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怎么看“面对异见”的伍皓(时代周报 2010-4-29)

4月22日，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在中国人民大学发表题为《政府信息公开与网络执政》的演讲，演讲伊始，突有一青年走上台，将一大把五毛纸币在演讲台前抛起，并高喊“伍皓，五毛！”喊毕扬长而去。事后，伍皓在微博上将此事公布，新兴名词“扔钱门”不胫而走，网上引发轩然大波，展开了对扔钱事件和对以伍皓为代表的“开明官员”的讨论。本报记者也以此为主题，采访了几位舆论领袖，且看这些对“面对异见的伍皓”的意见。

时代周报：你如何看待“扔钱门”事件中，双方当事人的行为？所谓“开明官员”在推动整个社会民主进步的过程中能起到什么样的作用？他们的行为为何遭到许多民众的质疑，并将其斥为“作秀”？

郭巍青

如果能够通过“扔钱门”事件，为我们扩大言论自由和言论表达的空间，那就非常好。

伍皓也许是个开明官员，他与网民互动，推动网络发言人制度，以及在“躲猫猫”事件中让网民参与调查，这些都做了很多的努力，我非常欣赏，但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制度和政策的改变，而不是简单的一件件事情的所谓真相，我不是特别同意过于纠缠这些东西。我们应该更注重社会利益的表达机制，落实公民的权利，让其不取决于官员个人的好与不好。人人都应该有表达的自由，有好的渠道去反映自身的利益，官员本人的开明与否不能阻挡这些东西，我不知道伍皓是否有在进行制度变革方面做过努力。从伍皓这个事情上，我觉得政府与公众之间的互不信任，问题太大，根源太多，单凭一两个开明官员，让他来改变公众与政府的相互不信任的总体格局，力量太单薄。

一些网民对“开明官员”的质疑，的确有可能会打击他们的积极性，但我认为不论支持也好，反对也好，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如果我们希望官员是这样子来开放的话，我们能够有什么办法可以看到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伍皓的出现。有没有这种前景？如果没有，我还是那个观点，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但假如说，你这次善待他，就会有下一个伍皓出现，那我会很同意我们应该善待。

问题就是怎么样才能够让更多的伍皓出现，怎样才能推动这个目标和进程，假如没有，单就一个伍皓来说，意义很单薄。我反而觉得不如像扔钱的这个人，如果我们都能认可这个事情，那反而给公民的言论自由和表达方式拓宽了空间，从公民的角度来说，考虑更多的是如何使自己的表达方式多样化，我是扔钱也好，喊口号也好，集会抗议也好，只要在法律上是允许的就可以，然后要让你的表达去影响政府的政策，我特别强调这一条，而且我强调必须要让人看到你的表达是有意义的，这样表达会趋于理性化，朝着一个比较民主的方向发展，人们只要看到正面的激励，就会知道怎样的表达才是有利的，否则就会变成纯粹为了表达而表达，那反而会引发更多不负责任的言论和行为。

石扉客

也许很多人会把扔五毛式的抗议看做一个赤裸裸的挑衅，其实反过来说，对另一方当事人伍皓和主办方新闻学院，应对得体，都是加分的好机会，也不妨看做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所以与臧否伍皓和扔五毛的网友相比，我更愿意去分析此事件里主办方的表现与得失。我也曾经和人大新闻学院的现场主持人在围脖上讨论过这个问题。

事实上，对一家新闻学院来说，还有比这更精彩的现场教学机会吗？作为新闻学教师，这正是引导学生分析新闻与宣传、权力与权利、异议与容忍的最好场景。遗憾的是这位主持人不但未能把握住这个机会，事后还在公共发言中指责策划者的动机就是为了出名。这个就不单是认识上的水准，更像是误人子弟了。

所以在我看来，此事中各方表现，如果综合打分，伍皓得分第一（当然他完全可以做得更漂亮），网友得分第二（至少这是一个有传播力的策划），很遗憾，最低分毫无疑问属于主办方。也就是说，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伍皓是接住了并饱餐了一顿，主办方却避之不及地将其扔进了垃圾桶。

所幸的是，在活动快结束时，人大新闻学院的陈力丹教授赶到现场向伍皓提了2个高水准的真问题，此举令主办方的部分颜面得以挽回。我最想对主办方说的是，一定要抓紧学习，榜样就在眼前，远可学伍皓，近可学陈力丹。

王则楚

影响人家演讲是不妥的，他之所以扔钱是因为反对主讲人的意见，伍皓没有表现出强烈的谴责，而是很镇静。

我对他公布财产、家庭状况等行为是认可的，只要不是造假就行了，他这是遵照中央规定的申报公开制度的行为，也没有太超前，太了不起。如果有人说他作秀，那么这个秀也值得作，现在有多少人去作这个秀呢？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能够按照中央的精神，把这些信息都公开，与网友进行交流这是一件好事。

要让所有官员的财产都公开，目前还很难，因为我们的体制是让上级掌握了你的东西就行，这样上级就放心了，你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对你也就放心了，在我上级管理之下就没问题，这就是现在的中国社会。他们只需要报告上级，上级掌握就可以了，他们不希望老百姓掌握，如果老百姓跟上级掌握的一样的话，他已经没有什么威胁力了，那就是光溜溜一条，不好控制，造反都有可能，所以就麻烦了。在我们这种体制底下，要培养出更多的像伍皓这样的干部，恐怕目前的体制是问题。美国要求官员所有财产等情况全部公开，而不是向上报告，所有的私家侦探都可以公开你的财产等状况，人家把你的隐私公开了，你还不能告他，你既然要做一个公众人物，做一个官员，那所有的东西都得接受老百姓的监督，这是非常明确的。

网民对这些“开明官员”的非议当然会打消他们的积极性，因为你不是要求公开，而是要求控制，这个事情还有一个过程，先要向上级报告，纳入上级的监管。总体来讲，现在的秀作的还不够多，也还不够好，我们还期待更多的新“作”法。

范以锦

我认为伍皓是一个比较开明的、思想解放的官员，作为宣传部副部长，当到这个程度已经很不错了。扔钱者也许对社会现实和伍皓并不了解。

伍皓对当事人抱着宽容的态度，但作为局外人，我不赞同扔钱者这种既伤害别人尊严、也降低了自己品位的表达方式。

夏业良

扔钱者扔的是五毛，表达的是一种对“五毛”的厌恶，这是一部分网民对一些官员作政治秀的反感和厌恶。现在网民已经有了一种认识，就是对官员经常做一些表态，但是事后又没有什么实际的行动，来证明他所说的和他所做的是一致的，就会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厌恶。

网民应该有表达自己诉求的权利，扔钱者的行为看起来好像扰乱了秩序，实际上并没有发生攻击行为，并没有对他人的身体造成伤害。可能在一些人看来，官员的威严遭到了挑战，但我觉得这是多少年来老百姓的爆发的一种形式，部分网民通过这种方式来表达不满的情绪是可以理解的，官方应该尊重。只要他的这种宣泄是和平的，没有造成身体的伤害，官方就应该容许这样的表达行为。像西方的抗议示威，群众经常会用鸡蛋、西红柿扔掷国家领导人，比起西红柿、鸡蛋，扔五毛钱危害要小得多。扔五毛是目前中国网民所表达的一种相对理性、相对文雅的宣泄方式，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些中低级官员，希望作出一些政绩，他们希望以一种相对开明的态度来获得媒体和老百姓的关注和认同，将来好有更高的上升空间，所以他们也作出了一些姿态。在整个大背景下，这样一个中低级官员的行为，可能从自己的角度考虑得比较多，他是宣传部门的，他很难在对待舆论宣传这方面表现出一些个人内心观点和个性的行为，他只能做一些表面的东西，而我们需要的是一种真实的表达，是付诸行动的，比如说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对采访和曝光一些事件能够给予更大的尺度。

所谓的“开明官员”对推动社会的民主进步和政府信息公开起到的作用，我觉得微乎其微，媒体应该更加关心老百姓推动社会进步的言论，比如韩寒，相比较而言，他就比伍皓更能起到对社会的推进作用。政府应该要容忍国民的批评，用一种开放的心态，让社会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那么社会就自然会形成一种良性的循环。如果它没有做到，就应该努力争取做到；如果实在做不到的话，就要靠老百姓争取言论的空间。越是开放的进步的时代，越是能够容忍批评的言论，但从目前来看，政府做得还不够。

笑蜀

我认为这是一个好事情，双方都表现出了政治智慧和风度，双方“配合”得很好，是一个很默契的互动。扔钱者表现出来的是很专业的行为艺术，他有智慧的一点就是他很专业，他很好地表达了诉求，同时，又避免了诉求本身可能带来的副作用，是一种很克制的表达。双方都是高水平的演出，如果有一方“演出水平”不好的话，这场戏都要砸，伍皓很成功地把危机转变成正面的行动。扔钱者的诉求很明显的是对某些方面的抗议，想要一个更宽松的舆论环境，他的诉求被整个社会注意到了，所以它又不完全是一个娱乐事件。

对于伍皓在网络上的一些行为，我基本上是肯定，不管他的动机如何，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去了解，评价一个政治家或者政客，没办法用动机去评价，只能看他的行动本身，就他的行动本身而言，显然是正面的。动机是不重要的，是无所谓的，我不关心他的动机。如果他不这么做，我们就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我们可能会认为整个官场都没有这样一些人，他们面对舆论的态度，都是高高在上的，他提供了一个区别于我们平时所看到的官员做法的另外一个选项，这就是他的作用。

要让这个社会出现更多的开明官员，需要全社会的互动，不要让他成为一个孤例，成为一个个案，我们要注意到这个趋向，鼓励这个趋向，比如媒体的报道、采访、评论，都是一种鼓励，因为你们正在把这种效应放大，让他不再孤单。

张鸣

我觉得伍皓在整个事件的过程当中表现得还不错，体现了他的气度，还能够接受一些冲击，比那些一惊一乍，破口大骂的要好多了。但伍皓的开明并不代表整个云南官方的开明，也不代表云南的媒体真的很开放，他的行为只代表他个人，而不代表整个云南省。

他在网上做的一些信息公开行为，是否炒作，我们不好判断，因为没有一个确切的依据，这些都只是推测，但是我觉得他的态度比完全不开明肯定要好，但好到什么程度，以后会有什么发展，他能代表什么东西，这个很难说。我认为不必管他的动机是什么，只要他在行为上做到了就可以了，动机并不重要，他至少比不开明要好一些。

这些开明官员，他们在推动社会的民主进步和政务公开上应该还是可以起到一定作用的，但关键是要看他们的力量对比，他们的意见是否占上风，或者说整体的官场作风，这不是看个人，目前来看，像伍皓这样的开明官员还是很少，我对他基本上还是肯定的，但是有保留的肯定。

官员应该要有这种辨别能力，能意识到这种时代潮流的到来，要把媒体当做媒体，正视它的功能，而不是把它当做喉舌，这需要一种思想的根本转变，要尊重人权，尊重每一个个体，让所有人都可以自由表达自己的声音，媒体还可以对政府进行监督。如果意识到媒体是第三种权力的话，这样就好办多了，不是说培养几个官员，这样不会起作用，而需要一个根本观念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