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狮子口-学校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4:07:15

中午12点,学校的铃声响了。这时的铃声好像特别脆特别急,其实,它与平时没有两样,还是那块破铁发出的“当当当”的声音。学校穷,装不起电子铃,只好挂了这么一个用生铁铸成的大铃铛。开始挂在后院教学楼屋檐下的,可前院的学生有意见,说是听不到铃声,学校后来就把大铃铛安到前院教学楼屋檐下了。铃声其实很响的,别说前后院,就是在狮子口的街道上,就是在狮子口的上街头,都听得很清晰的。有很多次,我回家吃饭,在河那边都能听到清脆的铃声。有几次,我正在吃饭,爷说,小安,铃响,迟到了。我仔细一听,果然铃声大作,便三下五除二吃完饭,丢下碗就跑了。耳聋的爷爷隔着达仁河都听得到,在学校里哪里是听不到铃声?是老师故意听不到,明明铃声响了,可老师还在那儿拖堂。前院是初三的几个毕业班,课程重,代课的老师也急,人人都想把学生有限的时间占去。老师一拖堂,苦的是学生,连上厕所都得跑着去了。更老火的是中午和下午放学的铃声,老师一拖堂,学生就只好吃冷饭了,因此学生叫苦连天。

今天看样子又要拖堂了。铃声响了以后,正在讲课的雷老师仍然没有结束的意思,便有同学急了,“叮叮当当”的敲起了洋瓷碗。敲碗的是坐在最后面的刘向北,大高个,学习一般,但吃饭积极。雷老师一看,拖堂也没意思了,就说:好吧,下课。你们……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部分学生已经冲出了教室的门,风样的跑到学校食堂里去了。雷老师要说的话,他其实天天在说:你们别小看化学,化学也有60分呢。雷老师是教化学的,在1987年陕西的中考中,化学和物理是一份综合卷子,总分120分,化学自然是60分了,所以他如是说。

见同学们蜂拥而去,雷老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对我说:方晓蕾,你等会把第八套模拟试卷收了,我中午要改出来,下午自习课上好讲。我已经把书桌上的书收进课桌斗里去了,听雷老师说这话,就翻出其中的化学卷子,放到桌面上。

雷老师叫雷祥文,是本县东川人,商洛师专化学系毕业两年的大专生。东川在镇安的最西边,而他现在在镇安的最南边小名叫狮子口的这个小地方教书,刚好是县城的两个方向,中间有三百公里的距离吧。狮子口是小名,大名叫达仁河,挨着本省另一个名叫安康的市所辖旬阳县的小河,是一个建制镇。之所以叫达仁河,可想而知那是因为有一条河,河就叫达仁河,是旬河的一个支流。达仁河发源于更上面的秦岭山中,开始很小,慢慢大了,沿河就有了大小不一的集镇,先是木王,一个很有名的风景区,然后就是狮子口了,再往下就是安康旬阳的地界,有仁河、小河等。镇安夹在秦岭大山的皱褶中,因此有很多小河。譬如雷老师的老家东川就有东川河,是一条更小的河。雷老师从一条小河边到了一条稍微大一点的河边,我想他还是蛮高兴的。可毕竟这儿离家远,而我家就在学校旁边,我又是他得意的学生,所以,他常常到我家去,就这样,我和他的关系就比较近了。可以这样说,有时候,我就是化学老师,当然,我有时也是语文老师,还是物理老师。因为这三门我学得最好,又是班长。政治和英语,我也学得好,但老师不喜欢我,我的数学学得一般般,我自己就不和老师亲近了。

关键我也喜欢雷老师。喜欢他什么呢?我说不清,但就是喜欢。16岁的我,正是多梦的年龄,还喜欢文学,喜欢谈人生,而过去由于接触的老师都是本地的,而我家的成份又是地主,没人和我亲近。现在雷祥文来了,他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年龄不过比我大几岁,也喜欢文学,我第一次见的诗歌杂志就是雷老师订阅的《诗选刊》,1986年的《诗选刊》啊,真是让我开了眼界。这本内蒙古出版的纯诗歌杂志后来停刊了,我还伤心了好大一阵子。初中二年级的时候,我的化学学得并不好,也不喜欢,但我后来为什么出奇的喜欢化学呢?我想就是因为来了雷祥文老师。雷老师把我也没当外人,我俨然成了他在狮子口中学初三一班的代言人了。我就是那时喜欢上老师这个职业的,并相信自己以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老师的。但这个理想后来就破灭了。

雷老师说是让收卷子,说完他就走了,但我得按照他的吩咐做,虽然我也饿得眼晕头花,但我家就在学校的附近,我不用去跟大家去饭堂抢饭。我回家就有现成的饭,所以我不急,我便一个座位一个座位的翻找化学模拟试卷。翻了几个同学的座位,我放弃的这种行动,因为很多同学没有做完。我想了想,就不翻了,还是等吃完饭后,再到教室里收。这中间总共有两个小时,同学们完全可以做完了。这样一想,我就胡乱的把自己的试卷放到课桌的抽屉里,准备回家啦。

刚站起来,我看见阮小丽还在那儿,就说:走吧。

她看了我一眼,“嗯”了一声,就收拾好东西,和我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教室。我知道她在等我一起走。从小学到初中,我和阮小丽同学了八年,早就心有灵犀了。

她不仅仅是我的同学,还是我的邻居。我们两家的房子连着房子,屋子挨着屋子,院子是通的,是一个大操场样的,只是在院子的中间,两家的分隔地方,有一株很大很有年代的桑树,挨着桑树是一架长了几十年的葡萄树,葡萄的枝枝蔓蔓爬满了桑树,形成了一个大大的葡萄架,把两家的院子天然地隔开了。

我们两家的关系是说不清的那种,上辈人充满了恩恩怨怨,但我和阮小丽却没有受此影响。上学的时候,我被人跟在屁股后面喊我“地主狗崽子”,没有一个人跟我玩时,阮小丽却跟在我的屁股后面,上学放学还要手拉着手,一直拉了五六年。上初中后,手是不拉了,人大了,知道了男女授受不亲了,也不好意思拉了,但上学放学基本还是一起的。不过,上中学后也拉手,那是有原因的,就是在过河的时候。

我们的家隔着达仁河与中学遥遥相望,看着挺近的,可是真正走起来就有点远了,因为需要过河。河上有一座桥,是1976年修的,在小镇的上街头,而学校在小镇的最下头,若从桥上走,我俩回家就得30分钟左右。不过我们大部分是直接过河了。冬天时,水浅,有人用大石头在水浅的地方搭着跳脚石,到水深的地方就是几根大圆木捆在一起做成一座简易的桥;春秋也可以这样过。但夏天涨水的时候不行了,其实从春暮开始就不行了,只要涨一次水,简易桥便会被冲的无影无踪。水消了以后,胆大的如我们这些男孩子就会涉水而过,五分钟到家,而像阮小丽这样的女娃就不行了。她们怕水,力气又小,过河的时候,东倒西歪的,往往被水打湿了衣服,水稍微一大,就不敢过了。我就是在过河的时候拉着阮小丽的手的,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像小时候那样自然的把手给我,反倒是我很紧张,手心冒汗,湿漉漉的。其实,我有时候是背着她过河的。从初中一年级开始吧,一到涨水没有了简易桥,我就背她过河,但后来她死活不让我背了。她拒绝的原因,我知道,那是因为被同学们看见过,老说我背媳妇过河。还有就是,有一次我背着她过河,在河中间故意吓她,要放她到水里。她在我的背上乱动,轻轻的掐我。我本来是逗她玩儿的,可她这样一动,她浑身的气息便让我燥热,尤其是她两个小巧结实的乳房在我的背上不停地摩挲,让我一下子乱了方寸,结果手一松,还真的把她放到水里去了。她可能自己也感觉到了,从此以后再也不让我背着她过河了。

这天中午我们就是拉着手过河的。本来有桥,才四月的天气嘛,可今年雨水来得早,一个礼拜前,下了两天的雨,把桥冲走了。没桥,只好过河,中午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若走上游的桥,路上都把一个多小时浪费了。好在四月的天气已经热了,水一点都不凉。我拉着她过河后,我还在换鞋,她却先跑走了,连袜子也没穿,挽起来的裤子也没放下,一双小腿,白得像两节藕。

我正纳闷她为何先跑了呢,一看是另一家邻居曾家的媳妇,我们喊胖婶的王得英来河边挑水。胖婶一张碎嘴,见谁都淡话连篇。她看着跑远的阮小丽,叫着我的小名说:小安,怎么不背媳妇过河?

我“嘿嘿”一笑,没理她,慢条斯理地洗脚上的沙子,准备穿袜子穿鞋。把阮小丽喊成我的媳妇就是她喊出的。这本来是阮小丽的婆婆说着玩的,结果让胖婶听到了,见了我们俩就喊,喊了几年了,从我们上小学就喊起,喊得狮子口街人人都知道了。小时候,阮小丽也不在意,别人欺负我的时候,她帮我,别人说她:你还帮地主狗崽子啊。她说:就帮,我是他的媳妇啊。大了一点后,好像是上了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她自己再也不这么说了,知道害羞了。但他的婆婆见了我还是喊我孙女婿,有时见我一个人回家,就问我:你把你媳妇呢?我说:婆,你别这样说好不好?她才不管,还教训我:哟,小不点,还不承认?我们阮小丽要模样有模样,你挑什么挑,我们不挑你就是好的了。阮婆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她也是打心眼里里喜欢我。在她的眼里,我和阮小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她的见识有限,能看多远?以为我们同所有的狮子口青年人一样,上几天学,年龄到了,回家种地,结婚生子,然后慢慢地变老,有自己的家庭和子孙。她只能看到这么远。

见我我不理她,胖婶说:小安,快回去,你娘请人在给你算命呢!

算命?我娘不是在店里吗?

早就回来了,带着两个算命先生呢。先是给张家算了,我们家也给黑子算了,现在正在你家给你兄弟四人算命呢。

娘也真是的,算什么命,让人家白白骗钱。

你小娃子家,知道个啥?你娘还不是为你好?

我没理她,挑起她的两个水桶,替她把水送回去。胖婶跟着后面嘀咕:好小安,胖婶没白疼你。

你才没疼我呢,你疼的是超娃子。超娃子是我的弟弟,老小,胖婶领大的。

你这个没良心的,她又嘀咕。可我已经放下水桶,风样的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