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马文学网生命高于“公共利益” -评论周刊·人文专栏-新京报电子报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6:23:27
在公共利益的大招牌下面，责任层层分解，无论人是自焚死的，还是被埋了的，再大的罪恶感都可以在官僚说辞中被消散。其实，即使真是为了公共利益，如果面对这样的惨死都可以无动于衷，这种所谓的公共利益也是可疑的。
白墙涂鸦
张鸣
中国人民大学教授
以死抗争，无非是弱者的武器，这种武器，一旦脱离了传统的信仰，按传统方式施展，就不大灵光。
连云港92岁的老人和他68岁的儿子，为抗拒暴力拆迁，双双自焚，一死，一伤。但是，他们的行动，并没有挡住拆迁的步伐，拆迁者连暂停一下的意思都没有。此前成都唐福珍的自焚也是如此，一个自焚者的死，只是换来了拆迁后的一片白地，和一个暴力抗法的罪名。这些事件的共性有一个，就是实际上都给拆迁扫清了障碍。
不用说，就自杀而论，自焚无疑是最痛楚的一种。从生理角度，灼伤对人的神经刺激非常大，甚至超过刀伤。这一点，凡是不小心被灼伤的人，都有体会。凡是慢死而非速亡的死亡过程，都比较难受。所以，古代被刑之人，一般都要求给个痛快。反过来，死刑最大的惩罚，凌迟处死，也就是让受刑者慢慢死去，在死亡过程中多受痛楚。而自焚，恰恰是慢死的过程。虽然据研究中国科技史的李约瑟讲，石油其实是中国人首先发现和使用的，但中国古代却没有火刑，烧死人倒是中世纪欧洲基督教的传统。
虽然我们一般不烧死人或自焚，但以自杀作为抗议的手段，却也是中国人古已有之的传统。过去夫权绝对，给人做媳妇，甚至是童养媳，遭受虐待，呼告无门，刚烈者就会自杀。人一旦死了，夫家就会有很大的麻烦，为此家破人亡都有可能。所以，在夫权至上的社会，妻子自杀的可能，往往是对恶婆虐媳的隐性约制，使婆婆有所忌惮。
同样，如果某个贫弱的家族，遭到村里恶霸或强人的欺凌，同样呼告无门时，最后的抗争，就是这个家族出个牺牲者，把自己一根麻绳吊死在欺负人的人家的门上。这样的抗争，也一样会对欺负人的人造成伤害，轻则破费一大笔钱财，重则摊上官司，破家也是有可能的。
这种抗争，同样无形地削减了乡间强人的危害程度。死在谁家，或者是谁家的门口，不仅可以导致诉讼官司，而且隐含着“横死”、“恶鬼”等中国传统的鬼神、果报，阴间等传统的迷信观念，以及随之而来的种种不祥预兆。在那个时代，几乎没人敢轻视这些信仰。
显然，在当今之世，即使这样的信仰还有，但作用已经不那么强烈了。有权势的人，即使还相信神佛，也是通过烧香拜佛，指望神佛带给他们好运。对因果报应，对地狱惩罚，他们基本上不甚了了。无论道教诸神，还是佛教的众佛，对他们来说，无非是可以带来好运的模糊的东西，神佛背后的信仰已经没有了，信仰中的惩罚说法，更早就没了踪影。以死抗争，无非是弱者的武器，这种武器，一旦脱离了传统的信仰，按传统方式施展，就不大灵光。所以，在抗拒强拆的过程中，无告的人们，选择了自焚。
自焚是惨烈的抗争，选择这种武器，无非是因为这种形式，比较能引起公众的注意和同情，从而给强拆者以某种压力。然而，拆迁的脚步，并没有因有人自焚，而哪怕暂时停止。强拆者敢于如此蔑视民众的生命，不怕背上恶名。至少在表面上，他们跟以往的作恶者不同，他们这样做，有所谓公共利益的名义。
无论是公共工程，还是商业开发的拆迁，都可以打着公共利益的旗号，因为即使后者，卖地的钱，也可以说是为了城市日后的公共建设。所以，即使抗争者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死了，也找不到为此负责的人。在公共利益的大招牌下面，责任层层分解，无论人是自焚死的，还是被埋了的，再大的罪恶感都可以在官僚说辞中，轻而易举地被消散。
其实，即使真是为了公共利益，如果面对这样的惨死都可以无动于衷，这种所谓的公共利益，也是可疑的。因为这样做，几乎等于是对某些民众的虐杀。无视这种虐杀的公共行为，是一种什么行为？为了所谓的公共利益，选择在眼前逼死人命，而且以这样惨绝人寰的方式，如果放任下去，后世读到这段历史时，会怎样看今天的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