写的,所以值得看看,因为在版权法森严壁垒的美国,能有一个人这样去质疑他们国家乃至全世界的版权法,是需要勇气的。就像在中国你质疑开黄色网站非法一样。这本书貌似在质疑数字时代的复制行为非法性,实际上在质疑400年来的版权法,因为这个法律体系已经落后于时代了。法律就是这样,一旦落后时代,就会阻碍生产力发展,阻碍就会被废除。在一个可以轻易复制的年代,版权法将何去何从?
莱布尼茨老师有一次跟一帮人宣传他的宇宙观时说:“天地间没有两个彼此完全相同的东西。”这句话我们知道的更有名的解释是:“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还有一句类似的话叫做“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反正不管怎么说,一句话,世间万物由于时空上的差异,所以不能完全一样。
但是在数字时代,一些“完全”相同的东西经常出现(我说的完全是带引号的,下同。抬杠者请绕行)。这种因数字化可以任意复制的技术正在一步步颠覆古希腊人的智慧结晶。“哲学”就是智慧的意思,哲学家思考的问题都是很智慧的,这种智慧可以用好几千年。我估计古希腊人当时都闲的蛋疼,整天思考终极问题,把几千年后人们思考的问题都想明白了。
但是技术的进步却总让我们看到新的哲学在诞生,那就是我们偶尔也能看到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或者就在那么不经意间两次踩进了同一条河流。世上本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PS的人多了,也就有了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
在我第一次看到Photoshop这个软件的时候,发现它真的很神奇,一张照片经过它的处理,都变得美轮美奂。我当时做编辑,每次编版的时候都要用很多图片,觉得这个软件真好,回家也装到自己电脑里一个,没事就找一张图片改着玩儿。但事物总是有两方面的,潜望镜可以用来观察敌情,你也可以用来偷看女(男)生厕所。如今的Photoshop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图片处理软件,它可能肩负着颠覆真与假标准的角色。将来的事情谁能想到呢?当“0”和“1”这两个数字任意排列组合的时候,没人会想到它会让这个世界重新组合一次。
前面提到了,数字时代的问题首当其冲的就是音像产品,我在1998年写过一篇《MP3颠覆传统唱片业》,当时很多人觉得我在开玩笑,一个唱片公司的老板还打电话说:“我刚挣点钱你就给我泼冷水。”不是我,是“0”和“1”搞的鬼。

克隆技术出现后,曾引起一片恐慌,因为这直接威胁到人类的伦理道德,会乱套的。如果克隆遍地,想想吧,人类将从根上洗牌。但是计算机的出现,人们为它赋予的未来想象都是美好的,那是一个美好的不能再美好的世界。可事实上,美好的世界需要一个美好的规则来建立,计算机不但没有给这个世界带来美好的规则,反而先破坏了很多既定的美好规则,没人会想到你开机的时候打开的是一个潘多拉盒子,于是这个世界的行为准则有些失衡。如果人们当时想到计算机技术很可能会带来像克隆技术这样的问题(还不至于是灾难),大概法律、道德可能就先行了。当然,技术也不会那么飞快发展了。反正人类历史的每一次飞跃,生产力的每一次提高,都是要付出一定代价的。但你会发现,每次前进都是利益的一次重新分配,以前是战争流血,现在比较文明一点,基本上是用复制技术来完成利益分配。
你现在已经隐约地看到了灾难的曙光。越来越多的新型社会问题开始跟数字时代扯上关系,也扯上了冠希。咱还继续说说Photoshop时代的照片问题吧,不然跑题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最近有两件事看上去挺有趣,一个是华赛金奖作品《广场鸽接种禽流感疫苗》让人看出伪造的痕迹,另一件事是获得央视年度新闻图片奖的新闻照片《青藏铁路为野生动物开辟生命通道》也是伪造,当然,再加上空前绝后的经典的华南虎照片,老虎、羊、鸽子,挺吉祥三宝的。当然,PS技术绝对不会局限在动物世界,比如浙江《今日早报》的那幅《百舸争流》的照片,还有以色列轰炸贝鲁特的照片,还有反映我国歼-10战斗机神勇的照片,无一不带着数字化世代“精益求精”的痕迹。
数字时代的复制技术带来的问题你看看《数字时代,盗版无罪?》就行了,但是数字时代的造假技术却让人很抓狂,这显然是一种欺骗,而且问题是它有可能既不是善意的也不是恶意的,但绝对是有意的,却又不是有益的,但目的一定要变得优异的。这种造假都希望图片变得更加逼真和完美。我在想,今天我们在质疑这种欺骗行为,10年后当大家都习惯的话,是否会出现一门新兴摄影PS潮流,大家比着谁“摄P”的更完美?


模拟时代,造假的成本是很昂贵的,而且还需要独门技术,比如你想赝一幅《清明上河图》,那你就慢慢画吧。问题是,如果你有这本事,也就不用造假了,你能比张择端还牛逼。有时候造假,大都出于政治目的,只是在数字时代飞入寻常百姓家了。比如我小时候印象颇深的一张照片,党主席跟朱老总到机场迎接周总理,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后来又看到一张,原来党主席旁边还有一个国家主席。照片是1964年拍的,两年后国家主席就被打成“叛徒、内奸、工贼”,到我长大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一个皇上怎么能跟一个“叛徒、内奸、工贼”站在一起呢?所以我看到的是三人照,而且放大了,目的是把国家主席从画面中放出去,当时的PS技术还仅限于暗房,大概洗印师也嫌麻烦,干脆一放大,就什么瑕疵都没有了。(贴的这两张图片我怀疑不是当年PS的,而是两张照片。至于有什么不同,大家找碴吧。)
说到摄影比赛,让我想起了80年代一幅引起强烈争议的“摄影”作品《太阳与人》,作者是易卜生他弟弟易水生,好像在一次全国很有影响的摄影比赛中拿了金奖,获奖的原因我觉得是:第一,这是一个人与自然的主题,看上去都很美;第二,在那个通奸都有可能还受到法律制裁的年代,有个女人的身体出现在镜头里面,那是很大胆的,艺术上是很有突破的,所以拿了金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有人揭发说,那个女人的身体根本不是他拍的,而是他翻拍的,我记不清是翻拍什么外国的画报上的(《哗哗公子》?),易老师也挺实在,承认了,更实在的是,他还承认那个太阳也不是真太阳,而是把一个台灯蒙上一层纸,拍下来的,这么说这幅作品的名字应该叫《台灯与哗哗公子》。你说那时候的人多么诚实啊,从来不说很傻很天真。
当时因为这幅半吊子的摄影作品争论得很厉害,什么《大众摄影》《摄影报》《人民摄影》都在讨论这个问题,光我看到的文章就不下30篇。甲方说:这叫摄影,因为确实是拿照相机拍的,不是那苍蝇拍拍的,而且还有一定的暗房技术。是啊,人家亚当斯的《月升》在暗房里修理过上百次呢;乙方说:这不叫摄影,因为都不是真实的。我记得当时还有位老同志声泪俱下痛斥道德沦丧。
我操,你说这事放在今天它算个屌啊,周正龙老师一定撇着嘴说:“我就讨厌你们这帮摄影师,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我那才叫人与自然呢。”所以说,明天的价值观和判断标准什么样,可真不好说,我一直觉得,周正龙老是将来一定会被封为“虚拟现实主义与魔幻自然主义相结合摄影”的鼻祖。
我们今天大义凛然批判那些造假的获奖摄影作品,一点错都没有,但是明天呢?它就可能是另外一个样子了。我们都是在孤立地看这些比较有影响的造假作品,其实现在它已经不孤立了。数字化给我们提供了这种可能,并且,这种技术给我们带来了完美的可能,谁不希望看到的东西更完美一些呢?如果当这种完美心里诉求随着技术的进步越来越有可能实现的话,新闻摄影的真实性迟早会作出让步的。你现在想像这可能是好莱坞大片里面的特技场面——阿甘老师跟肯尼迪总统握手,万一将来人们都认可这些呢?上帝说:“要走光。”于是就走了光。


越来越多假的东西(尤其是对你无害的东西)都被你认可,藏羚羊、飞翔的鸽子、贝鲁特上空的硝烟……这些无伤大雅的假,你都会慢慢默认的。这种默认不是你认可了画面的震撼力,而是你认可了这种技术带来的对某些标准的改变。
于是,将来某一天你真的就相信:天哪,这世界上真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呀!这看上去是不是很魔幻涅?如果这世界上真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这世界一定糟糕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