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给历史的死亡档案

　　假如还有将来，在那些奇异的历史册页上，一定记载着中国普通民众为了祖国的发展付出的沉重代价，包括死亡代价。我们也许有机会告诉我们的儿孙，我们把所有不能忍受的都忍受了，在这片我们用全部生命热爱的土地上，滴洒着我们的鲜血，数以百万千万计的亡魂托负着它，夜深人静的时候，你能够听到他们的哀吟……我相信儿孙们不会无动于衷，他们会更加珍重这片土地，更加珍重每一道山川，更加珍重每一条河流，更加珍重每一株花草，更加珍重每一种生灵。

　　——题记       

　　在一个可以呼吸的孔隙，借助于网友们渴望正义的灵魂烛光，我们看到形形色色的死亡，这些死亡事件不会出现在国家档案和意识形态工具上，因为那里是专门记述和谐幸福与灿烂辉煌的地方，它只能镌刻在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人的精神图景之中。

　　下面是网友列出的最近发生在派出所的死亡事件。

　　“发生在派出所的死亡事件”与发生在别处的死亡事件有什么不同吗?有。发生在别处的死亡事件(例如被倒塌校舍压死的学生，死于三聚氰胺的娃娃，为抵抗强拆而自焚的屁民……)一般不会被冠以名称，而“发生在派出所的死亡事件”却得到了被命名的幸运，每一种死亡都得到了一个名称，就像档案材料必定在封袋上标注名称一样。

　　恰恰是这些名称，让我们感受到了比死亡更为深邃的恐怖。

　　1.无可奉告死

　　2003年7月8日下午6时许，因合伙抢劫79元现金及两包香烟被羁押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全州县看守所的19岁男孩谢元海死在医院。警方对谢元海的家属说，谢元海因病于当天上午11点多钟被送到县中医院，抢救无效死亡。对于家属多次提出谢元海保外就医的请求，看守所一再拒绝：“想保外就医，等下次昏死再说。”桂林市检察院一位处长告诉记者：“鉴定结果就是谢元海因病死亡。”该县政法委一位副书记面对记者的提问一连回答几个“无可奉告”，否认谢元海在该县看守所看押期间昏倒3次的事实。尸体解剖表明：谢元海颅内有大面积皮下组织出血，左右耳、左右肩胛骨、左右手臂均有淤血。记者就此专门找到自治区公安厅调查组有关人员，得到的答复仍然是“无可奉告”。

　　2.自缢死(2例)

　　(1)2004年11月22日，河南省的刘建民因误购被盗车辆到修武县公安局刑警二中队投案自首，警方以涉嫌购赃为由对其进行刑事拘留。12月8日，修武县检察院以涉嫌盗窃逮捕刘建民。2005年3月19日，刘建民在修武县看守所上吊自杀。3天以后，看守所通知刘建民家人，称：2005年3月19日7时50分许，刘建民在看守所9号监室用一件秋衣自缢，看守所管教人员将刘建民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2)2008年3月2日，镇雄县村民袁忠儒因打架斗殴被五德派出所警察抓走，还以协助调查为由带走袁忠儒的儿媳。在派出所，警察当着袁忠儒儿媳的面，把袁忠儒身上的绳子、鞋带和裤带解下来，将其带到一间屋子用棍棒进行殴打，直到袁忠儒的声音暗哑下去。当晚21点，袁忠儒儿媳被放回时看到满身鲜血的袁忠儒被拷在派出所窗户上奄奄一息。第二天下午，袁忠儒家人得到通知：袁忠儒在派出所“自缢身亡”。

　　3.呼吸死(2例)

　　(1)2006年9月，郅国玉因一起刑事案件被羁押在赞皇县看守所。2007年4月19日6时，郅国玉的父亲突然接到看守所电话，说郅国玉病重，要他速到看守所。父亲见到儿子时，郅国玉已经死了18个小时，公安局领导解释说：郅国玉因“呼吸衰竭”致死。

　　(2)周凌光(36岁)因打麻将被拘押在广州市少管所，2010年3月8日，死者妻子突然接到少管所电话，称周凌光死亡。家属赶到广州，周凌光已经被送往殡仪馆。家属隔着玻璃看到尸体盖着白布，只露出头部，脖子上有明显肿胀迹象。少管所给家属提供的医院死亡证明上赫然写着：死者因“呼吸、心脏骤停”而死亡。

　　4.抽搐死

　　2007年9月8日，方江伟被赞皇县公安局刑事拘留，羁押在县看守所。2007年11月29日，方江伟“因为抽搐”突然死亡。死者家属就死因提出3点质疑:1.死者鼻腔为什么有血?2.死者左颈部和左肘窝的针孔是怎么回事?3.死者身上的青紫斑是怎么来的?12月7日，方江伟死后第9天，赞皇县公安局与方江伟的母亲签订了一份“协议书”，一次性支付困难补助金9万元。方国兰认为有关人员是在“拿这些钱来掩盖罪责。”

　　5.离派出所死

　　2008年1月8日晚12时许，重庆开县女子石昌琼因与情人开房被民警带到派出所，第二天早上，石昌琼在离派出所不到100米的地方被人发现，头部严重受伤，昏迷不醒，最后不治身亡。经法医鉴定，石昌琼系高处坠落颅内损伤并发中枢性呼吸循环衰竭死亡。5月12日，石昌琼的父亲以警方非法限制石昌琼人身自由并造成其死亡为由，将开县公安局告上法庭，要求确认民警的行为违法。温泉派出所所长和开县公安局法制科有关负责人出庭应诉，称：民警对石昌琼批评教育后，同意其离开派出所，石昌琼的死与公安人员的行为无因果关系。

　　6.做噩梦死

　　李文彦2008年5月起到江西九江打工，2009年3月27日上午，九江市看守所致电李文彦妻子，称李文彦病重，要她速到看守所;中午，该看守所再次致电李文彦妻子，称李文彦已经死亡。看守所所长解释说：3月27日凌晨，李文彦做恶梦，不停地喊“又来了，又来了……”监教干部摸李文彦脉搏，发现跳动微弱，遂组织人员用担架将李文彦送往九江市庐山区人民医院，2时40分，该院医生宣布李文彦死亡。

　　7.跳楼死

　　2008年11月17日20时许，四平市新兴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法人李清权被四平市检察院工作人员带到公主岭市检察院，作为证人协助调查一桩案件。18日早9时许，四平市检察院的工作人员通知李清权的公司及其家属：李清权当天早上7点半跳楼身亡。李清权家属及公司员工去四平市检察院询问详情，负责接待的检察长说：“两个办案人一前一后陪李清权上楼，走到二楼办案人没拉住，他就跳楼了。”李没有涉嫌犯罪，不是犯罪嫌疑人，仅仅是作为协助检察机关核实情况的证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跳楼自杀。

　　8.躲猫猫死

　　2009年2月8日下午，因盗伐林木被云南省晋宁县公安局关押的24岁男子李乔明在看守所受伤，被送进医院，2月12日死亡。警方称：李乔明和同监室的狱友在天井里玩“躲猫猫”游戏时，遭到狱友踢打，不小心撞到墙壁，导致“重度颅脑损伤”，不治身亡。

　　9.上厕所死

　　2009年2月16日，农历大年初三，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看守所在押犯罪嫌疑人陈绪金突然死亡。警方先是说其系上厕所时摔倒猝死，后医院诊断死于心肌梗塞，尸检报告又鉴定其死于多种慢性病导致的“心、肺等多器官系统功能衰竭”。家属怀疑陈绪金是被打死的，因为根据警方调查，出事当晚陈绪金曾被羁押人殴打。记者调查发现，陈绪金被送往医院后，诊断的医生是在“被要求”、“没办法”的情形下，不得已写下“心肌梗塞”死因诊断的，还特意在“诊断结果”后面打上了问号。

　　10.心跳死

　　2009年3月7日，海南省临高县37岁男子冼敬安因涉嫌交通肇事被该县公安局刑事拘留，3月20日被移送到临高县看守所， 4月14日在看守所猝死，经抢救保住性命，全身瘫痪僵硬，几乎成为植物人。冼敬安的妻子质疑看守所管理不力，她告诉记者，4月14日晚，她在临高县人民医院看到了丈夫，“他昏迷不醒，额头上有肿块，双臂有紫色的手印。”临高县看守所告诉她，冼敬安因为心脏病突发导致昏迷。省人民医院诊断为“肺部感染和脑水肿”。

　　11.床上摔死

　　2009年3月23号，被羁押在福州市第二看守所的温龙辉死亡，家属在医院看到温龙辉尸体，发现他的头部有新伤，嘴角有鲜血。看守所监控录像显示一男子被人用黑布蒙住头部，遭到4个人殴打，整个过程持续了将近20分钟，直至该男子倒下去，有人还给他做人工呼吸，有人按门铃，找管教，并且大声喊叫：“严重了。”然而福州市第二看守所称温龙辉没有挨过打，他是从床上摔下来致死的，属于猝死或由于病理原因导致的死亡。

　　12.抢救被电死

　　2009年4月，34岁的邓永红在厦门第2看守所羁押时突然昏倒，送医不治。家属发现死者身上有多处外伤和淤青，看守所所长解释说，淤青很可能是在医院抢救时电击造成的。

　　13.睡觉死(2例)

　　(1)2009年4月11日上午，福清某职业技术学校高三学生陈某强在福清市治安拘留所猝死。福州市公安局新闻发言人解释死者死因时说，当日上午7时10分许，陈某强在同一拘室室友看到陈睡姿不对，叫其不应，昏迷不醒，迅速报警，值班所长和医生立即赶到现场，对陈采取急救措施，送往福清市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于医院。

　　(2)2009年10月12日，被羁押在长乐市公安局看守所的林某猝死。警方称，当天晚上11时22分，患有高血压的林某在4号监室睡觉，同室监友发现其鼾声骤停，呼叫无应答，遂立即报告。晚11时31分，监管民警和狱医赶到，看见林神志丧失，双侧瞳孔散大，立即采取注射、吸氧、胸外按压等措施急救，并将其送至长乐市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

　　14.发狂死

　　2009年6月25日，毕业于中山大学的林立峰因精神错乱劫持少年被送进吴川市第二看守所。第二天他母亲就接到了他的死讯。林立峰的家属在医院见到了林的尸体，发现其身上有多处伤痕，腹部肿胀。对于死因，医院写的是“不详”，而公安机关给出的解释是：林立峰在看守所“发狂而死”，检方称是“心源性猝死”。

　　15.绝食死

　　2009年9月17日上午，被关押在北京市海淀区看守所的30岁男子祁长江绝食49天后，治疗无效死亡。死者的妻子说，丈夫不可能无缘无故绝食。她还看到丈夫的尸体双眼和脖子上有一块块青紫色淤痕。

　　16. 原因不明死

　　2009年11月2日6时，羁押于河北省南和县看守所的陈雪川“因病”被送到南和人民医院，经抢救无效死亡。陈的家属疑其“被打致死”，因为她发现死者背后、肩上、胳膊上有多处外伤。南和县公安部门称，由于尸检报告尚未作出，陈死亡原因不能定性。

　　17.宫外孕死

　　呼和浩特市19岁少女郗红出外打工失踪，2009年11月9号，家属接到死亡通知，才知道女儿在9月22号被关进呼和浩特市戒毒所。警方说郗红是“宫外孕大出血造成的死亡”。郗红的母亲表示，女儿没有吸毒，在死者胸前及后背，均发现大块伤痕，还有遭到强暴的证据。

　　18.纸币开手铐死

　　2009年12月12日清晨7时47分，盗窃嫌疑犯邢鲲在云南省昆明市五华区公安分局小南派出所候问室死亡。当晚10时，昆明市公安局就此事件通报称，该犯用纸币打开手铐，然后，“用鞋带或类似带子的物品自缢身亡。”

　　19. 身体状况恶化死

　　2009年12月13日，因精神病持刀将一名警察砍伤被刑拘的马可在北京市第二看守所重症监护病房死亡。诊断证明称，马可死于多器官功能衰竭、感染性休克等6项病症及两处骨折。第二看守所称，10月27日，犯人马可因病入院，院方给予积极治疗，病人身体状况恶化后及时转入重症监护室治疗，最终不治身亡。

　　20.睡觉死

　　2009年12月22日，32岁的泥水匠何舍彪因偷稻谷被送进看守所，1月28日被批捕。2010年2月17日，何舍彪在被关押的浙江武义县看守所内死亡。家属查看尸体时发现其鼻孔和嘴有大量淤血流出。金华市检察院说，目前未发现死者生前遭受虐待体罚，死者可能是睡觉时心脏骤停死亡的，死者家属提出尸检录像的要求被检方以不符合程序为由拒绝。

　　21.洗澡死

　　2009年12月25日20时许，14岁的封林君因为抢劫自行车被警方抓获，次日凌晨被送往盘龙区第一看守所。2010年1月4日，封林君的父亲被告知，封林君在看守所里受伤了，人已送到医院抢救。记者在省红会医院的抢救室里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封林君，他的下巴、双手、双腿、左耳等处有明显创口。主治医生说，“病人由于颅内大量出血，导致生命垂危。”盘龙区第一看守所所长称，上午9时50分许，封林君洗澡时滑倒在地，呼叫不应，看守所的医务人员简单救治后拨打了120，随后将他送往医院抢救。

　　22.喝开水死

　　2010年2月18日，河南省鲁山县男青年王亚辉涉嫌盗窃被公安机关带走，3天后其亲属被告知，王亚辉已在看守所内死亡。亲属查看尸体发现，王亚辉身上有多处伤痕。警方解释，犯罪嫌疑人是在提审时喝开水突然发病死亡的。

　　在猖獗的权力罪恶面前，我经常感到无话可说，今天也是如此。

　　说什么呢?

　　我们的语言在这个静默的群体悲剧性命运面前显得太轻飘，我们的灵魂无力承担他们作为整体宇宙般的沉重。然而，我愿意相信历史具有一种向善的本性，总有一天，它会高举起正义的大旗，宣布所有不义为非法;我也愿意相信历史绝不会无所作为，总有一天，它会把我们感受到的焦灼和愤懑承揽过去，用独特的方式把我们想告诉后人的告诉后人。

　　它会的。

　　(2010-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