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谈一位五代词人——李珣

唐朝末年，国势衰微，藩镇割据，连年战乱。剑门关外的天府之国四川，物阜民丰，又有蜀道天险，在那里逐渐发展起来了先后两个割据王国——前蜀和后蜀。两国从各自建立之日起，似乎就国运难昌，举步维艰。但是在其不长的历史中，却产生了一个文人众多，而且上至宰相、下至平民，词作甚丰，风格独具，对后世影响深远的词派——花间派。这里，我想谈一谈我比较欣赏的一位花间派中别具一格的词人李珣。

 

（一）

李珣，字德润，其先世本为波斯人，于唐敬宗时来到中国。李珣生活于前蜀时代，是花间派的一位重要诗人。在韦庄、冯延巳、李后主光耀词坛的这一时期，李珣的名气并不见得很大，对后世词人也未见有如何深远的影响。但是无论哪一本唐五代两宋词的选本都不会不选李珣的词。

李珣现存词五十多首，数量不能说少。但是其中几无不可以词句动人者。他写有《南乡子》十余首，歌咏南国风物人情，明快清新，情趣别致。“以明净之句，绘影绘声，引人入胜”① 绘影绘声，可以说是对李珣词作得非常贴切的概括。读李珣的词，感觉就如同在凄清悠远或者清丽活泼的中国古曲的乐声中，欣赏精妙的中国画一样。那画面，有的是晚江楚岸、前朝故迹，有的是庭院池塘、采莲少女。反复的轻轻吟诵李珣的词，他那绝佳的韵律在你口中可以很自然的化成一支动人的曲子，而后那些以天然的，富有活力的词句描绘出来的画面就会慢慢浮现在眼前，让你如见其景其人。仿佛自己可以消失在声影之中，只能静静的聆听、观看和感受。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兢折团荷遮晚照。”那采莲少女的娇羞可爱的姿态就如同栩栩如生的民间人物画，而伴着它的仿佛是一首南国活泼的民歌，模拟着少女们欢笑吵闹的声音。

“渔市散，渡船稀，越南云树望中微”南国的景物多么自然流畅的舒展在纸上。“行客待潮天欲暮，送春浦，愁听猩猩啼瘴雨”这时耳边听到的应该是一曲凄清的古琴，有江流的声音，有啼猿的哀鸣，有那送别的曲子。在曲子的伴奏之下，仿佛那闪烁在江面上的落日影舍得余晖还看得见。

与其他的花间派词人不同，李珣少有醇酒美人的浮艳之作。他描写女性更侧重于南国少女的俏丽可爱和内心相思的愁绪，“境优美纯真，与艳情诗判然各别”② 可以说李珣描写女性的诗，于花间派其他作品“迥乎意趣”。前蜀亡国后，回忆起从前蜀主的荒淫生活，李珣以一个旁观者的口吻写了一些托于回忆旧日欢情的伤时之作。

蜀亡，李珣开始了浪迹江湖的生活。这个时期的词作，有的睹物伤怀，迷惘惆怅。如我很喜欢的一首《巫山一段云》：“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河传》：“迢迢巴楚，山水相连。朝云暮雨，依旧十二峰前”“愁肠岂异丁香结？因离别，故国音书绝。想佳人花下，对明月春风，恨应同”何等凄恻动人。有的则抒发自己与世无争、不受羁绊的乐趣。“水接衡门十里余，停船归去卧看书。轻爵禄，慕玄虚，莫道渔人只为雨”“倾白酒，对青山，关指柴门待月还”“一叶舟中吟复醉，此时方认自由身”等等。这写词句在李珣以前是非常少见的，而这种风格影响了北宋词坛，“洒然高远，耐人涵泳，下开北宋体格”③

李冰若说：花间派中“抱朴守志，自然近俗，而词亦舒朗，杂记风土者，德润一派也”④  可以说，李珣的词风确实是别具一格的，这种独特有着强烈的迷人气息。

 

（二）

前面已经说过，李珣在花间派中是一位重要而独特的词人。是什么促使了这位独特词人的产生呢？

我想，李珣个人有着独特的身世和个性。他是波斯后裔，但是勤奋好学，还精通药理，有着高雅的志趣。他的中国文化由于自己的外裔特质，具有了轻灵的特点。他没有做过朝官，只做过蜀主的秀才，过着相对自由平易的生活。他的妹妹被选为蜀主的昭仪，自己也因词名受蜀主的赏识。这使他和宫廷有着密切的联系。但是他不热衷宫廷生活，也没有过多的应制填词的兴趣。他得以以其对南国风物真实独特的感情，以其对女性内心相思情怀的感受，写作真实自然的诗歌。

还可以想到，花间派词人和南唐词人的区别：南唐的时代稍晚，而且国祚衰微，敌兵压境，故而在思想深处蒙上了一层心里阴影，再次作中体现出来。⑤ 李珣所经历的与南唐词人何其相似，但在程度上又有所不及。故而他的词清新婉丽，兼有二者的特质。蜀亡后，词中又增添了许多怅惘和哀怨，甚至使他一定程度上脱离了花间派的风格。

花间派中，以李珣为最，其他又如孙光宪、皇甫松，他们的词的主题、笔法、意象和审美旨趣，相比花间派其他词人表现出很大的差别。而他们的风格和特点在后世逐渐成为了主流。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李珣词的音乐之美。五代的时期，词还和音乐密不可分。李珣的韵律舒展、流畅，读之让人有口留余香之感。遥想千年以前，一位气质脱俗的江南少女，在印厂这李珣的词作，实在让人有太多的美感想象。

 

（三）

我对李珣是有所偏爱的。如果以唐朝的一位大家比之，我会选择我同样喜爱的一位独特诗人——刘禹锡。刘李两人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南乡子》不减《竹枝词》。《巫山一段云》等怀古之作与《西塞山》《乌衣巷》的意韵尤其有神思之处。同时，两人诗风相近，皆语浅情深，不饰雕琢，又不失动人的词句。更让我欣赏的事，两人的诗词都让读者易于接受和喜爱。不同于很多名家的有些诗，虽然艺术和水平可能很高但我理解不了，也就是说很多读者不易接受和喜爱。而刘李两人的是词，每一首都让人喜爱而有感于其中，实在难得。

北宋的词风脱离五代即使说没有受到李珣的影响，那么至少也是李珣第一个树立了这种词的旨趣。他对后世是有影响的，他在五代词和古诗的历史上有他合适的地位。只不过，他终究只能停留在一个不是很高的艺术水平上，只不过在温飞卿的丽妆、韦端己的淡妆、冯正中的严妆、李后主的粗头乱服不掩国色之外，似乎再也没有一个成就一般的人可以立身的地方。就像刘禹锡置身元白与韩孟之外的中唐诗坛，永远只能是一段中唐诗歌论述后的重要补充。但是不管哪一位评论家，都需要补充，告诉我们五代中有李珣这样一位特别的词人。他不是特殊的像徐渭，可以上升到精神与灵魂的高度。但是他的词就如同词中那种气质不俗、俏丽可爱、真实无造作的南国少女一样，必须让每一个人注意。所以人们将永远以补充的方式，虽然是补充，但将是永远提到他清丽的词句。

最后，让我以我平时常常默颂的一首李珣的词《巫山一段云》来结束我关于他的话。

 

巫山一段云

古庙依青嶂，行宫枕碧流。水声山色锁妆楼，往事思悠悠

云雨朝还暮，烟花春复秋。啼猿何必近孤舟，行客自多愁

 

注释：

①李冰若《栩庄漫记》

②黄进德《唐五代词选》前言

③④⑤同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