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高唐》15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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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任并不是执拗的人,当暂处下风,他一样能够面不改色等待时机。所有人都这么猜想——这个时候,清任会用他一如既往的端睦态度,走下大殿,扶起自己的亲兄弟,流着眼泪说一些祝福的话语,仿若失散的家人重聚。  所有的人都等着这一刻,并打算为青王和他年幼的兄弟山呼万岁。  然而青王只是沉默,长久地沉默着。  甚至白定侯父子也开始猜疑,如此作为是否已经超越了青王的忍耐限度。他孤注一掷,却并不完全知道清任的心里面究竟会如何想。而青王的沉默,一点一滴地加深了他的惊惶。  只有春妃忧虑地皱起了眉头。她离清任很近,听得见他的呼吸声急促而带着嘶声,像是溺水的人在拼命挣扎。她猜测清任身体里的某件东西,忽然碎掉了。他正在压抑着剧烈的痛苦。春妃本能地想上前搀扶他,但立刻止住了。假如让人看见青王在这个地方病得无法正襟危坐,那么等待他的将是彻底的倒下。王座就是这样脆弱的一个位置,明明从臣无数,却不能向任何人呼救。春妃只能和众人一样,看着他挣扎而不置一言。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远处那个黑裙的女子。巫姑立在铜镜前,似乎正朝这边看过来。  这时候有一个人打破了尴尬沉默,就是眼前的主角海若。只有他,毫不在意周围的气氛和旁人的感受,自顾自地露出带有残酷意味的笑容。他再次走到巫姑面前,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巫姑能否查知我的母亲是谁?”  “难道你的母亲不是湘夫人?”巫姑道。  “湘夫人是我的义母,我想知道生母是谁。”  “那么你去问湘夫人好了。”巫姑冷笑道。  淡金肤色的少年说:“我以为巫姑是仁慈的。”  忽然,一个人影从神堂的后面冲了出来。本来紧张肃穆的人群,被惊了一下,立刻骚动起来。有人甚至准备逃跑了。  然而不久人们就看清,来者是个手无寸铁的少女,并非白定侯手下的精壮武士。谁也不知道这少女是怎么进来的,祭典之前,神殿中肃清了闲杂人等,然后锁紧了大门。来人仿佛是情急之中翻墙越树而入,发辫弄得散乱,衣裙也被枝条划破了,沾着星星点点的云萝叶子。她满面通红,不顾一切地推开人群,忽然扑向了巫姑。  “婵娟——”春妃看清了她的脸,惊呼一声。  忽然出现的婵娟,根本没有留意到神殿里在发生着什么。她冲到巫姑面前,大声说:“师父,我全都知道了。”  “你说什么?”巫姑漫不经心道。  婵娟“呵呵”地笑了两声,重复道:“我全都知道了——高唐庙的秘密。”  巫姑明显地抖了一下,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呆呆地望着昔日的徒弟,宿命的恐惧袭上心头。  “您放心,师父,”婵娟忽然抹去了嘲讽笑意,底下尽是哀戚绝望的面容,“我是来恳求您的。”  “什么?”她竭力镇静。  “我求您救救朱宣,他离开神殿了。”  巫姑听见“朱宣”二字,面上一滞,慢条斯理道:“那又如何?”  “他走了!他走了你不知道么?”婵娟绝望地嘶叫着,“我终于能够逃出来找他,却发现后院的小屋已经空了,到处都没有,我都找遍了!”  巫姑不语。  “离开神殿他会死的!”  “难道不是你怂恿他走的吗?”巫姑愤怒道,“不是你给了他月影绡,他怎么走得出去?他在神殿中住了十七年安然无恙,现在如果他死了,也是你害了他!”  殿中众人皆不知朱宣为何物,面面相觑。巫姑的事情本来就神秘,此时似有重大的秘闻揭晓,人人侧耳倾听。  婵娟听见巫姑的话,脸色煞白,“我从来没有害过他。走出神殿是他最大的心愿,我只是帮助他去实现。我爱他,所以要让他得到自由——”  “得到自由?那么他就同时得到死亡好了!”巫姑怒道。  婵娟呆住了,她渐渐悟了过来,“原来你是……宁愿他死?”  “对他而言,自由和死亡是等同的,但他执意要做这样的选择,怎么叫做我宁愿他死?”  “可是你救他不过举手之劳啊,师父!”婵娟仍然不肯放弃。  巫姑瞳孔缩了缩,背过身,不再答理她。她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依然镇定的脸,看见婵娟支着地,慢慢地站了起来,年轻的脸上写满了轻蔑和愤恨,那种神情令她害怕。  终于婵娟不再哀求,“你无耻地欺骗了朱宣……和我,其实你心里最明白,为什么他不能走出神殿,恰恰是你自己的诅咒,害了你亲生儿子的一生!”  “你住嘴!”巫姑狂喝道。  “你拦着我没用了。”婵娟毫不示弱,反而提高了声调,“我一早就告诉过你,我全知道了。高唐庙的秘密,你的秘密。”  巫姑浑身发抖。她抓起银匕首朝婵娟掷过去。少女躲闪不及,前额被撞破了,鲜血沿着眼角面颊流下,仿佛判官的朱笔,画出了猩红触目的一竖。  这一幕惊呆了所有人。巫姑有一个亲生儿子的事实,神秘诅咒的存在,这些东西忽然间浮出了水面。大家看着这个大胆冲撞了巫姑的少女,不知所措。  有人偷看清任,青王只是沉默着,呆呆地盯着巫姑和婵娟。春妃垂着头。白氏父子也说不出话,事态的发展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像。没有人敢于开口说话,更没有人敢上前拉住这对几乎要发狂了的师徒。  婵娟没有擦拭血迹,她只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平素文雅的巫姑竟会有如此举止。“我曾经那么仰慕你,师父。”她慢慢地说,“甚至你不肯救我,将我逐出神殿的那一天,我都不曾怨恨你。我对自己说,师父太过于爱护朱宣。可是我在高唐庙中看见了什么?我看见了前所未见的可怕诅咒。令人作呕的是,那粉墙上的咒语,还是用尚未凝固的人血写成的!你们——你们这些巫姑的信徒,你们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吗?那上面写着:我用这个死去婴孩的血液,诅咒他的家族将不会有后代,诅咒他所有的血亲在罪孽中度过残生,诅咒这个王国终将以最可怖的形式覆灭!”  即使最谨慎的人,也在这句话的震撼下,发出了恐惧的惊呼。  
 “甚至——这个诅咒最终也害了朱宣,你都不肯取消它!对你而言,亲生儿子的性命,甚至比不上一个复仇的意愿。你根本不爱他,你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你只会无止境地占有!”  “你懂得什么?”巫姑根本没有被婵娟的话语击倒。那些恐惧愤恨的人群,反而使她高高地扬起了她的头,“你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你根本不懂得任何苦难!你看见过你最尊敬的人在你面前血溅三尺吗?你经历过自己的国家在入侵者的铁蹄下覆亡、亲族们沦为贱民被异族的武夫蹂躏吗?你曾经有一个不到十岁的亲妹妹一边叮嘱着你复仇一边跳河自杀吗?你知不知道被人当作猎物来射杀来进贡是什么滋味?你知不知道被凌辱是什么滋味?那种如蛆附骨永不超脱的孤独和绝望,像烙印一样打入灵魂,生生世世都无法解脱!你的那些牺牲的情趣,那些正义的幻想,跟这些比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哈!但愿你有机会将这些苦难一一经历,否则你对我的指责永远都是苍白可笑的!”  她站在神殿前高高的台阶上,骄傲地望着惊惧不已的人群,就如同征服者睥睨失败的敌人。呜咽的夜风吹起了她长长的黑袍,像一只鬼魅的大鸟在乘风起舞。很多年前那个毅然绝决的少女瑶姬,似乎又回到了她身上。  “不要谴责我对你们施下残酷的诅咒,没有一个孩子是我杀死的,”她说,“任何诅咒,都需要人心的信愿才能实现。而你们——你们这些贪婪虚伪的青夔人,本来就心怀恶意,罪孽深重。你们末日不远,先谴责你们自己罢!”  巫姑凄厉的话语,就像刀锋扫过众人的胸口,冷得让他们哑口无言。神殿的上方,犹如被死亡的神灵所俯视,从而一片死寂。  “公主……”忽然,一个微弱的声音飘了过来,“公主……”  巫姑悚然一震。那熟悉的声音就像一盆清凉的冷水兜头浇下。声音的来处不远,就在台阶下不远处,然而听起来,却像是遥远的虚空中有人在叹息。青裙傀儡的脸上,浮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公主,你看看清任,你看看清任啊……”  巫姑蓦然抬头,并不遥远的彼方,隔着重重的人墙,她看见清任惨白的脸。他的眼睛被悲伤浸透,呈现出雾蒙蒙的冷色,就如同冰雪后荒无人烟的原野。“瑶瑶,”她仿佛听见他的声音,遥远而陌生,仅仅传到了她一个人的心底里面,“瑶瑶,这真的是你吗?”  巫姑两眼一黑,忽然跌倒在台阶上。  “师父——”婵娟吓了一跳,扑上去扶起她。巫姑悠悠醒转,推开了婵娟想要站起来。然而她双膝发软,无论如何也动不得了。  就在这时,人群骚动起来,因为青王终于站了起来。他恍若幽灵一样,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主上有话要说。”人们低语着。细心的人注意到,不知何时,青王的脸改变了,某种精神已经消散殆尽。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发生了什么样的巨变,但似乎就在刚刚过去那么短短片刻,时光在他身上跑过了几十年,前所未见地显露出了衰朽之态。眼前的青王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僵冷的躯体里只剩下了哀伤和麻木。  “你们……谁说我无所出!”  都没有想到,青王会忽然尖啸起来。一直沉默不语的青王,忽然发出了异常诡异的声音,嗓子里似乎含了一块冰,那语调异常奇特,冷而且锐,生生地拉破每一个人的耳膜。  从来没有见过青王像这样讲话。他发了狂,他拍着椅子的扶手,大声疾呼:“你们没听见吗?我有孩子的啊!有的啊!”  所有的旁观者,都在月光下改变了面色。只见青王狂乱挥舞着双臂,把身边的从人打得龇牙咧嘴,他步履蹒跚地走向巫姑,嘴里不停地念着朱宣的名字。  “朱宣——朱宣在何处?你没有走,你一定还在的……朱宣,朱宣……”  巫姑坐在地上,浑身瘫软。她眼睁睁地看着困兽一般的青王冲了过来,一把捉住她的领口,将她提了起来。  “把朱宣还给我啊,瑶瑶。”  他的脸几乎要贴到巫姑的鼻尖上,手指的瘦硬的触抵令她喘不过气来。她放弃了挣扎,任他咆哮。他眼底里的绝望,像洪水一样立刻就要决堤。而她只是像一堵墙一样地沉默着。  “你夺走了我所有的欢乐,怎么可以把我的孩子也夺走啊……”  他终于跌倒,跪在她的裙下泪雨滂沱,不顾一切地哭喊着,一声声喊着她的名字,就像一个饥饿无比的婴孩,像一个失去了利爪的老兽。仿佛仅仅是这样的呼喊,就能换回他不能拥有的一切,就能弥补他生命中全部的空虚。  所有的人都在默默地看着青王失态。奇异的变故接踵而至,是否真的暗示着青夔的末日快要降临了?  终于,春妃第一个清醒过来。她蓦然起身冲了过去,一面招呼侍从们,“主上病了,把他扶下去,快——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她像拖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把清任从巫姑的脚边拖起来。侍从们很快弄来了肩舆,七手八脚地把青王抬了上。春妃道了声:“主上请回宫休息。”便立刻带着人匆匆离去。  清任神志不清,任人摆布,犹自呼唤着瑶瑶和朱宣的名字。  巫姑不自觉地扶住了身边的婵娟。方才清任哭泣的时候,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不至于再次跌倒。春妃临走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不清是哀悯还是责备。此时没有人敢于上前和巫姑说些什么。意兴阑珊的白定侯站了起来,说:“那么,王的继承者,就是海若了。大家有什么意见么?”  当然不会有任何人提出异议。于是白定侯说:“今晚就到此吧,我们父子打算进宫探望主上的病情,各位可愿跟随?”  
  朝臣们纷纷附和。于是大家三三两两地起身,跟在白定侯后面,朝神殿外走去。  巫姑看着人群黑压压的影子,渐渐朝远离她的方向移动,就像一块大幕慢慢拉上。她忽然觉得,其实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不自觉地伸出手臂,朝空中抓去,可是什么也抓不到。清任的哭声终于消散了,亘古不变的月轮悬挂高空,夜风依旧吹起远年的歌谣,但她的故事已经落幕。  “师父。”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狂舞的手。  她惊恐地瞪着她的徒弟,不明白她何以还在这里。  “还有机会……”婵娟的眼睛,仿佛夜色中的萤火,“我能够感觉得到,朱宣还没有死,救救他……”  巫姑呆呆地看着少女的脸,她仿佛已经听不懂婵娟的话了。  “师父,如果我伤害了你,请你加倍惩罚我。”婵娟不死心地说,“但是,你要报复的人,都已经报复了。剩下来的,只有朱宣,他……他也是你们冰族的孩子,请你救救他……”  巫姑下意识地摇摇头,“我救不了他,我谁也救不了的。”  “只是像一个母亲一样地救他!”婵娟尖叫道。  巫姑叹道:“你不明白,那诅咒有多么的怨毒……我快要死了,以我现在的力量,已经无法修改了……朱宣他,一定会死的,我也马上会去陪着他。”  婵娟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哭了。  “对不起。”巫姑转过身,缓缓地朝神堂里面走去。神堂里没有点灯,一片漆黑。她踩着冰凉的石阶,一步一步走过去,走向自己无可救赎的结局。黑色裙裾拖在地上,仿佛一个紧紧相随的孤独的影子。  这时她看见一个背影,跪在神像前的蒲团上。听见她的脚步声,便站了起来,面对着他。黑暗中无法看清那人的脸,但他身形高大,犹如一个鬼魅的铁塔一般,高高地俯视着。  “你是谁,”她问道,“是来审判我的人吗?”  “不,”那人道,“我只是趁着没人,到这里来,把你那个恶毒的诅咒解除了。”  “你?”巫姑听出了这个声音,是那个刚刚被承认为王储的武将海若。  他竟然没有走?而且——他竟然声称可以解除诅咒?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这个少年与湘夫人深有瓜葛,那么他会使用法力破除法术,也并不奇怪了。  “那很好,将来你登上王位,就不会再为这个问题所困扰。”她淡淡地说,“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解除的吗?这是一个很厉害的诅咒,一般的巫师是无能为力的。”  “的确是很残忍的诅咒,即使湘夫人本人,也拿它毫无办法,所以容忍你到如今。只是,对于我来说,它恰好非常容易解开。”海若道,“我只在庇佑青族子孙的神殿念一句咒语,让那些涂在高唐庙墙上的血,重新吸回自己的身体,这就可以了。”  一阵钝痛,头顶仿佛被慢慢劈开。她迷茫地盯着眼前的年轻人,似乎难以理解他话语中的含义。海若那一张英俊的脸孔,在黑暗中发出幽魅的淡金色光芒,“你从来没有想到过,为什么所有青夔的王室子孙,都因你的诅咒而死,惟独我可以例外?”  那一刻,巫姑觉得脚下的世界忽然急速地转动起来。她仿佛再次来到了那座高塔的顶端,孤冷的风吹得她四肢僵冷。死去的婴孩下坠着,下坠着,像是在时间的无底深渊中穿行,永远坠不到尽头。忽然,他紧闭的小小眼睛蓦然大睁,露出一个纯洁无瑕的微笑……  很多年前,她罄尽所有而加诸这个世界的残酷,终于随着天风的永无止境的回响,反施于她自己身上。当这个微笑再次浮现于眼前的这张成熟而诡秘的脸上,并且弥合得天衣无缝时,仿佛冰冷的潮水一点点上涨,即将没过她的头顶。海面上漂浮着黄白的泡沫,乌黑的海草还有各种奇形怪状的骸骨和半腐烂的尸体,他们随着波浪一漾一漾,仿佛地狱里所有黄沙掩埋的怨鬼,所有不得超升的魂灵,都一起漂了出来,趁着末日的微光,争先恐后地重返这个世界……  “我要感谢你,甚至都不曾给我一个坟墓,”那个叫做海若的还魂者说,“否则我只能安然睡去,无法等到大祭司扶苏为我招魂的那一日。这些事情是湘夫人告诉我的,她是真正仁慈的女人。她挽救了我,并且教给我解除诅咒的方法,叮咛我不要忘记拯救自己的家族。我一直记着这件事情,但是直到今天才付诸行动。因为……这个诅咒,对我来说也是那么的有用。我还要感谢你,用你毕生的心血维护了这个诅咒,使得我在通向高处的路途中,一块绊脚石都没有留下……  “所以,就这样……我从地狱里回来了,母亲。”  巫姑扶着墙裙,慢慢滑倒在地。她知道自己再也无法站起来了。  海若俯身,微微笑着,伏在她的耳边低语:“湘夫人让我守住自己的秘密,连白家的人都不能知道。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海若微微笑道,“反正你快要死了,不是吗?”  忽然,他看见神堂的门口,有个苗条的身影晃了一下。他吃了一惊,立刻追了出去。  巫姑知道那是婵娟,但是她不再想去理会任何事情了。  她倒在冷硬的青砖地上。黑暗之中,大殿上的神明似乎全部消失了,只有无尽的空虚。她慢慢蜷缩起身子,就像油灯底盘曲着的灯草的灰烬。  
 终曲 --------------------------------------------------------------------------------  在神殿后面的一间隐蔽的小院落里面,春妃找到了瑶姬。春天的云萝枝条已经绿了,而瑶姬衣裙拖曳其中,却像是隔年的花朵,惨淡的洁白中散发着腐烂的清香。  “他快要死了。”春妃说。  瑶姬从矮梯上滑了下来,望着春妃,一双深陷的眼睛大而空洞。春妃觉得很奇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巫姑,形貌晶莹剔透,有如双十年华的少女,而神情却枯槁冷傲,好似千年的古老精灵。究竟是血镜祭典那一天的种种变故,在她身上发生了微妙的影响呢,还是她本来面目就是如此?  “我是自作主张来找你的,请你不要拒绝。”春妃补充道。  寝宫戒备森严。门廊上加了一道道的锁链。因为青王已经发了狂,随时都会做出过激的事情。春太妃吩咐宫监们看管好了青王,不得让他冲出宫去。宫监们轮番看守,疲惫不堪。他们排列在一间间屋子的两侧,有如神情木然的送葬队伍。整个宫廷笼罩着一层死亡的气息。  青王已经昏睡了一整天,现在刚刚醒来,显得十分平静。太医说,这可能是王最后一次苏醒了。  瑶姬站在门槛上,生平第一次看见了清任的卧房。出乎意料的简朴,只是屋顶分外高阔,一顶灰色的纱帐从高高的屋梁上垂下来,瀑布般地拖到地面,寂静无风之时,有一种高塔的肃穆感。  一个月白衫子的小巧女子,跪在王的帐外。瑶姬想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永远默默无闻的冬妃。春妃唤了她一声,于是她站了起来,低头随春妃出去。两个妃子很有默契地把青王的最后时刻,留给了他的女巫。  等到她们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处时,瑶姬就掀开了帐子,慢慢跪在清任的身边,捧起了他松弛的手,并且把前额贴在他的手背上。  “……海若要继位了?”他问。  “是的。”  “朱宣得救了?”  “……是的。”她说,“你是否早已知道他的存在?”  “我喜欢这个孩子。”  “喜欢到……希望他继承你?”  “不,我从未打算过要从你那里将他夺走。”  “可是,他已经……自由地走了。”她说,“连我也不知道他在何处,也许在镜湖,也许在天阙山。”  “自由……那多好。”  她抬起头,看他的脸。她本来以为会看到一张在病痛和躁狂的折磨下变得扭曲狰狞的脸孔,但是……她看到的这张脸却如此安宁。他好像已经忘却了很多东西,而显出一种难得的悠然自在,甚至在死亡的笼罩下,折射出少年时代才有的纯洁光芒。  望着这张脸,她竟然有些失神了。  “瑶瑶,”他忽然问,“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  “我是爱你的,就像你曾经爱过我。”瑶姬道,“可是,爱这个字,比死还要冷。于你于我,于所有的人,都是一样。”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谈话,你告诉我,是人的信愿赋予术法的成就。这些年我常想,宿命就是一套残忍的术法,囚禁了我们的魂灵。我的信愿究竟要多么强大,才能够改变这一切呢?”  “其实……信愿这种东西,始终很难真正地强大。”  “所以,”他叹息着,“卑微的我们,只是屈从于命运的术法。”  “天地是牢笼,而我们……”瑶姬说,“是时间的俘虏。”  “时间的俘虏,呵呵……”他笑了,笑得像一个纯洁无辜的婴孩,“瑶瑶,我们浪费了一生啊……”  她感觉他用最后的热度,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于是她也握紧了他。过了很久,他都没有松开。她再次抬头时,发现他已经停止了呼吸,脸上挂着往生的恬静。 
 青夔历四百一十九年,青夔第三十六任国君清任,在大地回春之际结束了他四十九年的生命,宫中太医宣布的死因是“心疾”。青夔国的升平时代,在短短二十余年之后,便从此一去不返。  清任同父异母的幼弟,在海疆长大的武将海若继任王位。春妃被尊为太后,冬妃则为太妃。白定侯长子白希夷为首辅监国,白定侯次子白摩罗袭爵位,加赐封地十万顷。白氏出身的巫真册封大祭司,接替巫姑掌管神殿。白之一族,从此权倾朝野。  海若登基后,没有人过问瑶姬去了哪里。“巫姑”成为了一个可怕的禁忌。关于这个给青夔带来过福祉也带来过灾难的女人,谁也不愿再度提起。据猜想,她恐怕只能回到高唐庙,在孤独寂寞中慢慢耗尽耻辱的残生。  清任死的那一天,郢都城中下起了蒙蒙细雨,整个城市浸透在冰冷的青色雾气之中。多愁善感的人说,是上天在哀悼青王。  漫天的淫雨,缠绵了足足一个月。如果人们朝城北望去,会发现那里的云雾格外地迷离叵测,连黑塔的影像也消失了。高唐庙长年积累的灰尘随着大雨卷飞,云霓之中仿若气象万千,如歌如哭,如鬼如妖。青王海若命人清理,然而派去的人都说,那云雾令人见之失神,望之遥遥,求之渺渺,根本无法靠近。一直到清明前,某一个夜晚,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就像神明终于厌弃了迷茫烟雨,要给这衰颓的郢都来一次彻底的清扫。大水席卷天地,整整一夜雨横风狂。次日清晨,终于放晴了。  笼罩在高唐庙中的云雾渐渐散去。人们发现高塔已经倒塌,但堆积的残砖剩瓦,依然保持指向云天的姿态,像一只执拗的手臂。奇特的是,一夜之间废墟上就爬满了一种绿草,玲珑娟秀,散发着令人迷醉的奇异芬芳,仿佛山中仙葩。然而无人识得它的姓名。  塔虽倒,瑶姬也不曾再次出现。只留下神秘而荒凉的高唐庙,一年年无人光顾,直到被永远弃置。  婵娟曾经悄悄地潜回高唐庙,她翻遍了每一块残破的砖瓦,都没有找到师父留下的任何痕迹。她钻到那间幽秘的地下室中,粉墙是雪白的,所有的字迹都不复存在。仿佛过往的种种情事,都从来不曾发生过。  有个过路的小女孩说,大雨的那一天晚上,人都躲着,只有她跑了出来看热闹。她看见高唐庙的黑塔,被一道霹雳劈开了,塔顶飞出来一只巨大的凤鸟,逆着风雨飞入云端。那凤鸟浑身雪白,美丽绝伦,令人一见难忘。可是她这么对人说,别人都不信。  这个年纪的小女孩都向往传奇,她可能只是把闪电想像成了凤凰。但是,婵娟宁愿认为,这才是她的师父的最终结局。  “我是来采集这种小草的,”小女孩说,“它非常美丽。”  婵娟记得师父收藏的典籍中记载着,这种草名叫薜荔,产于天阙山中。在冰族人的传统里,它代表了永恒的孤独和束缚。她采撷了一片草叶,小心翼翼地夹在书册里,放入了自己的行囊。然后她离开了高唐庙,走出了郢都城,沿着青水,一路而去。  再后来,青族人中流传了起关于高唐云雨的秘闻。那场大雨和那段传闻联系在了一起,给人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一直到千百年之后,云荒的吟游诗人们,还会在冷雨萧杀的逆旅中,弹着七弦琴,吟唱起云散高唐的谣曲。在歌谣里,它象征了禁锢的爱情、孤独的冥想,还有虚无的梦境,也象征了某种不能追溯的过往,还有无法企及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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