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缘何不爱红 — Windows L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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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钗缘何不爱红

红是女子最爱的颜色,红颜是女子的代称。

通常热情、快乐、健康的人喜欢暖色调,而体弱、孤僻、充满悲剧性的人喜欢冷色凋。在以《红楼梦》为题材的绘画、戏剧、电影中,宝钗服饰色彩趋于红色系,黛玉服饰色彩趋于蓝色系。但这与原著中情况恰好相反:在曹雪芹笔下,每次写到林黛玉的服色,必是红装。而宝钗则衣饰冷暗,纵有红色也是深藏于内的。

曹公用在宝钗身上的形容词是:“冷”、“慧”、“时”、“停机德”、“山中高士晶莹雪”、“蘅芜君”、“艳冠群芳”、“任是无情也动人”。

“刘姥姥嬉游大观园”那一回中,贾母等众人邀刘姥姥去薛宝钗住的“蘅芜院”看看,去了之后发现宝钗的住处很是简陋,房间里面没有摆设什么贵重的东西,这还引起了贾母对宝钗的不满。还有一回薛姨妈叫一个嬷嬷去给贾府的各位小姐送宫花,王夫人说:“留着给宝钗戴吧,想着她们做什么。”薛姨妈对王夫人是这样说的,“我家的宝钗怪得很,不像其他的姑娘那样喜欢花啊粉啊什么的。”

宝钗为什么在生活上节俭,而且还不喜欢打扮?宝钗生活在那么一个大富大贵的人家,在生活上是不需要节俭的,而且她那个年龄的小姐应该是很喜欢打扮才对,可是她却反其道而行之,这是为什么?

衣服的颜色是身上的色彩,一个人穿哪种颜色,就等于宣布哪种色彩的风格最接近自己的风格。这种色彩也就是这个人的本体认同色。“红”明亮、热烈、真诚,富有青春气息,《红楼梦》中的年轻女子几乎都爱红色。

小姐们爱红装。黛玉下雪天去看宝钗,穿大红羽缎对襟褂子,赏雪穿的是红香羊皮小靴,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鹤氅。林黛玉是以红为生命的。宝琴有大红斗篷,湘云穿大红猩猩毡昭君套,里面短短的一件水红装缎狐肷褶子。岫烟本有一件红小袄,不慎丢失,凤姐送她一件大红洋绉的小袄儿,后来又托袭人带给一件大红羽纱的。巧姐的穿着没有写,但生病时用桃红绫子小棉被裹着。

年轻的媳妇们也穿红。凤姐儿第一次出场就穿了缕金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裉袄,见刘姥姥时穿着桃红撒花袄,大红洋绉银鼠皮裙;尤二姐穿着大红小袄;香菱不小心弄脏的是一条石榴红绫裙;宝蟾穿石榴红洒花夹裤,红绣鞋。

小戏子们和风尘女子也爱红装。豆官穿短袄红鞋;芳官穿水红撒花夹裤,和婆子吵架时穿着海棠红的小棉袄;后来穿胡人衣,宝玉称为耶律雄奴红裤绿袜。尤三姐大红袄子半掩半开,绿裤红鞋。

丫鬟们更多红装:贾母的丫鬟鸳鸯穿着水红绫子袄;宝玉房里的袭人回家时穿着王夫人赏的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又得了凤姐一件大红羽纱衣服;麝月穿红绫抹胸;晴雯穿着红小衣,红睡鞋;死前把贴身穿红绫袄,赠给宝玉;五儿穿桃红绫子小袄;迎春的丫头司棋穿红裙子。

有雪天的红斗篷,有夏天的红纱衫;有外罩的红对襟褂子,有内穿的红绫抹胸。平儿说,“昨儿那么大雪,人人都是有的,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

宝钗的性格是安分从俗的,但她的服色却不同于大观园众姐妹中最流行的色彩。在服饰色彩上,一贯独立高标的林黛玉并没有与环境格格不入,倒是薛宝钗与众不同。

宝钗还是位小姐的时候,她的服色就常常是深暗的冷色,《琉璃世界白雪红梅  粉脂香娃割腥啖膻》一回:“众姐妹都在那边,都是一色大红猩猩毡与羽毛缎斗篷,独李纨穿一件青哆罗呢对襟褂子,薛宝钗穿一件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的鹤氅,邢岫烟仍是家常旧衣,并无避雪之衣。”李纨不着红是寡妇的无奈,岫烟无红是贫,宝钗之衣精工巧作,独不愿为红色,是本性使然。莲青,是深蓝中略带紫的一种颜色。从视觉效果上看,波长短,比较暗,不分明,不容易被人注意。从色彩相关联的情绪说,这种颜色静、冷、神秘莫测.

有些色彩如卧室、庭院、用物,是主人的主观可以控制的。不合意尽可以更换、改造。而它们最后呈现出的色彩形态则是人主观心灵色彩的辐射。

从生活环境看,大观园是世外仙源,物色烂漫。宝玉的怡红院种着红色的海棠,黛玉爱惜的是桃花,湘云醉眠于芍药。这些花都是红色的。妙玉是尼姑,服饰无法接近红色,但“妙玉门前栊翠庵中有十数株红梅,如胭脂一般。”独宝钗的蘅芜苑满是藤萝,越冷越苍翠;而她与薛姨妈住的梨香院,顾名思义是到处梨花盛开,一片雪白。宝钗本人又素性不喜花草之类,连她偶发奇兴杨妃扑蝶之时,所追逐的蝴蝶都是玉色的。宝钗的房间却雪洞一般,只吊着青布幔。甚至她配的药冷香丸都是白牡丹、白荷花、白芙蓉、白梅花蕊合成的。诗是心灵的外化。黛玉诗中多红颜、茜裙、烘楼照壁红模糊的桃花,宝钗的诗写得最出色的,却是白海棠,白色的柳絮,以及黑黄相兼的螃蟹。

《红楼梦》中宝钗服色最艳丽的一次,是与宝玉比通灵的那一次。她身着“蜜合色棉袄,玫瑰紫二色金银比肩褂,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旧不新,不觉奢华。”蜜合色是颜色稍深的藕合色,蓝与粉红调色而成的一种颜色,有了蓝色掺入,粉红不再明显,颜色也由暖色变为冷色。葱黄,是黄中微绿。宝钗身上的这三种色彩都是调合色,具有复杂、暧昧的特点。爱的象征物是红玫瑰,而宝钗感受到爱情时,她是玫瑰紫色的,总有些什么挡在她的红色之外,掺入红色之中,使之不能明朗,不能燃烧。

黛玉在天上是绛珠仙草,即与红相关,衣服又多为红色,作过长诗《桃花行》,“帘外桃花帘内人,人与桃花隔不远。”以桃花自喻。黛玉葬花,第一次也是收了沁芳桥边落红成阵的桃花,埋于香丘。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是写桃花,更是自喻。黛玉写罢题帕诗时,自羡面色压倒桃花。而宝玉以《西厢记》相戏,她桃腮带赤,薄面含嗔。喜似桃花,怒亦似桃花。她的身上作者暗以桃红相喻,她是令宝玉动情,得之则定,愿与之偕老的人物。

宝钗则居梨香院,又姓薛,薛通雪,而雪正如“千树万树梨花开”。她的服色素淡,面如银盆。她就是宝玉心中的梨白,虽然与桃红同为美的一种风格,没有高下之分,但,她是宝玉所不动心的那个。虽然最后与她成婚,但得之不定,不愿与之同心,弃之而去。

在古代诗文中,写贤媛、公主的诗,红字很少出现,写美女、闺情的诗中红则大量出现。也就是说,红意味着美与柔情。避红是对人心中最自然情感的回避。

“回避最自然的东西就等于对它的加强,而且是以最病态的方式加强。”所以宝钗的素淡外衣内,会深深的隐藏着大红袄。这是因为红对她已经有了一种独特的意义,那就是婚姻,而且在她看来,这是红的唯一象征。

文本中三次写到宝钗喜爱红色都是与此相关的。衣着从不见红色的宝钗,在宝玉探望她时却挂着一个红绸帘儿。身着蜜合色棉袄,外装淡雅,但当宝玉执意要看她的金锁,她不得不解开扣子,露出的却是里面穿着的大红袄。而贾母与刘姥姥游园到蘅芜苑时,宝钗的屋子却是雪洞一般,红帘子不见了,只有青纱缦,连桌上的花也是菊花,不甚鲜艳。宝钗素不喜饰物,却走到哪里都带着红麝串。因为此乃元妃赐物中,黛玉所无而她与宝玉同有的,也就是元妃赞成她与宝玉姻缘的标志。宝钗一向恬然素淡,不喜艳丽之色。但看到袭人绣的白绫红里的兜肚,红莲绿叶,她居然一反常态称赞说好鲜亮的活计,在袭人走后代为刺绣。要知道这是一个男人的贴身之物。她是大应该说:“什么臭男人的东西”,而非礼勿动、非礼勿视的。

从中我们可以清楚看出红对于宝钗意味着什么。而黛玉的红却宽泛得多。故宝钗之红藏之不肯示人,不似黛玉可以红装自逞于天下。

总而言之,宝钗,有她思想深处的清高淡然,也有身在尘网的热心世故;有她无邪善良的天真可爱,也有她处世为人的老练圆滑:有理性的抑制,也有灵性的释放:有停机之德的成熟,也有豆蔻少女的心事……这样才是一个完整的薛宝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