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散高唐》12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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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椒花坠红湿云间 --------------------------------------------------------------------------------  青夔历四百一十八年的隆冬。岁末的春明馆笼罩在一片融融的宁静之中。郢都地处温暖湿润的青水中游,少有冬雪,然则这一日却从早上起,就飘起了绵绵细雪。仆役们把中庭地上的积雪都扫了干净,迎接贵客。但枯槁的远树和山耸的屋脊,全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白。天地间仿佛换上了一个琉璃世界。  盛装的宫女们在春妃白氏的指点下,折下一枝枝殷红的梅花,插在玉瓶中。捧到席间,赢得了客人们交口称赞。白雍容静坐廊下,嗅着新雪簌簌的芳香,遥远的海疆岁月扑面而来,只是殷红的梅花所映衬的,却是一张年华老去的脸。  场中推入了一排排指南车,每一驾车上都有一个精壮武士,而那个金色皮肤的少年站在众人之间,手执长枪,一身铁甲在雪中映出耀眼的光芒。细雪落在他修长的睫毛上,又被他不经意抹去。这些细碎的动作,惹得宫娥们纷纷朝他投去艳羡的目光。  春妃暗暗看了青王一眼。清任坐在她身旁,抿着一碗清茶,淡然得仿佛在等待一场早已烂熟于心的戏码。  那些指南车一架一架地转动起来。漫天白雪,卷舞纷飞。随着机械的蜂鸣,指南车越转越快,风轮搅动着雪花,如火星般飞舞四溅。场地里腾起了白色的雪尘,一时间雾蒙蒙的,难以看清细节。忽然有人发现,那些轻盈的车架,竟然渐渐离开了地面。  “不好了!”  客人们以为是风太大,把指南车吹翻了,纷纷呼喊起来。  然而警觉的人立刻闭上了嘴。透过风雪的迷雾,他们看见那些海疆武士一个个面容镇定,正在娴熟地操纵着。有细心的人,悄悄地瞥了一眼青王和白定侯,发现他们正恬然自若地交谈着。  很快,那些“指南车”升到半空中。为首一架车上那个淡金肤色的少年挥了挥旗,于是所有的车一起掉头,朝着郢都城的方向飞去,一会儿就全部消失了。  所有的人都眼睁睁地看到了这一幕。有人认出来这是神话中的云浮飞车,但是没有人敢问,更没有人敢起身离开。车走了,他们就像没看见什么似的,继续喝酒,然而心里都在庆幸被青王召来参加这个宴会。因为他们知道不来的人,就要倒霉了。  此时郢都城南庆府上,首辅庆延年刚刚用完早饭。因为春明馆宴会,青王取消了早朝,所以庆延年起得很晚。他看着仆人们把未曾动过几口饭菜撤下,从案几上捡起一本史书。这样的不宜出行的风雪天气,烤烤火、读读书对于年迈的首辅来说是难得的休息机会。  还没读过半页,就听见外面院子一阵巨物坠地的噼噼啪啪声。他抬起头来,看见一群全副武装的武士破门而入,卷进来一阵刺骨的寒风。  庆延年尖着声音大骂:“你们闯进来干什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为首的那个年轻武士冷冷道:“我奉青王之命,前来捉拿首辅庆延年。”  此时掠过庆延年心中的不是惊讶,而是失败感。他已经完全明白了。原想暗算青王,但终究晚了一步,功亏一篑。他和他的家族,被这些讲着生冷方言的海疆武士,以诡异的异国武器制服了。  “敢问是何罪状?”庆延年抖了抖袖子,傲然问道。  海若道:“蓄意谋反。”  老首辅不能置信地睁大了双眼。他死盯着海若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颤抖着枯瘦的身体大声喝道:“谋反?你们有什么证据!我是一国首辅,是朝中的重臣,怎容你们如此血口喷人!”  海若漠然,命令身边的武士立刻拿下首辅。  庆延年忽然发起狂。他像一头困兽一样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朝门外冲去。武士们愣了愣,他们没有想过一向端庄傲慢的首辅会有这样的反应。但是门外的一个人伸出长枪,拦了庆延年一下。老人栽倒在台阶上,昏死过去。他的耳朵下面流出一注鲜血,沾在苍苍白发上,有如雪地里绽开的红梅花。  春明馆中依然是一片沉寂。大家都已经猜到,此时的郢都城,只怕已经翻天覆地了。但是青王和白希夷还在静静地坐着,这样谁也不敢挪动一下。  风很冷,青王清任猛烈地咳了几声。春妃连忙为他倒上一盏滚热的茶,清任只是摆摆手。  不知过了多久,一匹快马闯入了春明馆。  仿佛死寂的水面投入一块巨石,信使的到来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首辅谋反,御林军已包围乱党巢穴。救驾来迟,请王恕罪。”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然而信使的下一句话让包括春妃和白希夷在内的人都大大地吃了一惊:“芸妃被害身亡。”  青王清任不语。杯中的清酒已经被冷风吹起一层薄冰。他抓起酒杯,一饮而尽。  春妃大骇。  清任淡淡道:“回宫再说吧。”  城中的兵乱,立刻传到了宫廷中。夏妃采蓝面色惨白,不停地祈祷,希望青王此次的行动只是针对首辅。她的父亲只是个快要退休的庸碌官吏,或者不至于招来灭门之祸?然而,当芸妃的死讯传来,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夏妃咬了咬嘴唇。她叫来心腹宫女嘱托后事,又向身边跟随的人一一交待完毕,然后整妆一番,才赶往芸妃的紫竹宫。  芸妃庆洛如的死状很惨。据紫竹宫的宫人说,芸妃早上起来,并无任何异状,还吩咐侍女为她沏了一杯“芸钟”,就是当初夏妃母亲的配方。饮下之后,不到一柱香的功夫,就看见她倒在了地上。众人把她抬上床,只见她下身不住地流血,竟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等到太医匆匆赶来,说是小产引起的大出血,方子还没来得及写出,芸妃就断了气。  夏妃远远地望过去,卧房中那张雕龙刻凤的大床,被庆洛如的血染透了,红红的,好像一只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那个早夭少女的遗体,就像一张薄纸一样在血泊中浸透,湮没。  夏妃缓缓地在房中踱步。庆洛如用过的那只杯子还放在桌上,杯中尚有半盏残茶。夏妃把茶杯端起来嗅了嗅。她本来就精通茶艺,“芸钟”这一品茶,本来就是她的杰作。只这一闻,她就知道这杯茶水之中有蹊跷。  
 
  忽然间,她想起了什么,顿时一阵冰凉窜上背脊。  “你可以把罪证放下了。”身后传来青王清任冷冰冰的声音。  夏妃的心,猛地沉到了冰窟深处。  她不敢相信,甚至不敢回头看清任一眼。她死死地攥住手中的那只黄杨木杯,浑身剧烈发抖,“臣妾不明白主上在说什么!”  “我说——你可以放下你的罪证了。”  像是被火烫了一下,夏妃猛地扔开了黄杨木杯子。她跪步过来,连连给青王叩头,“主上误会了,这杯毒茶并不是臣妾所沏,臣妾是冤枉的,臣妾是冤枉的啊!”  清任没有答理她。他沉默一阵子,慢慢地说:“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那么热心地把芸妃引入宫中。这不像是你采蓝的为人哪。”  夏妃瞳孔一缩。清任诡异的语声,令她流出一身冷汗来,“主上,您到底在说什么?”  清任道:“你不明白?”  夏妃摇摇头。  清任眯了一会儿眼睛,忽然道:“那么你原原本本告诉我,为什么要引荐芸妃?”  夏妃沉默片刻,道:“正如主上所怀疑的那样,是应了庆首辅的请求。他……他以家父官职和家母的病情来要挟我……”  “那么说,你心里也是不会太喜欢庆洛如了?”  夏妃茫然地点头。  “这不就是了。那么,你还打算乞求我的宽恕吗?”清任冷冷道。  “臣妾没有做错什么!”夏妃急了,语无伦次道,“臣妾自从接替故庆王后掌管后宫,步步深渊,如履薄冰,惟恐一件事情做得不够好,就要给主上添麻烦,这些年没有一个晚上睡安稳了的。臣妾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主上、对不起宫中姐妹的事。即使是把芸妃引荐到宫中这件事上,虽然是庆首辅的希望……但臣妾自认……也没有做错。芸妃天生丽质,性情淳和……难道……难道主上心里就不喜欢芸妃吗?主上当时,不也动过要把她立为王后的念头……”  夏妃忽然停住了,她发现清任根本没有在听她的哀告。说什么都不再重要了,她终于领悟到了什么。于是她站了起来,直面清任。  “那么,臣妾的罪名,是什么?是……妒杀芸妃,对吧?”  清任转身背对着夏妃。他发现了夏妃眼睛里,忽然多了一种前所未见的冷洌的东西,直楞楞地刺向他。他感到一丝恐惧。即使从未对其有过感情的女人,居然也具有洞察他心思的能力,“难道你没有这样想过吗?”他按捺不住心中的恼怒,用一种几近恶毒的语气说。  “主上猜得不错。”夏妃道,“臣妾当真有过这等想法。宫里的女人,从庆王后往下,谁不想把别的女人统统踩死,只剩自己。我这样回答,主上可满意?”  “放肆!”清任喝止道。这么多年,温顺内敛的夏妃,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这样讲过话。  “我想没想过有什么关系呢。芸妃不得不死,谁让她是首辅的孙女。即使她怀了主上的骨肉,即使她昨天还在侍寝,她今天一样要陪她的家人去死。”夏妃心知自己已然无幸,从来不肯轻吐的话,此时滔滔而出,“只是,这样一个可人儿死了,主上心里也有些气恼吧。可这总不能是主上的错,所以总要找个人来担这个责任的,宫中既然已经没有王后,那么——这个人不是我,又能是谁呢?能够再次替主上分忧,是臣妾的荣耀啊。”  清任冷然道:“你未免想得太多了。你身为庆氏一党,无论如何是洗不掉罪名的,何必又扯出这么多因果来。本来罪不致死的,难道要逼着我杀了你吗?”  “说得好听,主上不会有放过我的心,我说什么都是一样的。”夏妃笑道,“今日全家大难,我也不指望逃出生天。我们这些王后妃子的,在主上的心目中从来只是傀儡而已,该陪葬的陪葬,该送死的送死。可是主上何必又给我的死亡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难道把芸妃的死归咎于我之后,你就真的能相信自己的手是干净的?”  
 清任皱紧了眉头,“你说我不干净?”  “哈哈,你干净么?谁相信!何苦还要惺惺作态,你也只是一个又自私又虚伪的人。”  此时夏妃心中忽然升起的快意,正在微微烧灼着她的兴奋。其实她早已打定主意要平静赴死。可是清任的言行却深刻地刺激了她,让她戴了多年的恭良世故的假面,在一瞬间迸裂了。  但是她快活了。她看着惊讶的拼命保持平静外表的青王,甚至想,不知死去的庆王后,是否也曾经有过这样的机会扯开青王坚硬的外壳,把毒针深深地刺到他心里去呢?  “你退下罢。”清任有气无力道。这是他这一生,对这个妃子说的最后一句话。  夏妃毕恭毕敬地向青王行了一个大礼,敛衣而退。  青王也终于转过身,对着她点了点头。夏妃缓缓退到门边,一只脚跨在门槛外,忽而又回过头露出一个极其傲慢的笑容,“您就算杀尽了我们这些人也没有用的。您最想要的那一个,永远也不会属于你。”  清任没有理她。  那只毒死芸妃庆洛如的黄杨木杯子,犹自在地板上打着旋儿。  清任掀开帐子,盯着庆洛如惨白的脸看着,不知在想什么。血腥的味道在这间精美绝伦的绣房里缭绕不散。  夏妃回到自己的寝宫后,悬梁自尽而亡。也就在那一日,在绿波宫和紫竹苑两处供奉的宫人,全部依刑律处死。  那一日的婵娟,依旧去神殿读书。中午归来的时候,城中一路兵荒马乱。在街对面,她发现自己的家已经被御林军包围了。她立刻调转身,朝神殿奔去。  婵娟的突然造访使得朱宣吃了一惊。此时城中事变的情况,他已然有所耳闻,却不知道事变如此之大,以至于殃及婵娟。他躲在客厅旁的一间耳房里,听见那熟悉的语声从巫姑的客厅中传来,婵娟向巫姑讲述了城中兵乱的情况,请求巫姑收留她。  巫姑沉吟片刻,说:“我这里,也无法作为你的避难所。”  婵娟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师父?”  巫姑说:“如果他们找不到你,一定会想到是在我这里,所以你还是躲不过的。”  “可是,师父,”婵娟说,“谁又能上神殿来抓人的?”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世道已乱,什么事情都会发生。我不能冒这个险。”巫姑说,“如果神殿被外人搅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从来就没有人能够留住在神殿里,你是知道的。”  婵娟明白了。如果抓她的人上神殿来搜查,那么朱宣的秘密将会被捅破。那是巫姑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维护的秘密。相比之下,她的安危算不了什么。  “不能为我例外么?”  巫姑歉然道:“不能。我会向青王请求,让他赦免了你。然后你可以名正言顺地到我这里来。”  这只是稍微委婉一点的拒绝。婵娟听在耳中,心里又空又乱,就像溺水的人好不容易踩到了河底,却发现那只是深陷的泥沼。她迷惑地望着自己的师父,似乎一瞬间被伤心失望所击溃,不再认识这张熟悉的脸孔了。然而她那与生俱来的理智,立刻冒了起来。  婵娟咬住了嘴唇,道声“谢谢师父”,径直走出了神殿。  巫姑看见婵娟已经走远,便道:“朱宣你出来吧。”  隔壁的朱宣早已是心如刀绞。他盯着巫姑平静的脸,不知说什么好。  “你是否觉得我狠心呢?”  
 朱宣不语。  “我像她这样年纪的时候……”巫姑叹了一声,并没有说下去,“家破人亡算得了什么呢。”  “师父,”朱宣忽然道,“刚才婵娟说,青王和白定侯捉拿庆首辅一家,用的是云浮飞车?”  “是啊。否则,怎么可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我是说,是我们冰族的云浮飞车么?是您——给了他们图纸?”  “是的。”  朱宣沉默了一会儿,说:“因为庆首辅知道了我的存在,所以他们家就得被血洗?”  巫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不作回答。  少年被她的沉默所激怒。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因她的作为而感到彻头彻尾的不解和悲哀,“也许,在您看来,家破人亡真的是不算什么。”  “彻底血洗庆家是青王的愿望,我只是促成了他罢了。”巫姑淡淡道,“你忘了,只有人的愿力才能够真正做成一件事情,其他的方法不过是推动了它,咒术也是如此,权谋也是如此。如果不是强烈的欲念吞噬了人心,那么再厉害的诅咒也无法发挥作用。”  他盯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地攥住了拳头。  巫姑注意到,他的手腕上多了一根珠灰色的丝带。那一刹那,她想起了什么,仿佛受到了当头棒喝。她想要唤住朱宣,可是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婵娟跨出了神殿的大门。年轻的她,第一次发现整个世界都已背转身子,弃她而去。她目光僵直,沿着长街漫无目的地晃荡,等待着路过的士兵将她捉拿归案。雪越下越大,埋没了她跋涉的双脚。这时候有个细细的声音从墙边传来。  “采小姐……”  循声望去,墙角躲着一个年轻女子,穿一身明显不合身的粗布衣裳,面孔似乎有些熟悉。婵娟正要问询,那女子已经凑了过来,“采小姐您果然在这里,夏妃娘娘临走前,要我把这个交给您。”  她只觉得手里忽然多了一个冰凉的东西,那女子就倏忽不见了,仿佛只是一场旧梦留下了一个哀伤的片影。低头一看,手中的东西,原来是一把亮闪闪的黄铜钥匙。  婵娟再一次落下泪来,姑母已经不在人世了,一切发生得这样快。  那钥匙极硬,极细,几乎能割破她细嫩的手指,但却是她眼前最后的救星。她下意识地捏紧了它。  因为一个偶然的伏笔,使得婵娟逃离了命中的第一场真正的劫难。她独自走向荒芜的郢都城北,高唐庙如太初遗留的一块顽石,兀立于冷漠和遗忘之间。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用黄铜钥匙试探着生锈的大锁。令人惊奇的是,那门居然一捅就开了。她张皇着钻了进去,于是整个颠覆了的世界就被她远远抛在了身后,遁入了另一个永远静止的时空里。  刚刚踏入这个领地,她就感到了一阵逼迫。她发现高唐庙的天空与众不同。湘夫人遗留的法场,甚至可以把漫天大雪都阻隔在外。这里是永久不变的阴天,连云彩都是永不变换的铅色,似乎有着异常凝重的质地。好像千万年的牺牲骸骨,历经烧灼焚炼,淘洗挫扬,最后都积压于此,成为一色的沉甸甸的炉底香灰,压在头顶上,令人喘不过气来。就连日光,也在这香灰的阻隔下,变得晦暗冰冷,有如冰峰的背影。  
 
  婵娟打了个寒战。  她不免揣想,很多年前,十五岁的巫姑被囚禁于此时,又是什么心情呢?她在这间庙宇度过了全部的青春岁月,老来仍是性情诡秘。这高唐庙中究竟发生过什么样的可怕事件?那时的婵娟,那时的朱宣,都还没有降临这个世界。只有眼前这座黑塔,曾经如神灵一样俯瞰过这一切。  婵娟仰视黑塔,叹为观止。平日在城中的某些角落,可以偶尔瞥见黑塔的身影,除了黑黢黢惹人生厌,并无太多触目的特别处。可是真正来到塔下,她才发现它竟然高不可测。塔顶没入云层而不可见。她毫不怀疑,如果坐在塔顶,定可鸟瞰整个青夔国土。原来它才是郢都真正的内核,是这个华丽之城的冰冷无情的心。  怀着这样的敬畏和期待,她毫不犹豫地奔向黑塔,就像奔向最后的结局。她心中多年的疑问即将得到解答。黑塔的震慑力使她忘却了自己的处境,也护得她安全。无人靠近的高唐庙,将她隔绝在屠戮厮杀之外。所以,对于青夔历四百一十八年冬天那场血腥政变,她多少有点像个局外人。她后来离开此地,也再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亲友族人,并不知道当时他们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青夔的正史中,亦没有多少笔墨留给政变的失败者。后来在一些稗官野史和文人笔记里,婵娟读到过这样的记载:“青王借云浮飞车之神力,直捣庆延年宅第。庆延年毙命。宅中匿藏兵械,一律收缴,私养军丁,当场绞杀。家眷仆妇,圈入宗庙,着人看守鞭挞。同时御林军提督携主手谕,抄查司徒、阮遇、木保、道衡、采梦溪等十二朝臣之家宅。是日午,青王宣布庆延年十大罪状,诛九族亲眷亦不足抵其罪,其朋党师友亦连坐,谓之诛十族。遂按册拿人,满城搜捕,所累不下万人。十岁以上男子,一律处死。妇女儿童尽皆发卖为奴为娼。飞车日夜巡城,躲无可躲。有抗旨拒捕者,当场处死。一时郢都城中,血流成河,城外郊原,哀鸿遍野。王孙贵胄,抛尸大道。相府千金,流落勾栏。庆延年幼子庆昆仑举兵于青水北,飞车驱而剿之。主曰皆可杀,遂活埋军汉千名。昔司礼监御史采梦溪抗旨自裁,陈尸闫闾。日久无人收殓,为野狗争食殆尽……”  看到这些,已经是很多年后了。那时她早已是颠沛流离、历尽沧桑,困顿到只剩一声叹息,用于告慰那些死去的灵魂。  青夔末年,历史的记载语焉不详。一贯温和内敛的青王清任,在暮年忽然挑起了如此大规模的血腥屠杀,以至于坏了他的二十年的仁政清名,使得他身后庙号只能是“东君”,不能比拟其父“东皇”武襄。清任为何如此行事?正史中对此没有任何解释。有好事者猜测,清任当时已经病入膏肓,神志不清,故而有此乱命。事实上晚年清任的确性情难测,但也未必到了狂乱杀人的地步。又有人说,青王这个决定,肯定经过深思熟虑。他穷尽二十余年心力与门阀贵族斗争,倘若芸妃产下继承人则前功尽弃,故而不得不提早下手。又因为病体时日无多,担心继承人不够得力,所以宁愿放弃清明声誉,把一潭深水的青夔朝政扫除干净,不留隐患。然而以清任的周全,也应该想到,过度的屠戮会带来更复杂的仇恨和矛盾,是将来国家颠覆的祸根……  也有人作出较为诗意的猜想,说清任早年间爱慕巫姑瑶姬,欲立其为后,遭到庆延年的蛮横阻拦,还把自己的女儿塞给他,生生拆散一对爱侣。清任隐忍多年终于爆发,杀庆氏十族以泄愤。所以说红颜祸水云云……  这个解释当然更可笑。其实,一切都是清任自己的选择。即使在他无力选择的时候,他也只能勉力挑出一步棋,走下去,一步一步走下去,而无法计较自己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夔历四百一十八年岁末的腥风血雨,持续了整个冬天。被屠戮的门阀贵族们有小规模的反抗,但在青王的铁腕控制以及云浮飞车的震慑下,全都遭到了惨败。来年开春时,残局收拾得差不多了。冰雪融化,洗去了郢都城大道上的血迹,一切似乎又归于正常。于是青王封赏了平乱有功的白定侯父子,尤其嘉奖了操纵飞车的少年海若。他的出色表现使得肃清庆党的步伐加快了一倍,因而清任对他极为赏识。在青王赏赐朝臣以庆祝新岁的紫宸夜宴上,清任命白希夷带海若入宫,与他的心腹大臣们一同饮酒作乐。  于是,紫宸夜宴上,发生了一桩震惊夔国朝野的事情。所有人都始料未及,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事情惊呆了,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  白定侯忽然问及青王,王储之位空虚了二十余年,怀孕的芸妃又丧了命。此时此刻,青王心目中究竟意欲选择何人继承王位呢?  大殿里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了。一直这个问题都是众人困惑的核心,然而从无人敢于向青王提出。  清任淡淡道:“我不幸命中无子,所以只要拥有青族王室血统者,即可继承王位。”  众人一阵迷惑。经过武襄一朝的南征北战和清任一朝的政变风云,眼下偌大的云荒,除了清任本人,并没有谁还具备青族王室的血统。细心的人想起了流落九嶷的濂宁,湘夫人的小儿子。然而濂宁是个傻子,在九嶷山出家修行,让他继承王位,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况且他也没有结婚生子。  “我的遗诏已经写好,将来自见分晓。”清任微笑着解释,一面向众大臣举起了酒杯。  这话甚是不吉祥,众人连忙举杯应和,敷衍过去。不料白定侯又说话了,“主上,眼前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他的勇气和能力,已经赢得了主上您的青睐。”  清任微微皱起眉头来。  白定侯不慌不忙,起身离座,向青王叩拜,道:“老夫斗胆,请主上考虑立海若为储君。因为,他是主上您的孩子。”  清任站起身来,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他扭头去看春妃,春妃低着头一言不发。这时候,在座所有的人敏感地觉察到了,看似消散的政治危机忽然又回到了郢都上空。他们屏住了呼吸,板起了脸不显露任何表情。只除了那个淡金肤色的少年本人,站在地上,抬起眼睛来,对着清任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  “庆延年毕竟没有猜错。”得知这个消息的巫姑,心里暗暗地想。  按照白定侯的话,为了逃避宫中那只残害储君的毒手,海若刚刚出生时,就被春妃送出宫去,交由白定侯教养。  
 
 
《云散高唐》12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 2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3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4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5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6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7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8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9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0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1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3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5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6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7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8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9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20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21 作者:沈璎璎 - 『电子E书』 - 七色花时尚论坛 -美容护肤|服装搭配|时... 《云散高唐》15 作者:沈璎璎 - 时尚:服装搭配一点通 编辑音乐用到的代码 - 影音时空 - 中国女性时尚论坛 女性论坛|时尚论坛|护肤美容|流行... 最全最基础化妆教程 - 『 美容护肤 』 - 爆点社区 —|时尚|优雅|健康|北京女性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