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闪:对酒当歌,家国几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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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酒当歌,家国几何?

类别:   浏览量:154   版次:GB28   版名:南方阅读 视野   稿源:南方都市报   2010-04-11
作者:西闪 原创   手机看新闻 全国订报编辑此文  

    《醉论风雨六十年———三醉人谈话录》,香港大山文化出版社,2010年1月版。

    《三醉人经纶问答》,中江兆民著,商务印书馆。

    西闪

    □专栏作家,成都

    在众声喧哗却少人倾听的今天,读林岗先生的《醉论风雨六十年———三醉人谈话录》(以下简称《三醉人》)乃是一种颇为难得的体验。不是说文中“喧哗”少了,而是书里多了几重交流与倾听的角度———作者有意用三人对话的复调形式降低了议题的分贝数,而高调本是如今多数作者刻意追求或难以避免的。

    顾名思义,《三醉人》是一本讨论现代中国六十年风雨的著作。所谓风雨,用推荐者李泽厚、刘再复的话讲,指的是“当代中国人最关心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变革、文明建构等一系列的根本问题”。可是,要在一本书里就诸多根本问题发言并非易事。更何况,如此宏大的领域,本应正襟危坐字正腔圆的,为何林岗先生要一人分饰三角,借三个酩酊客的酒话来“醉论”风雨呢?莫非,这醉论竟是虚虚实实的醉拳乎?

    在书的前言中,可疑的“笔者”声明了,就他看来,他的三个好友:东方剑客、西海博士和诸子畅论世事,图的是口舌之快,而非出自匹夫之责,所发议论也均是酒话,当不得真。然而这“笔者”的声明同样也是当不得真的。俗话说,酒醉心明白。饮酒者说自己没醉,多半真醉;但凡说自己醉了的,那定是清醒人。林先生之所以玩这样的障眼法,我想是另有苦衷———现实如泰山压顶,作为个人很难直面以对,只能施展分身腾挪的功夫,借三个醉人的“酒后失言”来浇胸中块垒。

    用对话体的方式讲宏大问题是自古以来的传统。西方有苏格拉底、柏拉图,东方有先秦诸子。在中国,这一传统时断时续,晚近颇有起色,例如钱理群、陈平原等人的《20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就是其中代表,最近又冷清偃息了。大致看来,时代若是多元,对话体繁盛;社会禁锢,言路闭塞,对话体则随之冷落。其实对话体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除了现场感强烈,语言活泼生动的优点外,最大的特点就是视角多元,长于思辨,所以柏拉图将对话的艺术视为接近真理的可靠方法。不过,一人分饰三角的对话体成功的例子似乎不多,《三醉人》在文体上的尝试值得一赞。

    说到这方面,不得不提到日本学者中江兆民的著作《三醉人经纶问答》(商务印书馆),估计林岗先生从中有所启发。在中江兆民的《三醉人》中,作者也推出了三个角色,分别是豪杰君、洋学绅士和南海先生。这三位酒客与林先生笔下的东方剑客等三人颇为神似,其议论主题虽有百年之隔,仍不乏共通之处。

    中江探讨的是明治维新之后,世界格局里的日本政治,而林岗追问的则是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现状与未来。据说,中江兆民的构思得益于日本僧人空海(774年-835年)。那位高僧在随遣唐使入唐之前,曾用骈体汉文著有《三教指归》一书。书中假托龟毛先生、虚亡隐士、假名乞儿三人对话,分说儒道释之要旨。可见,将宏大命题引入文学叙述,以有血有肉的三人对话替代刻板单一的意识形态争论,联想到最近引人关注的摩罗以及他的《中国站起来》,这的确是明智的选择。

    然而,具体到林岗先生笔下的三人对话,我却不乏困惑———对话体的长处也就是它的短处。由于作者不仅没有预设立场,而且还在不断变换观点,这就要求读者自己就每个问题去判断和抉择。一方面,作者为读者预留了更大的思索空间,另一方面又会造成读者的无以适从,因为读者可能把握不到作者的立场,结果变得跟三位酒客一般醺醺然了。

    就拿《三醉人》第二篇《制度变革》来说吧。东方剑客称党国体制乃是中国“沉默授权”传统的延续,他说与西方的“投票授权”相对应的,“人类社会统治秩序的建立,革命、征伐、暴动、起义,也是一种授权形式。我姑且称它为‘沉默授权’,它以臣民或人民的沉默、不反抗为授权取得为根本特征。‘沉默授权’不必征得公众主动表示的同意,只需行动表示不反抗就能够形成自己的统治秩序;或者说,公众的沉默、不反抗在这种政治传统之下正是一种表示同意的授权行为。”这一说法相当新颖,但矛盾重重。西海博士和诸子虽然表示反对或有所保留,却没有充分展开他们的理由,这难免给人偏颇之感。再比如第五篇中讨论帝国的罗马模式与朝贡模式的优劣,也是诸子和西海博士处于辩论的守势。

    全书读下来,我不认为东方剑客是作者的心声,毕竟西海博士和诸子同属作者的分身,但是不可否认,东方剑客占尽优势———而此君的发言中包含不少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的危险因子也是明显的。

    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恐怕与作者思考的出发点有关,这从《三醉人》的谋篇布局也能看出来:国家、民族等庞然大物始终是关注重点,而有关“个人”的讨论空间几近于无———虽然作者在第六篇里涉及到了生死灵魂,毕竟是泛泛慨叹,并未展开。这使得全书的讨论有宏论而无微观,实有焦距失调之嫌。

    或许我的评价有些苛刻,因为与不少时论相比,《三醉人》仍称得上佳作。不过一想到中江兆民的《三醉人》,不得不心生警惕。中江借南海先生之口评价说:“绅士君的议论是烈酒,使人目眩头晕;豪杰君的议论是剧毒药,使人胃裂肠断。”然而命运诡谲,当年的日本甘愿服下的,却是豪杰君的剧毒药,最终走上军国主义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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