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取灭亡 伊恩·弗莱明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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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明白吗?”德克斯特·斯迈尔斯少校对章鱼说,“如果今天我成功的话,有你好受的。”
  他头戴着帕尔力潜水面罩,自己的呼吸在面罩上形成了一层水汽。他在海底沙滩的海草旁站了起来,水刚好没到他的腋窝。他取下面罩,啐了一口唾味,把面罩用海水洗了一下后,又戴到头上,再一次潜入水中。
  章鱼那双棕色斑点的眼睛从珊瑚洞里探出,小心地打量着他。一根微小的触须踌躇不安地一寸一寸地从阴暗的洞中伸了出来。斯迈尔斯满意地微笑了。他与章鱼打交道已有两个月了。如果再有一个月时间,他肯定能驯服这可爱的家伙。可是,他不可能再有这么长的时间了。本来今天他可能利用这个机会去抚摸一下那根触须,表示友好的握手,可他不得不用鱼叉挑着一块鲜肉给它递过去。他默默地想着,如果他真的向它表示友好,这家伙的其它角须都会一起伸出洞来,缠住他的手臂。只要他被它拖下水去,面罩上的出气阀会自动关闭,他就会被闷死;如果他扯掉阀门,水会进入面罩将他淹死。
  或许他可以用鱼叉猛刺,可现在还不是杀死它的时候,也许今天晚些时候可以这么干。这样做也许是摆脱困境最快的方式,但现在还不行,否则那个有趣的问题又无法打到答案。他曾向大学的本格利教授许下诺言要解决这个有趣的问题。
  德克斯特·斯迈尔斯少校是英国皇家海军的退役军官。他英俊、潇洒,是个勇敢机智的军官。即使在他最后服役的那个特殊的部队里,他轻易地征服了那些负责通讯和机要工作的姑娘们。这一切当然已是昔日的风流轶事。
  如今他已是五十四岁,头顶微秃,腹部下垂,而且已发作过两次冠心病。就在一个月前,他的医生曾向他发出了严重警告,以防冠心病的再次复发。然而,他精心选择合身的衣服,用一根皮带巧妙地把腹部托住,外面再围上一条宽大美观的腰带,在鸡尾酒会或宴会上,他仍然是一位英俊的男士。这使他的朋友和邻居惊讶不已。医生限制他每天最多只喝两盎司威士忌和抽十支雪茄,但他对此从不在乎。抽起烟来仍象根烟囱;而且每晚都喝得烂醉如泥。
  事实上,斯迈尔斯已濒临死亡的边缘。虽然他看上去象是一棵坚硬的树木,但树皮已经腐烂,热带地区的懒惰、自我放纵、心中沉重的负罪感和自我厌倦的情绪象白蚁一样已把他昔日坚实的躯干变成枯株朽木。两年前玛丽去世以来,他不曾爱过任何人。虽然他甚至不敢确定自己是否真正爱过玛丽,但有一点十分清楚。那就是他常常怀念她对他的爱,在头脑中时常出现她的欢快、责骂和发怒的样子。在北海边,他也常和别人交往,吃别人的土司,喝别人的马丁尼酒,但是,他却瞧不起那些人,把他们看作是批国际贱民。
  事实上,他可以和那些士兵、农场主、海滨种植园主、技工或政治家交朋友,但是那样做将意味着他应重新开始生活,扬起新的生活风帆,可这又与他长期养成的隋性、麻木不仁的生活态度格格不入。至少应该戒酒吧?显然他又不愿意这样做。因此,斯迈尔斯少校对一切都感到厌倦。他早就从当地医生处那里搞到一瓶巴比妥酸盐。只要一瓶下肚,一切烦恼就可烟消云散,可他却因某种原因没有这样去做。
  酗酒过度的人可分为四种类型:多血质、粘液质、胆汁质和忧郁质。多血质的醉鬼会在自得其乐中变为歇斯底里和白痴。粘液质的人常表现为悲观失望;胆汁质的人如同漫画家笔下的酒鬼,常在酒后行凶打人或捣毁东西,所以大半生往往在监狱中度过。而忧郁质的人则自悲自怜、感情脆弱,在泪水中终其一生。斯迈尔斯少校是一个忧郁质人。他给自己的别墅取名为“微浪”。他用别墅旁五英亩海滨上的鸟、虫、鱼、和珊瑚礁编织梦幻,自己沉缅于其中。他把鱼视作自己的孩子,无微不至地爱护它们。两年来,他已与它们产生了亲密的友谊,痛爱他们,也相信它们也同样爱戴着自己。
  他每天定时去饲养它们。它们只要一见到他,就象动物园里的动物见到了自己的饲养员一样。他不时地为海底的动物扯去挡道的海藻,搅拌沙子或挪动石块。他有时还为较小的动物捣碎鱼卵和海胆作食物;为较大的动物提供可食的腐质物。现在当他缓慢而笨拙地游弋在礁石之间,各种鱼类都毫无畏惧并充满期望地聚集在他的周围,扑向他手中鱼叉的尖端。在它们看来,这鱼叉好似是一只装满食物的汤匙。小鱼在他的面罩的玻璃前摆动着鱼尾,向他问好,甚至连好斗的水虿也无所畏惧地在他脚上和腿上轻轻叮咬,以引起他的注意。
  可斯迈尔斯少校今天却没有心思与那些色彩斑斓的小家伙玩耍。他只能点头向它们致意,招呼它们。一只全身点缀着艳丽的蓝色斑点的水虿在水中一闪一闪地从他身旁游过。它的色彩就象沃斯写的《夜间飞行》中那个闪烁星光的瓶子。一条尾巴上长着一对黑色假眼睛的蝴蝶鱼从他眼前游过。他叹了口气说:“对不起,小家伙,今天不能和你玩耍。”一条足有十磅重靛蓝色的鹦鹉鱼缓缓游来,他喃喃自语道,“你太胖了,蓝色的小子。”他心不在焉地说着,心里一直在想着另一件事。今天他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干,他的眼睛一直在寻找礁石中鱼类的仇敌——锯鲉,并且一找到它就要把它杀死。
  锯鲉生活在南半球的海域中。西印度洋的“鲉”只能长到十二英寸长,差不多一磅重。“鲉”是海洋中最丑陋的鱼。它色彩棕灰斑驳,长有一个笨重带着粗毛的楔形脑袋,长长的“睫毛”下藏着一双愤怒的红眼睛。在礁石中,它那不规则的外形以及天然的保护色给了它绝妙的伪装。它长着锐利的牙齿。即使是一条小鲉,它的嘴张大后可以吞掉礁石中大多数鱼类,而它最厉害的武器则藏在它勃起的背鳍中。背鳍与毒腺相连,只要它在人的虚弱处,例如在动脉上、在心脏上或在腹股沟上叮咬一下,其所含的毒素足以致死。
  对潜入海底的潜水员来说,它的危险性远远超过梭子鱼和鲨鱼。它凭着自己独特的伪装和致命的武器十分胆大,只有你近在咫尺或它攻击人后才会逃走。而且,它最多游开几码的距离,剥掉自己的胸鳍,象一团畸形珊瑚在沙中警惕地观察;或者躲进礁石旁海藻中。
  今天斯迈尔斯少校决定刺杀一条锯鲉,然后用它来喂章鱼。他想看一下章鱼到底是吞了它,还是对它不屑一顾,以此来判断这种海洋中的巨大的食肉动物能否辨认出致命的动物。章鱼会吃光它的腹部而丢掉它背鳍吗?它会不会将它全部吞食?如果这样,它会中毒吗?这是本格利教授曾要求回答的问题,而今天斯迈尔斯少校就想亲手做一下实验,找到这一答案,尽管那也许意味着他心爱的章鱼的死亡。
  就在两小时前,斯迈尔斯少校那布满阴霾的生活中又掀起了狂风恶浪。
  一封封电报由政府大厦转到殖民部,再逐级送到伦敦警察厅,最后到检查官手里,督促着警卫把斯迈尔斯少校押送伦敦。如果公文周转需要几个星期,他也许能侥幸逃脱被判处终生监禁的命运。
  所有这一切都是由一个叫邦德的人,海军中校詹姆斯·邦德造成的。那天上午十点半钟,他从金斯敦乘坐一辆出租汽车来到这里。
  那一天上午,斯迈尔斯少校从舒适的赛可乐床上醒来,服了两片扑热息痛片,洗了个澡,在伞形的海棠树下吃了早餐,又花了一个小时用剩下的食物喂鸟后,他按量服了降血压的药丸,坐下来阅读了当天报纸消磨时光。他刚为自己倒上一杯烈性的白兰地和姜汁混合酒,便听到一辆汽车开进了别墅车道的声音。
  他的黑人管家卢纳来到花园中,说:“休姆先生看你来了,少校。”
  “谁?”
  “那人自称休姆,少校。他说他是从政府大厦来的。”
  斯迈尔斯少校只穿了一条土黄色的旧短裤和一双凉鞋。他想了一下说:“好,卢纳,你把带到客厅去,说我马上就来。”说完,他走进卧室,换上了宽松的白衬衣和长裤,梳了梳头发。
  政府大厦!出了什么事?
  他一走进客厅,就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蓝色的热带制服的人站在窗边眺望大海。看到此人,斯迈尔斯当时就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当这个人慢慢转过身来,用一双严肃的灰蓝色眼睛审视他时,他知道来者不善。斯迈尔斯少校向他善意地了一下,但微笑没有得到反应。这更使斯迈尔斯感到大难临头。一阵寒噤不由凉到斯迈尔斯少校的脊骨,看来他常年来保守的秘密终于被发现了。
  “哦,我就是斯迈尔斯。你从在政府大厦来吗?肯尼思爵士好吗?”斯迈尔斯说着,伸出手去。
  不管怎样,来人总是和他握了手。那人说:“我没有见到他。我是两天前才来。来这儿后我一直都在岛上转。我叫邦德,詹姆斯·邦德,从国防部来。”
  斯迈尔斯少校想起“国防部”实际上是秘密警察的委婉名称。“哦,是这样呀?”他做出一副老行家的开心样子。
  来人对他的态度根本不屑一顾。“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
  “那当然可以,任何地方都可以。是在这儿呢,还是在花园?喝一杯怎么样?”斯迈尔斯把端在手中酒杯里的酒搅得丁当作响。“朗姆酒是当地产的劣酒。我喜欢地道的姜汁酒。”他说着,谎言自然而然地冒了出来。
  “不用客气,这地方就行。”邦德随便地靠在宽敞的红木窗台上。
  斯迈尔斯少校在一把大椅子上坐下来,一条腿漫不经心地搭在一旁的矮扶手上。这种椅子是当地种植园主常坐的。这是他让当地的木工照原样复制的。他故作镇静地从扶手上端起酒杯,猛饮了一口,又把剩下的酒倒入酒桶里。
  “哦,”他兴奋地说,眼睛直直地盯着邦德。“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
  是不是北海边有人在干肮脏的交易,你需要找个帮手吗?我很高兴再次穿上警官制服。虽然离开这个部门已很长时间了,但我还记得那些老规矩。”
  “我抽烟你不在意吧?”邦德已把烟盒拿在手上。那是一只足足可装五十支烟的浅灰色合金烟盒。不管怎么说,他们之间有个共同的嗜好。想到这点,斯迈尔斯少校稍微感到安慰一些。
  “当然可以,亲爱的伙计。”他挪动着身体,想站起来,手里握着已准备好的打火机。
  “用不着,谢谢。”詹姆期·邦德已经点燃了自己的烟,“不,我要谈的事与本地毫无关系。我来这里是希望你回忆一下战争结束时你在秘密警察局工作的情况。”詹姆斯·邦德停顿了一下,小心地盯着地说,“尤其是你在综合事务局工作那段时间的情况。”
  斯迈尔斯少校突然大笑了起来。他早就料到,也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点。
  当这番话从邦德口中说出时,少校爆发出的笑声如同自己被刺伤一样的嚎叫:“噢,天哪!是的。好一个综合事务局。那完全是逢场作戏。”他大声笑了起来,感到心在绞痛,好似一股压力向他扑来,压迫着他。整个胸膛就要爆炸一般。他把手伸进裤袋中,取出一个小药瓶,打开盖子,将一片白色药片倒在手掌中,然后张嘴把药片塞到舌头下面。邦德眯逢着眼睛紧张地审视着斯迈尔斯。这副样子使少校见了开心。不会有事的,我亲爱的伙计,这又不是毒药。他停了一下,又开口问道,“你尝过酒精中毒的滋味吗?没有尝过吧?昨天晚上,在牙买加旅馆有一个宴会。我一时高兴,喝得太多了。
  我的确不应该总是认为自己才二十五岁。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回到综合事务局的问题上来吧。我想,我们当时的工作人员到现在没有多少人留下来了。”他感到那股钻心地疼痛已经过去。
  “我想,你的问题大概与我参加编写的《行政史》有关吧?”
  詹姆斯·邦德盯着他的烟头说,“不全是。”
  “你知道《战争卷》中有关综合事务局的章节大部分是我写的。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现在不知是否还要增添些什么。”
  “你能不能谈一下在蒂罗尔的行动吗?就是距基茨比厄尔东一英里远,那个叫上奥拉赫河的地方?”
  这个地名多年来一直在他脑海中反复出现。斯迈尔斯少校想了一下,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然后说,“那倒是件愉快的事情。也许你从未见过如此残酷的血腥场面。那些盖世太保恶棍,全是些贪婪的醉鬼。每人都有自己的情妇。不过他们工作不错,他们把档案保存得很好,并毫无怨言地交出全部档案。我想,他们这样做是指望能对他们宽大处理。我们对这些人进行了预审后,便把他们都运往慕尼黑兵营。最近,我听到了他们的一些消息。他们大多数人都因战争罪被处以绞刑。我们把文件交给萨尔茨堡的总部后,就去米特西尔峡谷追踪另一帮匪徒。”斯迈尔斯少校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酒,点燃了烟。他抬起头来看着邦德说,“这就是事情的前前后后。”
  “我想,那时你是2 号。指挥官是一个来自巴顿部队的金上校,是个美国人。”
  “不错。一个长得非常标致的家伙,留着小胡子,不象美国人。他成天只知道喝酒,好一个有教养的家伙。”
  “他在那次行动的报告中写道,他把所有文件都交给你进行初步整理,因为你是随军的德国专家。后来,你把这些东西交还了他,并加有你的评注,是这样吧?”邦德停了一下又说,“每一份都是这样吗?”
  斯迈尔斯少校并不想直截了当地回答邦德的问题。他说,“是这样的。
  那些文件大都是些名单和反间谍的内幕情况。萨尔茨堡的反间谍人员对这些材料很满意,说是给他们提供了大量的新线索。我想,这些文件在纽伦堡审判中发挥了很大的作用。哈,对了!”斯迈尔斯少校沉浸在往事之中,显得十分亲切。“那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几个月。我同综合事务局的小分队跑遍了各地,一路喝酒,玩女人,真是太痛快了!”
  说着,说着,斯迈尔斯少校才深入到往事的回忆之中,说话中也减少了警惕性。
  一九四一年敌后突击队成立时,斯迈尔斯自愿参加了突击队。他从皇家海军调往巴顿领导的盟军司令部工作。他的母亲是德国海德堡人,他的德语十分出色。这使他在突击队中得到一个高级审讯员工作。尽管这个工作并不引人注目,但两年的审讯员工作使他有幸参加了那场战争而避免直接上战场而留下任何伤残。由于他的工作出色,他得到帝国勋章。这一荣誉可以说是在战争后期最高嘉奖之一。只有少数人才获得这种荣誉。
  战争后期,为了打跨德国,由秘密情报局和盟军司令部共同组建了综合事务局。斯迈尔斯少校被授予中校的临时军衔,并带领了一支小分队,在德国即将崩溃之时肃清盖世太保和谍报局的残余。当美国战略情报局听说了这一计划,他们坚持要参加这一行动,并负责处理美军前线战区的问题。结果一共有六支部队,在德军投降那天,深入德国和奥地利展开行动。他们二十个人为一队,每队配备一辆装甲车、六辆吉普车、一辆无线电通讯车和三辆货车。他们由盟军最高指挥部中的英美联合司令部指挥。司令部向他们提供从侦察部队、科学情报调查处以及美国战略情报局得到的情况。
  斯迈尔斯少校当时是被派往蒂罗尔的一小队中的第二号人物。蒂罗尔有很多极隐蔽的藏身之处,盖世太保可利用该地区偷渡意大利或逃出欧洲,因而那里被综合事务局称为一号避难地。正如斯迈尔斯少校刚才告诉邦德的那样,他们小分队在那里工作十分顺利,而且有很多机会寻欢作乐。要不是斯迈尔斯少校打了两枪,那一地区的匪徒可以说是不费一枪一弹全被活捉了。
  邦德故意不在意地说:“少校,汉斯·奥布欧霍萨这个名字能否使你回忆起过去的事情吧?”
  斯迈尔斯少校皱起眉头,做出一副尽量回忆的样子,“我很难说它能使我回忆起什么。”虽然屋内温度在摄氏二十六七度,十分凉快,但他仍然浑身大汗直冒。
  “让我再给你一些提醒吧!就在那些文件交给你审阅的那一天,你在你住的迪芬布鲁纳旅馆要求给你找一个熟悉基茨比厄尔的优秀高山向导。旅馆要你去找奥布欧霍萨。第二天,你向盟军司令部请了一天假。第三天清晨你就去了奥布欧霍萨的小屋,秘密拘留了他,并用吉普车把他带走了。想起来了吗?这些是事实吗?”
  听到“让我再给你一些提醒”这句话,斯迈尔斯少校感到非常熟悉。他过去在试图套出德国特务的口供时,曾经常使用过这类语言。现在他自己处于被审问的地位,可不要慌了手脚,要沉住气。这些年来他天天担心,夜夜害怕的事现在出现在面前。他曾多次模似过这类的审讯,也准备过多方面的防备之策。斯迈尔斯少校摇了摇头说:“恐怕我全都忘了。”
  “他是一个灰白头发、瘸了一条腿的人。他会说一点英语,战前曾是滑雪教练员。”
  斯迈尔斯少校故作镇静地看着那双冷峻而明亮的眼睛,“对不起,我实在想不起来。”
  邦德从衣服口袋中掏出一个蓝色的小本子,翻了翻后,抬起头说,“那段时时,你用的是一支0.45  英寸威伯利手枪,编号是8967/362,对吗?。”
  “是这样的,是一支威伯利手枪,但十分笨重。要是那种枪具有当今格尔或威力更大的伯雷塔手枪的优点就好了。但枪身的号码我记不清了。”
  “枪身号码绝对正确。”邦德说,“我已核查过你领枪时和退还时的手续单。那两张单上都有你的签字。”
  斯迈尔斯少校只好耸了耸肩说,“好吧,看来那枪肯定是我的了。但是,……”他的声音显出愤怒和不耐烦的语气,“如果我可以问一下的话,你问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邦德用带挑战性眼光看着他,但仍旧语气温和地说,“斯迈尔斯,你对此事再清楚不过了,”他停了一下,显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听我说,我现在到花园去十分钟。你利用这时间好好回想一下,再给我答复。”
  接着,邦德又严肃地补充道:“对你来说,如果自己把真相说出来,事情就好办多了。”他走向通往花园的门边,转过身说:“我想这问题能否讲清只不过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你知道,昨天我在金斯敦和傅家兄弟交谈过。”说着,他向外面的草坪走去。
  邦德出去后,斯迈尔斯少校感到身上的压力减轻了,至少那种绞尽脑汁地编造故事和推脱暂时结束了。如果这个叫邦德的人与傅家兄弟见过面,他们肯定已把一切都告诉他了。他们最不愿意和政府的人作对。况且,他们那里剩下的金砖顶多只有六英寸了。
  斯迈尔斯挺了挺身,站了起来,走到琳琅满目的餐具柜边,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白兰地和姜汁酒。趁着还有时间,他不妨纵欲快乐一下!今后可能不会有很多这样的快乐了。他走回椅子,点燃了今天的第二十支香烟。他看了看表,已十一点半钟了。如果他能在一小时内摆脱这个讨厌的家伙,他还会有足够的时间和他的鱼儿玩一玩。他坐了下来,一边饮着酒,一边整理着自己的思绪,逼迫着自己的思绪回到昔日的岁月之中。
  在迪芬布鲁纳旅馆的一间较大的房间中,放着两张床。其中一张床没有睡人,上面散乱地堆放着一叠叠黄灰色的文件。斯迈尔斯负责整理这些文件。
  在诸多文件中,他只挑选出一些典型材料,尤其注意那些标有“司令部”和“绝密”的红头文件。这种文件不算太多,主要是一些有关德国政府要员、窃听到的盟军密码以及秘密据点的位置的绝密报告。这些东西自然成为一分队的主要目标。斯迈尔斯少校在仔细审阅这些文件时,心里总是十分激动。
  文件中提到的食物、爆破器材、枪支、谍报记录以及盖世太保全体人员的档案简直是不可多得的财富!
  那天,他在翻阅这些材料时,突然发现了一个用红蜡密封的信封,上面写着:“非特殊情况,不得拆封”的字样。他拆开了信封。里面只有一张纸。
  纸上没有签名,只是用红笔寥寥写了几个字。上面写着:“经费”;下面写着:“荒僻的凯撒山,弗兰茨斯坎纳哨所向东一百米左右石丘中藏有一个装有两块金砖的的子弹箱。”最后是一张标明金砖大小的表格。
  按照这张表格,每块金砖差不多有两块普通砖头大小。他想,一个含金量仅十八克拉的金镑硬币可值二三英镑。那么,这可是一笔横财!他一时不知所措,但表现得相当冷静沉着。为了防备他人闯进来,发现这一秘密,他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那张纸和信封,然后把灰烬弄碎后倒进厕所。
  他拿出奥地利大比例军用地图,立刻找到了弗兰茨斯坎尔哨所。从地图上看,这一地区位于凯撒山东麓最高峰下面一个渺无人烟的马蹄形隐蔽处。
  巨大的齿状岩石山脉在基茨比厄尔以北构成了一条恐怖的保护网。那个石堆大概就在那里,他用手指在地图上点了点。整个路程不过十英里,但五小时的山路可不是好对付的。
  如同邦德刚才描述的那样,他清早来到奥布欧霍萨的小屋,拘留了他,并对那些满面流泪的家属说,他要把奥布欧霍萨带到慕尼黑的审讯营地。如果经审讯发现奥布欧霍萨过去未给德国人效过劳,他可在一周内回家。如果家属要吵闹滋事,那将给奥布欧霍萨带来更多的麻烦。斯迈尔斯拒绝说出他的名字,并事先去掉了他吉普车的号码。他想,二十四小时后,他所在的一分队就要开拔。在军事管制政府到达基茨比厄尔时,接管的纷乱状况会使此事消声灭迹。
  不一会儿,奥布欧霍萨便从惊吓中恢复了镇定。他是个相当不错的小伙子。斯迈尔斯老练地和他谈着奥布欧霍萨熟悉的滑雪和登山事项。没过多久,他们便成了朋友。他们沿着凯撒山脚来到库夫施泰因。斯迈尔斯把车开得很慢,对沐浴着曙光的山峰大加赞美。最后,在金峰脚下,他把车子拐进一条杂草丛生的林间小路。他在座位上转过身来,对奥布欧霍萨说,“奥布欧霍萨,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通过你的言谈举止,我相信你与纳粹没有任何关系。现在,我把我的打算告诉你。今天我们爬凯撒山,然后我用车送你回基茨比厄尔,并向我的上司报告,你已经在慕尼黑审查过了。”他快活地笑着说,“你看,这样行吗?”
  奥布欧霍萨激动地流下泪水。斯迈尔斯少校真够朋友。作为一个敌占区的人来说,他能搞到什么证件表明自己是个爱国公民吗?当然斯迈尔斯少校的签名就足够了。
  他一个劲地向斯迈尔斯少校表示感谢后,吉普车开上一条远离大道的小径。他们不慌不忙地下了车,走过山脚下的松树林,向高山攀登。
  斯迈尔斯完全做好了登山的准备工作。他穿了一件军用夹克衫,一条短裤和一双结实的美国伞兵用的橡皮底靴子。身上唯一的负担是那支威伯利手枪。不过,枪总是要带上的,奥布欧霍萨毕竟是一个敌人,何况到时候枪要发挥其作用。奥布欧霍萨穿着漂亮的制服和靴子。用于登山是可惜了一些,但他并不在意。他告诉斯迈尔斯少校,上山的路用不着绳子和铁钩,而且山上还有一个小屋。这座小屋叫作弗兰茨斯坎纳哨所,他们可以在那里休息一下。
  “是这样吗?”斯迈尔斯少校问道。
  “那当然。哨所下面有一条小冰川,非常漂亮。不过,由于那里有很多裂缝,我们必须绕过它爬上去。”
  “那好。”斯迈尔斯少校若有所思地说,眼睛直直地盯着奥布欧霍萨布满了汗珠的后脑勺。他一边看着,一边想,这家伙中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把他干掉,就象放倒一根树木一样容易。唯一使他伤脑筋的是如何把那些东西搬下山去。他是否可以把那些金砖背在背上?那些金砖可能装在一个弹药箱中或装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器具里。只要箱子结实,他可以在下山的路上让它顺着坡滑下来。
  在地图上看上山的路并不远,可是走起来却显得那样的漫长。当他们越过森林线时,太阳出来了,天气一下子变得非常炎热。四处是怪岩和碎石。
  当他们走到了最后一堵峭崖下,那令人恐惧的灰色怪岩直刺头顶的蓝天,刚才爬过的小径上碎石沿着山坡隆隆地滚下去,使陡峭的山地增添了险恶的气氛。他们半裸着上身,大汗淋漓,汗水顺着身子和腿淌进了靴子。虽然奥布欧霍萨是个瘸子,但他走得很快。他们在一条湍急的小溪旁停下来喝喝水,擦擦身子。奥布欧霍萨对斯迈尔斯少校健康的体魄奉承了几句,而斯迈尔斯少校此时满脑子充满了梦想,只是信口开河地回答说,所有的英国士兵都是这样的。
  休息片刻,他们又开始攀登。攀上光秃秃的峭壁并不太难,哨所或者说登山者的小屋估计就修在山脊上。前人已在峭壁上凿有蹬脚的石穴,偶尔还可以发现几根打入岩缝的铁桩。但如果他单独来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条小道。选择路线远比所想象的要困难得多。他为自己带了一个向导感到得意。
  有一次,奥布欧霍萨抓一块岩石,试图找一个支撑点,但由于这块巨大的岩石因多年的雪冻霜打已松碎了,手一抓上去,便开始滑动,轰隆隆地滚落下山。幸亏他急中生智,抓住了另一块岩石,才避免自己落下山去。这隆隆声使斯迈尔斯少校突然想起了什么。
  “附近有人住吗?”当他看着石块滚下山时,问道。
  “不可能有。要到库弗施泰因附近才会有人烟。”奥布欧霍萨说。他指着那些光秃秃的山峰说道:“这里没有牧草,又缺水,除了登山的人来这里外,不会有人来。而且,自从战争爆发以来……”他说了半句话,突然不再说下去。
  已绕过了犬牙交错的冰川,现在到山顶只剩下最后一段路了。斯迈尔斯少校特别注意观察路旁冰隙的宽度和深度。不错,这是下手的好地方。就在他们头顶,也许可往上爬一百英尺,在山脊的背风处下有一座檐板被风雨剥蚀的小屋。斯迈尔斯少校估量了斜坡的角度,不错,它几乎是垂直下降的。
  是现在动手还是等一会儿?他最后决定还是稍等一会儿为好,因为最后一段路究竟怎么走还需要奥布欧霍萨的指点。
  从山脚爬到了那间小屋,他们刚好用了五个小时。斯迈尔斯少校说他想轻松一下,便装着漫不经心地沿着山脊向东走去。山峰两旁是奥地利和巴伐利亚特有的景色,然而他却无暇欣赏。他仔细数着自己的步子。在一百二十步的地方,有个圆锥形的石堆,好象是为某个去逝的登山者所立的纪念碑。
  此刻,然而斯迈尔斯少校恨不得立刻就捣碎它,挖出埋在下面的珍宝。但他没有这么做。他拔出手枪,斜视着枪筒,将子弹压上膛。然后,向回走去。
  在海拔一万多英尺的高处天气寒冷,奥布欧霍萨在小屋中正忙着生火。
  斯迈尔斯少校尽量控制自己,不让奥布欧霍萨察觉自己心中的颤栗。
  “奥布欧霍萨,”他装作快活地说,“你能出来给我介绍一下这里的风景吗?这儿的景色真不错。”
  “好的,少校。”奥布欧霍萨跟着斯迈尔斯少校走出屋子。走到屋外时,他伸手从裤子口袋中掏出一个纸包。他打开纸包,从中取出一根坚硬的腊肠,递给少校。“这是我们自己做的熏肉。”他不好意思地说,“咬起来很费点劲,但味道还可以。”他笑着说,“有点象西部电影中人们吃的那种东西。”
  斯迈尔斯少校斜眼看了一下。在此之前,也许看到这东西他会感到恶心。
  他说:“你先把它放在小屋里吧,我们呆会儿回来再吃。到这边来,我们在这儿能看到因斯布鲁克吗?”
  奥布欧霍萨弯腰进了屋,很快便走了出来。斯迈尔斯少校跟在他后面。
  奥布欧霍萨边走边谈,用手不断指着各处的风景。
  当他们来到冰川上面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时,斯迈尔斯少校突然拔出左轮手枪,在两步之远的地方把两发子弹射进了奥布欧霍萨的脑袋。
  奥布欧霍萨跌倒在地,从悬崖边跌落下去。斯迈尔斯少校惴惴不安地朝悬崖边走了过去。尸体在岩壁上碰撞了两下就掉在冰川上,但并没有落入斯迈尔斯预想的地方——冰缝里,而是落在了一个陈年积雪的半坡上。
  “他妈的,倒霉!”斯达思少校咒骂了一句。
  枪声在群山中久久地回荡,很久才消失殆尽。斯迈尔斯少校对白雪中那个模糊不清的黑色人体最后看了一眼,便匆匆地沿着山脊离开了。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在做。
  他来到了那个圆锥形的石堆前,开始挖掘。他用手把粗糙的大石块先掀开,滚下山的两侧。他疯狂地干着,仿佛有魔鬼在逼迫他一样。双手开始淌血,但他似乎一点儿也不在意。石堆只剩下两英尺高了,可什么东西还未发现。突然,他看见石堆中有一个金属箱子的边缘。他又搬掉几块石头,整个箱子都露出来了。一个完好的灰色德国军用旧弹药箱,箱上的字迹仍然清晰可辨。这时,斯迈尔斯少校才好象觉得有些累了,双手开始疼痛。他兴奋地坐在一块坚硬的石头上,脑子中闪现出豪华汽车、到蒙特卡洛渡假、豪华的别墅,首饰公司、香槟酒、鱼子酱,以及一套新铁头的球棒等等一连串玫瑰色的画面。
  斯迈尔斯少校坐着,两眼盯着那灰色的箱子。足足有一刻钟时间,他完全陶醉于梦想之中。然后,他看了看表,得意地站了起来。他必须抓紧时间消除痕迹。箱子的两旁各有一个把手,斯迈尔斯少校双手握住把手,使劲提了一下,心里估量着它的重量。战前,在苏格兰,他曾捕到的一条四十磅重的大马哈鱼,那是平生所扛的最重的东西了。可这个箱子起码比大马哈鱼重两倍。他只能把它从石块中掀起来,放在石堆旁的草地上。他用手帕拴住一个把手,笨拙地沿着山梁把这沉重的箱子拖到小屋。他坐在小屋门前的石阶上,眼睛直盯着箱子,一边用牙撕咬着奥布欧霍萨留下的烟熏腊肠,一边考虑着如何把这个价值五万英镑的箱子搞下山去,然后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奥布欧霍萨的腊肠是真正的登山食粮,又硬又肥,还带有一股浓烈的大蒜气味。由于吃得太急,一些腊肠渣塞在了斯迈尔斯少校的牙缝里,很不舒服。他用了根火柴棍将它们剔了出来,吐在地上。
  他意识到,从现在起,他已成了一个罪犯。他的罪行与抢劫银行杀死门卫的罪行相差无几。所不同的是,他是一个犯了罪的警察。这一点他必须记住。否则一有疏忽,面临的只能是惩罚,而不是去享乐。现在已走到了这步,必须去忍受各种痛苦。天哪!这些痛苦将是无穷无尽的啊!然而,只要过了这一关,他就可以享受富人的快乐。他十分仔细地清除他在小屋中留下的任何痕迹,把弹药箱拖到峭壁边。他向下看了看,确定箱子落下去不会落到冰川上后,一边祈祷,一边把箱子推下山去。
  灰色的箱子在空中翻了几个滚,落在峭壁下的陡坡上,接着又丁丁当当地跳了一百多英尺,落在散乱的碎石间不动了。斯迈尔斯少校看不清箱子是否已开裂。不过这种操心无多大必要,由命运决定吧!
  最后他环顾一下四周,开始沿着峭壁边向山下移动。他非常小心地对待对每一个铁栓,对每一处手抓或脚踩的地方都先试一试,然后才把重量移在上面。对他说来,下山时,生命比上山时要贵重得多。他穿过正在消融的冰雪,向冰川方向雪地上那个黑点移动。留下的脚印没什么关系。几天以后,阳光融化残雪,脚印也会消失。他来到了奥布欧霍萨的尸体旁。战争期间尸体他见多了,血淋淋的残肢碎体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把奥布欧霍萨的尸体拖到附近的一个冰缝旁,然后推了下去。接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冰缝边悬垂的冰块踢下去盖住尸体。直到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满意后,才沿着自己留下的脚印返回,顺着斜坡向弹药箱走去。
  弹药箱的箱盖已经被掀开,箱中装着用纸包着的东西。他扯掉包装纸,两大块金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每块金属上都有相同的标记:上面是一只鹰,下面是一个套在圆圈里的卐字,并标明时间为1943  年。这是纳粹德国银行的标记。斯迈尔斯少校满意地点了点头,用纸重新把金块包好,把已变形的箱盖用石块砸平,半扣在箱沿上。然后他解下手枪的佩带,系住箱子的把手上,用力拖着这笨重的箱子向山下挪去。
  现在已是下午一点钟。强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他早已大汗淋漓。肩膀被灼热的阳光烤得十分难受,脸上也感到隐隐作痛。他在一条从冰川上流下的小溪边停下来,把手绢浸在水里,洗了一下脸,然后美美地喝了许多水,又继续上路了。路上箱子偶尔撞着他的脚跟,他不时地咒骂几句。他心想,这些困难和苦难与他下山后将不得不面临的境遇相比算不了什么。不管怎样,现在是在下山,连拖带滚总能往下走。前面至少有一英里的缓坡路。那时,他只得扛着这笨重的箱子。一想到要在他已被灼伤的背上扛着这一重量,他心里就发怵。“天啊!”他感到头晕目眩,自言自语道:“要当一个百万富翁可真不容易啊!”
  好不容易来到山脚下。他在冷杉林中一块长满青苔的坡地上坐下来歇息。最艰难的时刻终于到来。他脱下军用衬衫,铺在地上,把那两块金砖从箱子中拿出来,放在衣服上,把衣服裹住金块,打成一个包裹。他在斜坡的土地上挖了个洞,把空箱子埋了后,又把衬衣袖口拴成一个吊带,跪下身去,把头伸进这粗糙的吊带里,双手握着衣袖打成结的两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尽量使身子前倾,以免这沉重的包裹晃动,打在自己的背上。他身上扛着的包裹相当于他自身体重的一半。这么重的东西压在背上,就象一团火在烧灼着他。他喘着粗气,拖着步子慢慢在树丛中的小道上往下移动。
  直到今天,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把这个包裹搬上吉普车的。衣袖打成结的吊带越走越长,金砖不时地撞在他的小腿上,他不得不常常停下来重新打结。每走一段路,他必须停下来坐一会儿,把头埋在手心中,歇一会儿,然后挺起腰杆再挪动几步。他全神贯注地数着步子,每一百步停下来休息一次。就这样,他终于到达了那该死的吉普车,而自己一下子瘫倒在车旁。等到他感到体力逐渐恢复后,他把金块埋藏在林中一堆杂乱的、他确信能找到的大石块下。他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绕道避开奥布欧霍萨的小屋,回到自己的宿舍。为了庆贺自己的成功,他独自饮完一瓶荷兰杜松子酒,又吃了点东西,然后上床死死地睡了一大觉。
  第二天,综合事务局的一分队根据一个新线索离开那里,进入了米特西尔山谷。六个月后,战争结束了,斯迈少校回到伦敦。
  战争结束给他带来了新的问题。黄金难以偷运,何况他拥有的数量相当大。他必须把它们运过英吉利海峡,藏到一个新的地方,因此他推迟了复员,想尽量利用自己的军衔特权,尤其是他拥有的军事情报人员的通行证的便利条件。不久,他作为慕尼黑联合审讯中心的英方代表被派往德国做了六个月的书记工作。在这时间,他取出金块,并把它藏在驻地中的一只破箱子里。
  他利用两个周末休假时间飞往英国,每一次都在笨重的公文包里夹带一块金砖。当他每次穿过慕尼黑和诺索尔特的机场拎着公文包时,他尽量装出公文包中只装有一些文件的轻松样子。当然这样做之前,他必须服两片氨基丙笨药片,剩下的全凭自己铁的意志。最后,当他把金块安全地转移到了金斯敦他姑姑家的地下室里,他可以从容不近地考虑下一步计划。
  他从皇家海军退役后,与他在综合事务局时睡过觉的许多姑娘中的一个结了婚。他妻子十分可爱,金发碧眼、白皮肤、亚麻色头发,出身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名叫玛丽·帕内尔。他结婚后,他们决定移居牙买加的金斯敦。
  他们认为,金斯敦阳光明媚,食物精美,以有廉价的好酒,真是人间天堂。
  在那里,没有阴霾,没有限制,远离了战后英国工党政府的管理。
  动身前,斯迈尔斯少校把金砖给玛丽看。当然,那时他已抹掉了上面的德国银行标记。
  “我相信你会发现我是个精明的丈夫,亲爱的,”他说,“我对当今的英镑无任何信任感。我把所有的证券都卖了出去,全部换成了这些黄金。如果兑换得好,这两块金砖值两万多英镑。它会给我们带来幸福的。我们想要钱,只需切一块卖出去就可以了。”
  玛丽不熟悉货币管制法。她跪下来,抚摸着闪光的金砖爱不释手,接着,她站起来搂着斯迈尔斯少校的脖子一阵狂吻。
  “你真是个了不起的男人,了不起的丈夫,”她说着,眼睛中含着热泪。
  “你聪明、漂亮、勇敢,而且还很富有。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妻子。”“无论怎么说,我们富有,这点是真的。”斯迈尔斯少校说,“但是你得向我保
  证,决不能说出去。要不,牙买加所有的盗贼都会来找我们的麻烦。你能起誓吗?”
  “我起誓,绝对不说。”
  斯迈尔斯夫妇从未料到,金斯敦郊外山脚下的王子俱乐部是个如此美妙的乐园。俱乐部会员举止文雅,仆人漂亮,食物丰盛,酒好便宜,就连那里的热带庭院也很漂亮。他们在那儿很受欢迎。斯迈尔斯少校的战功使他们很容易打进政府大厦的社交场所。从此对他们来说,生活好象是永不结束的应酬和招待。白天,人们邀请玛丽打网球,邀请斯迈尔斯打高尔夫球;晚上,玛丽参加打桥牌,斯迈尔斯投入扑克游戏。当时,在他们的家园英国,猪肉罐头已成了人们的抢手货,黑市猖獗,人们纷纷咒骂政府的无能,忍受着三十年来最恶劣的冬季气候,而在金斯敦,他们在享受贵族人的生活。
  开初,欺迈思夫妇的开销是用他们共有的现金支付的。由于发放战时退伍金,他们的积蓄增加不少。在等待观察一年时间之后,斯迈尔斯少校决定和傅家公司的进出口公司做黄金交易。傅家兄弟比较富有,并受人尊重,是贸易兴隆的牙买加华侨商会的头面人物。虽然有人怀疑他们一些交易是不正当的,但经过斯迈尔斯少校暗地调查所得到的一切都证明,他们是可以值得信任的。当时,布雷顿伍兹国际金融会议已确定了世界黄金价格的控制指数,而且签订了条约,但人们都知道,只有丹吉尔和澳门这两个自由口岸,由于不同的原因处于布雷顿伍兹会议条约之外。在这两个地方每盎司黄金至少可卖到一百美元,而世界规定的兑换价格才不过为三十五美元。战后傅家兄弟正好开始同经济复苏的香港做生意。人们一直从香港把黄金偷运到邻近的澳门。斯迈尔斯少校认为,按这条路线进行黄金交易是可行的。于是他和傅家兄弟进行了一次愉快的会晤。但当他们检查黄金成色时,他们提出了问题。
  由于金砖上缺少制币厂的标志,傅家兄弟不得不询问这些黄金的来源。“你看,少校,”傅家兄弟中的哥哥和蔼地说:“在金银市场上,人们愿意接受那些标有各国国家银行和可靠的买卖人的标记的黄金。这些标志保证了黄金的品质。当然,有些银行和买卖人用他们自己提纯的方法制造黄金。但那些黄金也许不十分精确,或者应该说不那么纯。”
  “你是说这些金砖是假的?”斯迈尔斯少校问,话中明显流露出自己的焦虑和痛楚。“难道这是两块镀金的铅块?”
  兄弟俩当然不愿意让他过于为难,不断解释道:“不,不是那意思,少校。这当然不可能是假的。但是,如果你回忆不起这些上等金砖的出处,那么,如果我们打算检验一下,你不会在意吧。我们有很多方法检验这块金砖的精确含金量。我们经常进行这种检验。你把金砖留下,今天午饭后再还给你,你看这样行吗?”
  斯迈尔斯少校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了。他只能相信傅家兄弟。他们也许会编造出该金块的含金量,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从傅家兄弟办公室走出,到饭馆里要了一杯酒和一个三明治。他心不在焉地喝了酒,吞下三明治,然后急匆匆地向傅家兄弟凉爽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中依然如旧,没有什么变化:两个微笑的兄弟、两块金砖和他的公文包。唯一不同是在哥哥前面多了一张纸和一支派克金笔。
  “你的金块的问题我们已解决了,少校。成色不错。而且我想你一定也想了解一下它们的历史吧。”
  “当然,”斯迈尔斯少校说,作出极有兴趣的样子。
  “这是德国金砖,少校。可能是战争时期德国银行铸造的。这一点我们是从它们百分之十的含铅量这一事实推断出来的。在希特勒统治下,用这种方法在金子中掺假是德国银行愚蠢的办法。这种勾当很快被买卖人看出。德国金条的名声一下子臭了。例如,德国有许多金条在瑞士,而那里的德国金条价格不断地下跌。这样一来,德国人的愚蠢作法使德国国家银行失去了一个几个世纪以来一直享有的诚实经营的好名声。太糟糕了,少校,他们蠢透了。”
  斯迈尔斯少校对他们的知识渊博感到惊讶。这两个人终归远离世界庞大的商业情报系统,但他对他们的解释心中叫苦连天。现在该怎么办呢?
  斯迈尔斯少校说:“你讲的很有趣,傅先生。但是这对我来说并非好消息。难道这些金砖不是硬通货?你们金银商的行话怎么说来着?”
  傅家的哥哥的用右手一挥说:“是不是纯金那不重要,少校。我们只按它们的真实价值出售。也就是说,按其纯度的百分之八十九。买主买去后可能会对金砖重新提纯,或许不会,这与我们无关系。我们要做的是卖出其真正的价值。”
  “但那是以比较低的价格出售。”
  “是这样的,少校。不过,我想问问你。对这两块金砖的售价你有没有估计呢?”
  “我想,它们大概能卖两万英镑左右。”
  傅家哥哥干笑了一下说:“我想如果我们卖得好的话,又不急于脱手,你得到的可能会不少于十万美元。不过,这还得扣出我们的佣金。当然佣金要包括装运费和其它杂费在一起。”
  “那会是多少?”
  “我们想提百分之十。这个数怎么样?你的意见呢,少校?”
  斯迈尔斯少校原以为这些金银经纪人只配得到百分之一。可又有什么办法。管他呢,比自己预算的已经高了不少。实际上,午饭过后他已经多赚了一万英镑。
  “可以,就这样吧。”他站起身来说,把手伸过书桌。
  从此以后,他每个季度都要提着一个空箱子拜访傅家兄弟的办公室。每次他去时,办公桌上总是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五百牙买加镑和一张打印的单子。单子上注明了在澳门脱手的数量及其价格;同时那两块金砖也在逐渐减少。一切都十分简单友好,而且高度商业化。除了扣除的百分之十外,斯迈尔斯少校认为他没有受到任何敲诈。一切他都感到满意。一年两千镑的纯收入对他来说是足够了,唯一使他放心不下的是征收所得税官员会发现出什么问题,并调查他以什么方式生活。他曾对傅家兄弟提到这个问题,但他们让他不必忧虑。他没想到在他再次去取钱时,桌上只有四百镑了。虽然他并未对此提出质疑,但他心里明白,傅家兄弟已开始对他敲诈了。
  就这样,他不用干活,能过上富裕的生活。这种生活一晃就是好几年。
  斯迈尔斯夫妇都发福了。在这期间,斯迈尔斯少校平生第一次发作了两次冠心病。医生告诫他要戒酒戒烟,精神要愉快,少操些心,要尽量避免脂肪过多和油煎的食物。开始叶,玛丽企图约束他,但他总是偷偷饮酒,并用各种谎言为其辩护。他开始回避她了。当她不断指责下,夫妇中产生的口角越来越多。她天真的性格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生活时,她只得靠吃安眠药解除痛苦,并上了瘾。在斯迈尔斯一次喝醉酒后与她激烈争吵后,她服了过量的安眠药,使她丧生。她的自杀虽然在法律上给斯迈尔斯未带来麻烦,但在社交界产生的影响使斯迈尔斯少校处于极为不利的境地。他回到了北海岸。
  尽管从这个小岛到首都仅约三英里远,但这儿的世界与首都大不相同。
  他喜欢自己的“微浪”别墅,并在这里定了居。在他第二次犯冠心病之后,他开始自我纵饮,经常暴饮,等待死亡的到来。正是这时,这个叫邦德的出现了。
  斯迈尔斯少校举起手来,看了看表。已是十二点过几分了。他站起来又倒了一杯白兰地和姜汁酒,然后走到外面的草坪上。邦德正坐在海杏树下凝视着大海。斯迈尔斯少校走到他旁边,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酒放在身旁的草地上。他开始从头至尾向邦德讲述自己的故事。当斯迈尔斯少校讲完故事时,邦德只是冷漠地说:“不错,与我估计的差不多。”
  “我需要把我讲的全都写下来并签上名吗?”
  “如果你觉得应该这样做,当然可以。不过,不用交给我,而是交给军事法庭。你以前服役的那个军团会处理这件事的。我与司法部门没有任何关系。我要做的只是向我的上司转交一份你所谈内容的报告。他们将会把它转送给皇家海军。然后,它会通过伦敦警察厅送给检查官。”
  “我是否可以提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们是如何发现的?”“今年初,就在那条小冰川的地方,人们在河底发现了奥布欧霍萨的尸体。那时正好春雪融化,一些登山的人发现了尸体。
  他所有的证件和东西部完好无损。他家里的人辨认出了他。以后的事就是按此线索往下追寻。此外,尸体中的子弹最后揭露了这一切。”
  “那你又是怎样参与在这一调查中的呢?”
  “综合事务局正好属于我的机构的职责范畴。那些材料送到了我们手中。我碰巧看了那份卷宗,而且正好又有空,我便要求承担这个调查任务。”
  “你为什么要主动承担这一任务呢?”
  邦德的双眼直直地逼视着斯迈尔斯少校的眼睛,说:“奥布欧霍萨恰巧是我的一个朋友。战前他教过我滑雪。那时我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他是个很好的人。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就象父亲般似地照顾我。”“哦,是这样呀。”斯迈尔斯少校移开自己的目光,“实在对不起。”邦德站了起来,“好吧,我的任务已完成了,要回金斯敦了。不,你不用送了。我自己会走到车旁的。”他看着这个老人,突然间用接近刺耳的语调说:“一星期以后,他们会派人来带你回国的。”说完,他走过草坪,穿过屋子,向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斯迈尔斯少校听到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和汽车在粗糙的道路上行走造成的碎石撞击声。
  斯迈尔斯少校一边沿着暗礁寻找他的猎物,一边在考虑着这个叫邦德的人最后话语的确切含意。他的嘴唇在面具中不停地开合着,露出了两排发黄的牙齿。事情很明显,让一个带有左轮手枪的犯罪官员单独留下是野蛮古老行为的翻版。按常理来说,邦德应该打个电话给政府大厦,让他们派一个牙买加军团的官员来把斯迈尔斯少校拘留起来。在某种程度上讲,邦德给他留了面子。不然怎么会这样做呢?这样做明摆着是留出时间让他自杀。自杀既可节省许多公文事务,又节约了纳税人的钱。他应该理解邦德的用意。干脆一点吗?一枪之后他就能去阴间与玛丽汇合。否则他必须忍受各种侮辱,繁琐的法律程续、头条新闻以及无聊的无期徒刑,最后不可避免地以第三次冠心病的发作结束一生。也许,他可以为自己辩护。他可以以战争时期为借口解释自己的罪过。他可以编造出他是如何与奥布欧霍萨搏斗,罪犯如何企图携带黄金逃跑,他如何打死他的故事。当然,他私吞了黄金终归是条罪状,可是在当时,象他这样的穷军官面对突如其来的财富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是否愿意把自己置于法庭的摆布之下?他似乎看见自己在受审。按照军事法庭上的传统装束,他身穿一套红色礼服,佩带着精致的蓝色勋章,站在法庭的被告席上。后来,由于他无法忍受各种指责,倒在了法庭上。或许这会打动某个诚心的伙伴,至少应是上校军衔,来为他进行辩护。也许这一案件有可能上诉到高级法院,而整个案件会变成爆炸性新闻。然后,他可以挤出时间写出他的故事,卖给报纸,或写一本书……。
  斯迈尔斯少校越想,心中越亢奋。别太得意了,老伙计!小心点!别忘了那个神气十足的邦德所说的话。他上了岸休息了一下。东北方向的微风徐徐吹来,使北海岸的气候凉爽宜人。这种气候一直要持续到八月。等他喝了两杯粉红色的杜松子酒,马马虎虎地吃完了午餐,美美地睡过一觉之后,他再来更谨慎地思考这些问题。晚上他得去喝点鸡尾酒,到海滨俱乐部去吃饭,再玩几盘桥牌。回家后,应好好地睡一觉。当他想到这些亲切的日常生活时,他感到欣悦,邦德的阴影也模糊不清了。
  喂,锯鲉,你在哪里?章鱼还等着它的午餐呢!斯迈尔斯少校从沉思中回到现实,重新集中他的注意力,眼睛四处搜寻着,继续沿着珊瑚丛中的浅谷向那块白色的暗礁游去。
  突然,他发现了龙虾的两根尖利的触角。这是西印度洋的刺龙虾,锯鲉的远亲。它的触角好奇地向他伸出,身体藏在一个黑礁石下的深深的裂缝中,不断地搅动起水涡。从它粗壮的触角看来,这是一条大龙虾,足有三、四磅重。要在平常斯迈尔斯少校一定会停下来,用脚在它的藏身处轻轻搅动沙子,逗引它出来。然后,他会刺中它,带回去作午餐。可今天他心目中只有一个猎物,只注意一种鱼的外形,即锯鲉那毛茸茸的不规则外形。十分钟后,他在白色的沙滩上看到一团长着海藻的岩石的东西,但那正是他要找的锯鲉。
  他轻轻地站立起来,看到这东西背上的毒针一根根竖了起来。这是一个大家伙,大约有四分之三磅重。他准备好鱼叉,慢慢向前挪动。这时,这条愤怒的鱼眼睛瞪得圆圆的,警惕地注视着他。他应尽可能从它的背鳍处猛刺过去,否则他从经验中得知,那些有倒钩如同针尖一样锋利的毒刺会猛刺过来伤人。他双脚离开海底,小心缓慢地向前游去,一只手举叉,另一只手划着水。
  他突然朝着锯鲉猛刺过去,但是锯鲉已察觉到了渔叉靠近时引起的水震。它突然扬起一阵沙子,垂直腾起,一下子地从斯迈尔斯少校的腹下一穿而过。
  斯迈尔斯少校咒骂着,跟着它游去。它又惯技重演,在附近的一块海藻覆盖的岩石旁伪装起来,把自己伪装得与海藻一样,慢慢停在了海藻边上。斯迈尔斯少校慢慢地又向前游了几英尺,突然举叉向下猛刺。这次他准确地刺中了它,锯鲉在渔叉尖上痛苦地抽搐着。
  兴奋和刚才与锯鲉的搏击使斯迈尔斯少校气喘心跳,他感到那种熟悉的疼痛又悄悄地在他的胸部蔓延加剧。他用渔叉把锯鲉完全刺穿,手握渔叉浮出了水面。他穿过海滨沙滩,来到海葡萄树下的那张木椅旁,顺手把叉着仍在抽搐着的猎物的渔叉往脚旁的沙滩上一扔,便在椅子上坐下来。
  五分钟后,斯迈尔斯少校感到太阳穴有些麻木。他漫不经心地朝身上看了一看,整个身体因恐惧,顿时变得僵硬起来。一块大约一只板球大小的皮肤已经由棕褐色变成了白色。在它的中间,有三个渗出来的小血珠。斯迈尔斯不由自主地擦去血珠,露出了三个针眼儿大的刺孔。斯迈尔斯少校回想起刚才锯鲉腾起,从自己身边游过的情景。他大声吼道,声音中充满畏惧却没有敌意,“你刺中了我,你这坏家伙!你刺中了我!”
  他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的身体,回忆着他从大学借的一本书《危险的海洋动物》上所讲的有关锯鲉刺伤的情况,他在刺孔周围发白的地方轻轻按了一下。皮肤已变得完全麻木。他感觉到了皮肤下肌肉在开始颤痛,很快这种颤痛就会变成剧痛,并会迅速扩展到全身。那种疼痛使他在沙滩上打滚。他会一边翻滚,一这尖叫,口吐泡沫,然后神志昏迷,痉挛不已,直到失去知觉,最后会因心力衰竭而死亡。按书本上的说法,整个发作过程到死亡将在一刻钟内完成。他知道他在世还能生存十五分钟,而且是痛苦挣扎的十五分钟。当然,如果他有药,如普鲁卡因、抗菌素和抗组胺剂,如果他衰弱的心脏能顶得住的话,他还有抢救的可能。但是,即使他能爬上通往房间的阶梯,让人通知医生,而且医生有这些新药,医生也不可能在一小时内赶到。
  一阵剧痛在斯迈尔斯少校的体内发作,疼痛使他直不起身子。疼痛不断加剧,已扩展到了胃部和四肢。他嘴里散发出一种灼热金属一样的怪味道,双唇如针一般疼痛。他大声呻吟着,从木椅上倒在沙滩上。身旁沙滩上传来一阵扑打声,这使他想到了锯鲉。阵发性剧痛的间歇期中,他整个身子虽然仍火烧火的,但是在痛苦的挣扎中他的大脑却是清醒的。一切照常!实验!
  无论如何他必须去给章鱼喂午餐!
  “哦,章鱼,我的章鱼,这可是你最后一顿饭。”
  斯迈尔斯少校呻吟着在沙滩上爬行。他摸找到了自己的面具,费劲地把它戴在头上。然后他一手抓起尖端挑着还在摆动的锯鲉的渔叉,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肚子,蠕动身躯,顺着沙滩的斜坡向水中滑去。
  从他下水处到章鱼藏身的珊瑚礁有五十码远的浅水滩。斯迈尔斯少校一边走一边在面具中尖叫着。虽然大部分路程他是跪着走过去的,但不管怎样,他马上就要走到了。水更深了,他不得不直起身站起来走,浑身疼痛使他摇摇晃晃,好象一个牵线木偶。终于走到了。他以极大的毅力平衡着自己的身体,把头埋在水里,让海水涌进面具,清洗玻璃上他刚才喊叫时留下的水汽。
  血从他被咬破的下唇上淌了出来。他小心地弯下腰,窥视着章鱼的窝。那褐色的家伙果然在那里,兴奋地蹿动着。它怎么会如此兴奋?斯迈尔斯少校看了一下周围,看到自己那黑色的血珠在水中慢慢下沉扩散。他明白了。这可爱的家伙要嗜他的血。一阵箭刺般的疼痛使斯迈尔斯少校再一次晕眩。他听到自己在面具里疯狂地胡言乱语:“振作起来,老伙计!你一定要把午餐喂给章鱼!”他极力镇静下来,降低渔叉,把锯鲉伸向章鱼蠕动的嘴巴。
  他不知道章鱼是否会吞掉这诱饵。这正是将致斯迈尔斯少校于死命的毒饵。章鱼对它有免疫力吗?要是本格利教授能在这里亲自观察有多好啊!章鱼的三根触角兴奋地颤动着,伸出来绕着锯鲉一个劲地摇晃。斯迈尔斯少校只觉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他知道,自己已到了死亡的边缘。他用力地摇摇头,想使自己清醒。就在这时,章鱼的触角猛地伸出,但不是伸向锯鲉,而是伸向斯迈尔斯少校的手臂。斯迈尔斯少校撕裂的嘴向上弯曲,苦笑着,他终于和章鱼握手了!这对他来说,是多么令人兴奋啊!
  章鱼无情地缠住他的手臂。斯迈尔斯少校此时意识到了可怕的结果。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渔叉向下猛刺,想把锯鲉送入章鱼的肉团中,但他的手臂则更多地暴露给了章鱼。章鱼触须向上一卷更加无情地把他缠得更紧了。
  一切都完了。斯迈尔斯少校摘去面罩,发出一声绝望的惨叫声。接着,他的头一低,沉入了水口。
  海面上泛起了一阵水泡。慢慢地,斯迈尔斯少校的脚浮出来了水面,尸体在微波中飘荡。与此同时,章鱼的在嘴咬住了他的右手,它铁钩般的牙齿开始咬向他的一根指头。
  尸体被两个出海打鱼的牙买加青年发现了。他们刺死了缠着斯迈尔斯少校尸体的章鱼,砍下它的头,翻出它的内脏,然后载着这两具尸体回家了。
  他们把斯迈尔斯少校的尸体移交给了警察局,把章鱼留作美味的晚餐。
  《新闻集锦日报》的当地记者报道说,斯迈尔斯少校被一条章鱼杀死。
  但是为了不使旅游观光者害怕,报纸刊载时,改成了他被发现“淹死”在海中。
  在伦敦,邦德心里明白,这是一起自杀案,但他最后在对此案结案时,也写下了相同的发现“淹死”的定论。
  格里夫斯医生对尸体进行了尸解。只有在他的记录中才真正记录了这位曾经重要的秘密警察官员的异乎寻常的悲惨结局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