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月号导弹 伊恩·弗莱明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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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月号导弹伊恩·弗莱明 著
  第一章 红色电话呼唤
  两支38  毫米手枪几乎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两声枪响。
  枪声猛烈撞击着地下室的墙壁上,又被反弹回来,在屋子里回荡,最后慢慢停止。詹姆斯·邦德静静地望着室内飘浮着的硝烟。吊在屋中央的通风扇正在旋转,排除屋内的烟雾。刚才他的掏枪和射击动作非常迅速,几乎没有间隔时间。他现在还回味着这两个高度连贯的动作,为自己快速的反应感到自豪。他取下“科尔特”式侦探专用手枪的弹匣,枪口对着地面,等待着射击教官穿过昏暗的靶场从二十码开外向他走来。
  射击教官越走越近,面带着微笑。邦德有些疑惑:“别得意,我可是打中你了。”
  “我只是住进了医院,可你却送了命,先生。”射击教官开着玩笑地说。
  他一只手拿着一个半身人像靶,另一只手捏着一张明信片大小的偏振胶片。
  他把胶片递给邦德,然后两人同时转身走到他们身后的一张桌子旁边。桌上有一盏罩着绿色灯罩的台灯,还有一副大号放大镜。
  邦德端起放大镜,弯腰仔细观察着胶片。这是一张用闪光灯摄下的照片。
  在他右手周围,有一层朦胧的白光。他细心地把放大镜移向他黑色茄克的左边。正对他心脏部分的中央透出一线细微的光亮。
  射击教官没有吱声,又把白色人像靶移到灯光下边。人像靶的正中有一个三英寸见方的黑色靶心。靶心下方偏右约半寸的地方,邦德枪弹击穿的裂痕隐约可见。
  “射中了左胃壁,子弹从背部穿出,算不上致命伤。”射击教官面毫无表情地说。他掏出一支铅笔,在人像靶的边上草草演算起加法来。“赢了你二十环,你欠我七先令六便士。”
  邦德哈哈大笑,一边数点着几枚银币,“下个礼拜赌注翻倍怎么样?”
  “我倒是无所谓,”射击教官说,“反正你是赢不了机器的,先生。不过,你可以在莱明顿枪上下些功夫。那是不久前刚推出的新产品,可以装二十二发子弹,这就意味着你可以在规定的八千环中至少赢得七千九百环。你必须击中大多数靶心。”
  “不管用什么枪,我都要赢你的钱。”邦德把弹匣中没有打完的子弹倒在掌心里,和枪一起放在桌子上。
  “下星期一再见。还是老时间如何?”
  “10  点钟就行,先生,”射击教官一边回答,一边拉下了铁门上的两个把手。他面带微笑,目送着邦德的背影穿过走廊,消失在楼梯口。他很满意邦德的射击技术,但是又不能明确告诉邦德,他已是情报局里最出色的射手了。
  只有局长和参谋长才有权知道这事。每次邦德练习射击后,不管是白天或晚上,瞄准慢射或拔枪快射,死射或伤射,均需在射击之后做成记录,送交局长和参谋长阅知后,记入邦德的机密档案之中。
  邦德顺着楼梯来到地下室饰有绿色粗呢的大门,推开大门朝电梯间走去。秘密情报局总部就设在摄政公园边上一幢灰色的大厦里面。电梯会把他载到这幢大厦的第九层上去。邦德很满意他刚才的射击记录,但并不沾沾自喜。他那扣扳机的手指插在衣袋里,不停地做射击动作,同时心中回忆着刚才连发快射的情形,琢磨着怎样才能抓住战胜机器的那一瞬间。那个机器装置十分复杂精巧。当他站在地上粉笔划出的圆圈里射击时,这套精巧玩意儿能在三秒钟内弹出并收回人像靶,同时用一支装着空弹匣的38  毫米手枪向他还击,将一束光线射到他身上,并且飞快地拍摄下来。
  电梯门几乎是悄无声息地打开了,邦德走了进去。开电梯的工人礼貌地朝邦德微笑。他喜欢邦德身上的火药味。这使他回想起当年在军营中度过的时光。
  要是光线稍微再强一点儿就好了,邦德默默地想着,可是局长的意见是,一切射击训练都必须在最坏的情况下进行。局长的意图是要他手的大将个个成为全天候式的神枪手,而暗淡的光线和与射击者对射的机器装置是尽其所能对实际情况的最逼真的复制。按他的话说,“在一块硬纸板上打出漂亮的成绩说明不了任何问题。”
  电梯缓缓地停下。邦德走出电梯,进入一道有隔音装置的走廊上,进入了这个被拿着文件出出进进的姑娘、忽开忽闭的门和微弱的电话铃声搅得忙忙碌碌的世界。他停止了刚才的射击回忆,准备在总部里开始他的日常事务。
  他径直走到右边最后的一扇门。这扇门和他经过的其他房门一样没有任何标志,连门牌号码都没有。这里的房间都是隔离办公,不允许外人参观,即便是隔壁的工作人员也不得擅自闯入。
  邦德敲了敲门,站在门口等着。他看了着手表,时间是11  点。星期一是最恼人的,要把两天来的公文摘要和往来文件统统整理一遍。而周末又是最忙的时刻,出的乱子也最多。每周例行来自华盛顿、伊斯坦布尔和东京的文件袋多半已经送到,并且已经分拣出来。光这些东西就可使他忙得不亦乐乎。
  房门打开了。他的女秘书微笑着站在门边。每天只有这时候,邦德才感到有一丝快慰,虽然很短暂。“早上好,丽尔。”
  看着邦德的衣服,她那欢迎的微笑中本就不多的热情刹那间降了十度。
  “把上衣给我,”她说道,“衣服上的火药味可真呛人。别叫我丽尔,你知道我讨厌别人这么叫我。”
  邦德脱下上衣,她接过来把它挂在窗前的衣架上。
  她身材高挑,肤色微黑,给人一种含蓄而完整的美感,大战和情报局中的五年生涯又给美感增加了一层冷冰冰的外壳。邦德很了解她,多次劝诫她:除非她马上结婚,或是找个情人,否则她那公事公办的派头会葬送她的青春,她将会加入由那些嫁给职业的女人们组成的浩荡大军。
  邦德不仅言传而且身教。他和00  处的其他两名成员曾经多次分别对她的贞操发起过猛烈的攻击。她以同样凛然的傲气打发了他们三人。为了挽回一点面子,他们私下里把这归结为性冷漠,不过在第二天她向他们表示一点小小的关切和温情,向他们表明这一切都是她的过错,希望他们不要见怪。
  当然,他们并不知道她那冷漠外表下的一颗爱心。每当他们陷身险恶之境,她总是忧心如焚。她对他们三人都颇有好感,只是她无意于和任何一个有可能在下星期就送掉性命的男人产生感情纠葛。她在情报局总部已工作五年,深深地了解此种工作的可怕与不择手段。她见过太多的人抱着圆满完成任务的信心含笑而去,结果却是有去无回,甚至连尸首也见不着。多少次,当她伸出手去说:“祝你成功”,而内心却在叹息:“你顶多还有七天的生命了!”正是因为如此,她不敢去爱,也怕接受别人的爱。她矛盾,在惊恐不安中打发日子。而现在,她很清楚,她必须作出最后抉择了。
  她的全部本能都在告诉她应该退出情报局。但是,一想到情报局把自己培养多年,如果辞职而去无疑是背叛。她不能容忍自己那样去做。
  此刻,她转身离开窗边,一脸肃穆之情。她上身穿着一件桃红底夹白色条纹的衬衣,下面是一条蓝底黑点的长裙。
  邦德冲着她的灰色眼睛微微一笑,“我只在星期一叫你丽尔,其它时间里则叫你波恩松贝小姐,不过我决不会叫你劳埃丽娅。这名字听起来有些刺耳,不够正派,尤其不适合于你。有信件吗?”
  “没有。”她简单地回答了一声。继而,又用略微温和一点的口吻说:“不过,你的办公桌上有不少公文。没有急件,但数量不少。呃,‘粉葡萄’那儿说008 已经逃出来了,眼下正在柏林休养。想不到吧?”
  邦德飞快地扫了她一眼,“你是什么时候听说的?”
  “半小时以前吧。”
  邦德转身进入侧门,里面是一间较大的办公室。里面摆着三张办公桌,分别属于008 ,0011  和邦德自己。三人之中,当数邦年龄最长,资格最老,经验最丰富。他随手带上房门,走到窗前站下,凝望着窗外摄政公园内暮春的绿荫。如此说来,比尔终究还是成功了,他逃了回来。在柏林休养听起来可不太妙,他一定伤得不轻。不过,这会儿也只能等着从大楼里唯一的泄密渠道——女秘书休息室——传出来的消息。负责保密工作的官员们对女秘书休息室的泄密现象敢怒而不敢言,只好愤愤地把这个地方叫作“粉葡萄”。
  邦德叹了口粗气,在办公桌前坐下来,手指轻敲着桌面的玻璃板,心中不停地推测着,思索着:0011  又怎么样了呢?两个月前他只身闯入新加坡的“肮脏之地”,一直没见回音,消息全无。而他自己——007 号特工邦德,情报局里三个获得00  代号的特工,这会儿却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处理公文,挑逗女秘书。邦德心中不由得一阵烦燥。
  他耸了耸肩膀,定下心来打开最上面的一只文件夹,里面是一张波兰南部和德国东北部地区的详细地图。一条醒目的红曲线连结着华沙和柏林。在地图的上方边缘处附了一份打字机打出来的长备忘录,标题是“主线:从东方到西方的最佳逃亡之路”。
  邦德掏出他黑色的枪式烟盒和黑色打火机,一起摆到桌上。这种烟盒是一种防身武器。外表与普通烟盒无异,内部构造除盛烟之外,与手枪相同,但可以发射一发子弹,有效射程为两米。他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烟。这是格罗士威勒街上的莫兰家为他特制的“马斯多尼安”牌香烟,每支香烟的尾部都环绕着三条金线。他在铺了座垫的转椅上坐稳了身子,开始埋下头去研究文件。
  对于邦德,这是一天工作的“真正”开始。典型的平庸之日的开端。一年之中,那种需要动用他的特殊能力才能完成的任务只不过二、三件。事实上,自从顺利完成很多艰难的海外任务后,邦德多在从事内勤,工作极为轻松。每天的例行公事大概六小时,其余时间由他自己掌握。他有时在机关食堂吃午饭,但近来多是在饭馆中吃上等饭菜,晚饭后闲来无事,便与几个亲朋好友结伴玩牌,或者找小姐们聊天。周末则在伦敦附近的某家高级俱乐部玩大赌注的高尔夫球。
  他没有法定的节假日。这是情报工作的特殊性所决定的。不过除了必要的病假之外,每次执行完任务往往还能请到两周假。他的固定收入每年约一千五百英镑,这是行政机构中负责官员的年薪。除此而外,他每年还有一千镑的生活津贴。执行任务时,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花公家的钱。这样,以每年两千五百镑的收入,纵使他不出差,也能靠自己那笔钱过得舒舒服服。
  在国王大街上南端不远处,他有一套小巧舒适的公寓。通常都是一位由上了年纪的名叫“梅”苏格兰管家看守着。他有一辆1930  年出厂的本特利轿车。邦德对它倍加爱惜,细心保养。一旦他心血来潮,可以让它一小时跑上一百公里。这就是邦德的家和他的全部家产。
  他把所有的钱都花在这些家产上面,所以,他打算一旦不幸因公殉职,房产全部留给管家,如果侥幸还活着,就在自己的房里靠政府的退休金生活。
  政府规定,到四十五岁就要退休的。不过,一旦情绪抑郁,他总是想:也许等不到四十五岁的规定年限他就会送掉性命的。
  这也难怪。从他八年前被编到“00”组的名单中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无数次死里逃生了。也正因为如此,不到万不得已,总部都是让他做现在这种半休式的工作,以示对他的慰劳之意。
  邦德记完那份关于“主线”的备忘录上的细节时,硕大的玻璃烟缸里已经有五个烟头了。他闭上眼睛,思索了一阵,然后把地图放回文件夹。他拿起一支红色铅笔,浏览了一下文件封面上的呈阅名单。名单用一些字母和数字表示,先是局长,接下来是参谋长。他在封面上写上“007 ”,然后就把文件丢进标着“送出”字样的公文格。
  中午十二点了。邦德从文件堆上拿出第二份文件。打开一看,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监听局送来的,标着“仅供参考”几个字,标题是“发报的特征”。
  邦德抓起其余的文件,飞快地扫视了一下每份文件的第一页。它们的标题是这样的:X 光探测器——探查违禁品的器械菲乐朋——日本杀人毒药列车上可能的隐匿场所〈第三号、德国〉暴力行动方法〈第六号、绑架〉通往北京的五号通道美国“雷神”飞机的照像侦察〈海参崴〉邦德早已对类似的这些文件内容司空见怪。他所在的00  处关心的只是背景情况。这些情况,包括最新发明的毒药或武器的情况,处里只对他们三个人或许会有某些益处。全情报局只有他们三人的职责包括暗杀,也就是说他们随时可能接受命令去杀人。
  邦德重新翻阅北大西洋公约组织送来的那份文件。“每个报务员的细微动作都会影响其发报风格,这种风格必然被他那独具特点的‘发报手’显示出来。这只‘发报手’,或者说发报信息的个人风格,很容易被那些接受过收报训练的人所识别,也可以被非常敏感的机械装置所辨别。例如,1943  年,美国监听局依据这一理论追踪到一个设在智利的敌方情报站。这个情报站由一个代号叫‘彼德罗’的德国青年负责。智利警方包围了这个情报站,但是‘彼德罗’逃脱了。一年后,监听专家们准确地发现了一座非法电台的位置,并且可以辨认出发报者仍是‘彼德罗’。为了掩盖他的‘发报手’,他改成左手发报。不过即使这样,他仍没有奏效,他还是被捕获了。”
  “北约组织监听研究机构近来正在试验一种‘扰频器’。这种‘扰频器’可以装在发报者的手腕上,精巧地干扰对手部肌肉加以控制的神经中枢。不过……”
  正在这时,电话铃声响了。邦德的办公桌上安着三部电话。黑色的是外线电话,绿色的是通往总部各部门的公务电话,红色的则是通往局长和参谋长办公室的专线。沉寂的房间里响起的正是红色电话那熟悉的鸣叫声。
  通话的是参谋长。
  “你可以马上来一趟吗?”听筒里传来参谋长亲切的话音。
  “局长有事?”邦德问了一句。
  “不错。”
  “能不能先给我透点线索?”
  “或许是想念你了,想立刻见见你。”
  “好的,我就来。”邦德答应了一声,搁下听筒。
  他穿好上装,告诉秘书他要去局长那里,不必等他。说完他走出了办公室,沿着走廊朝电梯走去。
  等电梯的时候,他想到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在一个无所事事的日子,红色电话突然打破了沉寂,把他带离这个世界,投入另外一个世界中去。
  这次自己是为了局长“想念你了”而去的,也许局长见过自己后,又要有一次送行宴会了。去开罗?新加坡?还是南美?嗨,管他的。他耸了耸肩膀。
  星期一!也许真能得到他所期望的一切。
  电梯在他面前停下。“到十层,”他边说边走了进去。
  第二章 非凡的事迹
  十层是这幢大楼的最高一层。大部分房间都被通讯部门占据着。房顶平台上耸立着三座天线塔,天线塔下有一台全英国功率最大的无线电发报机。
  大楼门厅里有一块醒目的青铜铭牌,提示出本幢大楼有哪些用户。“无线电检测股份有限公司”这个伪称掩盖了楼顶平台上三座天线塔的真实意义。另外还有:“环球出口公司”,“迪拉利·布劳斯股份有限公司(1940)”,“综合公司”和“问讯处(E ·特威宁小姐,帝国荣誉军官)”。
  特威宁小姐倒是确有其人。四十年前,她干着和现在的劳埃丽娅·波恩松贝小姐一样的工作。眼下她退休了,坐在底层的一间小办公室里,从事着零零碎碎的工作,比如撕贴通知、帮房客上税、客客气气地打发走推销员和那些想要出口货物或者是修理电器的人等等。十层楼上通常是寂静无声的。
  邦德出了电梯就拐向左手边,沿着铺着地毯的走廊朝局长的办公室走去。那办公室的门上也蒙着绿色的粗呢。
  他没有敲门,径直推开了那扇绿色的门,顺着门廊走进了倒数第二间屋子。
  局长的私人秘书莫妮潘妮小姐正在打字。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冲他淡淡一笑。他们俩相处得不错,她知道邦德欣赏她的长相。她今天的打份与邦德自己的秘书一样,只不过她的衬衣是蓝色条纹而已。“穿新衣服,潘妮?”
  她笑出声来,说道,“劳埃丽娅和我光顾了同一家商店。我们俩抽鉴决定颜色,最后我抽中了我现在身上的这件蓝色条纹的。”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和邦德年龄相仿的参谋长走了出来。他那张苍白、疲惫的脸上挂着一丝略带调侃意味的笑意。
  “别闲扯了,局长在等你。完事以后一起吃午饭怎么样?”“好的。”
  邦德答应了一声,转身走进莫妮潘妮小姐旁边的房间,并带上了门。莫妮潘妮小姐抬头瞥了一眼参谋长,他摇了一下头。“我看不会是公事,潘妮,”
  参谋长说,“也许局长心血来潮就把他叫来了。”他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继续忙他的工作去了。邦德推门进屋时,局长正坐在大办公桌前点烟斗。他挥动燃着的火柴,含含糊糊地向一侧的椅子指了指。邦德走过去坐了下来。
  局长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透过烟雾直直地盯着邦德约半分钟,随后把火柴盒丢在面前铺着红色皮革的桌子上。
  “请假出去玩得痛快吧?”他突然问道。
  “是的,谢谢您,局长阁下。”
  “被太阳晒黑的皮肤还没有褪色,我看得出来,”局长脸上一幅不以为然的神色。他并非真的舍不得给邦德准假,他的不满来自一切领袖人物共有的清教徒和苦行僧精神。
  “是这样,局长,”邦德模棱两可地回答着,“只是因为靠近赤道的关系,气候太热了。”
  “嗯,”局长哼了一声,又说;“是热,不过这次休养还是值得的。”
  局长冷冰冰地鼓起眼睛,“但愿你的黑皮肤早点褪色,皮肤黝黑的人在英国总是令人生疑的。他们要么是闲来荡去无所事事,要么就是在太阳灯底下烤黑的。”他朝一边抖了一下烟斗,甩开了这个话题。
  打量了邦德一阵后,局长把烟斗放回口中,心不在焉地吸着。烟斗早已灭了,他又伸出手去拿火柴,慢条斯理地把它重新点燃。
  “看起来,我们总算能要得到那批金子了。海牙法庭还有一些非议,不过阿森艾姆是个出色的律师。”
  “很好,”邦德应了一声。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局长凝神注视着自己的烟斗。洞开的窗户外面隐隐传来远处伦敦城中车辆的喧嚣声。一只鸽子拍打着翅膀落在窗棂上,不一会儿又振翅飞走了。
  邦德极力想从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看出点儿端倪来。他非常熟悉这张面孔,并且对它忠心耿耿。然而那一双灰色的眼睛平静无澜,每逢焦虑紧张便会青筋暴起的太阳穴也只是微微起伏,看不出任何迹象。
  忽然,邦德察觉出局长似有难言之隐。他象是不知道该打哪儿说起。邦德想帮这位情报局首领摆脱困境。他挪了一下身子,目光从局长身上移开,打量着自己的手,懒洋洋地抠着指甲。
  局长抬起眼睛,清了清嗓子。
  “你现在都在负责一些什么工作?有特殊的吗,詹姆斯?”局长不动声色地问道。
  “詹姆斯”。这样称呼邦德可是非同寻常的。通常,局长召见他时都是先说话,不叫名字。只有在必要时,才用他的身份编号——007 ,或者直呼7 号。象今天这样叫他的教名还是第一次。
  “还不是处理文件,履行日常事务,练习射击课程。”邦德恳切地回答,“你想让我办什么事吗,先生?”
  “老实说是这么回事,”局长冲邦德皱了皱眉头,“不过,这件事的确和情报局无关,几乎就等于是桩私事。考虑再三,只有你能够帮我一把。”
  “那当然,先生。有事尽管吩咐好了,我尽力而为。”邦德显得十分兴奋。
  坚冰终于摧毁,邦德感到一阵轻松。也许是老人家的某一位亲戚遇上了麻烦事,而他又不乐意请苏格兰警察帮忙。讹诈?有可能。要么就是毒品。他很高兴局长会选中他来料理这桩事情。对他来说,这是一项莫大的荣誉。而在局长这一方,他从来都是对政府财产和私人财产之间的区别和界限一丝不苟的。为了一桩私事动用邦德,在他看来和偷窃政府的钱财毫无两样。这或许就是他颇费踌躇,难于开口的原因吧。“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局长的嗓子有些沙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外出一个晚上就足够了。”他停顿了一下,“呃,你听到过有关雨果·德拉克斯爵士这个人的传闻吗?”
  “听说过。”局长提到的这个名字使邦德大吃一惊,“差不多每一家报纸都报导些关于他的事情。《星期日快报》正在连载他的生平。好象此人来头不小呢。”
  “我知道,”局长简短地说了一句,“告诉我你从报上看到的那些事实。
  我很想听听你对他的看法与见解,为我了解此人作参考。”有好一会儿,邦德凝视着窗外,设法理清自己的思绪。局长不爱听杂乱无章的谈话。他最讨厌对方拐弯抹角,哼哼哈哈。他喜欢干脆,一语道的之谈,容不得含糊其词,让他听起来费脑筋。
  “是这样的,先生。”邦德终于开口说话了,“这个人首先是位民族英雄,公众一致仰慕他。我觉得他的地位与杰克·霍布斯或戈登·理查兹不相上下。人们是真心地喜爱他,觉得他是个超人。他的外貌十分平平,脸上布满战争留下的伤痕,嘴有些大,甚至有些故作姿态。不过谈到他对国家的贡献时,那又当别论了。如果你想一下他正在掏自己的腰包为国家做的事远远超出了任何一届政府的能力范围,你可能会觉得,就是让他当首相也不过分。”
  邦德看见那双冷冰冰的眼睛象是蒙上了一层寒霜,但是他成心不想加以理会。他要痛快淋漓地表达出对德拉克斯成就的羡慕。“总而言之,先生,”
  他不慌不忙地继续说道,“看起来这些年来,正是一个四十刚出头的人使我们这个国家免遭战祸。对于他,我有着和大多数人相同的感受。不过,至今为止仍然没有人能解开他的身份之谜。这对大众来说深为遗憾,可我觉得毫不奇怪。虽然他终日寻欢作乐,但看上去倒有点象是孤孤单单。”
  局长干巴巴地笑了笑,“你所说的这一切就象是从《星期日快报》上照搬下来的。他无疑是位非凡的人物,不过,他有哪些非凡的业绩,你可能比我知道得更多,不妨都道来我听听。
  “好的,先生。不过报上的事实很难站住脚。”他又一次望着窗外,集中精力,理清思路,然后转过身来望着局长。“1944  年冬天,德国人从阿尔丹尼突围时,留下了大批游击小分队和破坏小组,并给他们起了个可怕的名字——狼人,让他们大肆进行各种破坏活动。这些狼人擅长伪装,精通各种敌后潜伏的技巧,甚至在我们的部队和盟军攻克阿尔丹尼、横渡莱茵河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中的某些人仍然在活动。有的潜入各地,有的加入联军服役,在野战医院里担任救护工作或充当司机。这些人暗地干了不少坏事,比如暗杀受伤的官兵并消尸灭迹等等。
  “在他们的显赫战迹中有一件奇功,就是炸毁了盟军的一个后方联络指挥部。这类指挥部的正式名称是‘增援部队协调部’,是混合单位,由盟军各国的成员组成:美国的信号兵,英国的救护车驾驶员等等,共同组成这个流动单位。‘狼人’们本来打算炸掉食堂,不过爆炸时战地医院也跟着一起遭了殃。死伤一百余人,辨认死伤者的身份成了一件极其困难的工作。其中就有德拉克斯,他的半边脸被炸飞了。他完全丧失记忆达一年之久。人们到最后还是弄不清楚他究竟是谁,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一共有二十五个身份无法验证的死伤者,我们和美国人都辨认不出来。他们或是肢体不全,或是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证明材料。一年以后,当人们在盟军的情报机关的旧档案中查到一个名叫雨果·德拉克斯的无亲无戚的人——一位战前在利物浦码头工作过的孤儿——时,他脸上流露出某种关切之情。此外,名单上的照片和身体特征也或多或少地与他受伤前的情形相吻。从那时起,他的病情开始好转,并开始提到过去记忆中的一些简单事情。医生们很为他骄傲。后来,战时委员会找到了一位曾和这个‘雨果·德拉克斯’在同一突击队里服过役的人,他赶到医院,证实了那个病人就是德拉克斯。事情就这样了结了。后来报界的宣传也没有引出另一个德拉克斯来。于是1945  年底,他终于以这个名字复员,得了一笔复员费,并且终身享受残废军人津贴。”
  “不过他还是说不知自己是谁,”局长打断他的话,“他是‘长剑’俱乐部的会员,我时常和他一起玩牌,饭后同他聊天。他说有时他会有一种‘强烈的怀旧感’。常常去利物浦,极力想回忆起他的过去。”
  邦德的眼睛越来越大,表明他对此人越来越感兴趣。”战后,差不多有三年的时间,他好象销声匿迹了。随后,英国商界开始从世界各个角落听到他的传闻。金属市场是最先听说他的。他好象是找到了一种称为‘铌’的矿砂,这种矿砂极其稀有、昂贵,人人都想把它占为己有。它的熔点高得出奇,缺了它就不可能生产出喷气式飞机的引擎。这种矿砂在世界上极其稀有,每年开采出的总量不过几千吨,多半都是尼日利亚锡矿的伴生矿。德拉克斯一定很早就预料到喷气式飞机时代,因此他走在了大多数人前面。不知他怎么搞到了一万英镑,在1946  年买进了三吨铌矿砂,每吨约值三千镑。他把这批货卖给了一家急需这种原料的美国飞机公司,净赚了五千英镑。此后他主要做这种矿砂的生意。六个月,九个月,一年。三年后他已独霸了铌权。只要用铌,任何人都得去向他求购。在这以后,他也在其他方面投资,如虫胶、波罗麻、黑胡椒,凡是能赚钱的行当他都干。当然,他是幸运儿,是兴旺发达的商品潮流中的幸运儿。当然,他也有非常窘迫的时候,然而,他总是有足够的力量度过难关。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他赚了钱,就会立即进行再生产。
  比如说,他率先在南非购置废弃矿山。这些矿山由于含有铀矿石正在被重新开采。这无疑又是一处财源。”
  局长衔着烟斗,盯着邦德,平静地听着邦德所说的一切。
  “毫无疑问,”邦德沉浸在自己的叙述中,“这一切都使伦敦商界深感迷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商人们不断地听到德拉克斯的鼎鼎大名。不管他们想要什么,总能在德拉克斯那里买到,而且价格总是远远高出他们的所料。据说,他的生意都是在丹吉尔成交的。那里是自由港,免税的,也没有通货限制。到1950  年,他的财产已无数可计,于是他重返英格兰,开始挥霍他的钱财。他挥金如土。他拥有最豪华的住宅;最精良的汽车;最漂亮的女人;大歌剧院的包厢;获奖的马群;获奖的花木;两艘游艇,他还对‘行走者杯’球队的赞助;为水灾基金捐赠十万英镑;在阿尔伯特大厅为护士们举办大型舞会等等。没有哪一个星期他不引人注目地出现在报纸的头版头条上。尽管如此他却越来越富,人们也喜欢他越来越富。象是天方夜谭,却又真实地出现在生活之中。于是人们倍受鼓舞。一个利物浦的伤兵能在五年里干出这一切,他们或他们的儿子又有什么理由不会成功。
  “随后,他出人意料地给女王写了那封大胆的信:‘尊敬的陛下,请恕我非常冒昧……’于是第二天的《星期日快报》的头版上出现了一条标题:《冒昧的德拉克斯》,报道了他如何打算把他在铌矿砂上的全部股份捐赠给大英帝国,建造一枚射程几乎可以遍及欧洲每一个首都的核导弹,作为对那些预谋轰炸伦敦的人的直接回答。他打算从自己腰包里掏出一千万英镑;而且已经搞出了导弹的设计图,正在物色人来制造。
  “这事后来拖了几个月,人们都不耐烦了。问题出在议院。有的议员甚至提议女皇采取投票方式决定同意与否。随后首相宣布导弹的设计已经被专家们认可,女王出于不列颠人民的利益愿意接受这份礼物,并以爵士荣誉作为对赠献者的赠礼。”
  邦德打住话头,几乎完全神往于这个非凡人物的经历之中。
  “不错,”局长说道,“《我们时代的和平》,我还记得报道那事的标题,说来是一年前的事了,现在导弹就要完工,名字是‘探月’号吧。”他又陷入沉思,凝神眺望着窗外。
  他收回目光,越过桌面,看着邦德。
  “就这些了,”他缓缓地说,“我并不比你知道得更多,一个神秘的故事,一位非凡的人物。”他打住话头儿想了一下,“只有一件事……”局长用烟斗尾部敲打着牙齿。
  “什么事,先生?”邦德问道。
  局长好象在考虑该不该说出来,他和蔼地望着坐在对面的邦德。许久,才说:“雨果·德拉克斯爵士在牌桌上不老实!”
  第三章 牌桌花招
  “玩牌作弊?”
  局长皱了一下眉头,“我的意思就是这样。”他干巴巴地接上一句,“一位百万富翁居然会在玩牌时作弊,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邦德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不怎么奇怪,先生。就我所知,有很多非常富有的人喜欢打牌作弊。不过,在我的印象中,德拉克斯应该不至于此。这的确有点出乎意料。”
  “问题的关键是,”局长说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干?要知道,玩牌作弊同样会毁掉一个人。在所谓的上流社会里,仅仅这件事就足以让你身败名裂,不管你是谁。德拉克斯骗术高明,到现在还没有被人发觉过。实际上,我觉得除了巴西尔顿以外,根本就没有人怀疑他在牌桌上会暗施手脚。巴西尔顿是‘长剑’俱乐部的主席。此人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江湖经验极为丰富。他来找过我。他隐隐约约觉得我和情报部门有某种关系,过去我也曾在一、两次小麻烦上帮过他的忙。这次他又来找我帮忙,说他不愿意在自己的俱乐部中出现这种不光采之事。当然,他首先是想阻止德拉克斯干蠢事。他和我们大家一样,非常推崇德拉克斯,生怕出点什么差错。你无法杜绝这类丑闻的扩散。俱乐部会员中有不少下院议员,这事会很快成为下院会客厅里的话题的。随后,那些传闻作家们就会用它添油加醋大做文章。另一方面,巴西尔顿虽然有使他悬崖勒马之意,但又顾虑到吃力不讨好,发生不幸事件。
  因此,他非常矛盾,来征求我的意见。思虑再三,我觉得巴西尔顿的顾虑不无道理。所以,”局长决断地说,“我同意尽力帮他的忙,并且,”他直盯着邦德,“让你来料理这件事情。你是情报局里最出色的牌手,”他冷冷一笑,“要不要再温习一下你的赌场技能。我记得我们花过不少钱让你学打牌时怎样作弊,那还是战前你在蒙特卡罗追逐那伙罗马尼亚人之前的事情了。
  那次你可出够了风头。”
  邦德冷笑了一声,“我是跟斯蒂菲·埃斯波西托学的,”他缓缓说道,“那家伙是个美国人。一星期里他让我每天干十个小时,跟他学一种玩牌的绝技。那时候我曾为此写过一份详细报告。斯蒂菲在扑克牌上却有独到之处,他了解牌戏中的每一种花招:如何增加‘A ’牌的数目,使一副牌因此而失效;用剃须刀在大牌的背面搞点小动作;配备一些精巧的小玩意儿;手臂按压装置,就是一种装在袖子上自动送出纸牌的机械装置;还有打边器。它可以均匀地修剪一副牌的两边,不超过一毫米,但是它可以帮你在想要的牌上留下一处小小的凸起部份。还有反光器,就是把极小的镜子镶在戒指上,或者安成在烟斗的底部。这些鬼名堂没有一样能骗得了他,而他会的特技,别人却不见得知道。实际上,”邦德老老实实地说,“正是他关于‘反光物件’的教导帮助我完成了蒙特卡罗的那件任务。赌场里收钱的那个家伙用了一种用特制镜子才能辨认出来的墨水。斯蒂菲是一个奇人。我从他那里确实受益不浅呢。”
  “嗯,听起来还挺专业的,”局长评价了一番,“也就是说,这种活路需要每天练习好几个小时,或者需要一个同谋者,我不相信德拉克斯在‘长剑’俱乐部里是这么干的。谁知道呢?这事很奇怪。他的牌术并不高明,出牌也不利索,有时还犯规,但他准赢。而且他只打桥牌,往往能在叫牌之后再加倍,并且出小牌获胜,这就与众不同了。他老是个大赢家。‘长剑’俱乐部里的赌注非常高。自从一年前他加入这个俱乐部以来,他在每周的结算中从来没有亏过。俱乐部里有几位世界上最出色的牌手,可是在几个月中连他们都不可能保持这样的记录。人们随意地谈论着这件事情,我觉得巴西尔顿为此事采取某些措施是应该的。你认为德拉克斯采用的是哪种作弊手法?”
  邦德的肚子早就开始唱空城计了。参谋长也一定在半小时前去吃饭了,不会等他的。他蛮可以和局长谈上几个小时的作弊手法,而局长似乎也兴头正浓,既无饿意,也无倦容,肯定会仔细地倾听每一个细节,并把它们记在心里。但是邦德已饿得直吞口水了。
  “假定他不是一个职业作弊者,先生,而且不可能以任何方式修饰纸牌,那就只能有两种选择。一是偷偷看牌,二是和他的对家有一套暗号。他是不是经常与同一个对家玩牌?”
  “平常不一定。星期一和星期三允许带客,你可以和你的客人做对家。
  德拉克斯几乎每次都带着一个叫梅耶的人。这个人是个犹太人,很机敏,是他的金属经纪人,牌也玩得很好。”
  “看看他们打牌,我也许就能瞧出点眉目来。”
  “我正是这样希望的。今晚就去,怎么样?不管怎么说,你可在那儿能吃上一顿美昧可口的晚餐。六点钟我们在俱乐部碰头,先玩一会儿皮克牌,让我赢你几个钱,然后再去看一会儿桥牌。晚饭后,我们与德拉克斯和他的朋友玩一玩,看看他们的手法。星期一他们经常去那儿的。这样可以吗?我真的没有打搅你的工作?”
  “不会的,先生,”邦德咧嘴一笑,“我自己也非常希望能去那儿玩一玩,就当度假一样。如果德拉克斯在作弊,我想,只要让他明白已经被发现了,这就足够了吧。我可不愿意看着他无法摆脱困境。行吗,先生?”
  “行,詹姆斯。谢谢你的帮助。这个德拉克斯,真让人摸不透。不过我担心的并不是他本人,而那枚导弹。我可不愿意让它遇上任何麻烦。德拉克斯或多或少就等于是‘探月’号。好了,六点见。不用太注重着装。咱们也不必非要穿得整整齐齐去吃饭。你最好现在就去温习一下你的牌技,用砂纸打打你的手指尖,或是别的你们这伙作弊的家伙需要干的事。”
  邦德冲局长微微一笑,作为回答,然后就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看来和局长的这番谈话总算没有留下什么阴影。今天晚上不会过得平平淡淡的。
  他的脚步突然轻快起来。
  局长的秘书还坐在办公桌前。她的打字机边上放着两块三明治和一杯牛奶。她机敏的注视着邦德,可是从他的表情中看不出任何东西来。
  “我猜想参谋长肯定走了。”邦德说。
  “差不多走了有一小时了,”莫妮潘妮小姐的话音中带着一丝责备,“现在已经两点半了。他或许已经用好餐,快回来了。”
  “我赶在食堂关门前到那里吃吧,告诉他下次我再请他。”他冲她微微一笑,大步迈上走廊,向电梯走去。
  官员食堂里只剩下几个人在用餐。邦德选了一张空桌子坐下,要了一份烧鱼,一盘生菜拌鸡丁,一份烤面包片,以及小半瓶饮料和两杯黑咖啡。一阵狼吞虎咽之后,他三点钟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考虑了一下局长所讲事项的准备工作,然后又匆匆忙忙地读完了那份北约组织送来的文件,与秘书告别,并告诉她晚上他在什么地方。四点三十分他从大楼后面的雇员修理间取出了自己的轿车。
  “增压器有点儿响声,先生,”过去在皇家空军中做过事的机械师对邦德这样说道,他把邦德的车,特别是轿车看成是他自己的财物。“明天吃午饭的时候不用的话,就把它送到这里来吧,我想把消声器调整一下。”
  “谢谢你,就这么办。”邦德悄无声息地把车开出修理间,穿过停车场,驶入贝克街。车尾留下一串噗噗作响的废气。
  十五分钟后他就到家了。他把车停在小广场上的梧桐树下,打开那幢建于摄政时期的公寓房门,走进摆满了各类书籍的起居室。搜寻了片刻之后,他从书架上找出来一本《斯卡尼纸牌技巧》,丢在宽敞的窗边那豪华的帝政时代写字台上。
  他走进贴着白色和金色的墙纸、挂着深红色窗帘的小卧室,脱下身上的衣服,有些零乱地搁在双人床那深蓝色的床罩上。随后走进浴室冲了“上岗”
  前的淋浴。浴毕擦干之后,又在镜子面前修面梳发。
  那双灰蓝色的眼睛从镜子中凝望着他,眼神显得分外有神,也显得特别兴奋。那张清瘦、冷峻的面孔上永远是那副不知疲倦、决不认输的神色。他迅速、果断地抹了一把下巴,不耐烦地用发梳把垂在右边眉毛上的一缕黑发撩开。修整完毕,他在腋下、脖子上洒了一些香水,然后走进卧室。
  十分钟后,他已打扮妥当了:时髦的白色丝绸衬衣、深蓝色的海军哔叽裤子、深蓝色的短袜、闪闪发光的黑软皮鞋,还在衣领上系了一朵黑色的蝴蝶结。他桌上摊放着斯卡尼那本关于桥牌作弊技法的奇妙的指南。
  半小时中,他对照着书中关于具体技法的章节试验着手中的牌,试了再看,看过又试。当他演习着关键性的“机械动作”、“藏牌动作”和“废牌动作”时,他高兴地发现他的手指非常听话,甚至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即使是在做非常困难的单手“废牌动作”时,纸牌也没有发出不该有的响声。
  他十分满意自己的牌技。
  五点三十分。他把牌往桌上一摊,合上了书。
  他走进卧室,在宽大的黑色烟盒中装满了香烟,又把它放回裤袋里,然后,穿上上衣,检查了一下皮夹子中的支票本。
  他在那里思索片刻,随后选了两块白色的丝绸手帕,仔细地叠起来,分装在上衣两边的口袋里。
  一切准备就绪,他点燃一支香烟,走回起居室,坐到写字台前的高背椅中,希望松弛了一下紧张的神经。他眺望着窗外空荡荡的广场,想着就要开始的这个夜晚,想着“长剑”这家也许是世界上最有名的纸牌俱乐部。今晚可有好戏上演了。他不禁笑了起来。
  “长剑”俱乐部建于1776  年,位于圣·詹姆士大街。它的发展仿佛从一开始就非常顺利。到1782  年已初具规模,同时开设了四、五张奎兹牌桌,还有惠斯特牌和皮克牌,以及一张骰子桌。之后,“长剑”开始扩充设备,专供聚赌的特制桌子从八张增设为二十张,其它游艺部门也是一样。至1960年,旧址翻新扩大,营业部门增多,俱乐部不断地繁荣起来。至今,它算是伦敦规格最高的俱乐部。它的会员限制在二百名以内,每个会员候选人必须具备两项条件才能入选:具备绅士风度以及十万英镑现金或业经担保的证券。
  除了赌博之外,“长剑”的服务规格也是极高的。以饮食为例,这里的食物和酒都是伦敦最好的,而且没有帐单,饮食方面所有的开销在每个周末按比例从赢家所得款中扣除。所以尽管每周每人大约有五千英镑在牌桌上易手,但负担毕竟不算重,输家也会由于得到了某些补偿而感到满意。
  “长剑”的雇员也是无与伦比的。餐厅中的几名女招待艳丽迷人,即使她们被一些年轻的会员偷偷带入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也照样显得光彩照人。
  还有一些枝末细节能为这里的豪华锦上增花。俱乐部里只流通崭崭的钞票和银币。如果某个会员在俱乐部里玩了一个通宵,他剩下的钞票和零钱会被新钱换掉。所有的报纸必须用熨斗熨过才能送到读报室。卫生间和卧室里的香皂和化妆品都是佛劳里斯公司提供的;门房有直通莱德布洛克的专线电话;俱乐部在各个主要的赛马会上都包有专席,不论是洛德赛马会,汉利赛马会,还是威姆布利敦赛马会;在国外旅行的会员还拥有各个国家首都第一流俱乐部的当然会员资格。
  总而言之,作为对一百英镑人会费和每年五十英镑例行会费的补偿,“长剑”俱乐部使会员得以享受维多利亚时代规格的豪华奢侈,同时也为人们提供了每年心安理得地输赢二万英镑的机会。
  邦德想到这些,真希望今晚好好玩一场。这一生中他去“长剑”玩过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回他在那里玩一局赌注很高的扑克牌戏还吃了大亏。不过,一想到有下大赌注的桥牌,一想到对他马上就可以倒倒几百英镑时,他便有些急不可待了。
  当然,还有那桩关于雨果·德拉克斯爵士的小事,也许今天晚上会因此而呈现一丝额外的戏剧色彩。
  六点差五分时,天上响起了雷声,象是马上就要下雨,天色也忽然暗了下来。邦德驾驶着他的本特利轿车向“长剑”俱乐部急驰而去。
  第四章 露出马脚
  邦德把本特利轿车停离“长剑”俱乐部较远的一处停车场上,下车绕着一道小巷进入帕克大街。然后站在“长剑”的斜对面,打量着“长剑”俱乐部那亚当式的正面建筑。在薄暮中它显得格外优雅。底层入口处两边的窗户都拉上了深红色的窗帘,一个穿制服的侍者的身影闪动了一下,拉上了大门进口上方的三座大窗户的窗帘。邦德从中间那一扇看到了两个人的脑袋和肩膀。那两人都俯着身子,看来赌兴正浓。也许正在玩十五子游戏,邦德想。
  他还瞥见了一盏闪闪发光的吊灯,那是照亮那各间宽敞的赌博室的三盏吊灯之一。
  邦德决定进去。过了街之后,他直向大门走去。他推开转门,走到样式古老的门房前,门房的头儿是布莱维特,他是“长剑”俱乐部的管理人,也是半数以上会员的顾问和朋友。
  “晚上好,布莱维特。上将来了吗?”
  “晚上好,先生,”布莱维特说道,他知道邦德只要一来,必定要玩牌。
  “上将在牌戏室里等你。伙计,领邦德先生上楼到上将那里去。祝你快乐!”
  穿制服的小听差领着邦德穿过地上铺着黑白大理石的大厅,登上装着红木栏杆的宽楼梯。然后他推开楼梯顶端两扇大门的一扇,请邦德进去。长长的屋子里没有多少人。邦德看见局长一个人坐在中间一扇窗户下面,独自玩着单人纸牌戏。邦德打发走小听差,踩着厚厚的地毯往里走去。他嗅到一股呛人的雪茄烟味,听见从三张桥牌桌上传来的细微声响,还有那看不见的十五子游戏桌上传来的哗啦啦的骰子声。
  “你来了,”看见邦德走过来,局长招呼了一声,并挥手指了一下牌桌对面的那把椅子。“让我把这一把玩完,几个月来我还没有赢过坎菲尔德这家伙。喝点什么?”
  “不了,谢谢。”邦德在椅子上坐下,点起一支香烟,饶有兴味地瞧着局长玩牌时那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局长在伦敦算得上是家喻户晓的人物。几乎人人都知道一位麦耶上将、麦耶海军上将司令、英国皇家海军退役的高级将领。不过,大家认识他的是他的官阶、他的过去、他的地位,而现在英国秘密情报局的局长,知道的人并不多。现在,局长坐在那里打扮得就象圣·詹姆士大街上任何一家俱乐部里的任何一名成员一样。深灰色的西装,硬挺挺的白领子,点缀着白点的深蓝色蝴蝶结松松地系在脖子上,睿智的水手面庞,上边有一双清澈、锐利的水手眼睛。很难想象一个小时前他还在运筹帷握,对付英格兰的敌人;也很难相信就在这个晚上,他的手会沾上新的血迹,或者在他的授意下完成一次出色的偷窃和令人厌恶的讹诈。
  邦德与局长坐在一起,自然会引得别人多看他几眼。从他的装束来看,没有人不把他视为一位财主,或是贵族式的人物,再不然就是来自外国的观光富商。
  连邦德自己也知道身上有一股外国味,不是纯正的英国派。他很清楚自己个性太外露、坦率,不符合英国人含蓄的传统。但他并不把这当回事。在他看来,要紧的是国外,他决不会在英格兰找工作干,也不愿意离开情报局的管辖范围。再说,今天晚上来这里纯粹是为了消遗,也不需要什么伪装。
  局长独自玩了一阵后,哼的一声把牌丢到桌上。邦德不失时机地把牌归拢,自己本能地演习起斯卡尼洗牌法来,以飞快的动作将两叠牌弹在一起,没有一张飞到桌外。他把牌码好,推到一边。
  局长朝一个走动着的侍者点点头,“请拿皮克牌来,泰勒。”
  侍者弓身而退。不多时两副薄薄的新牌送上来了。他解下牌上拴着的带子,把它们和两个记分器一起放在桌上,然后侍立在一旁。
  “给我拿一杯加苏打的威士忌,”局长吩咐侍者。然后问邦德道,“你真的什么都不喝?”
  邦德看了看表。时间是六点三十分,“给我来杯马提尼酒好吗?掺点伏特加,再放一大片柠檬皮。”
  “劣等酒,”侍者走开后局长短短地评论了一句,然后轻声说:“在我们的朋友露面之前,我们再来几把较小输赢的,免得别人生疑。”
  他们玩了半个小时皮克牌,玩这种牌熟练者总是赢,就是牌稍微差一些也无妨。最后,邦德一边笑着,一边数出三镑钞票。
  “这些日子我牌运总是不佳,每战必败。我还从来没有赢过你呢。”
  “这全凭记忆和熟练,”局长非常满意自己的牌技,一口喝干了加苏打的威士忌。“我们到那边去转转。我们的朋友已在巴西尔顿那张桌子上玩了。
  进来已有十分钟了。如果你发现了什么,就向我点点头,我们到楼下去说。”
  他站起身来,邦德也跟着站了起来。
  屋子那一头的人渐渐多起来,五、六桌桥牌正在热烈地进行。中间那盏吊灯下圆形的扑克桌边围坐着三个玩家,他们正在把筹码数成五堆,等着再来两个玩家就可以开始了。腰子形的贝拉牌桌仍旧空着,也许晚饭前不会有客人,晚饭后可以用它来玩“铁轨”牌。
  邦德跟在局长身,津津有味地观赏着牌戏室里的景象。侍者手托酒盘在桌子之间穿梭来往。盘中的酒杯发出丁丁当当的碰击声。有人在小声谈话,也有人不时发出喝彩声和欢笑声。蓝色的烟雾映着灯光袅袅上升。这些气味刺激着邦德的神经。他象狗嗅到了猎物一样,鼻孔也一动一动的。他和局长向屋子的那一头走去,加入了玩牌的人群。
  他们两人肩并着肩,漫不经心地从这张桌子踱到那张桌子,嘴里和玩家们打着招呼,不知不觉中已走到最后的那张桌子旁。这张牌桌挨着宽大的亚当式壁炉,壁炉上方挂着一幅油画。
  “加倍,见你的鬼。”背朝着邦德的那位玩家乐滋滋地大声吼着。邦德若无其事地注视着说话人那长着一头浓密红发的脑袋,他这会儿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随后,邦德把目光移向左边,看见“长剑”俱乐部的主席巴西尔顿爵士正靠在椅子上,垂着眼睛聚精会神地打量着手中的牌,那推牌的手忽而探出,忽而收回,就象握着什么珍奇之物。
  “我的手气非常好,所以我不得不再加倍,亲爱的德拉克斯,”他说着,又看了一下对家,“汤米,没关系,这次我负全现,输了算在我头上。”
  赌资丢在桌子中央。德拉克斯笑了笑,又停了一阵,然后说:“恭喜你了。这次你赢了四百英镑。”巴西尔顿收过钱,接牌,发牌,四个人继续玩下去。
  邦德点燃一支香烟,转到德拉克斯的背后,注意着他的双手动作。正在他奇怪德拉克斯为何不施手脚时,局长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还记得我的朋友邦德中校吧,巴西尔顿?今晚我们到这儿来想玩几把。”
  巴西尔顿仰起头对着邦德微微一笑,“晚上好。”他的手围着桌子从左到右划了一圈,很迅速也很随便地介绍道:“这三位是梅耶,丹吉菲尔德,德拉克斯。”三个人闻声向邦德看去,邦德也礼貌地向他们点点头。
  “这位是麦耶上将,想必大家早已久闻大名了,”巴西尔顿补充了一句。
  德拉克斯在椅子上侧过身子。“啊,上将,”他兴致勃勃地招呼着,“很高兴和您在一起,上将。来一杯么?”
  “不了,谢谢,”局长淡淡一笑,“刚喝了一杯。”
  德拉克斯转过身来,抬眼望着邦德,邦德瞥见了一绺红胡子和一双冷漠的蓝眼睛。“你来点儿吗?”他勉强问了一声。
  “不了,谢谢。”邦德答道。
  德拉克斯转回身子,抓起他的牌。邦德看着那双粗大笨拙的手把牌分别排好。
  继而邦德围着牌桌绕了一周,从各个角度观察德拉克斯。他发现德拉克斯理牌的方法与大多数玩家不一样,不是把牌分成四组,而是仅仅分成红色和黑色,也不按大小顺序,随便乱插。而且他把双手圈着,使在旁看牌的闲人很难看清楚他手中的牌,也使他的邻家摸不着头脑。
  邦德知道,这种“大智若愚”的表现,也正是他的厉害之处。
  邦德走到旁边不远处的吸烟台,取出香烟,在镶在银制壁炉栅中的煤气喷嘴上点燃,然后装着很闲散地东张张西望望,以免引起别人的注意。
  从他站的地方可以看见梅耶的手。往右走一步,又可以看见巴西尔顿的手部动作。而雨果·德拉克斯爵士却正好面对他的视线。他仔细地审视着德拉克斯,表面上却装出只是津津有味地看其他人的牌。
  德拉克斯给人一种硕大无比的印象,他身材高大,约有六英尺高,肩膀也是出奇的宽。四方形的脑袋上,浓密的红发从中间分开。右耳虽然整过形,看上去还是比左耳难看得多。而右眼显然是手术失败的产物,由于用来重造上下眼皮的移植皮肤萎缩,所以要比左眼大得多,而且严重充血。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浓密的红胡须。这胡须一直连到耳朵根上。不仅遮掩了他右边大半个面颊上那难看的皱皮肤,还起到了另外一种效果。它还掩盖了德拉克斯与生俱来的凸出下巴和暴出嘴外的上牙。邦德想,这可能是因为孩提时代咂手指的缘故。胡子遮住了这些“鬼牙齿”,只有在他放声大笑时,这些牙齿才露出了它们的真面目。
  方形的脑袋,高大的身躯,右大左小的眼睛,红色的胡髭与头发,不均的牙齿,粗而大的手掌,组合了这位伦敦的牌界怪杰、铌矿的权威。
  如果邦德不是事先知晓德拉克斯的能耐,他对德拉克斯的印象就可能是暴戾、粗鲁、多嘴、头脑简单。事实上,邦德感到这种印象多半是由于德拉克斯刻意模仿摄政时代后期公子哥儿的做法所致——一个毁了面容的势利鬼无伤大雅的矫饰。
  邦德继续观察着。他注意到德拉克斯很爱出汗。窗外雷声隐隐,是个凉爽的夜晚,可是德拉克斯却老是用一块印花大手帕不断地擦试着额头和脖子。他不停地吸烟,一支佛吉尼亚香烟刚抽上十几口就被扔掉了,而且立即就从上衣口袋里的五十支装烟盒里取出另一支来。他那双手背上长满红毛的大手没有一刻停过,一会儿弄弄纸牌,一会儿摸摸他面前银制扁平烟盒旁边的打火机,要么就搓搓脑袋边上的头发,或者用手帕揩脸和脖子。偶尔,他会贪婪地把一个手指头伸进嘴里,咬着手指甲。即使是在远处,邦德也能看见每个指甲都被咬得露出了下面的生肉。
  那双手非常粗大有力,但是大拇指却十分难看。邦德琢磨了一会儿,最后才发现它们长得出奇,与食指最上面的关节相齐。
  邦德最后把眼光转向德拉克斯那豪华、高雅的服饰:深蓝色条纹的薄法兰绒西装,两边都装了胸衬,袖口往上翻起。衬衣是白色、丝质、硬领。黑领带上恰到好处地点缀着小小的灰白方格图案,衬衣袖口的链扣外观优雅,象是卡特尔公司的产品,帕特克·菲利浦纯金表系着黑皮表带。
  到目前为止,邦德自然没有看出德拉克斯的破绽。他又点燃一支香烟,专注于牌局的进展,由他的潜意识来消化德拉克斯的外表,分析其举止中那些富有意味、有助于解答他的作弊之谜的细节。
  半小时后,牌玩完了一圈。
  “该我发牌,”德拉克斯财大气粗地说,“玩了这么久,我们的分数相当不错。喂,马克斯,瞧瞧你能不能弄到几张A 牌,我真讨厌老是一个人唱主角。”他老练、沉着地发着牌,同时不停地和其他人开着颇为刻薄的玩笑。
  “刚才那一圈玩得太长,”他对坐在他和巴西尔顿中间、正在抽着烟斗的局长说。“真对不起,老让你坐在旁边看。晚饭后和你们玩一把,怎么样?我和马克斯对你和你的这位中校朋友。对不起,我忘了你的名字。牌玩得可好?”
  “邦德,”局长说道,“詹姆斯·邦德。还可以,我想我们会很乐意的。
  你怎么样,詹姆士?”
  邦德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发牌人那低下的头和稳稳移动的手。哈,终开露马脚了!逮住你了,你这个混蛋。是个反光器,一个蹩脚的反光器。这种玩意在行家的牌桌上过不了五分钟就会被识破。局长抬起头来,与对面的邦德四目相对,看见邦德眼中露出了确信的神色。
  “好的,”邦德显得非常兴高采烈。“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他的头不为人察觉地微微摆了一下,对局长说:“你不是说晚餐之前还有一个余兴节目吗?我倒是赞同调剂调剂,也好不枉此行。”
  局长点点头,“是有这么回事。走吧,精彩的节目在秘书的私人办公室里。过一会儿巴西尔顿可以下楼来给我们弄杯鸡尾酒喝,再告诉我们这场生死决斗谁操胜券。”他站起身来。
  “想要干什么就随意吧,”巴西尔顿敏锐地瞥了局长一眼,说道,“打发掉他们俩我马上就下来。”
  “那我们就九点左右开始吧,”德拉克斯边说边打量了一下局长和邦德。”该带他去看看为漂亮姑娘下的赌注。”他收起手,“我好象是要赢定似的。”他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牌后说道,“三点,不叫将牌。”然后得意洋洋地瞟了巴西尔顿一眼,“你可得好好斟酌斟酌哟。”
  邦德跟在局长身后走出房间,下了楼梯,默默无语地走进秘书室。房间里没有开灯,局长扭亮电灯,走到堆得满满的写字台前的转椅上坐下,他转过椅子面对邦德。邦德站在空空的壁炉旁边,掏出一支香烟。
  “有何发现?”他问道,抬起眼睛望着邦德。
  “是的。他真是在作弊。”
  “噢,”局长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怎么作弊?”
  “在发牌的时候,他多了一只眼。”邦德答道,“你留意到他放在面前的那只银烟盒吗?在将近一小时的时间里,他大约吸了二十支香烟,却始终未从那个烟盒里取过一支。原因很简单,他不愿意在烟盒表面留下手指的痕迹。那烟盒是纯银的,擦得铮亮。在他发牌的时候,左手握住牌的四分之三的面积,以三十五度左右的角度,悬置于烟盒内侧的斜上方,然后把牌一张一张发出去。每张牌都映在烟盒上,和镜子一模一样。而作为一名出色的生意人,他有着一流的记忆力,谁得到了哪些牌,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你还记得我对你讲过的那些关于‘反光器’的话吧?这就是它的一种翻版。难怪他时常出人意料地以小吃大。四圈牌中总是有一圈清清楚楚地知道每一张牌,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他总是在赢也并不令人吃惊。”
  “但他这么干,为什么没有被人发现呢?”局长反驳道。
  “在分牌的时候目光向下是非常自然的事,因此这个动作不会引起怀疑,每个人发牌时都是这样的。更何况他的手掌巨大,遮避得恰到好处,再加上他爱说俏皮话,分散别人的注意力。所以,每次都成功地掩过了别人的耳目。”
  门被推开,巴西尔顿走了进来。他怒气冲冲,回手掩上房门。“该死的德拉克斯真是不让人得手。”他发泄着怨气,“他好象能掐会算。如有四五次我拿到了好牌,他都不跟。气得我干瞪眼。”他平息了一下怒气,“怎么样,上将,你的朋友看出什么蹊跷了吗?”
  局长冲邦德做了个手势,邦德把对局长讲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巴西尔顿爵士听着邦德说话,面孔越来越愤怒。
  “混蛋东西!”邦德一说完他就发作起来,“见他的鬼,他这么做是为什么?他是个货真价实的百万富翁。钱多得不知怎么花。这场丑闻躲不过去,我只能把这件事向委员会如实相告。多少年都没有出现过作弊事件了。”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但一想到德拉克斯自身的重要意义,俱乐部就很快被丢在了一旁。“据说他的那枚导弹不久就要发射了。他每周到这里来一、两回,只不过想轻松轻松。天哪,多少人把他当作民族英雄!真可怕。”
  巴西尔顿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踱了一阵,然后转身面朝局长,露出求助的神色。“那么,米勒斯,你认为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才好?他在这个俱乐部已经赢了不下一万镑,别人却输掉了这么多。就拿今晚来说吧,我输了倒无所谓,可是丹吉菲尔德呢?我听说他最近在股票市场上遇到了麻烦。我不知道除了向委员会报告这件事外还能有什么更好办法。而你知道向委员会报告后出现什么情形。委员会里有十个人,总会有人泄露出去。而一旦泄露出去,舆论界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人们告诉我说,没有德拉克斯就没有‘探月’号。报纸上说国家的全部未来系于这枚导弹之上。它是“大英帝国”的新希望!真是他妈的一桩严重的事情。”他停顿了一下,乞求的目光先是投在局长身上,随后又转向邦德。“难道就没有补救办法了?”
  邦德吐掉烟蒂,“是该教训教训他。”他平静地说,“那就是说,”他淡淡一笑,补上一句,“只要‘长剑’支持我,我有的是办法。”
  “想怎么干你就怎么干。”巴西尔顿断然说道,“你想到了什么点子?”
  邦德的自信使他眼里闪出一线希望之光。
  “是这样,”邦德说,“我可以让他明白我已识破了他的花招,同时要用他的花招以毒攻毒,赢他一笔,教训教训他。当然,梅耶也会跟着倒霉。
  作为德拉克斯的对家,他要输掉一大笔钱。这要紧吗?”
  “这倒无所谓,”巴西尔顿说。他比刚才轻松多了,随时准备接受任何解决办法。“他一直仰仗着德拉克斯撑腰,和德拉克斯做对家赢了不少钱。
  你不认为……”
  “不,”邦德打断巴西尔顿的话,“我敢保证梅耶完全是蒙在鼓里,尽管德拉克斯叫的一些牌会令人吃惊。”他转向局长,“你觉得这样可以吗,先生?”
  第五章 美味佳肴
  八点钟,邦德随着局长进入富丽堂皇的“摄政餐厅”。该餐厅是“长剑”
  俱乐部中最讲究的一部分。
  巴西尔顿正坐在餐厅中央一张大餐桌首端,身旁空着两个座位。局长装作没听见他的招呼,直接朝餐厅里端的一排小餐桌走去。他挥手示意邦德坐在一把椅子上,然后自己在邦德的左侧坐下,把背对着其余的人。
  餐厅的领班招待已站在邦德身后,手持两张菜单,一份放在邦德面前,一份递给局长。菜单上端印着“长剑俱乐部”几个烫金大字,下面是密密麻麻的菜名。
  “用不着每个菜名都看。”局长说道,“除非你还没想好吃什么。这个俱乐部的头条规则、也是最妙的规则就是,凡是俱乐部成员均可任意点菜,哪怕菜单上没有。不过,他得照价付款。今天也同样如此。唯一不同之处是,今天你可以不付钱。爱吃什么,就点什么,没有关系。”他抬起头来看着领班,“有贝尔加鱼子酱吗?”
  “当然有,先生。上周刚进的货呢。”
  “好,来一份。再来一份辣味腰子,一份上等火腿,另外再来一些青豆、土豆和草莓。你要点什么,詹姆斯?”
  “我特别喜欢吃地道的烟熏鲑鱼,”邦德手指着菜革,不紧不慢地说道,“羔羊片,蔬菜和你的一样,不过芦笋烩香肠味道也挺不错,最好再加上一份菠萝。”说完,他轻轻地把菜单一推,身子仰靠在椅背上。
  “谢天谢地,你总算完了。”局长抬起头来望着领班,“都记清楚了吗?”
  “记清楚了,先生。”领班微微一笑,“您再来根髓骨怎么样?很新鲜,今天才进的货。我特意给您留了一根。”
  “那敢情好,你知道那是我爱吃的。虽然这玩意儿对我身体不宜,可总忍不住想吃。天知道我今晚在这儿穷开心什么。能叫格尼蒙里来一下吗?”
  “好的,他就在那儿。”领班说完,便朝那位司酒走去。
  “你好,格尼蒙里。来点伏特加行吗?”局长转过身去,对邦德说道:“这可不是你用来兑鸡尾酒的那种玩意儿,而是从里加搞来的战前生产的沃尔夫斯密特牌伏特加。怎么样,挺配你那些地道的熏鲑鱼吧?”
  “棒极了。”
  “再来点什么?香槟怎么样?我倒想喝点红葡萄酒。格尼蒙里,给我弄半瓶罗斯锡德牌红葡萄酒,要34  年出的。别担心,詹姆斯。我老了,不喝香槟对我的身体有好处。上等香槟还有吧,格尼蒙里?不过,詹姆士,这儿可没你常提起的那种酒。在英国好象不时兴喝那玩意儿。那叫什么来着?‘塔蒂基’是吧,詹姆斯?”
  邦德笑了笑,颇为赞赏局长的记忆力,“是的。不过那也仅仅是我一时的爱好而已。其实,我今晚倒是挺想喝香槟。不过我似乎该请格尼蒙里一起来喝一杯。”
  这话使得格尼蒙里特别开心。“先生,如果不介意,我建议您来点46年出的帕里格龙牌香槟。这种酒在法国只能用美元买,而在伦敦市场上极难买到。这还是纽约‘摄政’俱乐部送来的礼物。主席最爱喝这玩意儿,常吩咐我随时备好这种酒。”
  邦德微笑着,表示赞同。
  “就这样吧,格尼蒙里。”局长说道,“马上去取点帕里格龙牌香槟来,好吗?”
  这时,一位女招待端来一盘新鲜烤肉和一盘黄油。当她弯腰往桌上放东西时,黑色裙子轻轻摩擦着邦德的手膀。邦德抬起头,瞥见那舒展的刘海儿下面有一双发亮的媚眼,并且飞快地朝她暗送秋波。当她转身离去时,邦德的目光紧紧地随她远去。她腰肢上那白色的蝴蝶结、挺直的领口、袖口都使邦德回想起战前巴黎一度的时尚。那时,巴黎的姑娘们也穿这种拘谨却又诱人的服装。
  局长也把自己的目光从邻座进餐的人身上收了回来。“你怎么对香槟那么感兴趣?”
  “呵,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今晚还真得多喝几杯。带着几分醉意上场有助于渲染气氛。要把这台戏唱好,请你千万多合作。如果到时候我显得有些失态,你不用为我担心。”
  局长耸耸肩,“你真是个货真价实的‘花花公子’,詹姆斯。只要不误事,你就放开海量喝吧。先来点伏特加吧。”
  局长朝邦德的杯子里倒上一些酒。邦德往酒里洒了一些胡椒。胡椒缓缓沉入杯底,面上漂浮着一些胡椒微粒。邦德用指尖把浮在面上的胡椒拢在一起,端起杯来缓缓地把酒喝掉,然后把留着胡椒残渣的空杯子放回桌上。
  局长用不解和几分讥讽的目光朝他瞥了一下。
  邦德微微一笑,“这是我在驻莫斯科大使馆时俄国人教给我的一个小把戏。这种酒里常含有一些杂醇油,对身体很有害。苏联人都懂得在这种酒里放些胡椒,使那些杂醇沉淀。后来我渐渐地习惯这种味道而且已成为一种嗜好。不过在沃尔夫斯密特牌伏加特里也掺胡椒似乎有点不恭敬了。”
  局长会心地一笑,“你只要不再往巴西尔顿最得意的香槟里撒胡椒粉就可以了。”
  一阵哄堂大笑从餐厅里端传了过来。局长扭头看了看,什么也没说,又埋头继续吃他的鱼子酱。
  “你觉得德拉克斯这人怎样?”他边吃着边问。
  邦德叉了一块他旁边银盘子里的熏鲑鱼,嚼了一阵,又啜了了一口酒,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恐怕没有人不讨厌他那副尊容和骄横霸道的德性。
  看得出来,他正与我想象的差不多,精明能干,残忍冷酷、血气方刚再加上胆大妄为。我丝毫不怀疑他能千方百计地达到自己的目的。只是有一点不明白,他为什么还有这种恶习。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显然与他的身份大相径庭。
  他这样做究竟是想证明什么呢?大概是想证明天下没有任何事情能难倒他吧?他在牌桌上太紧张了,对他来说这好象不是一种游戏而是在证实自己的能力。你没有看见他咬指甲时的样子,肉都咬白了,而且还不停地出汗。他大声地开着些刻薄的玩笑弄得大家都很紧张,因为玩笑里暗藏杀机。他象弄死一只苍蝇一样打发巴西尔顿。我实在看不下去。他那方法真令人难以容忍。
  他甚至对他的对家也没有什么客气,似乎别人都是该清除的垃圾。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实在不敢相信。他可是个赫赫有名的民族英雄啊!他虽然没有和我过不去,可我今晚还是想收拾他一下,”他朝局长笑了笑,“如果能成功的话。”
  “我知道你的意思。”局长点点头,“你不必对他讲客气。暂且不论他的出身、现在的地位如何,他毕竟是从利物浦那种三教九流地方来的,身上总带着一股地痞流氓气。我们这样看可不是势利眼。我倒很想让利物浦和‘长剑俱乐部’的人都明白,他只不过是个夸夸其谈的东西。他既然能在桥牌桌上作弊,就难保在其它场合不行骗。我估计,他一定从欺诈中捞了不少便宜,以致成了暴发户。”
  正说着,下一道菜又上来了。局长稍稍停顿一下,酒也送来了,香槟放在放了冰的银盘里,小小的沃特福瓶里是局长要的半瓶葡萄酒。
  侍者等着他们说了几句赞扬话才离去。一会儿,他拿着封信向他们走来。
  “哪位是邦德先生?”
  邦德接过信打开来,从里面取出一个很小的纸包,在桌子下面小心翼翼地把它打开。里面是一些白色的粉末。邦德把它放在桌上,取过一把银制的水果刀,用刀尖小心地撮起一些粉末,伸手抓过香槟酒杯把粉末抖进去。
  “这又在干吗?”局长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问道。
  邦德脸上一副坦然的表情。今晚要工作的是他自己,而不是局长。这一点邦德心里很清楚。他做事之前总是深谋远虑,尽可能把每一步都想到。如果事情在进展过程中出了什么意外,那决不是因为他失算,而是实在无法。
  “这是安非他明,是专治花粉热与重伤风的特效药,是我在进餐前打电话给我的秘书,要她到总部的诊所弄来的。它有助于我今晚工作时保持清醒的头脑,而且能增强人的信心。”说着,他用叉子在杯中拌了一拌,好让药粉溶化在酒里。然后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药味太浓了,不过香槟倒是不错。”
  局长被他逗得笑了起来:“你的名堂也真够多的。好啦,再吃点菜吧,炸肉排的味道还可以吧?”
  “妙极了,我用叉来对付。英国最好的烹饪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烹饪,特别是当今这个时候。随便问一下,今晚我们下什么样的赌注?我不在乎大小,以赢他为目的,结束他在牌桌上的好运。我想让这家伙今晚多输些。”
  “德拉克斯喜欢把它叫做‘一比一’的注,”局长边吃边说,“如果你不知内情,还会以为是个小赌注。其实是指一百美元一张的钞票或一百英镑一盘的赌注。”
  “哦,我明白了。”
  “但他更喜欢二比二甚至三比三的赌注。总的算起来,在‘长剑俱乐部’平均一盘是十分,一比一的赌注就是二百。这儿的赌客都喜欢下大赌注。他们中有各种各样的人。有些是英国一流的好手,但有些也非常令人头疼。你要显得对输赢毫不在乎的样子。比如,那位坐在我们背后的比勒将军,”局长朝那位将军坐的方向侧了一下,“简直没有头脑。一到周末就得输掉好几百镑,可他根本不在乎。良心坏透了,从不赡养什么人,成堆的钱都用来胡花。”
  局长的话被送髓骨的侍者打断了。这根由干净的餐巾围着的髓骨竖立在银制餐盘上,旁边还放着一把银制的髓骨掏子。
  芦笋吃完后,邦德再也不想吃什么了。他把最后一点冰镇香槟倒在杯子里,喝了起来。此刻,他感到分外惬意。香槟和药粉的效力远远胜过了使那些精美的佳肴。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观察整个餐厅。
  餐厅里灯火通明,进餐者大约有五十多人。他们多数身穿晚礼服,显得十分悠闲自得。美酒佳肴使得他们胃口大开,兴趣盎然地谈论着赌局上的事,都希望自己在牌桌上大满贯。他们之中不乏奸邪之徒。有的人秉性下流,有的贪得无厌,有的在家里专门虐待老婆,有的生性怯懦……但在这间富丽堂皇的大厅里,他们却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绅士派头。
  大厅角落的冰冻台上,堆放着龙虾,馅饼,肉块等食品。墙上挂着一幅幅大型油画。沿两边侧墙则是一幅幅镶金边的版画。珍奇的作品中的每一形象都显出一种微妙的淫邪和魔幻色彩。大厅顶部四边是一些由垂枝和花瓶组成的石膏浮雕,在这些垂枝和花瓶浮雕中间的条形壁柱上精巧地镌刻着都铎王朝时代的玫瑰图案。
  大厅中的枝形水晶吊灯放射着炽烈的光彩,辉映着大厅里洁白的丝绸桌布和乔治四世时代闪闪发亮的银具。每张餐桌上都放着一个烛台,上面点着三支蜡烛。金色的烛光顶部形成了一轮微红的光圈,使每个进餐者的脸颊上都泛着温馨。他们眼里透出的那一股股寒气逼人的敌意和扭曲着的嘴唇显出的残忍。在这温情脉脉的气氛下他们暂时化解了。
  邦德很喜欢这种充满温馨典雅的气氛。他慢慢地评品着杯里的香槟酒。
  这时,几组人已经散了,一边朝门走去,一边还在互相挑战,下赌注,相互催促着坐下来开战。雨果·德拉克斯先生带着梅耶走到局长和邦德的桌旁,那张满是胡须的面孔透出即将参战的亢奋。
  “先生们,用来上供的贡品都准备好了吗?”他咧着嘴狰狞地一笑,用手指着自己的咽喉,“我们先告辞了,去把刀磨快一点。你们做好精神准备没有?”
  “很快就来。”局长颇为恼火地答道,“你先去把牌准备好。”
  德拉克斯笑了,“我们可不需要做什么手脚。好,快点来。”说完,转身朝门外走去。梅耶有些犹豫地朝邦德和局长笑了笑,跟着出了门。
  局长不悄地看着他们出去,然后对邦德说,“我们得弄点咖啡和白兰地。
  你拿定主意没有?”他问邦德。
  “我得先让他吃饱了再动手宰他。反正我和他之间有一番生死搏杀。你可别担心。”邦德对局长说道,“我们先得老老实实地打上一阵子,等待时机。在他发牌时,我们得加倍小心。当然,他无法换牌,也不会发给我们满手好牌。不过他肯定有几手漂亮的花招的。我坐在他的左手你不会反对吧?”
  “当然不。还有什么?”
  邦德沉思片刻,“还有一件事,先生。请您多多留心我的动作。时机一到,我会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手帕,那就是说,你要打一手九点以下的牌。
  你不介意让我来叫那一手牌吧?”
  第六章 牌桌风云
  德拉克斯和梅耶正等着他们。他们半躺在椅子上,抽着哈瓦那雪茄烟。
  在他们旁边的小桌上,摆着咖啡和大瓶大瓶的白兰地。当局长和邦德来时,德拉克斯正把一副新牌的包装纸撕掉。在此之前,他已将另一幅牌摆成扇形,放在面前的绿呢台面上。
  “啊,二位来啦!”德拉克斯说道。他前倾着身子抽了一张牌,其他人也抽了牌。德拉克斯抽牌成功,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挑了那副红牌。邦德坐在德拉克斯左边。
  局长给路过的一个侍者打了个手势,说道:“咖啡和俱乐部白兰地。”
  说完,他掏出细长、黑色的方头雪茄,给邦德递了一支,邦德接受了。然后,局长拿起红花色牌,开始洗牌。
  “下多少赌注?”德拉克斯望着局长问道,“一比一吗?还是多一点?
  我很乐意陪你下到五比五。”
  “对我来说,一比一就足够了,”局长说道,“詹姆斯,你呢?”这时德拉克斯插了进来,尖声问道:“我想你的客人对赌多少心里有数吧?”
  邦德瞥了局长一眼,转身对德拉克斯微笑道:“对我来说,多少都无所谓,那得看你想从我这里赢多少?”
  “让你输得分文不剩,”德拉克斯兴奋地说道,“你能出多少?”“我真的分文不剩时,我会让你知道。”邦德说道,突然下了决心,说道:“你说五比五是你的极限,我们就五比五吧!”
  话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五十镑一百分!五百镑的超极大赌!只要四盘全输,他两年的收入转眼间就化为乌有,并且还会当众出丑。钱不够时还得向局长借,而局长又不是富翁。他蓦地想到这出戏多半不可收拾,额头上冒出了颗颗亮晶晶的汗珠。那该死的安非他明药!但是,屋子里这么多人,这个多嘴多舌的杂种德拉克斯偏偏拿他来冷嘲热讽。实在让他难以咽下这口气。
  思前虑后,邦德心里直打鼓。他今晚没有公务。到这里来就象演一出社会哑剧,对他本人没有任何意义。连局长也是偶然被拖进了这赌局。而现在他突入其来卷入了这场与这个百万富翁的决斗,一场拼上自己全部财产的赌博不为别的,只为了此人的卑劣行径而想教训他一番。如果教训不成反受其害呢?邦德深感自己刚才太冲动。这种冲动在以往是不可思议的。全是香槟酒和安非他明药捣的鬼!绝不能再有下一次!
  德拉克斯看着邦德,脸上显出嘲讽而又不相信的神色。他转过身来看着正在漫不经心洗牌的局长,嘴里不客气地问道:“我想你的客人说话算数吧!”
  邦德看到局长洗牌的手顿了顿,“唰”的从脖子红到脸上。当他继续洗牌时,邦德注意到他的手相当稳。他抬起头来,不慌不忙地取下咬着的方头雪茄。他语调异常平稳,缓缓地说:“如果你的意思是‘我是否对我客人的话算数’,那么,回答是‘当然’。”
  他左手把牌切开递给德拉克斯,右手把烟灰弹在桌子角落的铜烟灰缸里。邦德听到烟灰遇水时发出了微弱嘶嘶声。
  德拉克斯斜眼看着局长。他拿起牌,连忙答道:“当然,当然,我并没有其它意思……”他没把话说完,就对邦德说,“那好吧!”然后好奇地打量着邦德。一会儿,他转向自己的同伴:“梅耶,五比五的赌注。你的意见如何?”
  “我一比一就够了,哈格尔。”梅耶抱歉地说道,“除非你希望让加再加点儿。”他急切地看着自己的同伴。
  “当然不,”德拉克斯说,“就我本人而言,赌得越大超过瘾,好象从没有赌够。现在,嘿嘿!”他开始发牌,“开始吧!”
  突然,邦德不再对刚才下的赌注而后悔。他的第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都在促使他非得给这长毛猿一次终身教训,把他刺痛,让他永远记住今天晚上,记住邦德,记住局长,记住这是他最后一次在“长剑俱乐部”行骗,记住今天晚上的一切,包括外面的天气、晚餐吃的东西。
  邦德此时已忘记德拉克斯与“探月”号的关系。他一心想的是这场两个男人间的决斗。
  他毫不在意地看着德拉克斯面前的银烟盒,清除了脑子中的后悔之意,决心承担一切后果,聚精会神地打牌。他在椅子上换了换姿势,更舒服地坐着,双手搭在扶手上。然后,他把细长的方头雪茄从嘴上取下来,放在身旁擦得发亮的铜烟灰缸上,伸手端过咖啡杯。咖啡没有加糖,十分够味。喝完了咖啡后,他拿起装着白兰地的大肚子玻璃瓶,呷了一小口,又喝了一大口。
  他看着桌子那边的局长,四目相遇,局长莞尔一笑。
  “希望你喜欢这种酒,”他说,“它来自科涅克一个罗斯采尔德领地。
  一百多年前,他们就开始永久性地每年给我们献一桶酒。大战时期,他们每年为我们藏一桶,45  年大战结束后全部送了过来。从那时起,我们每年可以喝两桶。”他拿起自己的牌又说,“现在,我们还是专心致志打牌吧。”
  邦德也拿起了牌。他得到的好牌不多,只有两个半的快速赢墩,四种花型都有。他伸手拿起雪茄,最后猛吸了一口,在烟灰缸里灭了。
  “三梅花,”德拉克斯叫道。
  邦德没有叫牌。
  梅耶叫四梅花。
  局长没有叫牌。
  呵,邦德没有料到,他这次简直没拿到可以竞叫的牌。局长手里可能有好牌,也许红桃全在我们这边。但局长没有叫牌,他们可能就要打四梅花了。
  他们只飞了邦德一次牌,便做成了。其实局长手里没有红桃,方块可不少,只缺一张大K 在梅耶手里,可以轻易抓住。德拉克斯的牌力叫三梅花还有一点冒险,但其它梅花都在梅耶手里。
  不管怎么说,邦德边发牌边想,我们没有竞叫而逃过了此关,也算是运气好。
  接着他们的好运又来了。邦德开叫一无将,局长立即加到三无将,他超额一墩完成定约了。梅耶发牌了,他们做成五方块宕一。但在下一手牌中,局长开叫四黑桃,邦德手上正好有三张小将牌和一个旁门花色的K 和Q ,于是他毫不困难地帮助局长完成了这个定约。
  第一盘局长和邦德赢了。德拉克斯显得不大高兴。他这一盘输了九百镑,而且没得到什么好牌。
  “我们就这样继续打下去吗?”他问道,“要不要重新抽牌定座切牌?”
  局长对着邦德会意地一笑,他们俩都明白了。德拉克要发牌。邦德耸了耸肩膀。
  “不反对,”局长说道,“看来确实我们的位子选得不错。”“那是刚才的事儿,”德拉克斯看上去高兴多了。
  他果然真说中了。在下一手中,他和梅耶叫成了一个黑桃小满贯,并且只冒险地飞了两次牌,便做成了。当然,他们之所以能顺利飞成,那许多手势和嗯嗯呃呃声起的作用也不小。每次做成之后,他们都要得意地大肆渲染。
  “哈格尔,打得真漂亮,”梅耶令人作呕地说道,“你的技术怎么这样高明!”
  邦德旁敲侧击道:“靠记忆,”他说。
  德拉克斯望着他,厉声说:“靠记忆,这是什么话?你没有看见我是靠飞牌做成的吗?”
  “也许应该说‘计算’和‘牌感’更恰当。”邦德平静地说,“这是造就优秀牌手的两大品质。”
  “噢,”德拉克斯慢慢说,“这样说还差不多。”他把牌切好递给邦德。
  邦德开始发牌,但他能感到德拉克斯的双眼在紧紧地盯着他。
  牌局不紧不慢地进行着。每个人的牌都算不上十分走运,因此谁也不愿冒险。梅耶不留神叫出了四黑桃,被局长加倍,没有打到定约数,宕了两墩。
  但在下一手中,德拉克斯做成了三无将,邦德输掉了在第一盘赢的钱,还赔了一点儿。
  当局长切好牌递给德拉克斯准备打第三盘时,他问道:“谁要喝酒,詹姆斯,来点香槟吧,第二瓶的味道要比第一瓶更好。”
  “我非常喜欢。”邦德说。
  侍者走了过来,其他人要威士忌加苏打。
  德拉克斯对邦德说:“这一盘你得好好干哟。我们这手已经赢了一百。”
  他理完了牌,牌都整整齐齐地摆在桌子的中央。
  邦德打量着德拉克斯,发现他正用一只受过伤的红眼盯着自己,另一只眼睛则充满冷峻、轻蔑的神色。大勾鼻子两旁尽是汗。
  邦德想,这家伙莫非设了一个圈套,看我是否对发牌产生怀疑。他决定不让德拉克斯察觉自己的意图。虽然刚刚输了一百镑,但他可以把这作为借口,以后可以加赌注。
  “你发的牌吗?”他微笑道,脑子里权衡着各种冒险的因素,看起来他好象主意已定,又补充道:“哪好,如果你愿意,下一副一样。”
  “行,行,”德拉克斯不耐烦地说,“只要你不怕输。”
  邦德拿起牌,不动声色,“看来你们这次又稳操胜券了。”他们运气不佳。当德拉克斯开叫无将时,他没有争叫却叫了加倍。没想到德拉克斯的同伴并没有被吓倒,反而叫了二无将。局长没有长套,只得“过去”,此时,邦德才松了口气。德拉克斯停留在两无将上,并做成了这个定约。
  “谢谢,”他得意洋洋地说着,在记分表上仔细地写下了自己的分数。
  “现在,看你们有没有能耐把它捞回来。”
  邦德急躁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德拉克斯和梅那继续走运。他们又做成了三红桃,由此成了一局。
  德拉克斯这下满意极了,喝了一大口加了苏打的威士忌,又掏出印花大手帕来擦脸。“上帝与大斗士同在,”他兴高采烈地说道。“再去拿牌来打。
  拿回来继续打还是打够了?”
  邦德的香槟端来了,放在他身旁的银杯里。在靠边的桌上,有一只装有四分之三酒的玻璃高脚杯。邦德端起杯子,一口喝干,好象给自己打气一般。
  然后,他又往空杯里注满香槟。
  “继续打,”他粗着嗓子说道,“下两副一百镑。”
  不一会儿,他们两人又输掉这两副,因此输掉了这一盘。
  邦德突然意识到自己已输了一千五百镑。他又喝了一杯,失控一般地说:“如果这一盘把赌注加一倍,我就可以一次全捞回来,你说呢?”德拉克斯已发完牌,正看着手中的牌。他嘴唇微湿,喜上眉梢。听完这话,他看着差点儿连烟都点不上的邦德,马上说:“同意。一百镑一百分,这两盘一千镑。”
  说完,他感到自己是在冒险,但必定能胜。此时,邦德已不能取消赌注了。
  “我手上看来有几张好牌,”德拉克斯又补充道,“你还要赌吗?”
  “当然,当然。”邦德说道,一把抓起他的牌,“我打了赌,说话算数。”
  “那么,好,”德拉克斯满意地说:“我叫三无将。”
  他做成了四无将。
  尔后,牌倒向邦德和局长这边。邦德叫牌,做成了一个红桃小满贯。下一副,局长也做成了一个三无将。
  德拉克斯汗流满面,怒气冲冲地挖自己的指甲。邦德面带微笑看着他,不无讥讽地说道:“大斗士嘛!”
  德拉克斯咕哝了几句,忙着记分。
  邦德又望着对面的局长。显然局长对刚才打的牌非常满意。他擦了一根火柴,点燃了今晚的第二支雪茄,那副怡然自得的样子邦德几乎从来没有看见过。
  “恐怕我是最后一盘了。”邦德说道,“明天还得早起,望见谅!”局长看了一下表,说:“已经半夜多了。梅耶,你看呢?”梅耶这晚很少出声,那副神情绝对是“伴君如伴虎”。他对局长提出的脱身机会正求之不得。他早就想回自己在阿尔贝历的宁静公寓里去,那里有他收藏的各种各样赏心悦目的白特西鼻烟盒。只听他飞快地说道:“上将,我完全没意见。哈格尔,你呢?该睡觉了吧!”
  德拉克斯根本不理睬他,却把目光从记分表上移到了邦德身上。他注意到邦德一副醉意朦朦的样子:微湿的额头汗湿湿的,黑色的卷发散乱地披在眉前,灰蓝色的眼睛充满了酒意。德拉克斯开口了:“到此为止,咱们不分胜负。你只赢了二百多分。当然,你如果想见好就收,那也未尝不可。但是,热热闹闹地收场,岂不更好?下一盘将原来的赌注加三倍,十五比十五?历史性的赌博!如何?”
  邦德盯住他,并不忙着答腔。他要让这最后一盘的每一个细节,说过的每一句话以及每一个动作都象钉子一样,永远刻在德拉克斯的记忆里。
  “到底怎么样?”德拉克斯有点不耐烦了。
  邦德逼视着他那冷冷的左眼,一板一眼地说:“一百五十镑一百分,这盘赌一千五百镑。我同意你的赌注!”
  第七章 入我彀中
  桌上一阵沉寂。大家都被他俩的赌注惊呆了。最后,还是梅耶激动地叫了起来。
  “喂,哈格尔,”他急切地说,“这可不关我的事。”他知道这是德拉克斯与邦德之间的争斗,但他想让德拉克斯知道他对整个事件十分不安。他发现自己捅了大漏子,这将使他的同伴丢一大笔钱。
  “别发傻,马克斯,”德拉克斯厉声说道,“你只管出你的牌。这事跟你无关。我只不过跟这位莽撞的老兄打一个小小的赌取乐。来,来,我发牌,上将。”
  局长切牌,赌局继续进行。
  邦德胸有成竹,手突然不抖了。他点燃了一支香烟,衔在嘴里。他已经将一切都盘算好,甚至什么时候该出哪张牌他都盘得一丝不差。关键时刻来了,他感到很高兴。
  他靠椅而坐,忽然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心里很有些喜欢这赌厅里的嘈杂气氛。他环顾着大厅,心里不禁想到,这一百五十多年来,几乎每天晚上,这有名的赌厅里呈现的都是这种场面。同样胜利的欢呼声和失败的哭喊声,同样的献身者的面孔,同样的烟叶味,和戏剧般的气氛。对邦德这个嗜赌如命的人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富有刺激性的场面。他扫了最后一眼,把这些都记在心里,然后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牌桌上来。
  他拿起牌来,两眼炯炯发光。这一副牌是德拉克斯发的。邦德这次的牌不错:七张黑桃里有四个顶张大牌,一张红桃A ,还有方块A 和K 。他看着德拉克斯。德拉克斯和梅耶会叫梅花进行干扰吗?即便如此邦德也能盖叫。德拉克斯会迫使他叫得过高从而使赌注再加倍吗?邦德镇定自若地等待着。
  “不叫牌,”德拉克斯说话的声音有几丝痛苦不安,显然是由于他私下知道邦德的牌而致。
  “四黑桃,”邦德叫。
  梅耶不叫,局长也不叫,德拉克斯犹豫不决。
  局长出的牌帮了大忙,他们做成了五黑桃。邦德在记分表的下栏记上了一百五十分,上栏记上了大牌点的一百分。
  “嗬,”邦德的肘旁传来一声喝彩。他抬头看是巴西尔顿。他已经赌完,东游西荡地走过来观战。
  他拿起邦德的记分表看着。
  “真是了不起啊,”他赞叹说。“看来你要赢了。赌注是多少?”
  邦德幸灾乐祸想让德拉克斯来回答,他喜欢这种恶作剧。这个问题问得真是时候。德拉克斯将一副蓝色的牌切成两迭递给了邦德。邦德合上这两迭牌然后把它放在了他面前靠桌边的地方。
  “十五比十五,同我的左手分赌。”德拉克斯答道。
  邦德听见巴西尔顿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位老兄想赌个痛快,所以我有意成全他。不过现在他走运,把好牌都拿了……”
  德拉克斯直抱怨。
  这时,坐在对面的局长看见邦德的右手拿出一条白手帕。局长眯缝着眼。
  邦德似乎用那手帕擦了一下脸。局长又看见邦德冷冷地盯了一下德拉克斯和梅耶,把手帕放回了衣袋。
  一副蓝牌在邦德手上,他已开始发牌了。
  “你们的兴头也太大了,”巴西尔顿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一盘桥牌所下的最大赌注也不过一千镑,但愿谁也别受伤害。”巴西尔顿指的是,私人之间的下赌博这样大的赌注通常都会引起麻烦。他又走过来站在局长和德拉克斯之间。
  邦德发完牌,略带不安地拿起了自己的牌。
  他手上只有A 、Q 、10  领头的五张梅花和Q 带队的小方块两套牌。
  二切就绪,陷阱已布好。
  德拉克斯用拇指把牌清开。突然他的身子一下挺得笔直。他简直不敢相信,于是再把牌清一遍。邦德清楚德拉克斯为何会有此种反应。他持有十个肯定的赢墩:方块A 和K ,黑桃的四个顶张大牌,红桃的四个顶张大牌,以及梅花K ,J 和9 。
  德拉克斯做梦也没想到,邦德饭前在秘书室里就把这些牌发给了他。
  邦德等待着。他很想知道德拉克斯对这样的好牌究竟还有什么更深反应。他幸灾乐祸地等待着这条贪婪的鱼来上钩。
  然而德拉克斯的举动是邦德始料不及的。
  只见他两手交叉漫不经心地将牌放在了桌上,沉着冷静地从衣袋里取出烟盒,挑了一支烟点上。他没有看邦德,却抬头瞟了巴西尔顿一眼说:“你也太闭塞了。在开罗,我都是两千英镑起码的。”然后,他从桌上拿起牌来,狡黠地看了邦德一眼。“我承认这次我有几墩好牌,但据我估计,你也可能拿到了好牌。让我再看看,我这手牌真是这么好吗?”
  邦德故意装出一副醉汉样子,心里想,你这老鲨鱼手中已有三对A 和K 了,还在一边冷嘲热讽,但他仍慢悠悠地清理他的牌。“我这手牌似乎也很有希望。”他说得含糊不清。“如果我的对家和我配合得好,我的右手方只有某些牌张,那我可要吃好几墩啊,你有什么要先声明吗?”“看来我们俩好象想到一块了。”德拉克斯故意说,“那么,一墩来一百,你的意见如何?
  从你的口气来看,你不会太痛苦的。”邦德迷述糊糊地看着他,显得不知所措。他把手中的牌一张一张地重新看了一遍后说:“好吧,算数,老实说,我是被你入赌的。你占上风,这是明摆着的事。而我呢,也就舍命冒这个险。”
  邦德又迷迷糊糊地看着对面的局长。“对家,这手牌你可要赔点钱。”
  他说,“现在,开始!呃,七梅花。”
  随后是一阵死一般的静寂。巴西尔顿刚看过德拉克斯牌,此时惊愕不已地站在那里,连手中加了苏打的威士忌酒杯掉在地上也没顾得上去理会。
  德拉克斯问,“你叫的什么?”他的声音有些慌张,急忙再清了一遍他的牌。
  “你刚才说的是梅花大满贯吗?”他看着满脸醉态的邦德不安地问道。
  “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喂,你看怎么样,马克斯?”“不叫,”梅那无可奈何地说。
  “不叫,”局长泰然自若地说。
  “加倍,”德拉克斯恶狠狠地说。他放下牌,刻毒并嘲讽地盯着这个醉酗酗的酒鬼,心想,大难临头了还稀里糊涂。
  “你的意思是不是对你的超级赌注也同样加倍?”
  “不错,”德拉克斯贪婪地说。“不错,正是我想的。”
  “很好,”邦德说道。他迟疑着,没看他手上的牌而是看着德拉克斯。
  “再加倍,在定约和超级赌注上,此外,每墩再加四百倍。”这时候,德拉克斯的心里也有些打鼓。他有点疑虑。但看看手中的牌那么好,又觉得没什么了不起,最坏的结局他也可以稳当地吃二墩牌。
  “不叫,”梅耶不无抱怨地咕哝道,更加小心地说了句:“不叫。”德拉克斯不耐烦地摇了摇头。巴西尔顿面色苍白地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桌子那边的邦德。
  随后他绕着桌慢慢踱了一圈,仔细地看了看每人手中的牌。他所看到的是:邦德梅耶方块:Q ,8 ,7 ,6 ,5 ,4 ,3 ,2 黑桃:6 ,5 ,4 ,3 ,2 梅花:A,Q,10,8 ,4 红桃:10,9 ,8 ,7 ,2 方块:J ,10,9 德拉克斯上将黑桃:A ,K ,Q ,J 黑桃:10,9 ,8 ,7 红桃:A ,K ,Q ,J 红桃:6 ,5 ,4 ,3方块:A,K ,  梅花:7 ,6 ,5 ,3 ,2 梅花:K ,J ,9 巴西尔顿突然恍然大悟。对邦德来说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满贯。不管梅耶用哪张牌打,邦德都能用他手上或桌上的将牌吃进。然后,从明手清将牌,飞德拉克斯。在清将过程中,他可以用明手将吃二轮方块,击落德拉克斯的方块A 、K 。五墩之后,邦德手上只有剩余的将牌和六张方块赢张。德拉克斯的那些A 和K 将变成一堆废牌。
  这无异于是一次大谋杀。
  巴西尔顿几乎是神经质地又绕桌转了一圈,最后站在局长和梅耶之间,以便看清楚德拉克斯和邦德的面部表情。他的脸上一片木然,手紧紧地塞在裤袋里,以免失去控制。他极度恐惧地等待着德拉克斯将要接受的可怕的惩罚。他想象不出到时候德拉克斯会是何种惨相。“快出牌,出牌,”德拉克斯早已急不可待了,“马克斯,该你先出了,总不能在这儿呆一夜吧。”
  这个可怜的傻爪,巴西尔顿暗想,十分钟后,你将恨不得梅耶出第一张牌前就死在椅子上。
  梅耶看上去好象随时都可能中风。他的面孔象纸一样,苍白极了。他低垂着头,汗水不停地从他下巴流下来滴在衬衣的前襟上。他知道,他的第一牌将是一个最大的祸害。
  最后,他推测:自己手上持有黑桃和红桃长套,因此邦德可能这两门都缺。于是,他首攻方块J 。
  他决没有想到,不论他首攻什么,都不会给邦德造成威胁。但当局长把牌摊开表明他方块缺门时,德拉克斯忍不住向他的对家咆哮起来:“你其它什么牌不能出,非要出这一张?真是个笨蛋。你这不是主动给他送上门吗?
  你究竟是在帮哪一方打牌?”
  梅耶吓得缩成一团:“我只有这张牌是最好的了,哈格尔。”他愁眉苦脸,一边说一边用手帕擦去脸上的虚汗。
  也正是这时,德拉克斯意识到自己遇到麻烦了。
  邦德从桌上将吃,捉下了德拉克斯的方块K ,又迅速引梅花。德拉克斯出梅花9,邦德以梅花10 盖住,又引出方块,桌上将吃,击落了德拉克斯的方块A 。然后,再从桌上引梅花。德拉克斯的梅花J 被捉住了。
  然后邦德引梅花A 。
  当德拉克斯的梅花K 被提下之时,他才越来越清楚所发生的一切。他忧虑地看着邦德,极度恐惧地等着他的下一张牌。邦德有方块吗?梅耶能看住他们吗?毕竟他的第一张大牌就是方块啊!德拉克斯等待着,手上的牌都被汗水弄滑了。
  莫菲,那位棋坛高手,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习惯。那就是,当他确信对手必输无疑时,不再看棋盘,而是慢慢地抬起他那个硕大无比的脑袋,眼睛滑稽地死死盯着他的对手,逼得他的对手不得不卑怯地抬起头来忍受他的奚落。此时,对手立即明白这盘棋只能下到此了,再走下去毫无意义了。据说只要看见莫菲的这种目光,就只能俯首认输了。
  现在,邦德也象莫菲那样,慢慢地抬起了头,逼视着德拉克斯,然后缓缓地抽出了方块Q 放在牌桌上。没等梅耶出牌,他又不慌不忙地把方块8 、7 、6 、5 、4,和两个梅花赢张摊在了牌桌上。
  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道:“该收场了,德拉克斯。”说完,他把身体慢慢靠在了椅背上。德拉克斯的第一个反应便是纵身一跳,一把抢过梅耶手上的牌,神经质地翻动着,想找到一个可能的嬴墩。
  然后,他把牌胡乱地扔在桌上。突然,他高高地举起捏紧的拳头,“砰”
  地一下狠狠地砸在他面前那堆毫无用处和A 、K 、Q 上,嘴角拍动着,缓缓地说出:“你这个骗……”
  “得了,德拉克斯,”巴西尔顿站在桌子对面毫不留情地说,“这儿说那种话可不是地方。我一直在旁边看着这副牌,一点没错。如果你不服气,可以去上诉。”
  德拉克斯慢腾腾地站起身来,离开坐位,举起右手摸了摸自己汗涔涔的红头发,脸色渐渐恢复了正常,并露出一丝狡诈的神情。他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傲视着邦德。邦德顿时感到浑身上下十二分不自在。德拉克斯走到桌子前说:“再见,先生们。”他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古怪而又嘲讽似地说道:“我输了一万五千英镑,还将承担梅耶那部分。”
  他俯下身从桌上拿起打火机。
  随后,他又朝邦德看了一眼。他那八字形的红胡须抖动着,声音却异常冷静:“你这下总算有钱花了,趁早把钱花掉吧,邦德先生。”说完,他转身离开牌桌,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第八章 胜利后的思索
  从“长剑”回到公寓上床睡觉时已是凌晨两点多钟,可是早上起床的时间依然照旧,十点钟就来到总部,感觉一点都不开心。昨晚在“长剑”他足足喝了两瓶香槟,现在浑身上下都跟散了架一样。他萎靡不振,心情十分抑郁。这一方面是镇定剂的副作用,同时又是昨天夜里那出剧的结果。
  他乘着电梯往办公室上班去,脑子里翻腾着昨天夜里的种种情景。在梅耶如释重负地脱身去休息后,邦德从口袋里掏出两副牌放在桌上。一副是德拉克斯抽的蓝牌。他将这些牌偷偷地塞到口袋里,然后用手帕遮住别人的视线,从右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副一模一样的蓝牌,悄悄地来了个偷梁换柱。另外一副是红色的,放在左边的口袋里,没能派上用场,因为德拉克斯在赌牌中途没有要求换牌。
  邦德把那副红色的扑克牌摆成扇形,放在桌上让局长和巴西尔顿看。那副牌的排列恰好与蓝牌一样,也能产生和刚才牌局中同样奇特的“全手红”效果。
  “这是牌局中有名的‘卡伯特森’手法。”他解释说,“专门用来对付德拉克斯玩的那种把戏。我准备了这红蓝两色牌,因为我不知道实际开赌时究竟要打哪种颜色的牌。”
  “哦,这样做当然可以确保万无一失。”巴西尔顿高兴地说道,“我真希望德拉克斯能从此吸取教训,光明正大地玩牌,别再搞这种花招。毫无疑问,今天晚上你大获全胜了。”他接着又补充了一句,“今晚你算是纵横赌海,连德拉克斯都败在了你手下。不过,这可能给你带来麻烦,你最好留意点。支票星期六会送过来。”
  大家相互道别,邦德回到了住所。为了不让自己兴奋过度,他睡前吞服了一粒微量镇定剂,尽量想把纷乱的思绪理出个眉目来,同时又盘算第二天办公室里需要处理的事情。他躺在床上海阔天空地想着,猛然间一种极度的失落感向他袭来。世界上的事就那么奇怪,胜利者所得到的往往要比失败者所得到的少得多。
  邦德进入办公室,脸色阴郁愁闷。劳埃丽娅迷惑不解地注视着他。“一半公务,一半游戏。”邦德笑了笑,解释道:“完全是男人干的行当。运气还不坏,多亏你弄来了那些药粉,真是太管用了。我没有耽误你的事吧?”
  “当然没有,”她看着他,想起了那顿中途放弃的晚餐和他打电话时她扔下的那本书。随后她低头看了一下手上的速记本。“半小时前参谋长打电话说局长今天要你去一趟,具体时间没说。我告诉他,说你今天三点钟要参加徒手格斗训练,他说那就算了。除昨天剩下的公文外,没什么事了。”
  “谢谢你,劳埃丽娅,”邦德说:“有008 的消息吗?”
  “有,据报告,他现在一切正常,已经被转移到了瓦勒海得的一家军队医院。很明显,只是一次休克。”
  邦德明白,在他们的行业术语中,“休克”意味着什么。“好吧,就这样。”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对她微微一笑,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邦德在自己办公桌前坐下,把桌上堆着的文件朝面前理了理。星期一已经过去了,现在是星期二,新的一天开始了。他得静心下来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考虑下一步的行动。他点燃了一支烟,打开桌上的一个棕色卷宗。
  这是一份美国海关缉私机构发来的备忘录。文件的上方端正地打印着“X 光透视检测仪”。
  邦德开始集中精力读文件。“X 光透视检测仪是专门用来查封违禁物品的一种萤光透视仪,由旧金山X 光透视仪公司制造。它在美国各州的监狱里得到广泛使用,专门用来检查暗藏在礼物中的金属品,或者检查刑事犯和探监者。也常常用来检查违法买卖的金刚石和走私进入非洲、巴西金刚石矿区的金刚石。该设备售价七千美元,长八英尺,高七英尺,重三吨。这种设备已在国际机场投入试用,效果如下……。”
  邦德一目十行读完后面的几页,不禁感到十分恼火。以后他到国外旅行时手枪再也不可能藏在腋下了,必须挖空心思去另找藏枪的地方。这个问题得马上找技术部门的官员详细磋商一下。
  他漫不经心地翻开另一本卷宗。上面写着:菲乐朋,日本的一种暗杀药。
  “菲乐朋,”邦德在脑子里搜寻着有关这种药品的情况,眼光飞快地扫到下面的介绍上。“……‘菲乐朋’是目前日益增多的犯罪因素,据日本厚生省统计,目前日本大约有一百五十万人对菲乐朋上瘾。其中二十岁以下者有一百多万人。据东京警视厅统计,百分之七十的青少年犯罪案都与这种药品有关。
  “与美国的大麻一样,这种毒品最早用于注射。其效果是‘具有兴奋作用’,这种药物能使人上瘾,其价格也不昂贵,大约十日元一针。但一旦上瘾,人们便无法抑制地要增大剂量,多的一天可达一百针。这样,这种毒品的实际价格就变得十分昂贵了。为了支付这种昂贵的费用,上瘾者便不得不铤而走险。因吸毒引起的犯罪活动大都是袭击与谋杀。这种毒品还会使上瘾者产生一种‘迫害妄想狂’。认为所有的人都有谋杀他的可能,他每时每刻都处在人们的包围中。于是,他常常可能莫名其妙地对街上任何一个注视他的陌生人进行攻击。病情稍轻的患者尤其害怕见到那些一天要服用一百针剂量的重病患者,因为这样只会增加后者的妄想。
  “这样,暗杀就成了一种自卫的正义之举。在这种经过精心组织和策划的犯罪活动中,人们随时都感受到这种可怕药物的巨大危险性。“在臭名昭著的麦卡酒吧暗杀事件中,‘菲乐朋’已经被确认是犯罪诱因。由于这桩谋杀案,警方一周内已拘捕了五百多名吸毒者。“通常朝鲜人在这一吸毒活动中受到的指责最多……”
  邦德突然觉得无聊之极,他坐在这儿读这些玩意儿纯粹是浪费时间?那个叫做“菲乐朋”的破药片和他有什么干系?
  他合上卷宗,把那些文件朝桌上的文件格里一扔,站起身来伸伸腰。
  他觉得右脑仍有点针扎的隐隐作痛,于是便从抽屉里摸出一瓶药,本想让秘书送杯水来,可他又不喜欢别人看见他身体欠安,只好硬着头皮把药干咽下去。
  他点燃了一支香烟,起身走到窗口,远眺着窗外碧绿的景色,眼睛凝视着远处伦敦城的轮廓,脑子里浮现出头天夜里所发生的种种离奇古怪的事情。
  这件事他怎么也想不通。
  为什么德拉克斯已经腰缠万贯,英名远扬,地位显赫,却要在牌桌上耍那种下流把戏?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究竟想要证明什么呢?是不是自认为只有他可以为所欲为?能傲然蔑视公众舆论?
  邦德觉得豁然开朗起来。对,蔑视公众舆论,也就是说他在“长剑俱乐部”是以一种优越感与蔑视一切的态度出现的,就仿佛与他是交往的人都是无名鼠辈,他毫无必要对他们作出一副有教养的样子。
  德拉克斯如此热衷赌牌,兴许是精神素来紧张,偶尔想放松一下。他那粗声粗气的话语、咬指甲的动作、不断渗出的汗水都无一不表明他的这种紧张情绪。他是不能输的,绝不能输给那伙不耻于人的狗屎堆。所以无论的多大的风险他都要不择手段地去赢得胜利。可以设想他完全自信能够达到目的。而且,邦德觉得,那些一旦鬼迷心窍的人往往看不见可能面临的种种危险,甚至刻意去冒种种风险。有偷盗癖的人喜欢去偷那些最难下手的东西;有怪癖的人总喜欢张扬他们的种种怪癖行为,就仿佛他们存心要请警察来拘捕似的;有纵火癖的人对他的纵火犯罪行为从来都是供认不讳的。
  可是德拉克斯又是中了哪门子邪而鬼迷心窍呢?是什么样的冲动使得他执着地冒这种无谓的风险?
  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偏执狂。自尊自大,背后潜伏着虐待狂心理。他脸上总是带着那种蔑视一切的表情,话语中总是夹着某种恫吓意味,而输了钱之后却面露胜利的喜悦。这些只能说明他认为无论事态会怎样变化,自己都是无可非议的绝对正确。他想证明,任何一个与他抗衡的人都将遭到失败的遭遇。也正因为他有这种奇特的力量,在他眼里从来就不存在什么失败。
  他是万能的主,是住在精神病院里的人的上帝。
  是的,就是这么回事。邦德想到,眯缝着眼眺望着附近摄政公园的景色。
  雨果·德拉克斯是一个暴戾的偏执狂。这种偏执狂驱使他一往无前地奋斗、使他成为巨富的动力。这就是那个将为英国提供足以威慑任何敌人的导弹的人最根本的创造源泉。
  可谁又能把握得了他离精神彻底崩溃还有多远?谁又能透过他卷过的风暴,在那满头红发的脑袋里预见这一切?谁又能够洞察他那卑微的出身,或是战争给他造成的种种后遗症?
  当然,谁也无法办到。是否只有他邦德看出了这些问题呢?他的分析依据是什么?从一扇紧闭着的窗户里能够真正瞥见一个人的内心隐秘吗?或许还有旁的什么人也捕捉到了这一点。也许在新加坡、香港、尼日利亚、丹吉尔,他也有过这种紧张的失态。当一些商人和他面对面做生意时大概也注意到了他流汗、咬指甲、失去血色脸上那双血红的眼睛。
  如果有时间的话,邦德想,人们应当去探索这种人的内心隐秘。而一旦发现,就应该把它们挖出来,并在未酿成祸端之前把这些隐患除掉。
  自己想得是不是太远了?邦德禁不住自己发笑。这算操的那门子心?那家伙跟他有什么过不去?他只不过拱手送给他邦德一万五千英镑罢了。邦德耸耸肩膀,这是他自作自受。可是他最后那一叫声,“趁早把钱花掉吧,邦德先生!”是什么意思?他的确是这样叫的,邦德回忆道。这句话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印象,使他不得不思前顾后。
  邦德迅速地离开窗口。见鬼去吧!我可没有鬼迷心窍,只不过得了一笔一万五千英镑的横财。是的,我现在应当尽快把这笔钱花掉。可是又该怎样开支呢?他坐回到桌前,拿起一支铅笔,想了想,然后仔细地在一份标有“绝密”的备忘录上开始自己的购买计划:
  ①:本特利带折叠篷式轿车,约五千英镑。
  ②:三个钻石夹子,每个二百五十英镑,共七百五十镑。
  他停住笔。还剩下一万英镑,用来购置服装、漆地板、置一套新式的亨利·柯顿熨斗,买些香槟酒。不过这些东西可以不着急。他应该今天下午先去买钻石夹子,去和车商们商谈。把其余的钱兑换成金券,存在银行作养老金。
  红色的电话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能过来一下吗?局长要见你。”是参谋长的声音,显得有些焦急。
  “好的,我马上就来。”邦德回答道,忽然回过神来,“有线索吗?”
  “还不知道,”参谋长在电话里回答。说完,他把电话挂断了。
  第九章 接受任务
  几分钟后,邦德走进熟悉的门道。入口上方的绿灯闪闪发亮。局长盯着他说,“007 ,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请坐。”
  邦德的脉搏加快了。他暗自思忖道,局长今天直呼我的代号,而没有叫“詹姆斯”,肯定有事了,而且是大事。他坐下来。局长看着记录本上用铅笔记下的一些句子,然后抬起头,眼中流露出漠然的神情。
  “昨天晚上德拉克斯的工厂出事了。死了两个人,警方怀疑德拉克斯。
  他们肯定没想到‘长剑俱乐部’。在他今天凌晨一点半钟返回里兹的时候警察把他扣住了。两个‘探月’号工厂的雇员在厂旁的一家酒馆里送了命。德拉克斯只对警察说他本人对此深感不安和遗憾,然后什么也不说了,还真稳得住。警察还没放他走。我估计,他们一定把这个事件看得十分严重。”
  “真凑巧,”邦德若有所思地说道,“可我们搅进去干嘛?这事应由警方来处理。”
  “警方也只能管一部分,我们正好管着那里的一大群关键人物,那些德国人。”局长进一步解释道,“看来你还不明白,”他扫了一下记录本,“那家工厂隶属于英国皇家空军,在隐蔽图上那又是东海岸雷达系统的一个组成部分。英国皇家空军负责那一带的安全,只有军需部才对那个工作中心有控制权。发射基地在多佛尔和迪尔之间的峭壁上,整个区域有一千英亩宽,实际工作区只有二百英亩。现在工厂只剩下德拉克斯和其他五十二个人,所有建筑队都已离开。”
  整一副牌再加一个王,邦德心里又把它和桥牌挂上了号。
  “其中五十人是德国人,他们都是俄国人想要而没弄走的导弹专家。这次德拉克斯花钱雇他们到‘探月’号这儿来工作。他们对这种安排有些不满,但又无可奈何。军需部自己又派不出专家,所以只好听任德拉克斯去雇专家。
  为了加强皇家空军的保安力量,部里派了一个警卫官员住在基地,叫泰伦少校。”
  局长顿住了话头,抬头望了望天花板。
  “可泰伦少校昨天夜里死了。是一个德国人把他打死的,那家伙也自杀了。”
  局长紧紧地盯着一言不发的邦德。
  “凶杀发生在基地旁边的一家酒馆里。当时有不少人在场,那是一家小小的酒馆,那些德国人常到那儿去。我想他们总得有个去处。你问我们干嘛要搅进去?因为在那些德国人来英国之前我们审查过他们,其中也包括那个自杀的家伙。我们手中掌握着所有这些人的档案。案件一发生,皇家空军保
  卫部和伦敦警察厅的人就要来看自杀者的档案。他们昨夜通知了值班官员,今天一早他就将材料送到伦敦警察厅,这是例行公事,他在记录册上注明了。
  今天上午我一来就在记录册上看到了,对此我很感兴趣。”局长语气十分平和,“刚和德拉克斯在一起泡了一个晚上,现在又碰上了这件事。确如你所说的,凑巧得很。”
  “另外还有件事,也是促使我搅到里面去追查到底的原因。这事特别重要,星期五他们就要发射‘探月’号了,离今天还有四天,是试验发射。”
  局长打住话头,伸手拿过烟斗,用火柴把烟点着。
  邦德仍旧一言不发。他不明白,这些事与情报局如何沾得上边。情报局的活动范围是在英国之外。这些事好象应该由伦敦警察厅特别事务部门来管,由军事情报五处来处理也可以。他坐在那里想不出个所以然,看了看手表,已经中午了。
  局长点然了烟斗,抽了一口,“我对这个案子感兴趣还因为昨天我对德拉克斯发生了兴趣。”
  “我对他也有兴趣。”邦德说道。
  “所以我看了记录册后,就打电话问伦敦警察厅的瓦兰斯,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他正急得不得了,叫我马上去一趟。我对他讲,五处的事我不想插手。瓦兰斯则说,他已经和五处联系过,五处的人认为,这个案子与我们有关,因为那个自杀的家伙是经我们审查后获准来这儿的。因此,我就去了一趟伦敦警察厅。”
  局长看了一下手里的记录本,“在多佛尔以北大约三英里的海岸上,”
  他又说,“有家酒馆位于海岸公路旁边,名叫‘极乐村’。那些德国人晚上常到那儿去寻欢作乐。昨晚七点半军需部派去的泰伦先生从那儿路过,进店去要了一杯威士忌,然后和几个德国人闲聊,谈天说地。突然,那个‘杀人狂’,如果可以这样称他的话,走了进去,一直走到泰伦那儿。他从衬衫里掏出一支没有登记号的卢格牌手枪说:‘我爱加娜·布兰德,你休想得到她。’然后便开枪打中泰伦的心脏,又把冒着烟的枪口对着自己的嘴,扣了一下扳机。”
  %“真可怕,”邦德插了句嘴。他好象身临其境,亲眼目睹了食客盈门的海滨酒馆里所发生的一切。“那个女孩是谁?”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局长说道,“她在特工处任职,能讲德语,是瓦兰斯手下最出色的女特工。在‘探月’号的基地中,只有她和泰伦不是德国人。瓦兰斯对任何事和人都不太放心,当然他只能如此,因为‘探月’号发射计划是英国现在最大的事情。瓦兰斯没告诉任何人,而是凭自己的本能把布兰德安插进基地,想方设法让她当上德拉克斯的私人秘书。此举成功了,但她根本没什么事可禀报。只是说德拉克斯是个杰出的领导者,态度不和蔼,对手下人过分严厉,对她也不够礼貌,即使布兰德对他编出已定婚的谎话,他还是紧追不放。后来,她让德拉克斯明白,她有自卫的能力。她随时可以自卫,他这才收敛起来。那女人说她与德拉克斯后来成了好朋友。她当然认识泰伦,不过泰伦足可以当她的父亲。另外,泰伦的婚姻很美满,有四个孩子。今天早上,当瓦兰斯手下的人问起这些时,布兰德说,泰伦待她象父亲般慈爱,十八个月里带她进过两次电影院。杀人的家伙叫艾贡·巴尔兹,电子专家。布兰德根本与他不熟悉。”
  “那个凶手的朋友又怎么谈论这一切?”
  “他同寝室的室友说,巴尔兹非常恋爱布兰德,他认为之所以未成功全都是因为‘那个英国人’。他说,巴尔兹近来情绪一直很坏,几乎不开口说话,所以对他开枪杀人他一点不感到惊讶。”
  “这听起来合情合理。”邦德说,“照这样理解,凶手一定非常紧张,又有着德国人的骄傲劲。瓦兰斯对此有何感想?”
  “他自己也难于搞清楚。”局长说,“他现在最关心的如何阻止报界披露他的女工作人员的真实身份。当然,这类事件所有的报纸都不会放过。今天中午,消息就会见报。记者们都哄闹着要那位女人的照片。瓦兰斯准备了一张,看起来象任何一个女人,也象布兰德。她今晚就得把照片寄给瓦兰斯。
  幸亏记者们不能接近发射物。她拒绝与人交谈。瓦兰斯只求真相不要被她的朋友或亲戚给捅出去。报界今天追得很紧,瓦兰斯希望今晚就先把这个案子了结。那样一来,由于缺乏材料,逼迫报界不得不搁下此事。”
  “发射的情况如何?是否会受影响?”邦德问。
  “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局长说,“星期五中午,弹头是假的,导弹由一个只装有四分之三燃料的推进器垂直向上发射。弹着点在纬度52  度以上的北海方园一百平方英哩的海域,在海牙和华盛顿连续线以北。星期四晚上首相将公布这次发射的所有详情。”
  说完,局长将转椅朝后转过去,目光投向窗外。此刻,远处的钟声敲响,已经一点了。看来午饭已经耽误了。如果局长不去揽这个属于其他部门的闲事,邦德还会有时间去和本特利汽车商洽谈买车的事。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在椅子上轻轻地挪动了一下。
  局长把身体转过来,看着邦德。
  “当然,最焦虑的是军需部。泰伦是他们部里能力最强的人。在打给部里的报告中,他一直对导弹试验持异议。他要亲自向首相面呈,而且已经约好在今天上午十点钟与首相见面。但具体内容他并没有披露。几小时后,他就被人干掉了。这事真有点太蹊跷了,是吧?”
  “是很奇怪,”邦德表示了自己的同感。“可为什么不把基地关闭,彻底地调查一番?这样大的事件毕竟不能当儿戏吧。”
  “今天一大早内阁就召开了会议,首相过问了这件事。他想明确知道究竟有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其中有阴谋。可谁也无法提供确凿的证据。人们只是从泰伦含糊其词的报告和两个人被杀的事件中产生这种担心。最后内阁成员一致同意,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试验发射将照常进行。目前,从国际战略来考虑,导弹发射试验进行得越早对我们越有利,甚至对世界都有利。”局长耸耸肩膀,“所以内阁成员不愿意轻易取消这次试验,连军需部也没有理由反对。可他们和你我一样,心里很清楚,这次事件无论是怎么回事,都有可能是苏联人破坏‘探月’试验发射的前奏曲。如果他们成功,这个导弹建造计划就可能毁于一旦。在那儿工作的有五十个德国导弹专家,如果其中任何一个人的亲属现在还掌握在苏联人手中,那么他就可能被利用来达到苏联人的破坏阴谋。”局长说到这儿停了一下,抬起头来望了望天花板。
  然后又把忧心忡忡的目光投向邦德。“内阁会议一结束,军需部长就把我找去。他告诉我,现在他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补救了。那就是立刻找个人来顶替泰伦。这个人必须通晓德语,精通破坏行动那一套并拥有同俄国人打交道的丰富经验。军事情报五处推荐了三个人,但手头都有要紧的案子要办。当然,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也可以马上把他们抽调出来。军需部长问我怎么办,我谈了自己的看法。他马上去和首相进行了商谈,于是这件事很快就能定下来了。”
  邦德恼怒地望着局长那张毫无妥协余地的面孔。他已经明白局长要说什么。
  “这样,”局长语气显得十分平缓,“我们已经通知了雨果·德拉克斯关于你的任命。他希望今天晚饭时能与你见面。”
  第十章 明查暗访
  当天下午六点钟,詹姆斯·邦德的那那辆本特利轿车出现在多佛尔路进入梅德斯通的那段直路上。邦德手握方向盘,似乎在集中精力开车,脑子里却回忆着四个半小时前离开局长办公室后他马不停蹄所做的一系列准备活动。
  他简明扼要向秘书交待了案情,去食堂吃了快餐,通知车房无论如何要快速备辆车,加好油,最迟不超过四点把车开到他的公寓门口。然后,他乘出租车去伦敦警察厅赴约。他已约好在三点四十五分与瓦兰斯见面。
  每次看见伦敦警察厅的庭院和所处的胡同,邦德总会联想起一座没有房顶的立柜形监狱。一名警士站在冷冷清清的过道上,脸在日光灯下显得十分苍白。他询问邦德有何贵干,然后让他在果青色的会客单上签名。日光灯下,警官的脸色显得同样毫无血色。他引着邦德上了几道台阶,再沿着两旁全是暗门的冷寂的通道来到了会客室。
  负责接待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她寡言少语,但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头。她告诉邦德,瓦兰斯五分钟后就来。邦德走到窗前,俯望着灰蒙蒙的庭院,看见一名没戴头盔的警察从一幢楼里走出来,穿过院子,嘴里还嚼着口香糖。一切都显得很安宁,依稀能听见白厅和拦河大堤那边的交通噪音。一想到他将离开熟悉的本职工作,离开自己那班人,和他不熟悉的部门打交道,邦德就感到沮丧,在会客室里,他已颇感形单影只,十分压抑。只有犯罪分子和告密者来这儿听候发落,或者有影响的大人物来这儿白费口舌地为自己辩解开脱,或者百般希望能说服瓦兰斯相信他们的儿子并非真正的同性恋者。总之,要么告发,要么辩解,你不会清白无故地来这里。
  终于,那妇女向他走来。他在烟蒂铁桶上熄灭了香烟,跟着她穿过走廊。
  穿过灰暗的会客厅,邦德进了屋。这间明亮宽敞的房间里不合时令地生着火,使人置身屋内会觉得怪怪的,象一个小小的把戏,象盖世太保递给你一支香烟。
  整整五分钟后,邦德才从晦暗的心境中解脱出来,并感受到罗尼·瓦兰斯的宽慰之情。瓦兰斯对部门间的嫉妒并不感兴趣,只期望邦德保卫好“探月”号工程,并把他的一名最优秀的警官从糟糕的困境中解脱出来。瓦兰斯很谨慎,也很会与人打交道。开始几分钟,他只谈局长的情况,披露一些内幕材料,做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还未等他提到案子的情况,邦德已对他产生了好感和信任。
  邦德将本特利驶进拥挤的梅德斯通大街。他想,二十年的警务工作培养了瓦兰斯的杰出才干,使他学会了左右逢源,巧妙地避开军事情报部五处的痛处,协助配合警察工作,与愚蠢的政治家和受侮辱的外国外交官打交道。
  他与瓦兰斯谈了十五分钟。谈话进行得很艰难,但彼此都明白自己多了一位盟友。瓦兰斯信任邦德,相信他会尽全力帮助和保护加娜·布兰德。邦德从工作出发接受了任务。他对特工处并无嫉妒之心。对此,瓦兰斯非常赏识。而邦德对瓦兰斯了解到的间谍情况羡慕不已。他感到自己不再是孤军奋战。瓦兰斯及部员会大力协助他的。
  邦德离开伦敦警察厅,自我感觉好多了。至少,他将克劳塞维茨的拥有巩固的后方的原则实施得很好。
  拜访了军需部,邦德并未了解到有关案件的新情况,只得到了泰伦的履历和有关“探月”号的报道。泰伦的履历简明扼要,他是陆军情报部和战地安全处的一位终身官员。报道则生动活泼地勾画出该工程的员工中的两次酗酒,一起小小的盗窃案,几起因私仇而引起斗殴的流血事件。然而尽管如此,基地的这帮人是忠实可靠,勤奋努力的。尔后,他和特因教授在军需部作战室呆了大约半个小时。教授身体肥胖,不修边幅,相貌平平。去年他差点儿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是世界上知名的导弹专家。
  特因教授走向一排巨型挂图,拉动其中一幅的细绳。一幅长十英尺的简图便展现出来,上面画的东西很象带着巨翼的V2  导弹。“既然你对导弹一无所知,”教授说,“我尽量用通俗易懂的语言讲。放心,我不会让诸如热气膨胀率、排气速度,开普勒椭圆等名词把你搞得晕头转向的。‘探月’号,是由德拉克斯命名的,是一种单级导弹。它一次性耗尽燃料,升上空中,再飞向目标。V2  的弹道很象枪膛射出的子弹的轨道,呈抛物线。按最高速度每小时200 英里计算,它要向上飞行约七十英里。通常情况下,燃料是由乙醇和液态氧混合而成的一种易燃物,其燃烧程度不断减小以便不把保护引擎的低碳钢烧毁。目前有能量强得多的燃料可供使用,但我们未能取得多大进展。
  原因自不待说了。它们燃烧时温度之高,即使最坚硬的引擎也有可能被燃。”
  教授停下来,用手指了一下邦德的胸部。“亲爱的先生,有关“探月”
  号导弹的知识,你只需记住,由于德拉克斯选用其熔点为3 ,500 ℃的铌铁矿,V2  引擎材料的熔点为1 ,300 ℃,我们可以使用一种高级燃料而不致于烧毁引擎。”
  “事实上,”他盯着邦德说,似乎要给邦德留下深刻印象,“我们使用的是氟和氢。”
  “哦,是吗?”邦德显得极为尊敬。
  教授目光敏锐地看着他,“我们希望取得每小时近1 ,500 公里的速度,垂直高度为1 ,000 公里左右,这样导弹的有效射程为4000  公里左右。换句话说,欧洲的任何一个国家的首都皆在英国的射程范围之内。在特定的情况下,它非常有用。但对于科学家来说,这只是飞离地球的可喜一步。还有问题吗?”教授冷冰冰地补充道。
  “你能不能讲一下导弹的工作原理?”邦德恭敬地问道。
  教授指着简图说:“我们从导弹的头部说起。最顶端是导弹仓。试验发射时,这里装有探测大气层以上飞行物的仪器,比如类似雷达的仪器。这是旋转罗盘。它能是使导弹做水平飞行,或滚动偏航旋转飞行。再往下看,这些是小仪器,辅助引擎,能源供应仓等。这是大燃料箱——能载三万镑燃料。
  “在尾部有两个小燃料箱。里面,四百镑过氧化氢与四十镑高锰酸钾混合产生出气流并驱动下面的涡轮机。涡轮机又带动一套离心分离泵,分离原理是将主要燃料输入导弹引擎。压力极大。听懂了吗?”教授怀疑地向邦德皱了皱眉头。
  “听起来与喷气式飞机的工作原理相同。”邦德说。
  教授露出满意的表情。“总之,”他说,“导弹自带燃料,不象慧星那样从外面吸入氧气。燃料在引擎里点火,从尾部连续不断地喷出热气,很象不断产生后坐力一样。正是这种热气使导弹腾空而起。当然,铌放在弹尾。
  这样,我们可以造一个不会被巨热熔化的引擎。”
  “你看,”他指着地图,“这些尾翼的功能是保持导弹始飞时的平衡。
  不用说,也是用铌做成的,不然它们会因为承受不住空气的巨大压力而折毁。”
  “你怎能确信V2  会飞向预定的目标呢?”邦德问,“又怎能保证下星期一回收时导弹不致于落在海牙或其它地方呢?”
  “当然是陀螺仪在起作用。不过事实上,星期一那天我们并不打算冒险。
  我们将使用放在海中救生艇上的雷达导向仪器。在导弹头部安有雷达发射机,它能接收到从海上发出的反射波而自动地飞向目标。”
  “当然,”教授微微一笑,又说,“要是我们在战时使用这家伙,用这仪器向在莫斯科、华沙、布拉格、蒙特卡洛,或我们想打击的任何一个目标的中心发出飞行指令,那真是妙不可言哪!这些也许要靠你们的努力了。祝你走运!”
  邦德未置可否地笑了笑。“可以再提个问题吗?”他问道,“如果想破坏导弹,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任何办法都可以,”教授兴致勃勃地回答说,“燃料中掺沙,泵中掺沙石,在机身或尾翼的任何一个地方凿个小洞。因为力量之大,速度之快,一点小小的失误都会酿成灭顶之灾。”
  “非常感谢,”邦德说。“教授,你似乎并不怎么担心‘探月’号。”
  “它真是一台奇巧的飞行器,”教授说,“如果没有干扰,它会正常运行。德拉克斯干得漂亮极了。他有非凡的组织才能。他领导的攻关小组人人出色。他们愿为他赴汤蹈火,效尽全力。说真的,没有他就没有‘探月’号。”
  现在,邦德来到了查灵岔道口。他改变行车路线,将车向右转弯,以每小时八十英里的速度呼啸而去。
  他听了听排气缸,噪音正常,于是满意地点点头。他很想彻底了解德拉克斯其人。今天晚上他会怎样接待他呢?据局长说,在电话上提起邦德的名字时,德拉克斯停顿了一下,然后说,“嗯,嗯。这小子,我认识,但不知道他已介入这件事,我倒很想再见识见识他。立即派他过来。我希望吃饭前看到他。”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军需部里的人总的来说,对德拉克斯印象不错。在与他接触中,他们发现德拉克斯事业心极强,一心扑在“探月”号的研制工作上,督促手下人尽职尽力,同其他部门争夺材料的优先权,敦促军需部在内阁会议上满足他的要求。总之,他是为成功而生活。他们不太喜欢他爱说大话,但他懂行,有一股子开拓进取的献身精神。这一切足以使人们尊敬他。正如其他人认为的那样,他们相信大英帝国的存亡全寄托在他的身上。
  然而,邦德心里很清楚:要是和这人一起工作的话,自己必须有所调整,以适应未来的生活。最好是他和德拉克斯都不计前嫌,忘掉“长剑”俱乐部不愉快的事,全身心投入基地的安全,防止整个工程遭敌人破坏。只有三天时间了。德拉克斯认为,安全防范措施做得很精细。别人一提到加强保安措施他就非常反感。看来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每一步都得精心考虑,而邦德并不擅长使用策略。
  邦德看了下表,已经六点半了。他已经开上了海滨大道。再过半小时,他就可到达基地了。谢天谢地,两件人命案终于了结了。“在神经失常的情况下谋杀他人随后自杀,”这是法医的定论。那姑娘并未受到传讯。邦德思忖着,路过“极乐村”时,他最好进去喝一杯,和老板聊几句。第二天,他应该试一试,看是否能发现泰伦到底想把什么机密情况面呈部长。当然这会很困难,因为线索极少,泰伦的房间里什么也没发现。他要做的工作很多,不过,他有充裕的时间审阅泰伦的私人信件。
  远处,一片白云低垂在山上。小雨不停地飘落在挡风玻璃上。从海上吹来的微风寒气逼人。能见度很低。他打开车子的前灯,并将车速减慢了一些,思绪转到了德拉克斯的女秘书身上。
  那姑娘?和她接触须留神,千万不可得罪她。她在基地已呆了一年多了,相信如果能取得她的合作,必可获得事半功倍之效。她与邦德一样,接受过同样的训练。不过,这女人深浅如何,也未可知。从伦敦警察厅记录表上的照片来看,她美丽动人但又非常严肃。即使她露出那么一点点诱人之处,也被她那身呆板的警察制服所掩饰。
  他回忆了一下她的特征:金棕色的头发,蓝色的眼睛,身高5.7 英寸,体重126 磅,臀围38  英寸,腰围26  英寸,胸围38  英寸,右乳上部弯曲处有颗痣。
  车子沿着马路向右一拐,驶入一座小镇。路边有一家小客栈,里面电灯闪闪发光。
  邦德停下车,关掉油门。他头上方,挂着一块烫金的“极乐村”的广告牌,烫金已经褪色。从半英里外的海崖边吹过来的一阵略带咸味的微风吹得广告牌吱吱作响。他钻出车门,活动一下筋骨,便向酒吧走去。一直走到近前,他才发觉店门已经关闭了。难道是为了搞清洁?他又走向另一家,门开着。这间酒吧很小。柜台后,一位身穿衬衫,看起来呆头呆脑的男子在读晚报。
  邦德进来时,他马上抬起头来望了望,随即放下报纸。
  “晚上好!先生。”他招呼道。显然,见有人光顾,他甚感惬意。
  “晚上好!”邦德回答说,“请来一大杯威士忌和苏打水。”说完,邦德在柜台前的凳子上坐下。老板从黑白两瓶里各量出一些酒,倒入杯中,然后将杯子和苏打瓶摆在他面前。
  邦德用苏打水掺满了杯子,然后喝起来。
  “今晚生意不怎么样?”他放下杯子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的,先生,糟透了,”老板回答说,“生意难做啊,先生!你是报社的记者吗?这两天总是有记者和警察出入。”
  “不,”邦德说,“我是来接替别人工作的。是泰伦中校。他刚刚遭人暗算。他是不是经常到这儿来喝酒?”
  “不,先生。他以前从来没来过,昨天是第一次。唉!想不到第一次就变成最后一次。现在,我得关门一个星期,把铺子彻底修整一下。”他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你可知道,雨果先生可真是个大方的人。今天下午他送过来五十英镑,说是给我的赔偿费。这个数目可不小,超过我两个星期的营业额。他太好了,处处受人喜欢,总是那么慷慨大方。”
  “是的,一位大好人,”邦德随和着说,“昨天那事发生时,你是不是都看到了?”
  “开始时和放枪时我没有看到,先生。那时我在量酒。枪响后,我看见泰伦中校躺在地上,血还从胸部往处流,吓得我把酒洒了一地。”
  “后来呢?”
  “人们都退出去了。只有德国人在场,有十来个吧。泰伦中校倒在地上,持枪的家伙呆呆地站在那儿,低头看着他。突然他一个立正,把左臂伸到空中,喊了一声‘万岁!’就象二战期间那些蠢家伙那样怪叫,然后把枪口插进嘴里,做了个鬼脸,‘砰’地一声,他自己也完蛋了。”
  “他死前就叫了一声‘万岁’吗?”邦德问“就这些,先生。这些德国人好象永远不会忘记这血腥的字眼,是吗?”
  “是的,”邦德若有所思,“他们没忘记。”
  第十一章 进入墓地
  五分钟后,邦德已站在高高的铁丝网环绕着的大门口,把部里发给他的通告证递给着制服的值勤卫兵检查。
  那位皇家空军中土看过之后,把通行证还给邦德,并向他行了个军礼,说:“雨果爵士在等您,先生,就在前面树林中那栋最大房子里。”他用手指着一百码外靠近悬崖边的一片灯光。
  邦德听见他给下一个哨卡打了电话。他发动汽车,缓缓地沿着新铺设的柏油公路向前驶去。公路两边是宽阔的田野。他可以听到远处悬崖脚下传来的海涛声。驶近那片树林时,附近的机器开动发出的轰鸣声也传到了他的耳里。
  在第二道铁丝网前邦德又被一名便衣拦住。铁丝网后是一道带有五根铁栅的门,里面就是树林。当该便衣挥手让他通过时,他听到远处阵阵警犬的吠声。这表明此处夜间有人巡逻。所有的安全措施看起来都很严密。邦德觉得他用不着为外部安全操心。
  穿过树林,汽车驶进一大片宽阔的混凝土坪上。尽管他的两盏车灯射出强大的光束,他仍然无法看到这片场地的边际。一座大房子矗立在左面一百码外的树林边上,里面闪烁着灯光。房子外面是一堵六英尺厚的围墙。围墙耸立在混凝土坪上,几乎和房子一样高。邦德减慢车速,在山壁边上圆顶房子前面停住。
  他的车子刚停稳,房子的门便打开了。一位身着白色夹克的男仆走出来,彬彬有礼地替邦德拉开了车门。
  “晚上好,先生。请走这边。”他的声音平平淡淡,带有很浓的方言口音。邦德跟着他进了屋,穿过一条宽敞的走廊,来到一扇门前。男仆在门上敲了敲。
  “进来。”听到这极为熟悉的粗犷和那带有命令语气的声音,邦德暗自发笑。
  在明亮、宽敞的客厅里,德拉克斯背朝着一座空荡荡的壁炉站着。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红色天鹅绒吸烟服,与他脸上的红胡子很不协调。另外还有三个人站在他旁边——两男一女。
  “啊,亲爱的伙计。”德拉克斯高兴地扯着嗓子喊道,大步迎了上来,热情地握住邦德的手。“咱们又见面了,而且这么快。设想到你竞然是一个为我部工作的该死的间谍。早知如此,我在和你打牌时就会小心得多。那笔钱花完了?”他边说边把邦德带到炉边。
  “还没有。”邦德笑着答道,“连钱影子都还没见着呢。”
  “当然。要到星期六才兑现。也许正好赶上咱们小小的庆功会,怎么样?
  来,认识一下。”他将邦德领到那女人面前,“这是我的秘书布兰德小姐。”
  邦德直视着那双湛蓝的大眼睛。
  “晚上好。”他对她友好地一笑。然而那双静静地望着他的眸子里没有一丝笑意。握手时,她也没有半点热情。“你好。”她淡淡地说。邦德感到她语气里似乎有几分敌意。
  邦德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女人的确挑对了,简直是另一个劳埃丽娅·波恩松贝。谨慎、能干、忠诚、洁身自好。天哪,他暗自寻思,是个老手。
  “这位是我的得力助手佛尔特博士。”那位面颊清癯、年纪较大、黑发下的眼睛略有愠色的男人好象压根儿就没有看到邦德伸出的手。听到自己的名字时,他只微微点了一下头。“是沃尔特,”黑色山羊胡子下的薄嘴唇翕动着,纠正了德拉克斯的发音。
  “这位是我的……怎么说呢,就算是侍卫吧,你也可以把他当作我的副官,威利·克雷布斯。”邦德轻轻握了一下对方伸出来的汗湿湿的手。“认识你很高兴。”听着这句奉承讨好的话,邦德看到一张苍白,病态的圆脸,那挤出来的假笑不等他仔细琢磨就一闪即逝了。邦德直视着对方的双眼,觉得象一对黑纽扣,晃来晃去,躲避着邦德的目光。
  这两人都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紧身衣,袖口、脚脖子和臀部上都安着塑料拉链。短平头,头皮隐隐可见。猛一看,他们的样子倒是很有点象天外来客,不过,以沃尔特博士那黝黑、零乱的髭须和山羊胡,以及克雷布斯那撮苍白的小胡子,两个人又很象是一幅讽刺漫画——一个疯狂的科学家和一个年轻的耶稣门徒。
  德拉克斯色彩浓郁、怪里怪气的扮相和他那态度冷淡的伙伴们形成鲜明的对比。邦德对德拉克斯那粗野的欢迎态度并没感到反感——至少没有使他这个新到任的安全官冷场。另外,德拉克斯明确表现出来的不计前嫌的姿态,还有他对自己新上任的保镖头儿的信任,都使邦德感到欣慰。
  德拉克斯的确是个好样的主人。他搓搓手说,“喂,威利,把你拿手的马提尼酒替我们倒一杯如何?当然,博士例外,他是烟酒不沾的,”他向邦德解释着,又对沃尔特说:“几乎象个死人。”他发出一阵短笑,“除了导弹什么都不想,是这样吗,我的朋友?”
  博士不动声色地站在他面前,“你总喜欢说笑话。”
  “好了,好了,”德拉克斯象在哄小孩,“待会儿再谈导弹尾舱的事。
  我们这儿除了你可都是烟酒之徒。咱们好样的博士总是在操心,”他喋喋不休地解释着,“他总是为一些事情担惊受怕,这会儿操心的是导弹尾舱,其实它们已经象剃胡子刀片那般锋利,几乎不受任何风的阻力。可他突然又寻思开这些尾舱会熔化,因为空气的摩擦会把它们磨光。当然,任何事情都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不过它们已在3000  度以上的高温下试验过,正象我对他说过的,它们要是会熔化,那么整个导弹也会熔化掉。这种事根本不会发生。”
  他说着,莞尔一笑。
  克雷布斯端着一只银盘走过来,上面放着四只盛满马提尼酒的酒杯和一个打磨过的混合器,马提尼酒的味道的确不错,邦德也这么说。
  “你真好,”克雷布斯装作满意地笑道,“雨果爵士说得一点不错。”
  “给他斟满,”德拉克斯说,“或许咱们朋友很想洗个澡,咱们八点进餐。”
  正在他说话的时候,响起一阵尖利的哨声,马上就听见外边水泥场地上传来一队人整齐的跑步声。
  “这是夜里第一次换岗。”德拉克斯解释道,“营房就在这幢房的后面。
  现在一定是八点钟了。这里无论做什么都得跑步执行。”他眼里闪出一丝得意的神情,“准确快捷。这里虽然科学家占多数,我们还是尽力使一切都军事化。威利,照顾一下中校。我们先走上步。去吧,亲爱的。”
  邦德随着克雷布斯朝进来时那道门走去时,看见其他两人跟在德拉克斯身后,朝房间另一头的双扇房门走去。那两扇门未等德拉克斯的话音落地便打开了。入口处站着那个身穿白夹克的男仆。
  邦德走进走廊,脑子里闪过一个印象:德拉克斯是个独断专行的人,对待下属就象对待小孩一样,简直是个天才的领袖人物。他这是由哪儿学来的?
  在军队,还是那拥有数百万英镑的人身上自然而然焕发出来的?邦德一边想,一边跟着克莱布斯走。
  晚餐非常丰盛。德拉克斯蝎尽主人之道,其态度之佳,简直无可挑剔。
  他的话大部分都意在引起沃尔特博士说话以利于邦德熟悉导弹的制造。每个话题之后,德拉克都要费力地解释一下其中有关技术上的问题,而且他尽力在调合偶尔出现的冷场。他那处理难题时的自信,以及他对细节问题的了如指掌,都给邦德留下深刻的印象。对德拉克斯的崇敬之情也冲淡了邦德以往对他的不悦。他面前的是另一个德拉克斯,一个极有创造才能的工业领袖。
  邦德坐在主人和布兰德小姐之间。他试探几次想引起她说话,可是始终没有成功。她只是彬彬有礼地应付他一下,几乎连看都不看他。邦德感到有点恼火。她的确长得楚楚动人,邦德为自己不能引起对方最起码的反应而颇感不快。他认为她矜持得也未免太过分了。轻松愉快的交谈远比强装出来的沉默寡言好得多。他真恨不得照着她的脚狠踢一脚。
  她本人看上去远比她的照片动人得多,几乎看不出坐在他身边的是个女警察。她侧面的轮廓有着几分庄重,但长长的黑睫毛覆盖着深蓝色的大眼睛。
  丰润的嘴唇略施口红,显得丰满动人。黑褐色的头发朝里鬈曲披及肩头。发型很别致,显得端庄高雅。她那高高的颧骨微微往上挑,眼睛使人觉得她有着北方血统,但她那玉肌的温馨又的确是英国味儿。她给人整个的印象是:一个非常可信赖的女秘书。不过,她的言词之间颇带威严,又象是德拉克斯圈子中的一员。邦德还发现,每当她回答德拉克斯的问题时,其他的人都很注意地听着。
  她穿着颇为庄重的黑色缎晚礼服,袖口垂到手肘下边。腰身不宽不瘦,刚好突出她那对丰满的乳房。据邦德的眼力观察,她的胸围与记录上的尺码差不多。在V 字形的衣领敞口处别着一枚蓝得发亮的胸针,大概是一枚塔西凹雕玉石。虽然不算豪华,但却令人富有想象。除了无名指上戴着一只镶着钻石的戒指,她没有再戴其他珠光宝气的东西。
  最后,邦德认定,她的确是位讨人喜爱的姑娘,在其沉默寡言的外表下一定掩盖着她热情奔放。
  想到这儿,邦德又把注意力转向德拉克斯和沃尔特之间的谈话,不再急于讨好那姑娘。
  九点钟晚餐结束。“现在咱们到那边去,让你参观一下‘探月’号。”
  德拉克斯说着,从餐桌上迅速站起来。“沃尔特陪咱们一块儿去,他们的事可多了。走吧,我的老朋友。”
  德拉克斯昂头走出房间,什么也没对克雷布斯和那姑娘说。邦德和沃尔特紧紧跟随其后。
  他们走出房子,穿过混凝土坪向悬岩上的那团黑影走去。月亮已升了起来,远处那圆顶在月光下依稀可见。
  在离它只有一百码的地方,德拉克斯站住脚。“我给你讲讲这里的地形,”
  他说道,“沃尔特,你先进去,他们可能又在等你去检查舵尾。不要太担心它们,我亲爱的伙计,那些同高能合金打交道的家伙们知道怎么干。”他转向邦德,用手指着那乳白色的圆丘状物说道:“‘探月’号就放在里面。面前是一个巨大的导弹舱盖,其高度约40  英尺。这圆形盖是靠液压打开,合拢时水流冲向那堵20  英尺的高墙。要是现在舱盖打开,你会看见‘探月’的鼻子伸出那堵墙。”他手指着迪尔方向一个依稀可见的正方形状物说,“那儿是发射点火处。混凝土地堡里装着雷达跟踪装置,有多普勒式雷达,导弹航迹雷达等,信号是由装置在导弹鼻子上的无线电遥测线路传送给它们,里边有一面电视屏幕,直接监视导弹舱内的机器运转情况;另一面电视屏幕则监视导弹升空的情况。那边悬岩脚上是一台升降机。你听见的机器声就来自那里。”他又朝多佛尔方向指了指,“兵营和那幢房子有良好的隔音设备,都处于缓冲墙保护之中。点火时,方圆一英里不得有人,部里的专家和来访的英国广播公司电台人员除外。希望那墙能经受住。沃尔特说这块地方以及大部分混凝土坪都会因高温而熔化。外面的情形大约就是这个样子。现在我们进去看看。跟我来。”
  邦德再次体会那命令式的语调,他默默地跟在后面,走过洒满月光的巨大坪台,最后来到那圆顶四周的高墙边。墙上一只红灯照着一扇钢制大门,上面有几行英、德文字:“极其危险。红灯亮时禁止入内。按铃等候。”
  德拉克斯按下那几行大字下的按钮开关,随即响起报警铃声。“可能有人在做氧乙炔,或干别的精密工作,”他解释道,“如果突然有人贸然进去打扰,他们可能会稍分神而使工作失误,造成严重的后果。警铃一响,他们就会放下工具,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再继续开始。”德拉克斯后退了几步,指着上面墙下端的一排4 英尺宽的栅栏,“那是通风舱,里面开着空调,气温可达70  多度。”
  门打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边,手里提着警棍,腰上别着一支左轮手枪。
  邦德跟着德拉克斯走进一间窄小的门厅。里面除了一把椅子和一排拖鞋什么都没有。
  “得穿上拖鞋,”德拉克斯一边说一边脱去自己的鞋,“以防滑倒或撞伤别人。最好把你的外衣也脱掉放在这儿。70  度够热的。”“谢谢,”邦德想起腋下藏的布莱特手枪,客气地说:“事实上我并没感到特别热。”邦德跟在德拉克斯的身后,感到就象是去参观戏院的表演。他们走过一条通道,然后拐进另一条窄小过道,强烈的聚光灯使邦德本能地用一只手把眼睛遮住,另一只手抓住面前的护栏。
  等他放开手时,呈现在面前的是如此壮观的物体,他不由得足足站了好几分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被这地球上最大的武器弄得眼花缭乱。
  第十二章 “探月”号
  它看起来就象一只巨大无比的、闪闪发亮的炮弹。从40  英尺下的底部,一个圆形磨光了的金属壁一直延伸到他们站着的顶部,邦德和德拉克斯就象贴在上面的两只苍蝇。圆柱的直径大约有30  英尺宽,从头部那儿伸出一根镀铬的金属。这是顶端成锥尖形天线,擦过屋顶高出他们头上20  英尺左右。
  发光的导弹依托在锥度不大的锥面钢架上,下端是后掠形三片尾舵,其锋利程度不亚于象外科医生的解剖刀。导弹的腰身被两部轻型起重架用蜘蛛似的铁爪固定在两块厚厚的泡沫橡胶上。除此之外,再也没什么东西托着这块50  英尺长的镀铬钢。它有如绸缎一样光滑,浑身闪闪发亮。
  当他们接近导弹体时,金属外壳上的一些小门开了。邦德低头伸手向下一望,只见一个戴着手套的男人爬出一道小门,随手将门关上,然后向狭窄的起重架平台走去。他小心地沿着狭小的桥走到墙边,扭动开关,随即响起阵阵机器轰鸣声,起重架从导弹体上拿掉铁爪,悬在空中,好似螳螂的前爪一般。机器的轰鸣声越来越大,起重架慢慢将铁臂缩回,随后又伸出,将导弹放低了10  米。操作者沿着吊车臂爬出来,打开导弹上的另一扇小门,然后消失在舱中,一切又归于平静。
  “可能是检查备用燃料箱的燃料,”德拉克斯说,“是重力输料器,设计得非常精巧。你觉得怎么样?”看着邦德那着迷的神态,德拉克斯有几分洋洋自得。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漂亮的东西,”邦德说。这里要谈话很容易,若大的钢竖井里几乎没有其他声音,他们的话音传到底部时显得十分微弱。
  德拉克斯指着上面说:“那是弹头。现在还是用实验弹头,装满了仪器,诸如遥测计等等。我们对面是罗盘陀螺仪。燃料箱一直接到尾部的助推器。
  导弹靠分解过的氧化氢形成的巨热蒸汽助推。燃料是氟和氢,它们通过输料道一进发动机便着火燃烧。导弹送上天空后,导弹下的那块钢板会自行滑开,底下是一个巨大的排气道,一直通往那边岩脚下。你明天就可以看到,就象一个大洞穴,有次我们做静电实验时,熔化后的石灰岩象水一般地涌入大海。
  但愿真正发射时,那著名的白色峭壁不会遭毁坏。要下去看看他们的工作情形吗?”
  邦德默默地点点头一声不吭地跟着德拉克斯沿钢壁一侧走下的铁梯子。
  对这人所取得的辉煌成就邦德甚是羡慕,甚至有些钦佩。他觉得完成这一壮举的人怎么也跟牌桌上的那位德拉克斯对不上号。只能归结于,伟人也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也许德拉克斯很需要找一种途径来发泄由高度责任感所带来的紧张。从晚餐桌上的谈话可以看出,他根本不想让那些爱激动的人承担这种责任,只想凭他自己充沛的精力和信心来鼓舞他手下的人。即使在玩牌这类小事上,他也非常看重自己,不断地追寻好运和成功等吉祥之兆,甚至不惜为自己创造这些好兆头。邦德暗自想,一个人在风险重重、孤注一掷的情况下冒冷汗、咬指甲应该是合乎常情的吧。
  走在下面那长而弯曲的梯子上,他们的身影怪模怪样地反射在导弹镜子般的镀铬外壳上。几个小时前,邦德还在心中无情、甚至带点怨恨地剖析着德拉克斯,而现在邦德则象普通人一样敬佩他。
  他们来到竖井底部的钢板上,德拉克斯歇了口气,抬头往上看。邦德也随他的目光朝上瞧。从他们那角度看上去,竖井里辉煌的灯火就跟晴空中的彩虹一样。舱内的光不全是白色,还交织着钻石般的绸缎颜色。其中红色来自那巨大的泡沫灭火器,一个穿石棉服的人站在旁边。灭火器喷嘴对着导弹底座。紫色来自装置在墙中仪器上的紫色灯,它控制着铺盖在排气道上的钢板。绿色来自一张松木桌上的一盏昏暗的绿灯,桌旁坐着一个人,记着从“探月”号尾部传来的数字。
  邦德凝视着这乖巧、雅致、五彩缤纷的舱体。他简直无法想象,这般精巧之物怎么能在星期五承受住强烈爆炸后的升空,每小时15,000 英里时的大气压,以及从数千英里的高空呼啸而下落在大气层中的可怕震动。他觉得这一切都不可思议。
  德拉克斯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转向邦德说:“这将象一场谋杀一样,”
  然后,他粗鲁地大笑起来,“沃尔特,”他朝一群人喊道,“过来。”沃尔特离开众人走了过来。“沃尔特,我在对我们的朋友说,发射‘探月’号就象一场谋杀。”
  博士脸上显出疑惑不解的表情,对此邦德一点都不吃惊。
  德拉克斯有些不悦,又说道:“谋杀孩子,谋杀咱们的孩子。”他指指导弹,“快醒醒,你怎么还反应不过来?”
  沃尔特豁然开朗,笑着转过身来,以一种奉承的语气接道:“谋杀,一点不错,比喻得恰到好处。哈哈!对了,雨果爵士,那通风口处的石墨板条,部里对它们的熔点满意吗?他们是不是……”沃尔特一边说,一边领着他们走到导弹的尾部。
  他们一出现,十个人便一齐转过身来望着他们。德拉克斯一摆手,向大家简要介绍道:“这是邦德中校,咱们新来的安全防务官。”
  十双眼睛默默地打量着邦德,没有表示任何招呼。他们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的好奇心。
  “那石墨条的事怎么处理的?……”那群人聚在德拉克斯和沃尔特的周围,把邦德孤零零地冷落在一边。
  对这种冷漠的接待邦德并不感到意外。如果一个外行贸然撞进他自己部门的秘密中时,他同样会对来者持以这种掺杂着怨愤的冷淡态度。邦德打心眼里对这些精选而来的工程师们深表同情,他们几个月来泡在深奥的宇航学王国里,眼下就要接受重要的“检阅”。他们当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项工程中必须履行的职责以及所起的作用。尽管他们的眼睛没有对他的到来表示欢迎,但他们心中有数,敌友分明。他们看上去的确是一个团结的集体,几乎可以叫做是兄弟会。他们站在德拉克斯和沃尔特的身旁,凝神倾听着他们的回话,眼睛紧盯着两人的嘴。
  邦德打量着导弹尾部的三角翼。它由三块舵叶支撑着,安放在带胶边的钢板洞上。他看得津津有味,但也不时换个新角度瞟一眼那群人。除了德拉克斯外,他们都穿着同样的紧身尼龙衣,衣服上所有的塑料拉链全都拉得严严实实。他们衣服上没有金属物,也没有人没有戴金属框眼镜。他们的头发同克雷布斯和沃尔特剪得一样短,大概是避免头发卷入机器。然而,邦德却惊异地发现,这些人每个人都留着小胡子,理得很整齐,虽然胡子形状不同,颜色各异:有金色的,有灰色的和黑色的,有的似自行车把,有的象海象,象皇帝,或者象希特勒。每人的面部毛发各有特征,而德拉克斯的淡红色鬈发仿佛是其中至高无上的象征。
  为什么他们每个人都留着小胡子?邦德暗自奇怪。他从不喜欢这类玩艺儿。不过同他们的发型相联系,那胡子的样式的确发人深省。如果他们都留同样的模式,还可以理解。问题是他们一个人一个样。有的在光头陪衬下,显得分外难看。
  另外,这十个高矮都差不多,身体瘦削而结实,大概是为了工作的需要。
  起重架上需要灵巧,演习时又要从舱门进进出出,在导弹里的小隔间忙碌。
  他们的手看上去干干净净。穿着拖鞋的脚站得规规矩矩。邦德注意半天,发现没有一个人朝他看上一眼,当然就无法洞察他们的内心,估量他们的忠诚了。他不得不承认想在三天之内搞清这五十名象机器一样的德国人的情况是根本不可能的。忽然他醒悟过来,没有五十名了,其中一个已经完蛋了。那个疯狂的巴尔兹有什么秘密想法,追女人还是崇拜希特勒?他怎么会和这些人不一样呢?他难道忘却了他对“探月”号的使命和职责了吗?
  “沃尔特博士,这是命令,”德拉克斯压着火气的声音打断了邦德的思路,他正用手抚摸着那叶铌金属做的尾翼。“回去工作,时间浪费得不少了。”
  众人迅速各就各位。德拉克斯朝邦德站着的地方走来,不再理会在导弹通风口下心神不定徘徊着的沃尔特。
  德拉克斯脸色有些难看。“笨蛋,尽找麻烦,”他喃喃自语道。然后突然用急促的语气对邦德说,好象要把刚才的不愉快忘掉似的,“到我办公室,看看飞行图,然后就睡觉。”
  邦德随他走过钢板。德拉克斯在铁壁上转动了一个小把手,一扇门轻轻地开了。里面三英尺处以外,又是一道门。邦德发现两扇门都装着橡胶皮,是气塞。德拉克斯关上第一道门,在门槛上停了停,指着沿圆墙过去墙壁上的一连串平面拉手说:“这里是车间,电工室,发电机室,盥洗室,仓库,”
  他指着紧挨着的一扇门说,“这是秘书室。”他关紧第一道门,打开第二扇,走进办公室,邦德在后面把门关上。
  房间很大,墙壁呈浅灰色,地毯也是灰色的。屋中央摆着一张大写字台,几把金属架的椅子。屋角边放着两个绿色档案柜和一台大金属收音机。一道半掩着的门后是瓷砖铺就的浴室,写字台对面大概是一面不透明玻璃制成的墙。德拉克斯走到墙的右边,拉开电灯,整堵墙亮了。邦德看到两张地图,每张大约有六英尺多宽,描在玻璃的后面。
  左边的图上标着英国的东部地带,从朴茨茅斯到赫尔和附近的水域,纬度为50—55  度。多佛尔边的小红点就是“探月”号所在地,方圆内10  英里的区间都画入图的弧圈内。弧圈外80  英里处有一小红点,位于弗里森群岛和赫尔之间,好象海中的一颗红钻石。
  德拉克斯指着右边密密麻麻的数学图表和罗盘读数的竖行数据,“这些是风速,气压,陀螺仪器的备用数据,都是以导弹的速度和体积为常数而得出的。这里每天收到空军部发来的气象报告以及皇家空军的喷气式飞机所收集的高空气压材料。飞机飞达最高处时,放氦气球,气球还可再上升。地球的大气层可达50  多英里。上了20  英里的高空,‘探月’号几乎不受密度的影响,好似在真空中飘浮。关健在于顺利通过前20  英里。另外就是地球引力的问题。你要是感兴趣,可以找沃尔特了解详细情况。星期五发射前的几小时,气象报告将会接连不断。发射时我们要调放罗盘陀螺仪。在目前的情况下,由布兰德小姐每天上午抄录例行气候记录报告,将其绘制成表作为我们的参考。”
  德拉克斯转向第二张图。这是由发射点所拟定的飞行路线和终点,上面的数据更多。“地球转动的速度会影响导弹的轨迹。”德拉克斯继续说,“导弹在飞行过程中地球仍自西向东运转。这一情况要同那张图表上的数字发生联系。非常复杂,幸好用不着你去弄懂。留给布兰德小姐一个人去做就行了。”
  他关掉电灯,墙上又是一片空白,“你还有什么疑问吗?别以为你在这儿有很多工作要干。你瞧,这里的安全措施已经做得很好。部里从一开始就强调安全。”
  “看起来一切都很妥当,”邦德说,审视着德拉克斯,发现他在严厉地注视着自己。邦德停顿了一下,“你认为你的秘书和泰伦上校之间有联系吗?”他问。这本来是显而易见的事,他现在问得也完全是时候。
  “可能吧,”德拉克斯淡淡地说,“她是个迷人的姑娘。他们在一起的机会很多。不过她好象也使巴尔兹着了迷。”
  “我听说巴尔兹喊过‘希特勒万岁’,然后才把枪放进嘴里。”邦德说。
  “他们对我也这么说过,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这里的人都留着小胡子?”邦德问道,没有回答德拉克斯的问题。他又一次发觉,德拉克斯不喜欢他问的问题。
  然而德拉克斯只是微微一笑。“这是我的主意。”他说,“他们都穿着同样的白色衣服,剪着同样的发式,很难区分谁是谁,因此我就叫他们把胡子留起来。这东西简直成了他们的象征,好象大战时的皇家空军。你觉得有什么不对,是吗?”
  “当然不,”邦德说,“只是猛一看有些惊奇。我倒觉得如果在他们的衣服上印上不同颜色的号码岂不更好辨认。”
  “唔,也许,”德拉克斯走向门口,仿佛谈话已经结束。“不过,我还是坚持让他们留胡子。”
  第十三章 蛛丝马迹
  星期三一大早邦德从死去的泰伦上校的床上醒来。
  他在上面睡的时间并不长。昨天晚上,在他们回房间的路上,德拉克斯没再说话,只在楼梯口时向他道了晚安。邦德沿着铺有地毯的楼道来到一间亮着灯的房门前。他走进去,发现自己的东西已整整齐齐地放在那间舒适的卧室里。房里的装饰同楼下一模一样,颇有些豪华。床边的茶几上放着些点心和一瓶矿泉水。
  原主人除了一副带皮套的望远镜和一个紧锁的金属保险柜外,什么都没有留下。邦德对保险柜的机关很熟悉。他用力将它推到墙边斜靠着墙,将手伸到其底部,摸到铁锁的按钮。当按钮弹起就表明锁上了。他朝上一用力,柜上的抽屉便一个接一个地开了。他小心翼翼将保险柜放回原处,心中暗想,难怪泰伦上校在情报局里呆不下去呢。
  上面的抽屉装着多佛尔海峡地区按比例缩绘的地图及配套的设施,还有编号为1895  的海军航海图。邦德把每张图都放在床上,仔细地检查了好几分钟,发现那张航海图上的折叠处有香烟灰迹。
  邦德伸手拿过一个方形的皮箱子。那是一个工具箱,存放在梳妆台上。
  他把皮箱上转锁的暗码仔细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被偷开这的迹象。他转动转锁上的密码,转到开的位置。工具箱里全是精密仪器,摆放得整整齐齐。
  他取出指纹粉一点点地喷在那张航海图上,随即显出一片指纹来。他用放大镜用了照,得出结论,这是两人留下的指纹。他选出两处最佳的指纹,把工具箱里带有闪光灯的莱卡照像机拿出来,分别将它们拍摄下来。随后他把放大镜移到图上粉末下两条微显的航线上。
  这两条线由海岸画起,延伸到海里后,用一个“+ ”号标出。标记画得很小,而两条线的起点位置,似乎都是从邦德往的这幢房子开始。
  这两条线不是用铅笔绘制的,而是用铁笔尖轻轻勾画出来的,大概是害怕被发现。
  在两线交叉处有一个问号的痕迹,那地方水深七十二英尺,离悬崖五十码,使这幢房子同南古德温灯船形成正方位。
  图上再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线索。邦德看看表,差20  分到凌晨一时。他听到远处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随后是关灯声。他匆忙站起身,悄悄地把大灯关上,只留下床边罩着灯罩的台灯。
  他听到德拉克斯的脚步声接近楼梯口,接着又是一声开关喀嚓声。不久就毫无声息了。邦德可以想象出那张多毛的脸在上面向下控望和倾听的表情。过了一会儿,门轻轻开动和关闭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邦德静静地等候着。他听到开窗的声音。不久,整座房子又归于寂静。
  五分钟后,邦德走到保险柜旁,轻轻拉开其他抽屉,第二、三个都是空的,只有底层的抽屉装满了卷宗,而且还有一张按字母顺序编排的索引表,都是关于这儿的工作人员的调查材料。邦德抽出“A ”卷,回到床上看起来。
  每张表都是统一的格式:姓名、地址、出生年月、外貌描述、特征、大战时职业、战争中的履历、政治履历、目前政治态度、犯罪记录、健康状况、家庭情况。对那些有妻室的人其妻子儿女的详细情况都记录下来。每份档案中都有照片,本人正面、侧面像,还有双手指纹照。
  邦德抽了十支烟,花了两个小时才把全部档案读完。有两点使他觉得有趣:第一,这五十个人当中,每个人都是清清白白的,没有一点政治纠葛和犯罪记录,其生活作风也是无可指责的。这太不可思议了。他决定只要一有机会,就到档案处去复查一下这些人的原始档案。
  第二,照片上所有的人都没有留胡子。不管有德拉克斯如何解释,这还是在邦德脑子里留下了一个极大的问号。
  邦德从床上爬起来,将那份航海图和一份档案放进他的工具箱里,然后把剩下的东西全部锁回原处。他转动箱上的密码锁,把皮箱锁好,塞进床的深处,枕头下方,紧靠墙边。然后他到浴室轻轻地漱口洗脸,把窗户打开。
  月光在夜空中仍是那样皎洁。几个晚上前,当泰伦被一些奇怪的声音惊醒,爬到屋顶张望时,也许被人发现了,所以才突然遇害。那天夜里也一定是皓月当空。他在海上看到了什么?他可能带着望远镜。想到这里,邦德离开窗前,操起那桌上的望远镜。这是一架高倍的德国造望远镜,大概是战争中的得来的战利品。其顶部金属板上有7 ×0 的数字,由此可知它夜间也照常可以使用。那天晚上,泰伦一定是小心翼翼地走到房檐的那一头,举起望远镜了望,估计着悬岩脚与海上目标的距离,然后又估计目标至南古德温灯船的距离。也许他沿原路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邦德仿佛看见了泰伦轻轻地锁上房门,走到保险柜旁,取出那张航海图,在上面轻轻地标出了方位线。大概在他细读此图后,才在旁边留下一个问号。
  他看到的是什么情况呢?这实在是太难猜测了。
  不管怎样,毫无疑问,那是泰伦不应当看到的东西。有人已经听见他上房时发出的声响,而且猜测他已经看清了那个目标,所以等他第二天早晨离开他的房间时,那人就溜进房来,搜查,找到了航海图。也许那张图上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但是窗口旁那架高倍夜视望远镜则是最好的证明。
  这已足够说明一切。因此,那天晚上泰伦就一命归天了。
  邦德突然站直了身子,脑子里很快地掠过一连串的设想。巴尔兹杀害了泰伦,但他并不是听见响动的那个人。那个人一定是在航海图上留下指纹的人。
  那个人就是那阿谀奉承的副官克雷布斯,图上的指纹是他的!邦德足足花了一刻钟比较图上和他档案中的指纹。基本上可以确定下来。克雷布斯就是听见响动、干了这一切的人?且不说他看上去象一个天生的窥探者,长着一双贼溜溜的眼睛,最关健的是他的那些指纹显然是在泰伦看过之后印到地图上面的,好几处都覆盖在泰伦的指纹之上。
  然而,德拉克斯眼皮底下的克雷布斯怎么会和这件事发生牵连呢?他可是德拉克斯的心腹助手啊。但是,想想西塞罗,大战中美国驻安卡拉大使器重的那个男仆,那不也是这样吗?那双伸进搭在椅背上格子裤口袋的手,大使的钥匙,保险箱,绝密文件。这一切看上去都非常相似。
  邦德打了一个冷颤。忽然他意识到自己在窗前站得太久了,应该回到床上去睡觉了。
  睡觉前,他从搭在椅子上的衣服下边拿出肩式手枪皮套,抽出布莱特手枪,塞在枕头下面。他这是防备什么人呢?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只是凭直觉感到这儿很危险,尽管模模糊糊,而且只是徘徊在邦德潜意识里,但这紧张的气氛始终没有消散。事实上,他这种紧张的感觉并不是庸人自扰,而是基于过去24  小时中他心中一连串的疑点之上的:德拉克斯之谜,巴尔兹的“万岁!”;奇怪的小胡子;五十名一生清白的德国人;航海图;夜视望远镜;克雷布斯等等。
  首先得把这些疑点告诉瓦兰斯,然后考虑克雷布斯犯罪的可能性,最后把注意力转移到“探月”号的防卫上。最好能与那位布兰德小姐联络好,交谈一次。他草定了这两天的计划,心想,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浪费了。
  邦德努力摆脱一切思绪准备入睡,他把闹钟的闹铃定在七点上,以便明天一早按时唤醒他。他明天要尽早离开这幢房子给瓦兰斯打电话。就是他的行为受到怀疑,他也不在乎。他的目的就是把那与泰伦事件有关的力量纳入他自己的轨迹之上,要让别人习惯他在这儿的生活起居。不过,有一点邦德已十分肯定,泰伦的死决不是因为他爱上了加娜·布兰德。
  闹钟非常准时响了。七点正他被叫醒了。他的嘴因昨夜抽烟过多又干又涩,脑子里也睡意正浓。他强使自己下了床,冲了个冷水澡,修了面,用一把尖硬的牙刷漱了口。这些例行的事完毕后,他穿上一件旧的、黑白相间的上衣,里面是深蓝色的海岛棉布衬衫,丝织领带,然后轻手轻脚但又从容不近地沿着过道走向梯子尽头,手里提着那只方形皮箱。
  他在房后找到停车房,爬进自己的汽车,手一按在启动器上,本特利车上的大引擎便发动起来,缓缓地滑过混凝土坪。他在树林边停住车,让发动机空转着,然后,他不断地打量着房顶,最后断定,如果一个人站在屋顶上,他可以越过缓冲墙顶将那边的悬岩及后面的大海尽收眼底。
  “探月”号的圆顶盖周围毫无生气。晨风中,宽敞的混凝土路面空空荡荡,一直向迪尔方向延伸,象是刚修好的飞机场跑道。坪面上的蜂房式圆盖,熨斗式的缓冲墙,还有那远处立方体的点火处在朝阳中显得阴阴郁郁。
  海面上的薄雾预示着今天将是个好天气。南古德温灯船已依稀可辨。那模模糊糊的红色小船永远定在同一个罗盘位置上,就象剧院舞台上的一只财宝船,在波涛和海风中飘浮,没有船照,没有旅客,没有货物,它在起点就永远抛下了锚,而这起点就成了它的最终归宿。
  每隔30  秒,晨霭中就会响起小般嘟嘟的汽笛声。一对喇叭,声音悠长,由高到低。一首汽笛歌,邦德想,一点儿不动听,反而让人反感。
  他脑子里琢磨着,船上的七名船员是否看见或听到泰伦在那张航海图上标出的那个东西呢?他快速驾车通过层层岗哨。
  到了多佛尔后,他将车停在皇家咖啡店旁,这是一家小巧玲珑的餐馆。
  里面的鱼和煎蛋都是店中的拿手菜。老板是意大利血统的母子俩,对待邦德象老朋友一样。他点了一盘炒蛋、一盘火腿和咖啡,请他们在半小时内准备好。然后他驱车来到警察所,通过伦敦警察厅总机给瓦兰斯打电话。瓦兰斯正在家中用早餐,他只听着,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不过,对邦德还没同布兰德谈话感到意外。“她是个很机警的姑娘,”邦德说,“如果那个克雷布斯有什么秘密,她一定会有所觉察。要是泰伦在星期天夜里听到了动静,她也可能听到,尽管我承认她从来未提到这些。”
  邦德只字不提瓦兰斯的这位得力干将是怎样欢迎他的。“我今天上午打算同她聊聊,”他说,“然后把那张航海图和莱卡像机胶片送到你处。我把它们交给探长,让他的巡逻兵带去。对了,泰伦星期天在哪儿给他的头儿打的电话?”
  “我查查,然后告诉你。我让议院请求南古德温和海岸警卫队帮助。还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这电话转线太多。要是对方是局长,他也许会多说一点。至于对瓦兰斯,邦德认为,没有必要把工作人员的胡子和感觉中的危险情形告诉他。这些警察要的是铁的事实,对人的感觉不感兴趣。他们结案比破案强得多。“全部情况就是这样,再见。”他挂断了电话。
  回到了那小餐馆吃完了那可口的早餐后,邦德觉得精神大振。他拿起餐桌的《快讯》和《泰晤士报》,随便翻翻,发现有则关于泰伦案调查的报道。
  《快讯》还登了那姑娘的特大画像。邦德看了很好笑。不用说,全部资料都是警方提供的,全是瓦兰斯导演的一出戏。邦德决定设法同布兰德接近,不管她是否乐意,一定要将其控制在手中。可能她心里也有疑问,不过太模糊,因此她一直没有提起。
  邦德很快驾车返回那幢房子。穿过树林,来到混凝土坪恰好九时。房后的林中响起一声警报,十二人组成的纵队跑步而出,整齐地奔向发射舱。一个人按了门铃,门开后他们鱼贯而入,然后再也看不见他们了。
  德国佬还真不是那么容易干掉的,邦德暗暗地想道。
  第十四章 初步试探
  在邦德回来的半小时前,加娜·布兰德已经抽完她早餐后的香烟,喝光一杯咖啡,离开她的卧室去了基地。她穿上干干净净的白衬衣,蓝色的百褶裙,清秀洒脱,持重干练,俨然一副私人秘书的打扮。
  八点三十分,她准时到达自己的办公室。办公桌上放着一札空军部发来的电传稿。她进入办公室后,记下稿中内容要点,标上气象图,然后进入德拉克斯的办公室,把气象图钉在玻璃墙旁边的一块木板上。她顺手打亮了玻璃墙上的灯,对着墙上表格中的数据进行计算,把得出的结果重新钉在那板上。
  随着发射时间的逼近,空军部送来的数字也愈来愈准确。自基地竣工,导弹在发射场上开始安装,她每天都在干同样的工作,而且现在已成为专家了。她对自己的本职工作了如指掌,脑子里装着不同高度中的气象变化及罗盘位置转变情况。
  但是德拉克斯好象不太接受她的数据,这使她感到愤愤不平。每天九点整,警铃响后,德拉克斯才下楼梯,慢慢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令人难以忍受的沃尔特博士叫来,和他一起研究她送去的数据,然后将新数据记在一个黑色笔记本上。这个本子德拉克斯一直把它装在裤子后面的口袋中。她知道这是固定不变的例行公事,因为她在两个办公室间的薄墙壁上钻了个不惹人注意的孔。每天她通过这个小孔偷偷窥视,但总是看见他们俩这种千篇一律的举动。这种观察已使她厌倦,但这一方法简单又行之有效,只有这样才能每周给瓦兰斯报告德拉克斯有多少客人。时间久了,她开始感到不快了。德拉克斯总是不相信她的数据,而且他似乎是有意在破坏她对导弹最后发射所做的微薄贡献。
  数月来,她一直在象干自己的老本行一样不露声色,装得十分自然。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让自己的个性荡然无存,使自己表现得尽善尽美。她一方面非常关心“探月”号的发射,另一方面利用自己的身份对德拉克斯进行监视。
  因此,她象基地中所有的人一样忘我地工作着。至于替德拉克斯当私人秘书的角色是最枯燥乏味而又颇为繁重的一项工作。他在伦敦有个大信箱,部里每天转过来的邮件总是有一大堆。今天早晨她桌上又放着与往日差不多的五十多封信件,大致有三类:一类是恳求信件;一类是有关导弹的快件;再就是来自股票经纪人和其他商业经纪人的信件。对于这些信件,德拉克斯只是口述简单的回信。打印信件和把信件存档自然是留给布兰德去做。
  很自然,她的导弹数据运算工作在周围都是糊涂人的情况下就显得非常重要。她今天早晨一遍又一遍地检查她的数据,比以往都更坚信她的数据在发射那天是应该被接受的。但是,她心里却明白得很,是否真的被接受还难说,因为她摸不清德拉克斯和沃尔特每天在一起研究只是复查她算出来的数据,还是对她的数据进行修改。有一天,她直截了当地问德拉克斯,她记录的数据是否正确时,他带着赞许口吻说,“非常正确,亲爱的。价值重大,没有它们将无法试验。”
  加娜·布兰德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动手拆阅信件。飞行计划只有两份,分别安排在星期四和星期五。她知道,到最后发射,德拉克斯那黑色小本子的记录一定将起决定性的作用。要么根据她的数据,要么根据另一些数据,陀螺仪方位将最后调正,发射点的开关会被拆掉。
  她茫然地注视着自己的手指,然后手心向外推出去,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她记起在警察学校受训时,她常和同学们一道被派出去,并规定如果偷不到一本袖珍书,一只手提包,一支圆珠笔,甚至一个精巧的手表,就不准回去上课。受训期间,教官经常在四周巡视,如果她的动作笨拙,他会当场抓住她的手腕,嘴里不停地说,“喂!喂!小姐,这样怎么成,象只大象在衣袋里找糖果似的。重来一遍!”
  她表情冷漠地弯弯手指,定了定神,然后又集中注意力整理信件。
  还差几分九点时,铃声响了。她听见德拉克斯朝办公室走来。随后是开门和叫沃尔特的声音。他们的交谈声混杂在通风机的嗡嗡声中,无法听清。
  她将信件按类分好,把两条胳膊放在桌上,左手托着下巴,静静地坐着养了一会儿神。
  邦德中校,詹姆斯·邦德?这个名字突然跳进她的脑海中。显然,他一定象情报局中大多数人一样,是一位年轻自负的家伙。真怪,干吗派他到这儿来,而不是派她可以愉快共事的人?比如她的伦敦警察厅特工处的朋友?
  甚至从军事情报部五处来的某个人也比他强。局长助理说没有其他人能接通知后马上出发。这位是情报局的新星。特工处、军事情报部都十分信赖他。
  为了这一任务,就连首相也不得不允许他在国内从事活动。可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大概枪法超群、外语流畅、惯施诡计,这些在国外倒还挺有用,弄到此地来恐怕就一筹莫展了。况且,在这儿享受不了同那些美丽女间谍的床第之乐他又有什么可干呢?他的确长的很帅,有点象卡迈克尔,黑黑的头发搭在右眼的眉毛上,几乎是一样的脸型,但他的嘴带着丝冷酷,眼神冷漠。那眼色是灰,还是蓝的?昨夜没看清楚。不过最好还是让他收敛一点,让他知道来自情报局的青年人无论多么富于浪漫情调,她加娜·布兰德也是对之并不感兴趣。特工处里有着同样漂亮的男人,他们是出色的侦探。要是他有自知之明就好。对了,她大概还要装出样子来和他共事,至于有什么结果,只有天知地知。从基地一竣工她就一直在工作,而且有一个小孔可以窥探,但却未嗅出啥东西来。这名叫邦德的家伙能在这短短几天中发现什么呢?当然她自己也有一两件事搞不清楚。比如,克雷布斯这个人就是一个问号。她是否该告诉他?不,最要紧的是别让他干出什么蠢事。她自己必须冷静、坚定和特别谨慎,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不表示友好。这时蜂音器响了,她收起桌上的信件,打开过道的门走进德拉克斯的办公室。
  半小时后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发现邦德坐在她的椅子上,面前放着翻开的怀特克尔历书。一看到她出来,邦德站起来高兴地向她道早安。她只略略地点了下头,面色严肃地绕过桌子,在邦德让出的椅子上坐下,小心地把那历书挪到一边,放下手中的信件和记录本。
  “你该给客人准备把椅子。”邦德咧嘴笑着,她觉得那样子不甚礼貌,“同时放几本有趣味的杂志,”他又说。
  她没理会他,冷冷地说。“雨果爵士叫你。”她说,“我正想去看你是否起床了。”
  “撒谎,”邦德说,“七点半你听见我走的,我看见你从窗帘后往外看。”
  “我根本没干那种事。”她有些气愤,“我干吗对开过的汽车感兴趣?”
  “我是说你听见了汽车声,”邦德大占上风,“顺便告诉你,记录时不要老用铅笔头擦自己的头,一个好的私人秘书没有这样做的。”
  邦德的眼睛示意地瞟了一下过道门的侧面,耸耸肩。
  加娜·布兰德的防线垮了。这该死的家伙,她心里骂道,然后勉强地冲他一笑。“哦,走吧,我可不愿整个早上玩猜谜游戏。他叫我们俩一起去。
  他可不喜欢等人。”说着她站起身来,拉开过道门,邦德跟着进去,随手把门关上。
  德拉克斯正站在那堵玻璃墙边,听见他们进来便转过头来,“好,你来了,”他飞快看了邦德一眼,“我以为你撇下我们不管了,门卫报告说你七点半就出去了。”
  “我出去打个电话,希望没有打扰别人。”邦德说。
  “我书房里有部电话,泰伦觉得它挺好用。”
  “哦,可怜的泰伦!”邦德态度暖昧地说道。他特别反感德拉克斯话中那威吓的口气,本能地想煞煞他的威风。这个回合中他赢了。
  德拉克斯扫了他一眼,又是短短一笑,耸耸肩。“想怎么干随你便,你有你的事。不过不要打乱这里的工作常规。”他郑重其事地补充道,“你必须记住,我的人现在象小猫一样敏感,我不想让他们被那些神秘之事搞得惊恐不安,希望你这两天不要问他们太多的问题。我不愿他们胡思乱想,他们还没有从星期一发生的事中恢复过来。他们的情况加娜·布兰德小姐可以全部告诉你。他们的档案就放在泰伦的房里,你还没有看到吗?”
  “没有保险柜的钥匙。”邦德老老实实地说。
  “对不起,这是我的疏忽。”他走到桌边,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串小钥匙,递给邦德。“昨晚就该给你的,办这案的探长让我把它们交给你,我一时忘记了,抱歉。”
  “真太谢谢你了。顺便问一下,克雷布斯跟你多久了。”他突然提出这个问题,房里顿时鸦雀无声了。
  “克雷布斯?”德拉克斯重复着,沉思着,又走到桌边坐下,从裤包里掏出一盒带嘴的香烟,抽出一支,塞进那红胡子下的嘴里,打燃了打火机。
  邦德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儿还可以抽烟,”说着,也把烟掏出来,点上一支。
  “这儿可以抽,这些房间都是密封的,门边有胶皮,配有通风设施。还得将车间和发电机同竖井隔开。我烟瘾太大,不得已才抽烟。”回答时,香烟在他嘴里上下晃动着。
  德拉克斯把香烟从嘴上拿开,看了看,仿佛已下定决心。“你问起克雷布斯,”他示意地望着邦德,“私下里说,我也不完全相信那家伙,他老是在房里转来转去。有次他在我书房里翻我的信件,正好叫我撞上了。经我查问,他的解释还合情合理。我警告他后才让他走了。说实在的,我已对他存有疑心。当然他还没有造成任何破坏。他是这房里的职员之一,他们未经允许是不能进的,”他直直地盯着邦德的眼睛。“不过我觉得你可以对他多加注意。干得真不错,这么快就能看出这个人靠不住。你是不是看到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哦,没有,我只觉得他看上去很会侍候人。经你这么一说,我对他倒真的发生了兴趣。我会好好地监视他的。”邦德说。
  说完,他转向一直沉默的加娜·布兰德,很有礼貌地问道:“你觉得克雷布斯怎么样,加娜·布兰德小姐?”
  可是,那姑娘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对德拉克斯说,“这些事我一点也不懂,雨果爵士,”她的话含蓄、谦恭,这恰好是邦德所佩服的。“不过,”
  她又用女孩子惯有的好恶口吻补充道:“对这个人我一点也不喜欢。我只是原来没有告诉你,他在我的房里也是偷偷干拆信等事情,我知道他干过。”
  德拉克斯一惊,“是真的吗?”他猛地将烟头戳进烟灰缸,然后一点点地将其小火星压熄。“都是关于克雷布斯的事,这个人问题这么多。”他说着,始终没抬头。
  第十五章 针锋相对
  房里又是一阵沉寂。嫌疑对象突然集中在一人身上使邦德很感奇怪。这是否意味着其他人都清白无辜?克雷布斯会不会是某一组织中的眼线?他如果单线行动的话,其目的又何在?他那些可疑的举动是否同泰伦和巴尔兹的死有关?
  德拉克斯打破沉寂,“这件事似乎该解决一下,”他看看邦德,要他表个态,邦德点点头。“好吧,把他交给你去办,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让他远离基地。明天我要带他去伦敦,同部里商定最关键的细节。沃尔特走不开。
  克雷布斯是我唯一打杂的人。在这之前,我们要对他严密监视。不过,”他温和地说,“我刚才说过,我不愿让自己手下的人惊恐不安。”
  “恐怕不会吧,”邦德说,“他在其他人中还有什么特殊的朋友?”
  “除了沃尔特和家中的仆人,没见他同谁有来往,大概他自认为比人家都强,所以孤芳自赏。就我个人而言,我不觉得此人有什么危险,否则我是不会要他的。他整天都闲呆在那幢房里。我倒是希望他是那种自愿扮演侦探脚色的人,喜欢窥探别人的私事,而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邦德点点头,把话存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好了。”德拉克斯因为撇开此话题而显得高兴起来,“咱们还是谈谈别的事吧。只剩两天了,最好把计划安排告诉你。”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房里踱来踱去,“今天是星期三。一点钟就要关闭基地加燃料,由我和沃尔特有及部里来的两个人负责监督。为了防止意外,一架摄像机会摄下我们所干的一切。如果发生什么意外,我们的后继者下次也会知道如何改进。”他自我解嘲似地笑了一下。“要是今晚天气好,顶盖将打开,让气体挥发出去。
  我手下的人将每隔十米设一岗进行警戒;悬岩脚上的通风口对面由三名全副武装的卫兵把守。明天早上,顶盖一直开到中午,进行最后的总查。卫兵将一直守卫着基地。到星期五早晨,我要亲自处理陀螺仪方位。部里的人接管发射点,皇家空军的人操纵雷达;英国广播公司将在十一点三刻现场直播发射的情景。正午,我按动发射钮,无线电波撞击电路,”这时他开怀大笑,“我们将看到极其壮观的场面。”他停了一下,用手摸摸下巴,“还有什么?
  从星期四午夜起,目标区的海面不得有任何船只通行,海军方面将一直承担警戒任务。英国广播公司的一位播音员呆在一艘船上。军需部的专家带着深水摄像机坐上打捞船,导弹一旦落水马上捞起来。”他象小孩一般手舞足蹈起来,“有趣的是首相的使者将带来那振奋人心的消息。这场发射不仅内阁特别会议要收听,就连白金汉宫也会收听这发射的实况。”
  “太棒了。”邦德为德拉克斯的话而高兴。
  “谢谢,我现在想知道的是,你是否满意基地的防卫措施。我觉得外部没有什么危险,皇家空军和警方的工作非常出色。”
  “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在这段时间里我好象没事可做了。”邦德说。
  “除了克雷布斯,我也想不起还有什么事。今天下午他在摄影车里,所以不用担心。你何不趁这个机会去海滩和悬岩脚查看一下,那里是唯一防范不太严密的地方。我常想要是有人想进入发射基地,他也许会从排气孔道进来。带上加娜·布兰德小姐一起去。多一双眼睛,更能观察入细。反正她明天才有事做。”
  “好,”邦德说,“要是加娜·布兰德小姐没有其它事的话,我想吃过午饭后到那儿去瞧瞧。”他转身向她,眉毛扬了扬。
  加娜·布兰德垂下眼,“我去,如果雨果爵士认为有此必要。”她话里没有一丝激情。
  德拉克斯搓搓手,“那么,就这么定了。我要去工作了。布兰德小姐,请你去看看如果沃尔特博士有空,请他来一趟。好,午餐见。”他对邦德说,象是在打发他。
  邦德点点头,“我想四处走走,看看点火处,”他说着,自己也不明白撒这个谎有何用意。他跟着加娜·布兰德出了屋子,来到竖井底部。
  一条粗大的象蛇似的橡皮管子弯曲在钢板上。姑娘沿着管道走到沃尔特身旁。邦德注意到,燃料管道被提起来升向起重架里,然后伸进导弹腰部的一个小门里。由此看来这是一条输送燃料的主管道。
  她对沃尔特说了些话后,站在他身旁,翘首望着那伸入导弹内的管道。
  邦德立刻觉得她看上去是那么的单纯。她站在那儿,褐色的发丝随着后仰的头飘落下来,遮住那象牙般洁白的脖子,双手背在身后,仰头凝视着五十多英尺高的“探月”号导弹,就好象一个小姑娘仰望圣诞树一样,当然除开那隆起的丰满乳房。
  邦德觉得这情景非常有趣。他边爬楼梯边想道:这看似纯情、迷人的姑娘是位非凡的女警察。她知道该在什么部位踢一脚,在哪个地方来一拳,大概比我还强。至少她有一半属于伦敦警察厅的特工处,而另一半呢?邦德一低头,恰好看见她跟着沃尔特走向德拉克斯的办公室,那就是她的另一半。
  外面的天气格外晴朗,五月的骄阳分外地耀眼。邦德穿过混凝土坪,朝他住的房子走去,背上一阵烘热。南古德温船的汽笛声已消失,使上午的气氛显得分外宁静,只有小船突突的引擎声不时地隐隐约约传过来。
  他沿着缓冲墙下的阴影接近房子,跳了几步迈上前门。他的鞋是橡胶底的,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他慢慢推开门,轻轻走进大厅,侧耳细听一只野蜂在一扇窗边嗡嗡直叫。后面的兵营里发出微弱的嘻笑声,周围一片寂静。
  邦德小心地穿过大厅,爬上楼梯,尽量放平脚步,使楼板不发出任何声响。过道里没有声音,但他一眼看到自己的房门大开着,他从腋下掏出枪来,迅速逼进房门。
  克雷布斯背朝着门,跪在屋中央,两手摆弄着邦德工具箱上的密码锁,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锁上了。
  这家伙的企图已经很明显了。邦德没有迟疑,他嘴边露出一丝狞笑,两步跨进房中,使出全身力气猛踢一脚,而自己平衡保持得很好。
  克雷布斯一声惨叫,象一只跳起的青蛙,抱着工具箱,摔出去有一米多远,朝红木梳妆台飞去,头重重地砸在前面的红梳妆台上。梳妆台猛烈地摇晃起来,台上有好几样东西被震落到地上。惨叫声嘎然而止,只见他伸开四肢,一动不动地趴在地面上。
  邦德看看他,仔细听听是否有脚步声传来,但房子里仍十分安静。他走近趴在地上的克雷布斯,弯下腰,猛地抓起他的后背,把他的身体翻过来。
  那张有撮黄胡子的脸十分苍白,血从头顶冒出来,顺着前额往下淌。他双眼紧闭,呼吸困难。
  邦德弯下一条腿,仔细地把他所有的口袋检查一遍,把掏出来的东西放在地上。没有笔记本,没有文件,唯一注目的是一串万能钥匙,一把锋利的弹簧刀和一根小黑皮棍。邦德将这些东西塞进自己包里,然后走到床头柜前,端起那瓶未开过的矿泉水。
  五分钟之后,克雷布斯才苏醒过来,邦德将他扶起坐好,背靠着梳妆台。
  又过了五分钟他才开始讲话,慢慢地他恢复了原样,眼睛里射出两道凶光。
  “除了对雨果爵士以外,我不回答任何问题,”克雷布斯说。“你没权审问我,我是在执行任务。”他的话音十分粗暴和狂妄。
  邦德抓住空矿泉水瓶颈,“好好再想想,否则我会把你的颈子拧下来。
  说,是谁派你到我房间里来的?”
  “我自己愿意!”克雷布斯说。
  邦德弯下腰,朝着他的腿脖子狠狠一拳砸下去。克雷布斯赶紧缩成一团。
  当邦德的拳头又一次举起时,他突然从地毯上跳起来,那击出的拳头落在他肩上。克雷布斯顾不得疼痛,咬着牙冲出门口。等邦德追出去时,他已跑过大半过道。
  邦德站在门外,听到楼梯上和大厅中传来的咣咣皮鞋声,不由得笑出声来。他转身回到房里,锁上门。他想,就是把他的脑袋打开花,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要让他尝了尝厉害,看他那副狼狈样子。德拉克斯知道内情后,也不会轻饶他。
  当然,除非他是奉德拉克斯的命令而这样干的。
  邦德把房间整理干净,坐到床上,两眼漠然地凝视着对面的墙壁。
  事情的起因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刚才告诉德拉克斯,自己要去看看点火处,而不是回卧室。由此看来克雷布斯是奉德拉克斯之命而这样干的,因为德拉克斯有他的一套安全措施。这同泰伦和巴尔兹之死有什么联系呢?
  难道这两桩人命案都是巧合,同克雷布斯留在航海图上的指纹一点无关?
  正在他沉思之际,外面有人敲门,仿佛是应着他的思路而来。他警觉地打开门,男仆走了进来,后面跟一位穿制服的警长。这位警长向邦德行了礼,递上一封电报,邦德拿着电报,走到窗边,上面落的是瓦兰斯的化名卡思塔,内容如下:1.电话自房中打出;2.雾起需鸣雾笛提醒船只,没见任何东西;3.你罗盘的方位推算离海岸太近,因而应在圣·玛格里特岛和迪尔海岸警卫队视线之外。“谢谢你,不用回电。”邦德说。
  门关后,邦德掏出打火机把电报点着,扔进壁炉里,用脚把灰烬踏成粉末。
  泰伦同部里通话时,房里肯定有人在窃听,以致他的卧室被搜查,他本人惨死在枪口下,但是,如何解释巴尔兹的举动呢?如果这场命案是场大阴谋,那与导弹发时是否密切相关呢?是否可以这样解释,克雷布斯是一个专门窥探者,为德拉克斯窥探情况,而德拉克斯非常敏感,想彻底弄清他的秘书、泰伦和邦德对他是否忠心耿耿?他是不是战争中某个绝密机构的头子,现在要进一步加强自己间谍网的安全?
  邦德坐在安静的房中苦思冥想,心中交替出现着两张不同的画,一幅阳光灿烂,万物清晰,就象外面的天色;另一幅是模糊的犯罪动机,嫌疑对象和可怕的大问号。
  午餐铃响了,邦德仍坐在那儿静静地沉思。他脑子很乱,几乎理不出头绪来。他迫切希望下午同加娜·布兰德单独相处时,能获得部分更重要的资料。
  第十六章 祸从天降
  那是一个景色绮丽的下午,天地间充满了各种色调:蓝色、绿色和金色。
  他们走过混凝土坪,穿过门卫来到离点火处不远的地方。一根特大的电缆连接着发射场。然后,他们来到那巨大的石灰岩悬崖边停留了片刻,遥望着英伦三岛的风姿,据说2000  年前凯撒首次在此登陆。
  他们左边是一块一望无际的绿草坪,一直延伸到沃尔默和迪尔海滩,向桑威奇和巴伊海湾方向婉蜒而去,朵朵小野花在草坪上迎风摇曳。那边,白色的雾蔼从拉姆斯盖特的悬岩顶上升起,遮住了北福尔兰,保护着曼斯顿灰色山岩旁的飞机场。机场上空,美式雷公式喷气机拖出白色的烟雾。萨尼特岛的伊勒隐隐可见,泰晤士河河口则完全消失在视线之外。
  还没有涨潮。到涨潮时间,古德温海湾金光闪闪,温柔恬静,只有少量船只穿梭于波光粼粼的蓝色航线上。船上撑起一顶顶桅杆,象在讲述一个真实的故事。南古德温灯船上的白色字母清晰可见,甚至北边的姊妹船也在她红色的船壳上显出带色字母来。
  在沙底和海岸间72  英尺深的内里兹湾里,有几只船正从唐斯漂过,发动机发出一阵的砰砰声音,拍打着平静的海面。远处,挂着各国旗帜的船只往返穿梭不息,油轮,商船,笨重的荷兰军舰,还有一些小巧的护卫舰正匆匆向南驶去,大概是去朴次茅斯。目之所及的英国东海岸,来往船只或驶近来,或驶向远处的地平线。它们或回原来的停泊处,或到世界的另一边。这是一幅充满不同色彩和浪漫情调的风景画。邦德和加娜·布兰德静静地站在悬岩边,欣赏着,陶醉于其中。
  大房子里发出的两声警报打破了宁静,把他们拉回到那早已忘却了的混凝土的世界上。一面红色旗帜从发射场的圆盖上伸出,两辆皇家空军的运输车从林中开出来,车身画着红十字,靠着缓冲墙边停下来。
  “开始加燃料了,咱们还是走吧。万一发生意外,这里是很危险的,也许难以活命。”邦德说。
  “是的,”她对他微微一笑,“我一看见那混凝土就头疼。”他们走下缓坡,一会儿就走过点火处,消失在铁网之外。
  加娜·布兰德矜持的冷漠很快在灿烂的阳光下溶化了。
  她身上穿着地道的外国货,非常华丽。一件黑白条纹的棉衬衫,配上一条粉红色的裙子,再扎上一条黑色的宽皮带,显得特别活泼。她这么一打扮,邦德立刻感到身边走着的姑娘再也不是昨晚那冷若冰霜的女人。她快活地笑话邦德,因为他连海篷子,牛舌草之类的野花名都叫不出名来。
  加娜·布兰德在路边发现一枝红门兰,高兴地伸手把它摘下来,放在鼻子上吸闻着。
  “要是你知道采它的时候,它会痛苦地呻吟,你就不会那样做了,”邦德说。
  加娜·布兰德看看他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这不是开玩笑。
  “你真的不知道?”看到她那副认真的模样,邦德忍不住笑了。“印度有个教授写了一篇有关花卉神经系统的论文。他详细记载了一枝玫瑰被折时的痛苦呻吟,那声音非常的凄惨。刚才你折花时我仿佛也听见了。”
  “我不信,”她说着,怀疑地望着被折的花枝,“不过,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人,你们秘密情报局的人不是都以杀人为常事吗?不是折花,而是杀人。”她恶狠狠地还击道。
  “花是不会还击的。”邦德说。
  她看看手中的红门兰,“你使我觉得自己是凶手。不过我要是找到那位教授,证明你所说的都是对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再折花。这朵花怎么办?我仿佛觉得我的双手已贴满了鲜血。”
  “把它给我吧。按你的逻辑,我的手早已是血淋淋的了,再加上一点也没有关系。”
  她将花递过去,两人的手碰在一起。“你可以把它插在你的枪口上。”
  邦德笑了,“枪眼用不着装饰。我那支是自动手枪。我把它留在房间里。”
  他把花插进蓝色衬衣的扣眼里。“我觉得不穿外套而挂着肩式手枪套太引人注目,但愿下午没人到我房里去。”
  两人默契地各自把手抽回。邦德将早上的事情告诉了加娜·布兰德。
  “教训他一次也好,我对这个人始终怀疑。雨果爵士说了什么?”
  “午饭前我和他谈了谈,将克雷布斯的刀和钥匙交给了他作证据。他听后勃然大怒,怒气冲冲地去找克雷布斯去了。回来时他说克雷布斯伤势有些重,似乎不宜再加重惩罚。另外不外乎就是在现在这种关键时刻,不要让他手下的那些人太受刺激等等。他表示同意下星期将克雷布斯遣送回德国。在此之前,他出门时一定要严密监视。”
  他们顺着陡峭的悬岩小道到了海滩向右转,旁边是迪尔皇家海军要塞废弃了的轻武器靶场。他们走了两英里满是鹅卵石的海滩,有好一会儿,彼此都没开口。然后,邦德将一天来自己所想过的一切一古脑儿地告诉了布兰德,最后归纳起来,仍是那个老问题:“探月”号的安全措施是否已尽善尽美了?
  泰伦和巴尔滋之死只是这个问题的表面现象。克雷布斯的行为也不是严重的问题,但把这些问题联系在一起考虑,事情就复杂起来了。他怀疑,敌人是否在蓄意破坏“探月”号发射计划。
  “你认为我的看法如何?”邦德问道。
  加娜·布兰德停住脚步,望着那参差不齐的岩石和海边随海水波动的海草。刚刚走过满是圆卵石的海滩,她已是汗水淋漓了。要是能跳进海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该有多舒服!她瞟了瞟身旁的邦德。他褐色的脸上严峻,没有表情。他是否也渴望生活中宁静的时刻?不,他是不会的。他所喜欢的是由巴黎、柏林、纽约、火车、轮船、美味佳肴以及漂亮的女人所组成的动荡生活。
  “怎么了?”邦德问道,以为她想起了某些细节,正在考虑是否该告诉他。“你在想什么?”
  “对不起,”加娜·布兰德说,“我在乱想一气。我觉得你的判断是对的。从基地竣工起我就开始在这儿工作。有时虽也出点怪事,如枪击之类的事,但还没有出什么大漏子。雨果爵士那帮人都一心一意扑在导弹上,甚至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这种情景很使人欣慰。那些德国人都是可怕的工作狂。
  我敢打赌,巴尔兹就是这样给压垮的。他们都乐于听雨果爵士使唤,而他又惯于使唤他们。他们崇拜他。就安全而言,需要这种崇拜。我敢确定,谁想打‘探月’号的主意,谁就得完蛋。关于对克雷布斯,我同意你的看法。他有可能是按德拉克斯的命令行事。所以他在偷看我的东西时,我没有向德拉克斯汇报。当然,他也找不到什么秘密,都是私人信件之类的东西。我想可能是雨果爵士要使基地绝对的放心。就这一点而言,我很佩服他。但他是位不讲情面、举止可悲的人,我愿为他而工作,期望‘探月’号发射成功。同它生活的时间长了,自然就象其他人一样,有一种休戚相关的感觉。”她抬头看看他的反应。
  邦德点点头,“虽然我刚来了一天,我也了解这种感觉。你的分析很有道理。也许我的顾虑只是我的直觉而已。重要的事情是要让‘探月’号象皇冠上的珠宝一样安全,或更安全些。”他耸耸肩,象是要抖落他直觉中的不安,“咱们浪费了不少时间,还是走吧。”
  她会意地笑了笑,跟着走了。
  他们一齐来到悬岩拐弯处,看到海草缠着升降机的底部。他们又走了五十码左右。这里有一副粗管状的铁架,上面是格子状铁条护着岩石。大约二十英尺的岩面上,伸出排气隧道那黑乎乎的大孔,被风化的石灰岩掉下来落在下面的岩石和圆卵石上。邦德仿佛看到那燃烧着的乳白色岩浆柱从岩面吼叫而下,坠入大海,海水发出咆哮声和无数的气泡。
  他抬头望着那比崖面高出二百多英尺的发射舱,想象着四个头戴防毒面罩、身着石棉衣服的人,一边注视计量表,一边将输料管插进导弹的肚子。
  邦德突然意识到,如果加油出了意外,他们这一带正好处于危险区。
  “咱们离开这儿吧。”他对加娜·布兰德说道。
  走出一百多码远后,邦德停住脚四下打量,思考着如果自己同六个硬汉子,带着必要的工具,从海上向基地发动攻击,该怎样突破那防坡堤呢?使用云梯攀上通风口?还有其他什么方法?要爬上那光秃秃的排气隧道钢制墙几乎不可能。使用反坦克武器从崖下射穿那钢板,使用燃烧弹,嗯,这倒是可能。但是要撤退时就难了。崖顶上设的岗哨,并难不倒俄国敢死队。这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
  加娜·布兰德站在身边,注视着那双沉思的眼睛,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可能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她见他皱了皱眉头,“即使涨潮之际,天气恶劣之时,他们在山顶上也派人巡逻。他装备着探照灯,布朗式轻机枪和手雷。
  他们被授以凡发现可疑人物立即格杀的权力。当然,最好的办法是在夜间用泛光灯照射崖面,但那样又太暴露了。这些他们都曾考虑过。”
  邦德还是眉头紧锁。“要是敌方靠潜艇或其他什么掩护,那又怎么办?
  一个训练有素的队伍会这样干的。算了,先不管它。我想下去游会儿泳。那航海图上标出这带水深72  英尺,不过我想亲自查查。防波堤尽头的水可能还要深些,我还是亲自看看的好。你也下来游会儿,怎么样?水可能点点凉,但你在混凝土上里闷了一早上,游泳对你有好处的。”
  加娜·布兰德眼睛一亮,“能行吗?我简直热得够呛。不过,我们穿什么游呢?”一想到自己身上那短小透明的三角裤和乳罩,她不禁脸红起来。
  “没事儿,”邦德快话地说:“你就穿内衣,我穿短裤,我们是光明正大的。何况这儿又没人,我保证不会偷看。”他说着走到悬崖的拐弯处。“你到那边岩脚下,我在这边。快去,别傻乎乎地站着,这也是任务啊。”
  没等她回答,他就走到高高的岩石后脱下衬衣。
  “好吧,”加娜·布兰德说着,走到岩边,慢慢解开裙子。
  正在她紧张地朝外张望时,邦德已快走到水过。海水朝前涌着,在岩石中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漩涡。他肌肉柔软,皮肤呈褐色,蓝色的内裤十分显眼。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忽然扑通一下跳进水里。现在用不着担心了。四周是天鹅绒般的海水,美丽的沙滩,其间漂着各种海生植物。海水清彻透明,一望见底。她埋下头,沿着岸边迅速游起自由泳来。
  游到同防波堤平行时,她停止划水,吸着气,到处寻找邦德,却不见他的踪影。刚才还见他在一百码处的地方。她费力地踩着水,保持着不沉下去。
  也许他就躲在附近的岩石后,也许是潜到水下测量水深了,那里敌人是可以来的。算了,不找他了。她一回头朝原处游去。
  就在这当儿,他突然从她身下面的海水中钻上来,在她没有任何反应之前,一双有力的臂膀已紧紧抱着她,那带强大冲力的嘴迅猛地按在她嘴唇上。
  “你这坏蛋!”她怒吼着,但他早已又潜到水下不见了。她由于挣扎喝了一大口咸海水,而邦德却在离她二十码外的地方欢快地畅游着。
  她转过身,独自向海里游去,觉得他太没礼貌了,非要冷落他不可。和她想象的一样,这帮情报局的男人们,不管本身工作多么重要,一有机会总忘不了寻欢作乐。
  不过,她的身体被他这突然的吻起了一种微妙的反应,觉得金色的天仿佛又焕发出新的容姿。她继续朝前游着,回首仰望英格兰犬牙交错的海岸线。
  成群结队的猎鹰象黑白两色的纸屑在生机勃勃的绿色田野上盘旋。多美丽的天气!在这样美好的日子里任何事情都可容忍,因此她原谅了他。
  半小时后,他们躺在沙滩在,离崖边只有一码的距离,静静地等阳光把身上的衣服晒干。谁也没有提及刚才发生的事。加娜·布兰德高兴地盯着邦德刚才在水下捉住的大鳌虾。那天真的神态使得她再也矜持不起来了。他们依依不舍地将它放进一个由岩石组成的水塘中,看着它仓皇地钻进海草深处。他们又重新躺回原处。游完泳使他们既兴奋又疲劳,希望太阳慢点落山。
  不过,邦德早已陷入绮丽的境界中。这姑娘美丽,匀称的身材就在面前,那紧紧的透明三角裤太撩人心际了。他至少还有一个小时可以自由自在地享受,可以不去想“探月”号。现在还没到五点。加燃料的工作要到六点才完。
  只有到那时,他才找得到德拉克斯,落实一下悬崖上后两夜的防卫工作,因为他发现即使落潮时,岸边的水也能容下一只潜水艇。
  离动身回去至少还有三刻钟的时间。
  当这姑娘几乎裸露的身体漂在水面上时,他猛地抱住了她,而且还吻了她的芳唇。她那高耸的乳蜂离自己这么近,那柔软而平滑的腹部一直滑到那双大腿紧闭的奥秘深处。那该死的大腿!
  邦德猛然收住狂奔的思绪,强迫自己去欣赏海湾的自然风景。山壁上的蓝天是那样鲜亮,雪白的海鸥正在空中飞翔。但那海鸟轻轻的下腹又使他想到身边的她。
  “你的名字干吗叫加娜?”他问道,刹住那热情奔放的思想的野马。
  她笑了。“在学校时大伙儿都拿这名字开我的玩笑,后来又在雷恩斯,还有在当警察时。”邦德觉得此时她那清脆甘甜的语调格外动人,“我的真名更难听,叫‘戈拉蒂’,是一艘我爸爸曾服役过的巡洋舰的名字。我出生在船上。我觉得加娜这名字还不坏。我的本名都快忘掉了,因为在特工处集训时,总要换不少的名字。”
  “在特工处,在特工处,在特工处……”邦德脑海里又是一阵翻腾:炸弹呼啸而下,飞行员的他偏离跑道,就在鲜血四溅,失去知觉之际,心中还想着那些字句。在死神的丧钟敲响之前,这些字句还有脑海中回荡着……
  事情发生几秒钟后,邦德并没有死,那些字句仍铭记在他的脑海之中。
  躺在崖边的沙地上,邦德一边静静地听着,一边想着加娜的身体。他的目光无意间碰上崖上嬉耍的两只海鸥。它们调情时头一伸一缩,雄鸟突然展翅飞起来,马上又飞回窝中继续调情。
  邦德觉得这种情调实在太美了。虽然身边的女孩子不是自己的女友,但在这种气氛下,有个漂亮的女孩子在身边,总是一种最好的点缀。他一边听着加娜·布兰德娓娓动听的话语,一边痴痴地望着壁面上那两只海鸥。忽然,崖面上传来一声恐怖的嘶叫,两只海鸥倏然飞上天空,嘴里发出恐怖的嘶叫。
  与此同时,崖顶冒出一团黑烟,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隆隆声。他们头上的白色石灰岩微微朝外晃动,象蛇一般朝崖下坠下来。
  邦德猛地朝加娜·布兰德身上扑去,用自己的身体紧紧地贴着她。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后,他感到喘不过气来,眼前一片尘埃弥漫,阳光不见了。
  他感到背上一阵麻木,似有巨石压了下来。他不仅听到雷鸣似的轰响,还听到窒息的尖叫声。
  他似乎有些意识,脑子里还回旋着“在特工处……在特工处……”,但没有苏醒过来,不得不等到感觉完全恢复。
  特工处?她说的有关特工处的究竟是什么?
  他竭尽全力想挪动身体,但不行。右手还可以活动,他猛一抬肩,手更宽松了;他又朝后面一抬,光线和空气透进来。浓烈的尘埃使他感到阵阵恶心。他用力扒开一个口,想使自己沉重的身子离开加娜·布兰德。这时他略感到她的头慢慢转向光线和空气进来的方向。接着又滚下来一些石头堵住洞口。邦德又拼命地扒起来,洞口又慢慢显出来。这时他感到手臂一阵酸痛,嘴里猛烈地呛咳起来,仿佛整个肺部都快要炸了。他右臂再向上一抬,终于使手臂和头都露出来了。
  他脑子里第一反应是“探月”号爆炸了。但他抬头一望崖上和海岸,不,基地离这儿还有一百码远。只是悬崖顶上的崖面象是被什么被咬了一个大缺口。如果导弹爆炸,决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时他完全想起了刚才那可怕的情景。加娜·布兰德在下面呻吟着,她那苍白的脸露在外面。邦德扭动着身子,以减少对她肺和胃部的压力,他沿着身下的碎石,慢慢地朝洞口爬。只有这样才能为她减轻重量。
  最后他胸部也露出来,弯曲着跪蹲在她的身旁。背上和臂上的血,掺杂着尘埃,不断地滴到刚才扒开的洞口。他知道没有伤着骨头,求生存的勇气使他一点都不感到疼痛了。
  他又剧烈地咳嗽着,不断地喘着气。他将加娜·布兰德扶起坐好,用滴着血的手拂去她脸上的灰尘。然后他两腿从那坟墓般的石灰岩石中抽出来,用手把她从石堆中举起来,让她靠在崖边上。
  他跪着盯着她,几分钟前还是那么美丽艳伦的姑娘,现在已面如死灰。
  他身上的血滴在她脸上。他默默地祈祷着,希望她能苏醒过来。
  几秒钟后,那双眼终于睁开了。邦德舒心地吁了一口气。他转过脸去,感到浑身疼痛难忍。
  第十七章 任意推测
  巨痛过去之后,邦德感到有一只手轻轻地摩掌着自己的头发。他一回头,见加娜一手摸着自己的头发,一手朝崖上靠,与此同时,又有一阵小岩石块嘎啦嘎啦地掉在他们身旁。
  他虚弱地慢慢站起来,挽着加娜·布兰德匆匆地逃离那个差一点成了他们葬身之地的石头坑。
  柔软的细沙踏在脚底下就象天鹅绒一样。他俩重重地跌倒在沙上,用苍白得可怕的手紧抓着沙子,以此来抵挡浑身难耐的疼痛。邦德向前爬了几步,把加娜一个人留在那儿,他拖着腿站在一块象摩托车一般大小的岩石上,打量着那仿佛要吞噬他们的地狱。
  在那海浪潮汐拍打着的岩石尽头,撒落着从悬顶上掉下的碎石块,崩落的岩石块撒了大约有一英亩地之大,崖上出现了一条V 字形凹口的裂缝,再也没有海鸟在那儿盘旋。这场灾难将会使它们好几天不敢靠近这鬼地方。
  由于他们身体紧紧地贴住崖边才使他们幸存下来。压住他们的只是一些不大的碎石,要是任何一块大石头从头上落下来他们都将成肉酱,离他们最近的大石头只有数英尺远。因为他们紧挨着崖面,所以邦德的右臂才没被压着,才有可能掘出一个坑,从里面逃出来。邦德心有余悸地意识到如果当时反应迟钝,没有抱住加娜·布兰德的头滚向崖边,他们俩都完了。
  他感觉到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肩上,他没有回头看她,但手臂轻轻揽住她的腰部一起走进了海水,在浅水处任凭身体往下沉。
  十分钟后,这两个象原始人的现代人又回到沙滩,走到放衣服的岩石边。
  两个人现在都几乎是赤身裸身。在刚才逃生的搏斗中,身上的内衣全被岩石划得粉碎,就象翻船落水的中幸存者。裸体引不起对方任何的反应。他们一起用咸咸的海水冲洗尽身上、头上、脸上的岩石屑,浑身格外疲惫。但一穿上衣服,梳理了头发,一点也看不出来刚才所发生的事情。
  他们背靠一块岩石坐下。邦德点上一支香烟,大口地吸着,然后又慢慢从鼻孔里把烟喷出来。当加娜·布兰德重新化好妆后,他也为她点上一支烟。
  他们第一次凝望对方的眼睛。彼此不由自主地苦笑了一下。各自无语,仍默默地眺望那碧蓝的大海。
  邦德打破了宁静。“感谢上帝,一切都过去了。”他说。
  “我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加娜·布兰德说,“只知道是你救了我的命。”她把手放进他手里,然后又拿开了。
  “如果不是有你在,”邦德说,“如果我还是躺在原来的地方,那我也就……”他耸耸肩。
  然后他看着她说,“我想你一定明白了,有人想炸开崖面把我们压死。”
  她看着邦德,眼睛瞪得老大。“要是我们到处查查,”邦德手指着那堆岩石,“肯定会发现岩石上有钻机打过的痕迹,我看到岩石坠落之前一两秒钟在冒烟,听到一声爆炸声,惊飞了海鸥。另外,”邦德继续说,“这不可能是克雷布斯一个人干的,可能有好几个人。这是有计划有组织的谋杀。我们从崖上到海滩时就有人监视我们的行动了。”加娜·布兰德好象明白过来,眸子里掠过一丝害怕的眼神。
  “那咱们怎么办,”她焦急地问,“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们想把我们置于死地,”邦德严峻地说,“所以,我们一定要好好活下来,至于是什么原因,我们会弄个水落石出的。”
  “你知道,”他继续说,“瓦兰斯恐怕是帮不上什么忙,当凶手肯定我们被埋住后,就会逃之夭夭。他们知道即使别人听到或看到那崖面塌下也不会大惊小怪,因为这里的崖面长20  多英里。除了夏天,平时没有人到这儿来避暑。即使海岸队的哨兵听到响声,他们只不过就在记录本上画上两笔而已。
  因为岩石受到冬天的雾气腐蚀而风化,到了春天会有更多的岩石塌落。咱们的朋友不会去查看,今晚我们没有回去,明天一直要等到确实见不到我们后,才会通知警方和海岸警卫队,让他们出动兵力来寻找我们。你知道为什么?
  因为夜里的海潮上来时,所有的痕迹都会冲洗干净。即使瓦兰斯相信我们遭到了意外,但证据已被破坏,他也无法说服军需部干涉‘探月’号的事情。
  这倒霉的发射就这般举足轻重,全世界都在观望,看它是成功还是失败。咱们两条小命算得了什么?那些双手沾满鲜血的德国人好象不希望咱们能活到星期五,这到底为了什么?”他停了停,“这得全靠我们了,加娜·布兰德,这倒霉的事只有靠咱们自己来解决。”
  他凝视着她,“你是怎么想的?”
  加娜·布兰德莞尔一笑。“别再乱想了,”她说,“我们已经付出了代价,当然我们还会付出的。我同意不必向伦敦方面汇报。一本正经地在电话上汇报崖石不知怎么朝头上砸下来,简直太荒唐!汇报我们在这儿不穿衣服傻乎乎地乱跑,而不去干些正经事?”
  邦德咧嘴一笑。“我们是躺在那等衣服晾干,”他温存地反驳道,“在你看来,咱们应怎么度过这一下午呢?再把所有人的指纹都通查一遍?我知道你们警察很重视这些事情。”看到她有些愠怒,邦德有些后悔,不好意思。
  “你瞧见了咱们下午所干的这一切吗?功劳大大的。我们使对手露出了尾巴,下一步就是找出那对手,查明他为什么要杀死咱们。要是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有人想破坏‘探月’号,那我们将对这地方进行严密的大搜查,推迟发射期。”
  她跳起来,“哦,你说的当然是对的。咱们应立刻行动起来。”她眼睛离开邦德,转向大海。“你刚到这儿来,而我可是同“探月’号一起生活了一年多。要是它出点差错,我绝不能忍受,我们都好象离不开它似的。我要马上赶回去,找出是谁想害死我们。这也许同‘探月’号没多大关系,但我一定要彻底弄清楚。”
  邦德站起身,背部和腿上的伤又一阵剧痛,但他脸上没有现出任何痛苦的表情。“走吧,快六点了,马上就要涨潮了。不过在涨潮之前,我们可以赶到圣·玛格里特海湾。咱们到格朗维尔去洗个澡,然后喝点什么,吃点东西。回去时可能正赶上他们吃晚餐。我倒想看看怎么接待咱们。你可以走到圣·玛格里特吗?”
  “没事儿,警察又不是豆腐做的,”她勉强地冲邦德一笑。他们转身踏上铺满圆卵石的海滩朝着遥远的南福尔兰灯塔方向走去。
  八点半,他们坐一辆出租车到达第二道警卫线。出示通行证后,两人随后静静地穿过树林,走上通往那房子的混凝土路面。他们都觉得精神很振奋。
  在格朗维尔冲了个热水澡,休息了一个多小时,他们精神恢复了不少。加上又喝了加苏打的白兰地,点了可口的煎箬鳎鱼和威尔士嫩肉丁,还有咖啡,两人都很兴奋和激动。当他们信心十足地走近那幢房子的时候,其实两人非常疲乏,身上的伤口在外衣的摩擦下隐隐作痛。
  他们平静地走进前门,在灯火辉煌的走廊上站了一会儿。从餐室里发出阵阵低沉而激动的说话声,停了一会儿,接着是一阵大笑,而笑声中最刺耳的是德拉克斯独具一格的狂笑。
  邦德向餐厅走去,嘴角上露出极难看的冷笑。当他为加娜·布兰德推开门时,冷笑已变成满脸的灿烂。
  德拉克斯坐在餐桌的上位,身着那梅红色的吸烟服,餐叉正挑着满满一叉食物往嘴里送。抬眼看见邦德他们走进来,他手里的餐叉突然停住了,上面的食物“啪哒”一声掉在桌边。
  克雷布斯正喝着玻璃杯中的红酒。忽然他的嘴凝住了,那一股酒顺着他的下巴滴在他那褐色的真丝领带和黄衬衣上。
  沃尔特博士背向门坐着。当他看到伙伴瞠目结舌的样子,他转过头来向门口望去。邦德注意到他的反应比那两人都慢。
  “哦,英国佬。”沃尔特用德语轻轻地说。
  德拉克斯站起来,“啊,亲爱的伙计,”他叫道,“我亲爱的伙计,我们可是快急死了,正想派人去找你们呢。几分钟前,有位哨兵来报,说是发生了一起悬崖裂崩。”他走到他们面前,一手拿着餐巾,一手紧紧抓住餐叉。
  他的脸泛起一层酱红色,随后变成他常有的血红色。“你应该早通知我,”
  他话里带着怒气朝那姑娘说道。“简直太不象话了。”
  “这都是我的错,”邦德解释道,走进房间,以便能看到三人的表情。
  “这段路比我想象的要长得多。我害怕因涨潮而回不来,所以我们就直接到了圣·玛格里特,在那儿吃了点东西,坐出租车回来。加娜·布兰德小姐本想给你挂个电话,但我想我们八点以前能赶回来,所以没有让她麻烦。你们请先吃完饭再说。待会儿我和你们喝点咖啡,吃点儿点心。至于加娜·布兰德小姐,我想她一定想休息了。她累了整整一天。”邦德走到餐桌旁,故意在克雷布斯旁边拉出一把椅子。他看见克雷布斯苍白的眼睛露出惊恐的神色,但马上又低垂着头死死地盯住自己的餐盘。当邦德站在他后面的一瞬时,他发现克雷布斯头顶有一块石屑。
  “好,去睡吧,加娜·布兰德小姐,我明天再和你谈,”德拉克斯拭探着说。加娜·布兰德顺从地离开餐室。德拉克斯回到自己的坐位,重重地坐下去。
  “那些岩石简直漂亮极了,”邦德眉飞色舞地说,“当你走到它们旁边,想到正好有石块向你迎面打来,这情景真是令人毛骨悚然。这使我想起了俄国的轮盘赌。很少有人看到悬崖塌下人被压死时的表情。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他顿住话,“顺便问一下,刚才你说什么崖崩裂崩来着?”
  邦德的左侧响起轻轻呻吟声,接着是杯子和盘子的摔碎声,克雷布斯的头伏倒在餐桌上。邦德好奇而又不失礼貌地看着他。
  “沃尔特,”德拉克斯厉声道,“你没看见克雷布斯的老病又犯了吗?
  快扶他上床睡觉去。这家伙又喝多了,快点!”
  沃尔特愁眉苦脸,略带愠色,大步走过来,用手把克雷布斯从那些碎片上拉起来。他抓起克雷布斯的外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起来。“你这臭家伙,走!”沃尔特嘴上嘟咙着,一把把克雷布斯拉出了餐厅。
  “他今天一定也够累的。”邦德说着盯着德拉克斯。
  身材高大的德拉克斯此时汗流满面。他拿起餐巾,在脸上抹了一圈。“瞎扯!他只是喝多了。”
  看着克雷布斯和沃尔特跌跌撞撞地走出餐厅进,男仆依旧站得笔直,泰然自若。这时他把咖啡端进来。邦德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呷着,一边在思索:这一切阴谋、行动德拉克斯是否知道吗?他刚才看见邦德和加娜·布兰德进来时的表情很难说是惊恐,还是气恼,因为他这样一个自负清高、老谋深算男人所制订的计划竟被一个自己的女秘书所搅乱。如果他是这一切的幕后策划者,那的确掩饰得很出色,借口下午要亲自监视加油情况而摆脱了嫌疑。邦德决定再做点刺探。
  “加油的情况如何?”他问道,眼睛注视着对方。
  德拉克斯点燃一支长长的雪茄,隔着烟雾和燃烧的火柴瞟了邦德一眼。
  “非常顺利。”他吸着雪茄说,“所有的工作都已准备妥当。明天凌晨清理完毕后,基地就可以关闭了。哦,对了,”他补充道,“我明天下午将带加娜·布兰德小姐坐车去伦敦,除了克雷布斯外我还需要位秘书。你有何打算?”
  “我也要去伦敦,向部里呈交最后一份汇报。”
  “是吗?”德拉克斯显得不在意,“关于哪个方面的?我想这儿的一切安排,你应该感到满意,”
  “是的。”邦德漠然地答道。
  “就这样吧,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德拉克斯从桌边站了起来,“我书房里还有些文件要看,晚安。”
  “晚安,”邦德回答了一声,他喝光咖啡,穿过大厅,回到自己的房间。
  显然,房里又被搜查过。他耸耸肩。其实他只有一只皮包,里面并无什么秘密,只有几件他工作中要用的东西。
  他那带肩式皮套的布莱特手枪依然在他临走时藏的地方——那副装着泰伦夜视望远镜的空皮匣里。他抽出手枪,检查了一下,一切正常,便把塞在枕下。
  他冲了个热水澡,在伤口上上了磺酒后才关灯上床。全身阵阵发痛,他感到疲惫不堪。
  加娜·布兰德的倩影浮现在他的眼前。回来时他曾叫她吃片安眠药。紧锁房门,安心地睡一觉,一切留等明天再说。他隐约有点担心她明天下午与德拉克斯的伦敦之行。当然只是担心,还不是绝望。有很多问题即将获得解答,许多秘密马上就将揭晓。不过,最根本的东西看来是不可否认,宣而不秘了。那位自命不凡的百万富翁建造了这一伟大的武器,举国上下都期望听到它发射成功的佳音。再过36  小时,这枚导弹就要点火发射了。其管理和安全措施都是无懈可击的。然而,为什么某人,或可能是几个人,要清除他与那个姑娘呢?问题的核心就在这里。他本身的工作性质与加娜的本意都与这次试验发射不发生丝毫冲突,没有理由怀疑他们是导弹的破坏者。显然他们己处于危险中。不管是出于嫉妒还是怀疑,在这36  小时内,他们将随时有生命危险。
  睡意朦胧中,邦德还在考虑,明天他一定要设法在伦敦见到加娜·布兰德,自己亲自陪她来,或者劝她就留在伦敦,等到“探月”号顺利发射。
  在他入睡之际,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奇怪的的场景:楼下那餐桌上只放着三个人的餐具。
  第十八章 原形毕露
  德拉克斯的那辆梅塞德斯300S  型轿车非常漂亮,全身都是白色的,比起停靠在它旁边的邦德的本特利轿车至少新25  年,速度也相差将近一半。邦德估计德拉克斯之所以选白色的梅塞德斯是因为这种车从勒芒和纽伦堡大赛以来多次夺走桂冠,而德拉克斯买梅塞德斯车正是他性格独特之处。
  这时德拉克斯走出房门,后面跟着加娜·布兰德和克雷布斯。看到邦德眼里那羡慕的眼光,德拉克斯说了声,“这车不赖。”然后他指了指本特利车,“这种车从前看还可以,现在人们只用它去戏院看戏了,式样太古板。”
  微笑之中,德拉克斯转向克雷布斯:“你坐到后面去吧。”
  克雷布斯顺从地爬进后面那窄小的车座,斜坐着,雨衣翻上耳边,眼睛不停地向邦德偷瞟。
  加娜·布兰德头戴一顶灰黑色的贝雷帽,手里拿着一件轻便的黑雨衣和一双手套,非常动人。她钻进前排右座,关上了车门。
  她和邦德没有搭话,他们午饭前就在邦德房里把计划安排好了,决定七时半在伦敦吃晚饭,然后乘邦德的车回来。她娴静地坐着,双手放在大腿上,两眼平视前方。这时德拉克斯爬进车,发动引擎,将方向盘下闪闪发亮的操纵杆拨回三挡。车子发动时排气管几乎没传来引擎的突突声。不一会儿它就消失在林中。邦德钻进自己的本特利,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在急驰的梅塞德斯车里,加娜·布兰德的思绪也跟着飞驰。昨夜折腾了一晚上,今早起来后,大家一直忙着清理发射基地,唯恐“探月”号升空时引起地面大火。德拉克斯没有提昨天的事,他的态度和平时一样没有什么不同。她今天的工作还是老一套,把当日的各种数据收集好,然后又被派去请沃尔特。通过窥视孔,她看见德拉克斯又在那黑本上记下一些数据。
  天空阳光灿烂、有些闷热。德拉克斯驾驶着汽车,身上只穿着衬衫。加娜·布兰德的眼光落到左边德拉克斯裤子后面口袋的小本上。这个机会实在太好了。她从没有离他这么近过。昨天下午发生的事使她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把她压抑的竞争心理全部激发出来了。经过了那岩石裂朋所引起的惊骇恐惧,她已不惜再冒任何风险,要证实发射工作是否正常,只有看过这个小本子才能知道。而要偷看,现在是最后的机会。除此之外,她可能再也不会与他靠的这么近。
  她极其自然地把自己的雨衣叠起来,放在她和德拉克斯之间的空座上,与此同时她把身子朝德拉克斯挪了挪,好象要把坐姿调整得更舒服一些。她把手放在那皱折的雨衣下,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当车驶进梅德斯通拥挤的车道上时,她盼望的时刻来了。德拉克斯想让车从国王大街拐角和加布里埃尔小街边绕过红灯,但前面已挤满了车子,德拉克斯只好把车刹住,跟在一辆陈旧的家庭大轿车后。加娜·布兰德明白,当这绿灯后,他一定会超过那辆车,教训教训它。他的确是位出色的司机,但如同在其它方面一样,他总是想随心所欲。谁要挡他的路,他就对谁不客气,非报复对方不可。
  这时前方绿灯亮了,他按响一串串喇叭声,从十字街口的右边猛冲上去,在超过前面那辆车时,他气愤地朝那大轿车的司机摇着脑袋。
  就在那猛地起动的一瞬间,加娜·布兰德顺势把身体靠到德拉克斯身上,从雨衣下伸出左手,直朝目标滑去,然后随着身体的后仰,小本子轻轻带出。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露一点破绽,手又缩回到雨衣里。德拉克斯全神贯注地掌握着方向盘,观察着前面拥挤不堪的车流,思考着怎样穿过前面的那斑马线,而又要和正过路的两个妇女和一个孩子相撞。
  加娜知道小黑本对德拉达斯的重要性,决不能在自己手里太久。只有藉上厕所的机会看一看再把它放回去。现在的问题是怎么面对德拉克斯愠怒的脸色,怎么用温柔动情而又十分迫切、火烧火撩的话要求他停停车,让自己方便方便。
  千万不能等到在加油站停车。也许德拉克斯会加油,那小本里可能装有钱。可是前面是否有旅馆呢?哦,对了,她终于想起来了,前方不远就是梅德斯通外的托马斯·威亚特旅馆。那儿绝对没有加油站。于是,她开始坐立不安起来,左蹲蹲,右挪挪,最后终于忍不住地清清喉咙。
  “哦,对不起,雨果爵士,”她声音里有一种忸怩不安的味道。
  “怎么啦?”
  “实在对不起,你能把车停一下好吗?只要一会儿就行。我是要,我是想,实在对不起,我想方便一下。我真的很不好意思,太对不起了。”
  “老天,”德拉克斯说道,“真见鬼,你干吗在家里不……好吧,找个地方,”他很不耐烦,但还是把车速减慢到50  英里。
  “那弯道处好象有家旅馆,”加娜·布兰德紧张地说,“谢谢,雨果爵士。我实在对不起了,瞧,就这里。”
  小车开到那幢小房前,嘎地一声停住,“快点,快一点。”德拉克斯叫着。加娜·布兰德打开车门,顺从地一路小跑穿过旅店前碎石小径,双手把雨衣紧紧地贴在胸前。
  她关紧盥洗室,翻开那本小黑本。在每页的日期下面,写着一行行关于气压、风速、温度的数据,与她从空军部送来的材料中计算出来的数字排列得一样,下面是估算出的罗盘数据。
  加娜·布兰德紧皱着眉头,记录本上面的数据和她掌握的数据有很大的出入。两者之间显然没有任何联系。
  她马上翻到记着当天数字的那一页,一看就傻眼了。小黑本的的数据偏离预计轨道90  多度!要是导弹照此飞行,可能会降落到法国的某地或其它地方。加娜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通会有这么大的误差。为什么德拉克斯不告诉她?为什么?她再把本子翻阅了一遍,发现每天的数据都几乎相差90  度。
  这绝不可能是她提供的数据,她绝不会犯这样的大错。德拉克斯是否把这些告呈了军需部?他为什么要将记录搞得这么秘密?
  困惑中,她立即下定决心。一定要迅速地赶到伦敦,将这些数据上报给上级,即使人家说她是傻瓜或说她爱管闲事都不在乎。
  她不慌不忙地翻回几页,从包里取出指甲刀,轻轻地取下了一张样页,然后把它卷成一团,塞到手套的指尖里。
  她在镜子里照了照自己的脸,看起来有点儿苍白。她迅速用手把脸颊搓了几下,脸色又红润起来。她把本子紧紧地抓在雨衣里,脸上又露出刚才那十分抱歉的表情。
  梅塞德斯的引擎又开始发动起来,当她爬上自己的座位时,德拉克斯不耐烦地注视着她。
  “快点,坐好,”他用脚一踩离合器,她的膝盖几乎撞上了车门。车轮滑出那碎石小径,全速朝伦敦奔驰而去。
  加娜·布兰德身子朝后一靠,重新把雨衣和裹在里面的本子放到她同德拉克斯之间的空位上。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把小本子重新放回原处。
  德拉克斯驾着车,沿着大道飞速前进。加娜·布兰德注意到速度表的指针徘徊在在70  英里处。
  她努力回想自己过去受训时的课程。分散对方某些部位的压力,分散其注意力,使他感觉不到有人在他身上做手脚。
  比如现在,德拉克斯正在找机会想超过一辆长60  英尺的皇家空军的拖车,注意力完全落在方向盘上。这正是她进行工作的大好时机。于是,加娜的手又从大衣下向左边滑动。
  正在这是,另外一只手象蛇一样钻了出来。
  “别动!”
  克雷布斯半个身子探到前排车座的靠背上,一只手紧紧按住加娜雨衣下握着小本的手。
  加挪·布兰德稳坐着,一动不动。她费了很大的劲还是抽不出手来。克雷布斯的力气太大了。
  德拉克斯超过那拖车,前面再也没车了。克雷布斯用德语急促地说:“请停车,上尉,加娜·布兰德小姐是间谍。”
  德拉克斯惊愕地朝右边瞟了一眼,手迅速地朝屁股兜里摸去,然后又慢慢放上方向盘。他左手打了个急转弯。向默尔渥斯方向驶去。“抓住她,”
  德拉克斯恶狠狠地说。他一踩刹车,轮胎一声尖叫,将车子拐进一条小径,大约走了100 码,将车子靠了边。
  德拉克斯望了望路面,空无一人。他伸出戴长手套的手,搬过加娜·布兰德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
  “听我解释,雨果爵士,”加娜·布兰德竭力想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脸上仍流露出恐怖和绝望的表情,“这是个误会,我是说……”她耸耸肩,与此同时,她的右手轻轻伸向背后,将那双手套塞进皮坐垫里。
  “她胡说,上尉。我见她竭力想挨近你,很奇怪。”克雷布斯说着,用另一只手弄开那雨衣,加娜·布兰德的左手露出来,下面是那黑色小本子,还差一尺远就够着德拉克斯的裤子口袋了。
  “原来如此。”
  德拉克斯放开她的下巴,加娜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一瞬间,那张带红胡须的脸上露出残酷无情的凶相,象一个带着面具的刽子手,简直与平时判若两人。加娜·布兰德撕开了这层面具,他露出了原形。
  德拉克斯再次抬头看看路面,仍然没有人。
  于是,他转过脸来,盯着那双惊恐的监眼睛,抽掉右手的长手套,狠狠地朝加娜·布兰德脸上掴去。
  加娜·布兰德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脸上的疼痛使得她泪如泉涌,顺腮而下。忽然,她发疯般地反抗起来。
  她用尽全力,想挣脱那两只铁爪子,用空着的右手去抓那张脸,那双贼眼。但是,克雷布斯轻而易举地避开了那只手,双手掐住她的脖子,慢慢地使劲,任凭加娜的指甲在他手背上乱抓。他嘴里发出嘶嘶的响声,加娜·布兰德的反抗渐渐地弱了下来。
  德拉克斯警惕地注视着四周的动静。当克雷布斯将加娜·布兰德治服后,他又发动引擎,小心地沿着一条两旁长满树木的马车道开去。当车子进入林中后,外面的路已看不见了。
  加娜·布兰德什么也没有听到,只听德拉克斯说了声,“就在这儿,”
  用手指戳她的左耳下边。克雷布斯的手慢慢从她从脖子上松开,加娜·布兰德的头突然朝前一伸,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忽然好象有个钝器击在刚才手指点过的地方,随后是一阵麻木,一片黑暗。
  一小时后,过路的人见一辆白色的梅塞德斯牌小车开到白金汉宫边厄布里大街上,停在一幢小房子外面。两位好心的绅士把一个生病的姑娘扶下车,进了前门。那姑娘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几乎是被那两位好心肠的先生抱着上了楼梯。
  加娜·布兰德慢慢地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顶楼的房里,里面堆满了机器。她被紧紧地绑在一把椅子上,后脑勺一阵阵的疼痛,嘴唇和面颊又青又肿。
  窗户被厚厚的窗帘捂得严严实实。屋里发出很强的霉味,好象很久没有人住过了。尘埃落满了几件老式家具,只有那些仪器上的镀铬和橡皮圈着的标度盘非常干净。这是不是医院呢,她疑惑。她紧闭双眼,努力在脑子里搜索着种种回忆。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睁开眼睛。
  德拉克斯背对着她,正在仔细核读仪器上的标度盘。他旁边还有三台大仪器,看起来象收音机。一根很长的钢制天线从其中一台伸出,穿过顶上的天花板,整个房间在几盏落地灯照耀下,分外亮堂。
  一阵丁丁当当的修补声在她的左边响起,敲得她眼前天旋地转,后脑勺一阵钻心的疼痛。她侧眼一看,克雷布斯正站一台发电机旁,身旁还有一台汽油发动机,丁当声就来自那里。克雷布斯拿着一把曲柄,试图把引擎发动起来,但引擎只突突两声便熄火了。随后,他又丁丁当当地敲起来。
  “你这笨蛋,”德拉克斯操着德语,“快点!我还得去部里跟那群混蛋打交道。”
  “马上就修好,上尉。”克雷布斯再次转动曲柄。这次引擎突突两声后,没有熄火。
  “外面能听见响声吗?”德拉克斯问道。
  “不会,上尉,房间的隔音装置很好。沃尔特博士向我保证过,外面绝对听不见任何响声的。”
  加娜·布兰德重新闭上眼,她现在最好的对付方法就是尽量装成昏迷不醒,越久越好。她思路慢慢地展开,一连串的问题涌入脑海。他们会对自己下毒手吗?她难于得到这个答案。为什么德拉克斯在时间这么紧的时候还在拨弄的那个仪器?那个仪器是是什么?记得他在调节那个标度盘下的旋钮时,他头上的荧光屏出现忽隐忽现的光点。看来这是个雷达。
  为什么德拉克斯的德语突然会说得这么流利?为什么克雷布斯管他叫上尉?他们这样粗暴地对待她,就是因为她看到了那黑本子上的数据。那些数据为什么见不得人?
  90  度,90  度。这数字在她脑海里不停地翻腾着。
  90  度的偏差。如此说来,自己的数据完全吻合北海上八十英里远的目标,她是对的。那么德拉克斯的数据呢?从北海上的目标向左偏移90  度?那正好是在英国本土,离多佛尔十八英里。是的,就是那儿。按照德拉克斯的数据、那小黑本上的发射计划,“探月”号正好发射到伦敦中部。
  飞往伦敦!击中伦敦!
  这实在出乎人们的意料,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真是要人的命!
  对了,再想想。这些仪器肯定是一套雷达自动导航装置,同北海打捞船上的装置一模一样,其功能也肯定是相同的。想得真绝。他们想靠这装置将导弹引到离这白金汉宫仅100 多码的地方。还有,那装满仪器的弹头又有何用呢?
  也许,德拉克斯刚才那一记残忍的耳光打得她有些晕头转向,但现在,她一切都醒悟了。那不是一个实验弹头,而是真正的核弹头,一颗原子弹。
  原来,德拉克斯根本不是英国的大救星,而是地地道道的死对头,明天中午他要摧毁伦敦!
  那尖尖的弹头将穿过房顶,穿过这椅子钻进地面,象晴天霹雳一样迅猛。
  只见火光一闪,一团蘑菇云升空,街上的人群,白金汉宫,公园中的人们,林中的小鸟儿,一切都在这一闪光中化为灰烬,消失殆尽。
  第十九章 夜色追踪
  现在是七点三刻。邦德早已坐在伦敦一家自己最喜爱的餐馆里订好了一张两座的餐桌。他坐在餐馆里,正在喝第二杯掺有柠檬的伏特加马提尼酒,眼睛看着皮卡迪利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流。
  邦德边喝酒边纳闷,加娜·布兰德为什么迟迟不来,这有点不象她一贯的作风。即使她还呆在伦敦警察厅,她也定会来一个电话的。邦德下午五点去见瓦兰斯时,听他说加娜·布兰德在六点要来见他。
  瓦兰斯早就等着要见她。他是个急性子人,当邦德简单地汇报“探月”
  号的安全问题时,瓦兰斯好象是半心半意地听着,而脑子里却在考虑着另一件奇怪的事。
  不知为什么,今天突然刮起一股抛售英国货币的旋风,先是从丹吉尔,然后蔓延到苏黎士和纽约。英镑价格在国际金融市场中波动剧烈。那些套汇商趁机发了一大笔横财。最后导致英镑当日贬值三分,而且汇率还可能继续下降。这消息成了各家晚报的头版新闻。商务部找到瓦兰斯告诉他,这次的抛售英镑风是由丹吉尔德拉克斯金属股份有限公司带头刮起的;这家公司已停业,打算抛出两亿英镑。金融市场当然承受不起这一负荷。英国银行只得插手买下所有的货币以防止英镑继续下跌。
  商务部想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到底是德拉克斯自己抛售英镑还是他公司合股的同伴在抛售?他们首先向瓦兰斯了解情况。凭直觉,瓦兰斯感到有可能是“探月”号的发射会失败,而德拉克斯对此很清楚,所以他想趁早捞点便宜,但军需部并不同意他这看法。他们认为,断定“探月”号的发射将会失败,是毫无根据的。即使这次试飞不成功,那么也可能只是机械出了故障。无论“探月”号发射成功与否,都不应该对英国的商业资金形成任何冲击。他们不想让首相知道。德拉克斯公司是个宠大的商业组织,他们这样做也可能纯粹是出于商业的原因,同军需部或同“探月”号没有任何联系。而且“探月”号按原定计划在明天正午准时发射。
  瓦兰斯觉得这种解释也不无道理,但他还是感到很焦虑。他不喜欢神秘,邦德对此大加赞赏。在邦德看来,现在重要的是问加娜·布兰德是否见过丹吉尔方面的电传;要是见过,德拉克斯有什么反应。
  邦德想起加娜·布兰德好象同他谈过这件事,他告诉了瓦兰斯。他们又谈了一会儿后,邦德辞别了瓦兰斯到总部去见局长。
  局长对那里的一切都非常感兴趣,包括那些大光头和小胡子。当邦德向他汇报刚才同瓦兰斯说话的要点后,局长问得很详细。然后他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深思熟虑着。
  “007 ,”他终于开口了,“我看这里边有问题,一定要出什么大事了,但我现在还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大事,不知道应该从哪儿进行干预。这些消息特工处和部里都知道,我就用不着再告诉他们。要是我告诉首相本人,这恐怕对瓦兰斯不利。况且我又能告诉他什么呢?能摆出什么事实?能分析这背后的所以然?都不能。但我总觉得这里面有股味道,很糟糕的味道,”他补充道,“一股很浓烈的火药的味道。”
  他看了看邦德,流露出很少见的紧迫神情,“看来这事要全靠你,还有那姑娘。她是好样的,你真走运。你还需要什么吗?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不,谢谢,先生,”邦德一边说一边穿过那熟悉的过道,坐着电梯来到自己的办公室,吻了一下他的秘书,然后向她道了晚安。只有在圣诞节,在她的生日,或在非常危险的行动之前,邦德才吻她。
  邦德将剩下的马提尼酒一饮而尽,看看表,已是八点。突然,他觉得不对劲,猛地从餐桌旁站起身,迅速向电话间走去。
  伦敦警察厅的接线员告诉他瓦兰斯正到处找他。他现在可能在大厦饭店吃晚饭,还请邦德不要挂断电话等着。邦德不耐烦地等着,阵阵恐怖感朝他袭来。
  电话里尖声叫着他的名字。“邦德,是你吗?我是瓦兰斯,见到加娜·布兰德小姐了吗?”
  邦德一阵发冷。“没有。她六点来了吗?”
  “没有。我已派人到她原来上伦敦常住的地方去找,没有任何发现。她的朋友都说没有见着她。如果她在两点半乘德拉克斯车出发,四点半就应该到伦敦了。下午多佛尔一带并没发生什么车祸。防空部队和皇家装甲兵也没有消息。”他停了一下,“听着,”瓦兰斯显得非常着急,“她是个好姑娘,我决不能让她出什么意外,你能帮我办这事吗?我不愿公开登报找她,因为唐宁街正在为这次导弹试飞草拟新闻公报,明天所有的报纸全是‘探月’号的消息,首相还要发表电视讲话。报上出现寻她的启示无疑扰乱这一切。明天是最关键的一天,那姑娘一定掌握了点什么情况,非常重要的情况,我定要找到她。嗯,你说什么?这事你办?这太好了。我将提供一切可能的帮助。
  我已告诉了值班军官,要他执行你的调遣。”
  “不要着急,”邦德说,“我会办理这件事,”他停了停又说,“对了,告诉我,德拉克斯有什么动静?”
  “他七点钟没有到部里,”瓦兰斯回答说,“我留下话……”这时电话里传来一阵鸣鸣的噪音,随后听到瓦兰斯不知对谁说了声“谢谢”,又回到电话上来。“市警察局刚刚送来一份报告,说雨果爵士于十九点到达部里,二十点离开,留下话说可能去‘长剑俱乐部’吃饭,二十三点返回基地。”
  瓦兰斯又说,“这就是说他九点才离开伦敦。”他又继续念起来,“雨果爵士说加娜·布兰德小姐在来伦敦的路上身体不适,根据她本人的要求于十六点四十五分在维多利亚下了车。加娜·布兰德小姐说去她朋友家,地址不详。
  说好在十九点打电话到部里找雨果爵士,但电话没有来。”瓦兰斯说,“对了,上面还说了你那边的情况,说你和她约好六点见面,可她还是没来。”
  “好的,”邦德的思路已转移到其他地方去了,“这份报告帮不了我们什么忙,我得马上就行动。还有一件事,德拉克斯在伦敦有房子吗,诸如公寓之类的地方?”
  “他常住雷兹·诺瓦德斯。但他搬到多佛尔后就把格罗夫诺广场的房子卖了。我们还碰巧了解到他在厄布里大街还有住所。我们的人到那儿去过,但屋里没人,我部下说房子经常锁着没人住,就在白金汉宫的后面,大概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吧,里面非常安静。还有其它什么事吗?我得要回去了,否则那些高级官员会以为是‘御宝’被盗了。”
  “你去吧。我一定尽力而为。要是遇上什么麻烦,我会请你的人帮忙。
  假若听不到我的消息,请不必担心。好吧,再见。”
  “再见,”瓦兰斯松了一口气,“多谢了,祝你成功。”
  邦德挂断了电话,随后又拿起听筒,给“长剑俱乐部”打电话。“这里是军需部,”他说,“雨果爵士在夜总会吗?”
  “是的,先生,”对方很客气地回答,“他在餐厅里,想和他说话吗?”
  “不,谢谢。我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去了。”
  邦德狼吞虎咽地吃了点东西,把肚子填饱。八点四十五分时他离开饭店。
  他的车就停在门外。邦德向那位总部来的司机道了晚安,自己驱车向圣·詹姆士大街开去。
  他把车停在一排出租车之中,然后拿出一张晚报遮住脸部,露出眼睛,紧紧地盯着德拉克斯停靠在胡园林街上的白色梅塞德斯车。
  邦德并没有等多久。突然,“长剑俱乐部”门口一道黄光一闪,德拉克斯那高大的影子从门口走了出来。他身穿一件厚厚的宽大外套,衣领往上翻,遮住两只耳朵,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他匆匆钻进那辆白色的梅塞德斯,“砰”
  地一声关上车门,朝圣·詹姆士的左手开去,然后一个急刹车,掉头向圣·詹姆士宫急驶而去。溜得真快,邦德想着。德拉克斯的车已经驶过白金汉宫旁的雕像。邦德将本特利挂上第三挡,在后紧迫不舍。过了白金汉宫大门,好象到了厄布里大街。邦德心里在盘算着,盯住那辆白色汽车。到了格罗夫诺广场,德拉克斯顺着绿灯闯过去,而邦德却被红灯拦住了。待他冲过去时,恰恰看到德拉克斯向厄布里街头拐去,在那幢房子前停住车。邦德加速赶到拐角处,将车停住,没有关掉引擎,跳下车来,朝厄布里大街走了几步。这时他听到梅塞德斯发出两声清脆的喇叭声,他倏地躲到街角里,正好看见克雷布斯搀扶着一位周身裹着的姑娘迅速走过人行道。梅塞德斯车门砰地响了一声,德拉克斯又驾车向前驶去。
  邦德跑回自己的车,推到第三挡,跟着追去。
  谢天谢地,幸好梅塞德斯是辆白色车,它的尾灯在十字路口隐约又闪起来,前灯放出强烈的光柱,响着急促的喇叭声。这一切对邦德的追踪提供了不少便利。
  邦德咬咬牙,精神全部集中在驾驶上。为了不暴露自己,他不敢开前灯,不敢按喇叭,全凭着方向盘、离合器、油门来控制车子的行动,向前疾驶,希望不要出车祸。
  车上那两英尺长的排气管在两旁发出轰鸣声,轮胎在柏油路上尖叫着,幸好他刚换成新的米什兰轮胎,才用了一个星期。要是能开车灯就好了。他运气不佳,老是碰上黄灯或红灯,而德拉克斯则总是赶上绿灯。现在看到了切尔西大桥,这好象是多佛尔从南环圈上的公路。他能否在A20 号公路上追上梅塞德斯?德拉克斯车上有两个人,他的车可能整修过,转弯时比邦德的车强。邦德踩着刹车板,按了一声喇叭,就象一辆赶着回家的出租车绕到右边,然后又猛地转向左边。当他急驰而过时,耳旁传来骂人的吼叫。
  到了克拉珀姆·康芒,那辆白色的车身在树下隐隐约约地闪烁着。邦德在这段安全的路上时速加到80  英里,前面的红灯亮了,恰好把德拉克斯的车拦住。邦德减了速,悄悄靠上去,50  码,40  码,30  码,20  码。绿灯亮了,德拉克斯猛地冲过十字路口,向前驰去。邦德已经看到克雷布斯坐在德拉克斯旁边,没有加娜·布兰德的影子,在后排座上有一床厚厚的毛毯。
  邦德此时已完全肯定,加娜绝不是病了,因为不可能把一个生着病的姑娘象土豆一样装在车上乱跑,也不可能那么快的速度。那么,她肯定是出事儿了。为什么?她干了什么?她发现了他们的什么秘密?真该死!到底又出了什么事?
  这些问题萦绕在他脑海里,就象一只秃鹫站在他的肩头上,呱呱地在他耳朵叫着:“你真笨!真笨!”。就在“长剑俱乐部”那晚之后,邦德就应该确定德拉克斯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必须有所警觉。航海图上的指纹、布雷克斯的潜入房间、崖壁崩裂,这一切都是德拉克斯主使的。他应该采取行动。但是采取什么样的行动呢?除了干掉德拉克斯他还能干什么?现在该怎么办?是不是该停下来给伦敦警察厅打个电话?但那样一来,德拉克斯的车就追不上了。他知道加娜·布兰德已被绑架在车里,德拉克斯准备在通往多弗尔的路上干掉加娜·布兰德。如果他的车子能追上德拉克斯,就有可能阻止不幸事件的发生。
  在刹车的尖叫声中,邦德驱车离开南环圈,驰上A20 号公路。他曾经向局长和瓦兰斯保证过要尽全力把这件事弄清楚。既然答应了就一定要干好。
  至少,他可先追上那辆梅塞德斯,用枪打破它的轮胎,随后再向他们道歉。
  只有这么干了,邦德对自己说道。
  他减速开了灯,从挡风板下的盒子里取出一副护目风镜,戴在眼睛上。
  然后他伸出左手拧动挡风玻璃上的一个大螺丝,随后腾出右手将左边的螺丝拧松,把挡风玻璃放平到发动机罩上,再拧紧螺丝。这时邦德将汽车加速。
  车速上了90  英里,耳朵响起呼呼的风啸声,增压器也不停地尖叫着。
  大约一英里远的地方,梅塞德斯翻过鲁特姆山岗,消失在月光下的肯特旷野里。
  第二十章 暗箭伤人
  加娜·布兰德受着三种痛苦的煎熬:左耳后的刺痛、手腕被勒的绞痛和脚踝四周的擦伤。只要路上一颠簸,一刹车或一加速,疼痛更加剧烈了。她只有紧贴着后排座才稍要好一点。幸亏那里的空间足够她尽量蜷缩着身体,使自己那被打肿的脸避免撞在那猪皮制的坚硬的车壁。车厢里弥漫着那新坐垫的皮革味、排气管排出的烟味、以及轮胎急速转动所发生的橡胶味。
  但是,这一切肉体的痛苦对她此刻的心情已算不得什么。最使她痛苦的是克雷布斯给她的惩罚。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德拉克斯的秘密,他对英国的刻骨仇恨,他要用导弹毁灭伦敦的可怕行动,标准的德语,那导弹头的秘密,怎样拯救整个伦敦,这些问题一古脑儿在她的脑海里翻腾。
  今天下午和克雷布斯在一起时那可怕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她一想起心里就钻心般地作痛。
  德拉克斯离开后,她仍然装着昏迷不醒。一开始,克雷布斯还全神贯注地摆弄机器,并用德语不时对它们说:“这儿,亲爱的,这样就乖了,不是吗?来,给你一滴油,我的小乖乖,当然会给你。转起来呀,转呀,懒骨头,我说过要转一千次,不是九百次。来,再来,转,转。对了,我的宝贝,让我擦擦你漂亮的脸蛋,好看看那小表上说的什么?耶稣,玛丽亚,你真是一个勇敢的孩子!”
  停了一会儿,他走到加娜·布兰德面前,搓搓自己的鼻子,舔舔牙齿,一副阴森恐怖的样子。他越站越久,忘记了周围的机器,在迷惘中终于定下心来。
  加娜·布兰德感到他的手在解自己上衣的纽扣。她不能再装昏迷了。随着身体的一种本能的反抗,她呻吟了一声,好象刚刚苏醒过来似的。
  加娜·布兰德要求喝水。克雷布斯走进浴室,拿了嗽口杯给她倒了一些水。他拉过一把椅子,双腿分开弓腰坐在椅子上,下巴放在椅子的靠背上,垂下他那苍白的眼睑,色迷迷地瞟着她。
  她首先打破那沉默。“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这些机器都是做什么用的?”
  克雷布斯舔舔嘴唇,张开那带着一撮小胡子的红嘴巴,露出一丝淫笑:“这里是引诱小鸟的诱饵。”他说,“它马上就要引诱一只小鸟回它温暖的家,那小鸟会生下一个蛋,哦,一个又大又圆的蛋。”他高兴地咯咯大笑,下巴抽动着,阴险地眨着眼睛,“因此带一个漂亮姑娘到这儿,否则他会把那只鸟吓飞的,”他最后诅咒着补了一句,“邋遢的英国臭娘们!”
  他欲火中烧,挪近椅子,离加娜·布兰德的脸只有一英尺之远,“你为谁工作?”加娜·布兰德甚至可以闻到他难闻的呼吸,“英国臭娘们,你的头儿是谁?”他等了一会儿,“快说,知道吗!”他流里流气地说,“这儿只有我们俩,没人能听见你的尖叫。”
  “别乱来,”加娜·布兰德绝望地说,“除了雨果爵士我还能为谁工作?
  我只是对那份飞行计划好奇而已……”她继续解释她的数据和德拉克斯的数据,说她是多么希望分享“探月”号发射成功的喜悦。
  “那么就再试一次,”听完她的话克雷布斯轻声说,“你一定会比那次做得更好。”突然,他那双眼睛里闪着残酷的凶光,那双手从椅子后面向她伸过来……
  在猛烈颠簸着的梅塞德斯后排座上,加娜·布兰德的牙齿紧咬着皮垫啜泣起来。她清楚地记得着那双毛茸茸的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捏,乱拉,眼睛则象喷火似地瞪着她,最后她忍无可忍,朝他脸上狠狠地唾了一口。
  他甚至连擦都没擦自己的脸。突然,他真地刺痛了她,她尖叫一声昏倒过去。
  后来,她觉得自己被丢进车后,上面盖着一床毛毯。他们正在朝伦敦的街上行驶,她听到了附近的汽车声,听到了刹车的尖啸声;她又回到了这个真实的世界,英国人,朋友们,都在她的周围。这时,她努力想站起来,嘴里尖叫着,但克雷布斯感觉到她在动,突然用双手按住她的腿,用皮带扎起扣到车内的横挡上。
  半小时后,她从减慢的车速和外面的车辆声中判断出,如果是带她回基地,那么现在是到了梅德斯通大镇。在行进中,她突然听到克雷布斯急促地说:“上尉,我看见后面有辆车跟我们很久了,而且很少开前灯,现在离我们只有一百多米远,可能是邦德先生的车子。”德拉克斯听完吃惊地咕哝着,加娜·布兰德觉得他转过身朝后看了一眼。
  他狠声骂起来,接着又归于沉寂。她感到车子在转弯,路上没有其他车辆的行驶声。“对,就这样!”德拉克斯用德语说,“他那辆破车居然还跑得动。亲爱的克雷布斯,这下精彩了。他好象是一个人。”他大声笑着,“我们来和他比赛一下。要是他能活下来,就把他装进那娘们儿的袋里。打开收音机,我们马上就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
  接着,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静电干扰声。然后传来首相的声音。德拉克斯换成三挡,迅速开出梅德斯通。那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武器是人类智慧的结晶……飞向一千英里的太空……地区由皇家海军负责巡逻……为防卫我们这个美丽岛国而设计制造……为了长久的和平……是人类飞出地球走向太空的创举……雨果·德拉克斯爵士,一位伟大的爱国者和捐助者……”
  加娜·布兰德听到德拉克斯一阵狂笑后把收音机关上了。
  “詹姆斯,”加娜·布兰德在心里对自己说,“只有全靠你了,千万当心,越快越好。”
  邦德的脸上已满是尘土,还不断遭受迎面扑来的苍蝇、飞蛾的袭击,他只好不时腾出一只手来擦脸。本特利跑得不错,紧追在梅塞德斯后面,没有让它逃脱。
  快到利兹城堡的门洞时,他的时速达到95  英里,真是风驰电掣。突然,他后面闪出两道强烈的光柱,一阵喇叭声在他的耳边不停地乱叫。
  简直不可思议,这路上竟然还神奇地出现了第三辆车。从离开伦敦市区,邦德就没有去看车上的反光镜。他认为除非有人追踪或是不要命地驾驶,否则决不可能追上他们。邦德心中一阵惊慌,本能地将车拐到左边,眼角瞟着跟上来的车。那是一辆红色小车,先同邦德并行了一会儿,然后飞一般超了过去,大概速度又加了10 英里。邦德瞥了一眼那车子,是辆阿塔波二型车。
  车上坐着一位只穿着衬衣的年轻人,咧嘴笑着,朝邦德挥了挥手,一副非常得意的样子。车上的增压器呜呜地叫着,排气管象是一挺怒吼的格林机枪,变速器也发出强烈的轰鸣声。
  邦德佩服地笑了笑,也朝年轻人挥挥手。这辆阿塔波车大概和自己这辆本特利年岁差不多吧,三二年或三三年的,邦德心想。这大概是附近皇家空军站里的一辆旧车改装成的高速车吧,那小子可能是在外狂欢后匆匆忙忙赶回去报到的。他爱莫能助地看着那辆阿塔波绕过利兹城堡的弯道,向前方的岔道口飞奔而去。
  邦德想象那小子追上德拉克斯时那得意的笑。“哦,天哪,这是辆梅塞德斯。”而德拉克斯在一阵激怒之下,可能把速度加到150 英里。但愿这傻瓜别开出车道。他看见两车的尾灯逐渐靠近,坐在阿塔波车中的小伙子又旧戏重演,突然将前灯打开找机会超车。
  在大约四百码的地方,阿塔波强烈的光柱使白色的梅塞德斯特别耀眼,前面大约还有一英里长的笔直大道。邦德仿佛感到那小伙子的脚踏在刹车上。好样的小伙子!
  克雷布斯手护着嘴,凑到德拉克斯的耳边叫道,“又来一了部车,看不清他的脸,现在正想超车。”
  德拉克斯猥亵地骂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教训一下这猪猡。”他平住肩,稳稳地抓着方向盘,用眼角瞟着阿塔波慢慢靠上来,喇叭不停地按着。
  德拉克斯故意把手中的方向盘向右边轻轻一打,随后是一阵可怕的金属撞击声,他转回方向盘,调正尾部。
  “干得漂亮,漂亮极了!”克雷布斯叫着,一边兴奋地跪在坐椅上朝后看。“翻了两个筋斗,栽下路基,肯定烧起来了。瞧,冒烟了。”“正好给我们可爱的邦德先生开开眼界。”德拉克斯得意非凡。然而,邦德紧绷着脸,车速丝毫未减,朝梅塞德斯飞快地追去。那幕惨剧他看得很清楚,那飞驰的红车朝前翻了一二圈,司机四脚朝天从座位上飞出来,哀号着,汽车最后“轰”
  地冲过路基,栽进田里。他经过时,只见路上道道刹车痕迹。栽进田里的汽车上的喇叭对着夜空哀鸣着,仿佛还在为阿塔波车鸣锣开道而尽自己的责任。“叭叭……叭叭……”
  邦德没有丝毫恐惧。相反,他的思绪集中在德拉克斯身上。他亲眼看到德拉克斯刚才的谋杀罪行。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动机,他已经向自己公开挑战了。这使很多疑点明朗化了。德拉克斯就是罪魁祸首,就是杀人狂。他的疯狂行为证明,“探月”号是一个极端危险的东西。这已足够说明一切。他把手伸进档板深处,摸出一支45 口径的科尔特专用手枪,把枪放在旁边的座椅上。战幕既然已经拉开,就不必顾那么多了。现在无论如何先要想方设法让梅塞德斯停下来。
  在前面岔路口,德拉克斯驾车朝左边拐去,汽车开始爬起坡来。前方,在梅塞德斯强烈的光柱照射下,一辆波沃特公司八轮的载重车正朝一急转弯拐去。车上装着十四吨新闻纸,正连夜开往肯特东部的一家报社。
  看到这辆长长的载重车,德拉克斯低声骂起来,那车上装着二十捆大卷纸,紧紧地绑在车头后面的平台上,整个车行驶在弯道上,吃力地向山上爬。
  他看了看反光镜,本特利车已驶上了岔道口。
  这时德拉克斯有了主意。
  “克雷布斯,把刀拿着。”咔嗒一声开关响,克雷布斯手中已握住了匕首。他从主子的声色中,知道没有询问理由的余地。
  “我在那大车后将速度放慢,你把鞋子、袜子都脱掉,爬上引擎盖,等我车子靠上大车后你就跳过去,把上面的绳子割断,先割左边,然后右边。
  等我的车和大车平行时,你再从上面跳回车上。注意别把上面的纸卷一齐带下来。懂了吗?好,祝你成功。”
  这时,德拉克斯关掉前灯,以80  哩的速度绕过那弯道。离前面那辆大卡车只有20  码远时,德拉克斯紧踩着刹车,生怕碰那到卡车的尾部。他让车滑了一段,这时,梅塞德斯的水箱几乎处于那载重车的平台之下。
  德拉克斯将车速换成二档,将车子稳住,对克雷布斯叫道:“跳!”克雷布斯光着脚,爬上引擎盖,手里握着匕首。
  克雷布斯纵身一跳,跃上大车,割断了左边的绳子。德拉克斯将车头拨到右边,同载重车的后轮并驾齐驱,卡车的排气管的排出的废气向他迎面扑来。
  邦德的车灯在弯道处闪烁着。
  左边的纸卷从那载重车上砰砰地掉在路面上,滚入黑暗之中。接着右边的绳子也割断了。纸卷一个接一个地沿着马路滚了下来,落地的声音如山崩。
  由于重量减轻,那卡车跑得更快,德拉克斯只得再加速以便接应克雷布斯。克雷布斯跳回小车后,一半压在加娜·布兰德身上,一半靠在前座上。
  德拉克斯一踩油门,车子箭一般地向前冲去,耳边传来卡车司机的叫骂声。
  开到第二个转弯处时,德拉克斯向后看了看,看到后面两束光柱越过树顶直射夜空,很剧烈地摆动几下,随即在夜空中一转即逝。
  德拉克斯暴发出一阵狂笑,得意地望着那夜空中闪烁的群星,车速也跟着减慢,象是在黑夜里闲游。
  第二十一章 身陷罗网
  德拉克斯的狂笑声刚落,克雷布斯谄媚的笑声“咯咯”地响起来。“上尉,这一招真绝。可惜没看到他们在山底下被处理掉的情况。爆炸的那辆真叫绝,象巨人的便纸一样。这辆也会被炸成一团的,它正拐过弯,迎头碰上滚下去的纸卷,可能还以为是山崩呢。你看见驾驶员的脸了吗?令人作呕!
  波沃特公司!他们演出了一场绝妙的追逐游戏。”“你干得很漂亮,”德拉克斯心不在焉地说,脑子里想着其它的事情。
  突然,他嘎地一声停在了路边,并开始掉转车头。
  “他妈的,”他气愤地说:“我们不能把那小子丢在那儿。如果他没死,把他弄上车来。拿枪,”德拉克斯匆匆命令道。
  他们从停在山顶的那辆大货车旁开过,没见司机的影子。德拉克斯想:司机可能给公司打电话去了。当他们来到第一个弯道时,有两三幢房子的灯亮着,一群人围在那儿议论纷纷。一个纸卷把一家的门给撞破了。公路右边摆着更多的大新闻纸卷,左边一根电线杆拦腰被撞,象喝醉了酒似的偏倒在一边。在第二个弯道处情况更糟。公路上的纸片乱七八糟撒了一地,就象一次盛大的化妆舞会刚刚散场,纸片一直铺到山下。
  那辆本特利车几乎冲出了弯道右边沿河岸而设的栏杆,头朝下挂在绞成一团的铁栅栏中,一只轮子还吊在撞断的后轴上,悬在尾部上方活象一把超现实主义画家笔下的雨伞。
  德拉克斯停下车与克雷布斯一起下了车,站在路上静静地听着。
  除了远处汽车奔驰的声音和不知疲倦的蟋蟀叽叽声外,四周一片沉寂。
  他们拔出手枪,踩着脚下的碎玻璃,小心谨慎地摸到本特利轿车的残体前。草地下留下了深深的沟痕,空气中充满了浓烈的气油味和橡胶燃烧的焦臭味。烧烫的车身还发出噼啪噼啪的爆裂声,撞坏的散热器还冒着蒸汽。
  邦德头朝下躺在离车20  英尺远的河堤下面。克雷布斯把他翻过来。邦德的脸已是血肉模糊,但还在喘气。他们在他身上搜查了一遍。德拉克斯把搜出来的那支小小的布莱特手枪放进衣袋里。然后,他们把邦德拖过公路,抬到梅塞德斯车的后座上,半个身子压在加娜·布兰德身上。
  加娜·布兰德发现压在她身上的是谁后,吓得叫出了声。
  “住嘴,”德拉克斯咆哮道。他回到驾驶座上,准备发动汽车。克雷布斯从前排弯着腰正在摆弄一根长长的电线。“捆结实些,我不想有任何差错出现。”德拉克斯说,想一想后又补充道:“快,我在路这儿望风,你把那破车上的牌照弄下来,快一点。”
  克雷布斯把毛毯拉起蒙住两个挤在一起的身体,然后跳下车。很快他就带着车牌回来了。大轿车刚要开动,一群当地人忐忑不安地出现在下山的路上。他们手中的火把照着出事的地方。
  克雷布斯一想到自己弄了这么一个烂摊子让那些愚笨的英国人来收拾就高兴得不得了。这段路是他最喜欢的一段路,他可以欣赏沿途的美景。
  梅塞德斯的大前灯照亮了棵棵象绿色的火把的幼树。这使德拉克斯想起了阿登美丽的森林,想起了他为之效劳的那帮纳粹朋友,想起了倾注了毕生心血所盼望的这一天终于快到了。他即将同年轻的克雷布斯站在人群中,周围是欢呼庆贺,人山人海,荣获奖章,女人和鲜花。他望着窗外掠过的风铃草,感到无比的温馨和惬意。
  加娜·布兰德能够嗅到邦德的血腥味,他的脸在皮坐垫上紧挨着她的脸。
  她移动一下身子,给邦德更多的地方。他呼吸急促,杂乱。加娜·布兰德担心他伤得不轻。她凑在他耳边轻轻呼唤,没有反应。她把嗓门提高了一点。
  邦德开始呻吟起来,呼吸也开始加快。
  “詹姆斯,詹姆斯,”她急促地耳语着。邦德喃喃说了几句。她重重地推了他几下。他嘟哝着一串脏话,身体起伏着,又静静地躺在那里。加娜·布兰德感到他在尽力恢复自己的知觉。
  “是我,加娜·布兰德。”她觉得他动弹了一下。
  “我的天!”他说道,“太可怕了!”
  “还好吗?哪儿摔断了?”
  她又感到他的手脚动了一下。接着他喃喃地说:“好象没事儿,只是头被摔了一下,我没说胡话吧?”
  “当然没有。现在听我讲,”加娜·布兰德说着,匆匆把她知道的一切都给他讲了,先从那本黑皮本说起。
  他听着那难以置信的故事时,身体硬得象块板子靠着加娜·布兰德,艰难地呼吸着。
  车子已开到了坎特伯雷。邦德凑到加娜·布兰德的耳边,悄悄对她说,“我得设法跳车,去打个电话,这是唯一的希望。”他挣扎着想跪起来,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压在加娜的身上,使她差点儿喘不过气来。
  猛然,邦德觉得身上被什么东西击了一下,仰面倒在加娜·布兰德身上。
  “再乱动一下你们就别想活命了,”从前排座位上传来了克雷布斯的声音,软中带硬。
  再过二十分钟就到基地了!加娜·布兰德咬着牙拼命想把邦德弄醒。
  她刚刚把邦德弄醒,车已在发射厅门前停了下来。克雷布斯提着枪,解开了缚在他们手脚上的电线。
  他们扫了一眼月光下的水泥门。在被推进门之前又看了一眼稍远一点站成半圆形的卫兵。克雷布斯已把他们的鞋子脱去。他俩赤着脚穿过门被推进发射厅狭窄的铁制过道。
  闪闪发光的“探月”号导弹仍然矗立在那里,气势壮观而又清白无辜。
  但是在邦德眼里,它就象是一根巨大的皮下注射针,即将插入英格兰的心脏。
  尽管克雷布斯不停地在后面咆哮,催他快走,邦德还是在楼梯上停了一会儿,望着导弹光闪闪的弹头。一百万人即将死亡,一百万,一百万……。
  在他手上?上帝保佑!来得及制止吗?
  克雷布斯的枪逼着他慢慢地跟在加娜·布兰德后边走下台阶。
  当他穿过德拉克斯办公室的房门时,他由痛苦中振作起来。突然,他头脑清醒,全然不觉疲惫和疼痛。必须采取行动,无论如何,得想出办法。他整个身体和意志变得高度敏感,双眼变得炯炯有神,战斗的情绪高昂激越。
  德拉克斯走到前面,在他的桌旁坐下来。他手里拿着一支卢洛手枪,枪口指着邦德与加娜·布兰德中间。
  邦德听到背后的两扇门“砰砰”关上了。
  “我是勃兰登堡师最好的射手。克雷布斯,把她先捆到那个椅子上,然后把他也捆上。”德拉克斯象是在交谈,语气平淡。
  加娜·布兰德绝望地看着邦德。
  “你要是开枪,就会把那些燃料打着。”邦德边说边向桌子慢慢走去。
  德拉克斯笑了,然后把枪口指着邦德胸前。“英国佬,你的记性太差了,我曾告诉过你,这间房子是被那两道门隔开的。你再往前走一步就没命了。”
  他毫无表情地说。
  邦德望着那双自信、眯缝着的眼睛,停住了脚步。
  “克雷布斯,上前去。”
  他们被结结实实捆在离挂着玻璃地图的墙下几英尺远的两把钢管椅子上。然后,克雷布斯离开了房间。不久,他又拿着一个机修工用的喷灯回来了。
  他把那难看的玩意儿放到桌上,摇了几下手柄,把空气注进去,划了一根火柴在管口上点了一下。一股蓝色火焰喷出来,有两英寸多长。他拿起喷灯朝加娜·布兰德走去,在她身旁停了下来。
  “好,现在我们别大惊小怪,来试试这家伙。克雷布斯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们喜欢把他叫做作‘刽子手’。我永远也忘不了他是怎样对付我们一块儿抓住的那个间谍的,是在莱茵河南边,对吗,克雷布斯?”邦德侧耳细听,高度警觉起来。
  “是的,上尉,是一头比利时蠢猪。”克雷布斯想起往事,得意洋洋。
  “好了,好了,你们两人请记住,这儿没什么对等的条件,也没有令人振奋的运动项目,这不是在做生意。”声音干干脆脆,就象一鞭一鞭抽出来的。
  “你,”他看着加娜·布兰德,“为谁工作?”
  加娜·布兰德沉默不语。
  “克雷布斯,你喜欢怎么就怎么办。”
  克雷布斯半张着嘴,舌头在嘴唇上不停地舔着。在向姑娘迈开头一步的时候,他似乎感到呼吸都困难了。
  喷灯呼呼吐出细长的火舌。
  “住手!她是为伦敦警察厅工作的,我也是。”邦德冷冷地说,“现在告诉你们这些情况也无关紧要。到明天下午,伦敦警察厅再也不复存在了。”
  “知道就好,”德拉克斯说,“现在有人知道你们被关起来了吗?你们是否留下什么暗记或给其他人打过电话?”
  邦德心想:如果我说是,他便会立即把我们两人枪毙,然后把尸体藏起来。这样一来,将失去可能阻止“探月”号发射的最后机会。如果伦敦警察厅已经知道,为什么他们现在还没有派人来这里?不,我们还有机会。有人会发现本特利汽车,瓦兰斯没有我的下落,也一定会采取行动的。
  “没有。如果我通知了别人,他们现在早该会到这儿了。”他回答说。
  “不错,”德拉克斯思考着说,“要是那样的话,我就不再对你们感兴趣了,我祝贺你们使谈话进行得那样融洽。如果单独问你一个人,可能没有这么容易。眼下这种场面,对付一位小姐是大有用处的。克雷布斯,放下喷灯,你可以走了。告诉其他人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我要款待一会儿我的客人,然后再去那间房子。注意把车冲洗干净,特别是后座,把车右手边的痕迹处理掉。
  告诉他们如有必要就把所有的嵌板去掉,要不干脆把它全部烧掉,我们不会再用它了。懂了吗?”德拉克斯说完后哈哈大笑起来。
  克雷布斯勉强地把喷灯轻轻放到德拉克斯旁边的桌上,朝着加娜·布兰德和邦德狠狠瞪了一眼,嘴里说道:“是,上尉。说不定你会用得着它。”
  说完他穿过那两道门走了出去。
  德拉克斯把枪放在他面前的桌上,拉开抽屉,抽出一支雪茄,用一个龙森台式打火机把烟点燃。他怡然自得地坐着抽烟,这房间里安静了几分钟。
  最后,他似乎主意已定,和善地看着邦德。
  “你不明白我是多么需要一个英国听众,”他说话的神气象是在对记者发表讲话。“你不知道我是多么想让别人听听我的故事。事实上,我行动的详细过程都掌握在一个可敬的爱丁堡律师的信封里面。”他眼睛扫着两人。
  “我已指示他们要在‘探月’号发射成功后才能打开信封。不过,你们两位是幸运者,能事先知道了在信封中记下的事情。明天中午通过那开着的门你们将会看到一切。”他指着右边,“涡轮机的第一次喷出来的蒸气会在半钞钟内把你们活活烫死。你们会为知道这一切而感到瞬间的满足。”她狞笑着。
  “德国鬼子,别开玩笑了,快把你的故事讲完。”邦德粗声说道。
  德拉克斯的眼睛亮了一下,“一点不错,我的确是一个德国人。”他那红胡子下的大嘴玩味着这个文雅的字眼。“全英国人不久就会承认,他们被一个独一无二的德国人搞垮了。那时他们也许不再叫我们德国鬼子了,而是毕恭毕敬地说‘遵命!’,就象全体普鲁士军人在阅兵场上整齐响亮地喊出来的一样。”
  德拉克斯从桌子这边凝视着邦德,红胡子下的大暴牙不停地咬一只只手指甲。他费劲地把右手塞进裤袋,似乎要抵御某种诱惑,左手却抽出一支雪茄。他静静地抽了会儿烟,才开始讲他的故事。
  第二十二章 恶贯满盈
  “我的真名是格拉夫·雨果·冯·德尔·德拉赫。我母亲是英国人,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十二岁以前一直在英国受教育。以后由于我无法忍受这个充满污秽的国家,于是到柏林和莱比锡完成我的学业。”
  邦德可以想象,象他这样丑恶的人,英国私立学校是不会欢迎他的,拥有一连串外国伯爵的头衔也不会有多少帮助。
  “二十岁的时候,我找到了工作,是莱茵伯尔思希大钢铁公司的一家子公司。我想你从未听说过吧。不过,如果你在战场上曾被88  毫米炮弹击伤过,那炮弹大概就是我们造的。我们的公司有很多特种钢材方面的专家,我学了很多这方面以及航空工业方面的知识。也正是在此期间,我第一次听说铌铁矿,在当时价值如金刚石。后来我入了党,此时战争已快爆发。美妙的时刻。
  我28  岁就成了第140 坦克团的中尉,我们势如破竹,横扫英军和法国,欣喜若狂。”
  德拉克斯猛吸一口烟,停了片刻。邦德猜想他大概是从那吐出的烟雾中看到了当时烧杀虏掠的情景。
  “亲爱的邦德,那是些伟大的日子,”德拉克斯伸手把烟灰往地上弹了弹。“后来我被勃兰登堡师选中,不得不告别法国的美女和香槟回到德国,开始接受对英国进行水路攻击大战的训练。师里需要我流利的英语,我们都要穿上英军制服,这也许很滑稽,但有些混蛋将军却说这行不通。我又被转到党卫队的秘密警察局。1942  年海德里希被刺身亡,党卫队高级组头目卡尔腾布龙讷就接管了指挥权。他人不错,但我受另一个更好的人指挥,高级冲锋队的头儿。他美妙的名称含有寓意,叫奥托·斯科泽尼。他在秘密警察局里负责恐怖和破坏行动。亲爱的邦德,这是一段美妙的插曲。在此之间,我可以把很多英国人列入黑名单,这种工作给了我不少快乐。”
  “但另一方面,”德拉克斯拳头在桌上一砸,“那些卑鄙的将军们出卖了希特勒,造成英美联军登陆法国。”
  “太不幸了,”邦德冷冷地插了一句。
  “是的,太不幸了,亲爱的邦德,”德拉克斯不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对我个人来说,这可是大战的转折点。斯科泽尼把他所有的特工人员编成狩猎协会去敌人后方开展破坏与恐怖活动,每一个狩猎协会分成巡逻队和小分队,每队的指挥官被授予中尉军衔。指挥官的名字就是小分队的名字。”德拉克斯越说越来劲。
  “身为‘德拉赫’小分队的指挥官,我1944  年12  月同阿登与著名的150 坦克旅一起突破了美国人的防线。毫无疑问,你肯定还记听说过身穿美军制服,开着缴获的美军坦克汽车的这个旅的威力。当这个旅不得不撤退的时候,我留了下来。在离盟军的防线50  英里的阿登森林里进行地下斗争。我们共有二十人:十个中年人,十个年轻的希特勒部下的狼人。虽然只有二十来个,但个个都是好样的。碰巧,领导这群人的一位年轻人就是克雷布斯。他很有才干,是我们这支小分队的行刑人和‘劝说者’。”德拉克斯咯咯地笑一会儿。
  邦德想起克雷布斯头碰到梳妆台时舔了舔嘴唇。他真希望当时在他卧室中那一脚把克雷布斯赐死就好了。
  “我们在丛林中呆了六个月。”德拉克斯得意地接着说,“时刻都在用电台向祖国汇报,无线电探测车从未测出我们的准确地点。然而,有一天发生了不幸。”德拉克斯抬头想了一下,“森林里离我们隐蔽点一英里远的地方有一家大农户,周围建起了许多尼森式活动房。英美军队的后方联络指挥部就设在那家大院里。他们已无路可走,没有纪律,也没有安全保卫措施,里面全是一群食客和各地开小差来的人。我们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决定把它炸掉。行动很简单:我们傍晚派两个人,一个身穿美军制服,另一个着英军制服,开着缴获的美军敞篷装甲侦察车,两吨炸药放在车上。离食堂不远的地方有个停车处,那儿没有哨兵。他们要尽可能把车开到离食堂最近的地方,把定时器定到七点开饭的时候,然后溜掉。就这么简单。那天早上我出外去干我的事,由副官接替我的工作。我穿上英军通讯部队的制服,开着一辆缴来的英国摩托,去附近公路上伏击每天都要经过的通信兵。我从路边紧跟着他,接着赶了上去,从背后向他开一枪。我拿走他的文件,把他放在他自己的摩托车上,然后放火把他尸体烧了。”
  德拉克斯看到邦德眼中的怒火,举起手。“不太光明正大吧?亲爱的伙计,可是那人已是死鬼了。不过故事还没完,我回到公路上,可发生了什么?
  一架侦察返航的我们自己的飞机对着我冲下来就是一炮,这可是我们自己的飞机!炸弹爆炸的气浪把我抛出了公路。只有上帝知道我在沟里躺了多长时间。到下午时,我开始有点知觉,才想起要把军帽、外套和那些急件藏起来。
  就藏在附近矮树丛中,也许它们现在还在那里。总有一天我要去把它们取回来作为纪念。然后,我放火把我的摩托烧了。接下来我能记得的事是我被一辆英国汽车发现并被带到那个联络指挥部去。信不信由你,那辆装着炸药的敞篷车就靠近那个食堂停着,爆炸时我当然没逃脱厄运。我被炸得浑身是伤,一条腿也被炸断,昏了过去。醒来时,我已躺在医院,只剩下了半张脸。”
  他拿起手摸了摸从太阳穴到脸上那部分发亮的皮肤。“从此之后,只是一个演戏的问题,他们无从知道我究竟是谁,那辆发现我的汽车已开走,或者被炸得粉碎,我变成了一个差点丧命的穿着英国衬衣和裤子的德国人。”
  德拉克斯停顿一下,又取出另一支雪茄点燃吸了起来。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那喷灯微弱的呼呼声。邦德知道,喷灯的压力快没了。
  过了一会儿邦德转过头盯着加娜·布兰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左耳后边那块难看的伤痕。为了让她振起来,他对她笑了笑,加娜·布兰德扭头回笑了一下。
  德拉克斯吐出一口烟雾,接着说道:“没有什么更多的内容可讲了,在我转院的日子里,我一点一滴地开始了我的计划。这个计划就是对英国进行报复,报复它对我和我的国家所造成的苦难。我承认,这个计划使我着了迷。
  那时他们每天都在我的国家烧杀抢掠,我对英国的仇恨和蔑视与日俱增。”
  德拉克斯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突然,他猛击桌子,对着他们咆啸起来:“我恨你们这些人,你们这些猪猡!颓废、无用的傻瓜!躲在血迹斑斑的白色悬岩后边,隔岸观火,让别人为你们作战。你们无能,连自己的殖民地都保不住,只会手拿帽子去向美国人谄媚。见钱眼开的势利鬼,哼!”他又得意志形了。“我知道要完成这个计划,我最需要的就是钱。绅士!见鬼!对我而言,绅士只是我可以利用的人,比如那些不谙世事的傻爪,家财万贯的笨蛋,‘长剑俱乐部’的那些人。在你破坏我的计划前几个月,我已从他们鼻子底下骗走了上万英镑。”
  德拉克斯眯着眼,“那次你往烟盒上放了什么东西?”他警觉地问。邦德耸耸肩,“我的眼睛。”。
  “哦,那天晚上也许我大意了点,结果栽到了你手里。不过我讲到哪儿了?哈,对了,在医院。那些好心的大夫们热情地急于帮我弄清我的真实身份,”他哈哈大笑,“那很简单,太简单了。”他露出狡诈的眼光。“根据他们的鉴定,我成了雨果·德拉克斯。太巧了!从德拉赫变成了德拉克斯!
  有一段时间,我装做德拉克斯就是我的名字。他们得意极了,‘是的,’他们说,‘当然是你。’大夫兴致勃勃地非要我把他的鞋子穿上。我只好照办,穿上他的鞋出了医院,在伦敦城里东游西逛,伺机杀人越货。一天,在皮卡迪利上面的一个小办公室里有一个犹太高利贷老板,”说到此处,德拉克斯加快了语速,所说的话好象是从嘴唇上跳出一样。邦德注意到他的嘴角上已唾沫横飞。“哈,很简单,我朝他的秃头上一砸,一万五千英镑就安稳到手了。此后,我扬长而去到了国外。我来到了丹吉尔。这是个你可以为所欲为的地方,什么都买得到,什么都搞得到,是可以买到制造装配任何东西的地方。铌砂矿,这是一种比铂还稀有的东西,所有的人都想得到它。在喷气式飞机的时代我就已经了解这些东面的价值。我的专业还没生疏。我开始发奋工作。五年来我拼命搞钱,象狮子一样无畏勇猛,出生入死。突然间,第一个一百万到手,接着二百万,一千五百万,两千万有了。我回到英国,花了一百万,整个伦敦就等于进了我的口袋。此后我回到德国找到了克雷布斯和另外十五个人。他们都是忠心耿耿的德国人,杰出的技术人材。就象我的其他老同志一样。他们都用化名潜居在德国。我指示他们听候我的消息。然后,你猜我又到了哪里呢?”德拉克斯睁大眼睛盯着邦德。”我到了莫斯科,莫斯科!任何一个能出售铌砂矿的人到任何地方都畅通无阻。我找了一些右翼分子,他们听取了我的计划,竭力表示支持,给我介绍了佩讷明德导弹基地的新秀沃尔特。他是电导导弹专家。好心的俄国人开始制造原子弹,”他向天花板做了个手势,“正在上面等着。然后我到伦敦,写信给女王,向议会致了函,他们竞给我进行了加冕典礼。成功了,为德拉克斯欢呼雀跃。”他发出一阵狂笑。“英国就在我脚下,英国所有的傻瓜都在我脚下。我的人都来了,我们开始了行动。穿着不列颠的外衣,在它著名的悬岩顶上,我们象魔鬼一样工作着,在你们英吉利海峡上建起一座码头,用来接运我们好朋友送来的物资。就是那些星期一晚上准时来见上帝的俄国人。但后来泰伦听说了什么事。这个老笨蛋,他给部里打电话,却不知道克雷布斯偷听到了他的汇报。有十五个人自愿去干掉他,抽签以后,巴尔兹承担重任而英勇献身,”
  德拉克斯停了一会儿,“人们永远会记住他的。”他继续道:“新的导弹已经运进现场装好。相同的重量,完美的设计。现在,我们忠实的潜艇正在返航。不久就要……”他看了看表,“潜过英吉利海峡,明天中午过一分就把我们统统接走。”
  德拉克斯用手背擦了擦嘴,躺回椅子中,他凝视着天花板,眼中充满了幻觉。突然,他又神经质地大笑,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盯着邦德。“你知道我们上岸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吗?我们要剃掉你很感兴趣的这些胡子。亲爱的邦德,发现了蛛丝蚂迹你本应顺藤摸瓜。那些剃光了的头和那些小胡子都是一种很好的化妆。试一下,把你的头也剃光,留上一大片黑胡子,即使你母亲也认不出你。这算得上是一种很好的化妆术,也仅是一个小小的精心安排。精确,每个细节都要精确,那就是我的格言。”他笑着,嘴里吐出一团烟雾。
  蓦地,他警觉而疑虑地抬头盯着邦德。“好,该你们说了,别闷坐在那里。你们觉得我的故事怎样?是不是很不同凡响。一个人能做这么多轰轰烈烈的事,难道不是杰出人物才可能办得到吗?快,发表你们的意见。”他把一只手放到嘴边,开始兴奋地咬起指甲来。接着,又把手放回衣袋里,眼光变得凶残、冷酷。“或者,我把克雷布斯叫来怎么样?”他指了指桌上的喷灯。“可怜的克雷布斯,他可是最能让人开口说话的。要不怎么称他为‘劝说者’呢?或者沃尔特也可以,他会给你们二位留一点永久的记念的。他可没有什么软心肠。叫他们来吗?”
  这时,邦德开口了,“是的,你确实很了不起。”他平静地望着桌子对面那张红红的大脸。“这的确是一部不同寻常的个人发展史,奔马型偏执狂,充满了忌妒和迫害、仇恨和复仇等妄想和狂想,太离奇了。”邦德继续说,“可能与你牙齿的毛病有关,人们叫它‘牙缝’,病因是你小时候就喜欢吸吮手指。没错,等你进了疯人院后心理学家就会这样对你解释:你曾经有‘吃人的牙齿’,在读书时受人欺负。后来,纳粹主义的洗炼,无疑是火上加油,接下来就是你难看的脑袋被砸,恶魔进入你的脑子,使你真的疯狂了。就象那些自以为上帝的人一样,异乎寻常的固执残忍。你将来的下场很简单,或者象疯狗一样被打死,或者你自杀身死。你别无选择。太糟糕了,糟糕透顶了。”
  邦德略为一停,然后鄙夷地说:“好,这场滑稽戏还未收场,我们继续演下去吧。你这个丑陋的疯子。”
  邦德这一席辱骂使德拉克斯气得脸都变了形,眼睛象喷灯,汗珠从下颚直往衣服上淌,嘴唇向后扯露出了缺牙,口水流出来挂在下颚上。一定是他想起了在私立学校所遭受的欺负以及由此引起的痛苦回忆。他从椅子上跳起来,绕过桌子向邦德冲去,满是汗毛的拳头向邦德砸去。
  邦德咬紧牙关,忍受了。
  德拉克斯打过两拳后,不得不把邦德连人带椅扶起来。狂怒突然消失了。
  他摸出丝绸手绢,揩了揩脸和手,然后平静地向房门走去,接着又转回头对加娜说:“你俩不可能再给我找麻烦了。克雷布斯从没有在捆绑方面犯过差错。”
  他指着椅子上满身是血的邦德说:“他醒来后,你可以告诉他,这扇门将会再打开一次。那是在明天正午。几分钟之后,你们就尸骨不存了,”他在拉里面那道门时又加了一句,“就连你们嘴里补牙的材料都得化为乌有。”外面的门砰地关上了。
  邦德慢慢地抬起头,痛苦地张开沾满血的嘴唇向姑娘咧咧嘴。“必须把他弄发疯,”他吃力地说,“不能让他有时间思考,要让他的脑海象怒涛,这样我们才在机会脱身。”
  加娜·布兰德疑惑地望着他,睁大眼睛盯着他可怕的面孔。“好了,”
  邦德脱口说出,“别担心,伦敦不会出问题,我有办法了。”前面桌子上的喷灯发出一声微弱的“扑哧”声,火焰在倾刻间熄灭了。
  第二十三章 金蝉脱壳
  邦德半眯着眼看着那个喷灯。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有好几秒钟,以恢复体力。他觉得脑袋就象一个足球被踢来踢去,但内部并没有任何损伤。德拉克斯很不科学的打法,也不过象一个喝醉了的次中量级拳击手向他出击。
  加娜·布兰德很为他担心。他那张血肉模糊的脸象开了花,眼睛几乎是闭着的,腭部的线条因凝视思考而绷得紧紧的。看得出他在用顽强的意志支撑着。
  他使劲地摆了一下头。当他转向她时,她看到了他眼里喜悦的神色。
  邦德向桌子方向点点头,“那个打火机,”他急切地说。“刚才我故意激他动怒,他果真忘记拿走了。跟我来,我告诉你怎么做。”他把绑在身上的椅子一英寸一英寸地朝前移动,“老天保佑别翻倒在地,我们会拿到它,但要快,等一会喷灯就要冷却了。”
  在外人看来,他们好象在玩孩子们的游戏。加娜·布兰德小心翼翼地跟着他移过去。
  过了一会儿,邦德叫她在桌旁停下来,他则移动到德拉克斯的椅子那里,设法把自己调整成一个适当的姿式,对准目标。他猛地一斜,一个起伏,椅子往前一倾,他的头伏了下去。当他用牙把打火机咬住时,牙碰得很疼。不过他的嘴唇已衔住打火机,顶部已在他的口中。然后,他又吃力地移动椅子回到原位,力量用得恰到好处,没有使椅子翻倒。接着,他耐心地开始向加娜·布兰德移动。她身旁桌上的一角放着克雷布斯丢下的喷灯。
  他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呼吸平稳下来。“现在我们开始最艰难的部分,”
  他坚强地说,“我来把喷灯弄燃,你把椅子转过去,使你的右臂尽量靠近我前面。”
  她顺从地按照他的话去做,邦德晃动着椅子以便斜倚到桌子边上,让嘴能伸过去用牙咬住喷灯的把手。
  他慢慢把喷灯移到跟前,费了很大力气,终于把喷灯和打火机摆成适当位置。
  稍息片刻以后,他弯下腰用牙把阀门关上,用嘴把加压柄升起,然后用下巴压下压柄给喷灯加压。他的脸能感觉到喷灯的余热,还可以嗅到喷灯烯气的余味。如果没有完全冷却,就有办法使它再燃起来。加完压,他把身子直起来。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步工作,”他扭过脸笑着对加娜·布兰德说,“我可能会使你受一点伤害,没有关系吧?”
  “当然没有关系。”
  “那好,现在开始。”邦德把身子弯下去,打开了喷灯罐左边的安全阀。
  然后,他迅速把嘴伸到打火机前,打火机的位置很适中,恰好在喷灯喷头下,他急剧地用牙按下打火机的打火柄。
  这是一个惊人的特技动作,尽管他的头象蛇一般地迅速缩了回来,但喷灯骤发的蓝色火焰还是把他青一块紫一块的脸和鼻梁舔了一下,烧得他直出粗气。
  汽化的火油正嘶嘶吐着火舌。他甩甩头,抖掉眼里疼出来的汪汪泪水,把头弯到合适的角度,再次用牙咬住喷灯的把手。
  他的上下颚在喷灯的重压下就象要断裂了一样,前面牙齿一用力咯咯直响,但他还是小心地把椅子直立起来移开桌子,然后再弯腰,伸长脖子,直到喷灯蓝色的火焰对准了加娜·布兰德右手腕上捆在椅子上的绳子。
  他拼命使火焰保持稳定,但办不到。有时牙一抖动,喷灯的把手就会晃动,火苗就会喷到加娜·布兰德的前臂。她咬紧牙关,喘着粗气。好在这种痛苦不会持续太久。铜线在高温下溶化,一根一根断开了。加娜·布兰德的右手蓦地恢复了自由,她赶紧伸手从邦德嘴上拿下喷灯。
  邦德已是满嘴麻木,脖子酸疼。他坐直身子,畅快地扭动了一下脖子,使血液在发痛的肌肉中流通起来。
  他还没反应过来,加娜·布兰德已弯腰把他臂上和腿上的电线烧断。他也自由了。
  邦德闭上眼睛,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等着重新振作起来。突然,他惊喜地感觉到加娜·布兰德软软的嘴唇已吻到了他的嘴上。
  他睁开眼睛,加娜·布兰德正站在面前,眼中闪动着欣喜的光芒。“这是对你成绩的嘉奖。”她认真地说。
  “你真是一位可爱的姑娘。”
  话刚说完,他立即意识到摆在他面前的工作,意识到她可能幸存下去,而他却只能活几分钟了。他又闭上了双眼,以免加娜·布兰德看见他失望的神色。
  加娜·布兰德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转身走开了。她以为这是他太劳累的缘故。突然,她想起了她办公室隔壁的盥洗间里的过氧化物。
  她从通道门走过去,再次见到她熟悉的东西真是太奇怪了。她发觉房间里有人来过,并用过她的打字机。不过,这一切已不重要。她耸耸肩,走进洗手间,照照镜子。好一副模样!真是累得疲惫不堪!但是,她已顾不上自己,先拿了条湿毛巾和一些过氧化物,回到邦德坐的地方,为他清洗脸上的伤。
  邦德静静地坐着,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用感激的眼光望着她。当她回到房间,关上洗手间的门后,邦德站起来把还在嘶嘶作响的喷灯关掉,然后走进德拉克斯的洗澡间。他脱光衣服,在冰冷的水下淋了五分钟。“得准备后事。”他神情沮丧,盯着镜子里自己那狼狈不堪的样子,若有所思。
  他穿上衣服,回到德拉克斯办公桌前,仔细地搜查了一遍,打出一样礼物——半瓶威士忌。他拿出两个酒杯,掺了一点水,向加娜·布兰德喊起来。
  盥洗间的门开了。“什么东西?”
  “威士忌。”
  “你先喝吧,我再有一分钟就洗完了。”
  邦德看着瓶子,把杯里注满四分之三,两口干完。他笑着点燃了一支烟,很过瘾,然后坐在桌子边上,感觉到从胃到脚都已被酒精烧热。
  他再次拧起瓶子盯着。他给加娜·布兰德倒了不少酒,同时也给自己倒满一杯。
  加娜·布兰德进来了,完全变了个模样。邦德觉得她仍如第一次看见她时那般漂亮。眼圈上脂粉不能遮住的疲惫;手脚被捆的痕迹丝毫无损于她的美丽。
  邦德把酒杯递给她,自己也端起一杯,然后彼此对望着笑了笑。
  半瓶酒喝完,邦德站了起来。
  “我说,加娜·布兰德,”邦德干巴巴地说,“我们必须面对现实,度过难关。所以我要开门见山地告诉你。”他听到她呼吸突然急促起来。“我要把你关在这里。”
  “然后,”他说着,右手拿起那事关重大的打火机。“我要走出这里把门关上,到‘探月’号下面去抽最后一支烟。”
  “天哪,”她喃喃说道,“你在说些什么?你疯了。”她睁大眼睛害怕地望着他。
  “别大惊小怪,”邦德不耐烦了。“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好办法呢?爆炸很可怕,人们都会失去知觉。眼下谁也逃不掉同爆炸气体打交道。要么是我,要么是伦敦的百万人民。只要弹头不发射,原子弹头就不会发生作用,它可能会被慢慢熔化掉。”
  邦德抬头望望他,继续说:“或许这是你唯一的逃生机会。如果我能把地面上的机器开动的话,爆炸物的大部分会通过顶盖向阻力最小的方向上炸开。同时也向下炸向排气道。”他笑了笑,“高兴点,”说着向她走过去,抓住她的一只手。“现在已到燃眉之急,我只能这倦做了。”
  加娜·布兰德缩回了手,气愤地说,“我不在乎你说的。我们应该想想别的办法,你根本不相信我会有什么主意,只知道告诉我你认为我们应该做什么。”她向墙上的地图走过去,按动了开关,凝视着那张假的飞行图,“当然,如果非用打火机不可,那也只好如此。但你打生意单枪匹马去站在那些可怕的燃烧烟雾中,轻轻拍打那玩意儿,然后被炸得粉碎。那可不行。如果要这样干,我们就得一块干。我宁可在这儿被烧死,”她稍停一下,“我也要和你一起去,在这里我们是生死与共的。”
  邦德非常感动地向她走过去,伸出一只手搂住她的腰,然后紧紧把她抱在怀里。“加娜·布兰德,你真可爱。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当然可以试试,但,”他看了看表,“现在已过午夜,我们必须马上有所决定。德拉克斯随时都可能会派人来查看我们的动静。天晓得他什么时候会下来调整陀螺仪。”
  “噢,陀螺仪!”加娜·布兰德象只猫似地弯曲着身子从他怀里挣出来,大张着嘴,神情激动地盯着他。“陀螺仪,”她喃喃道,“调整陀螺仪!”
  她无力地靠在墙上,眼睛打量着邦德的脸。“你还没有明白?”她几乎有点歇斯底里了。“等他走后,我们可以再把陀螺仪转回来,转回到原来的飞行路线,那么导弹岂不仍可落到它原来的北海位置,而不会落在伦敦。”
  加娜·布兰德双手抓住他的衣服一步一步离开墙边,恳切地望着他。“我们这样能行吗?”,她问。
  “你知道其它的装置吗?”邦德机警地问。
  “我当然知道。”她急促地说,“我和它们打了一年的交道。我们得不到关于天气的报告,但可以碰碰运气。今早的天气预报同现在的天气情况相同。”
  “上帝,这是个好主意,”邦德说,“我们可以动手。问题是我们得藏在什么地方,让德拉克斯以为我们逃跑了,才能进行下一步。另外,我们先得明了雷达的情况,就是伦敦的那个归航仪器,不就是它使导弹偏离弹道然后把导弹引回伦敦的吗?”
  加娜·布兰德摇了摇头。“它只有一百多公里的有效范围。导弹进入轨道后它就无能为力了。我的计划绝对没错。问题是我们藏在哪里呢?”
  “藏在一个排气道里,快来。”
  他最后环视了一下房间,把打火机揣进口袋里。这个打火机将是他们最后可以求助的工具,其它任何东西对他们都无用了。他跟着加娜·布兰德进了有点光亮的发射竖井,然后去摆弄控制排气道钢盖的仪表板。
  仪表板上有很多开关。他很快检查过后,把一个笨重的操纵杆从“关”
  扳到“开”,随即传来一阵微弱的嘶嘶声,那是从墙后的液压装置发出的。
  随着嘶嘶声,导弹底座下两个半圆形的钢板打开,滑回槽里。邦德走过去向下观望,只见宽大光亮的钢制排气道一直延伸到远处海里空心水栅栏拐弯处。他的身影反射在钢壁的穹顶上,象哈哈镜照出的怪人。
  邦德回到德拉克斯的办公室,扯下洗澡间的窗帘。加娜·布兰德和他一起把窗帘撕成条状,再把它们接起来。他把最后一根布条的顶端弄成断裂的形状,让人觉得是布绳断了。然后他把另一头拉到“探月”号三块舵片中的一块上,把绳子放下排气道悬起。
  当然,这种伪装很容易被识破,但至少可以争取一些时间。
  通风道口又大又圆,每隔10  码一个,高出地面4 英尺,共有50  个。他们小心地打开用链子拴着的栅栏,望了望上边。外面40  英尺的地方月光朦胧。他估计,从这些通道直走出去还在基地里面,再向右拐弯就通基地墙外的栅栏。他们应该往右拐。
  邦德动了动身子,伸手去摸通风道表面,是粗糙的混凝土。当他摸到一个隆起的地方后,满意地嘟哝了几句。这是通风道壁上钢筋被切断的断头部分,因为通风道在这儿被打了洞。
  这是一件艰苦的工作,他们象登山运动员爬上岩缝一样慢慢爬进一个通风道,在拐弯的地方藏起来。虽然这样也不见得能躲过那种彻底的搜查,不过到早晨,基地周围将有很从伦敦赶来的官员,德拉克斯想彻底搜查也未必做得到。
  邦德弯下腰,加娜踩着他的背开始往上爬。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带着满肩和满脚青一块紫一块的碰伤和划伤,精疲力尽地躺在上面拐弯处。两个人紫紧抱在一起。
  五点,六点,七点。
  夜已尽,太阳冉冉升起,海鸥开始在悬岩上鸣叫。突然,远处有三个身影向他们走来。接着,又有两列卫兵昂首阔步去换夜间值班的岗。
  邦德和加娜半眯着疲乏的眼睛看清了德拉克斯桔红色的脸,沃尔特灰白略带褐色的面孔,还有肥胖、睡过了头的克雷布斯。
  三人的表情象刽子手,一言不发。德拉克斯摸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三个人静静地相继而入,就在离邦德和加娜·布兰德藏身处几英尺远的地方。
  两人全身都紧张起来。
  三人围着排气道在钢楼板上走来走去,使得通风道上不时发出咣咣声,除此之外整整十分钟没有声音。一想到德拉克斯发怒和惊恐、一想到沃尔特博士的责备,邦德就暗暗发笑。突然,下边的门打开了,先是克雷布斯急急忙忙地喊卫兵的急促声,然后是卫兵的跑步声。“英国人,”克雷布斯的声音有点歇斯底里,“逃走了。上尉先生估计他们可能藏在一个通风道里,我们要想办法把他们找到。把所有的防尘帽打开,上尉会把蒸气软管插到每个通风道上。如果他们真在里边,会被烫死的。去叫四个人来,戴上橡胶手套,穿上防火服,到下面把热压器打开。告诉其他人听着,看是否有惨叫声,懂了吗?”
  “遵命,”卫兵急忙跑回队伍去。克雷布斯那急得满头是汗的脸也又隐入屋里不见了。
  邦德一动不动地躺了一会儿。
  防尘帽打开的时候,他们头上响起轰隆隆的声音。
  蒸汽软管!他曾听说过用它对付舰上的兵变,以及工厂里的闹事,它能伸到40 英尺远?一直都有压力?要用多少台锅炉来加热?五十多个通风道,从哪个通风道开始加热呢?他们是否在他们爬过的通道上留下了痕迹?
  他们能顶得住吗?
  他感到加娜·布兰德在期待他来解释,期待他采取什么保护措施。邦德把嘴凑近加娜·布兰德的耳朵,“可能要受伤,但无法预测会伤到何种程度。
  这是在所难免。只有忍住,千万别出声。”他感到她的肩膀温存地压着他的身体。“把你的膝盖抬起来,别害羞,现在不是装稳重少女的时候。”
  “住嘴,”加娜·布兰德不快地小声说,“别老是说傻话!”他感到她的一只膝头抬起来,伸进了他的大腿之间,他的一只膝头也学着她的样子直到不能再动为止。她的头紧靠在他的胸前,半个脸被他的衬衣遮盖起来。他把衣领拉起来。除了彼此拥抱着把脸藏起来,已没有其它安全措施了。
  一阵发热,全身痉挛,无声无息。等待中,邦德突然觉得他们俩好象是未成年的情侣。
  沉寂了一会儿,远处传来嘶嘶的声音。开始放蒸汽了。加娜·布兰德的心在邦德胸前跳动,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但她信任他。
  “可能会受伤,会被灼伤。但我们不会死,勇敢些,不要出声。”“我没问题,”她声音很小,却透出气愤。邦德觉得她的身子又靠近了。
  呼呼呼,越来越近了。
  呼呼呼,只离两个门了。
  呼呼呼,隔壁那道门了。
  一股潮湿的气雾向他们喷来。
  抱紧点,邦德自言自语。他把加娜·布兰德紧紧抱在怀里,屏住呼吸。
  快,快点完吧,该死的。突然,有股很大的热气喷进来,他们耳朵里嗡嗡作响,周身象火烤似地疼痛。
  接下来是死一般寂静。他们只感到脚踝和手上时冷时热,浑身象虚脱似地汗如雨下,气闷窒息,直想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两个人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分开,腾出一点空间,好让已经起了水泡的皮肤能多接触空气,他们呼哧呼哧地呼吸着,张开的口,正好接住从混凝土壁上滴下来的水珠。他们弯腰将嘴里的水吐出让其顺着潮湿的身体往下流,流过他们烫伤的脚,淌到他们爬上来的通道竖墙上。蒸气管的呼呼声渐渐变小,直至死一般的沉寂。除了他们急迫的呼吸声和邦德手表的嘀嗒声外,几乎没有一点杂声。
  两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倍受痛苦的煎熬。
  半小时——半年——或更久,他们听到沃尔特,克雷布斯和德拉克斯离开的声音。
  为了谨慎起见,卫兵们留守在发射厅里。
  第二十四章 导弹发射
  “那么,你们都同意了?”
  “是的,雨果先生,”军需部长说。邦德认出了那熟悉、瘦小的身影。
  “那些是装备,已经过我的人和空军部的检查。”
  “那么,抱歉,失陪一会儿。”德拉克斯拿起一张纸,转向发射厅。“雨果先生,就那样拿着,手在空中。”
  像机咔嚓一声,快门一闪,照完了最后一张。德拉克斯转身向发射厅走去。
  一群记者从混凝土平台上散去,只剩下一群神色紧张、喋喋不休的官员在等待德拉克斯回来。
  邦德看了看表,十一点三刻,该死的,赶快,他想。
  加娜告诉她的那些数据在他心里重复了数百次。他不停地活动四肢,以保持血液畅通。
  “快准备好,”他对加娜·布兰德耳语说,“你没事吧?”
  他感到姑娘在微笑。“没问题。”加娜说,其实,她的肢上也满是水泡,肘部擦伤很严重。
  他们下面的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是咔嚓的上锁声。五个卫兵在前开道,德拉克斯手拿一张假数据,大步来到那群官员面前。
  邦德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七分。“现在开始行动,”他小声说。
  “祝你成功,”她看着邦德说。
  邦德慢慢地扭动身子,双肩小心翼翼地伸直又收缩着,带着水泡和血污的双脚勉强蹬着突出的钢筋,开始在四十英尺长的通道里往下滑。他默默祷告,但愿加娜跟着滑下来时能忍受得了。
  最后,他终于落在盖板的栅栏上,冲力把他的脊骨都震疼了。他顾不上疼痛,迅速来到钢制地板上,转身向楼梯奔去。地上留下两道红色的脚印,鲜血从他擦破的双肩直往下滴。
  拱架已经撤除,日光从敞开的屋顶透进来,与蓝天艳阳交相辉映。邦德觉得自己就象在一个巨大的蓝宝石里往上爬。
  发亮的导弹周围,一片寂静。万籁俱寂中邦德听到了“探月”号金属座上发出的急促可怕的嘀嗒声。
  他汗流挟背,喘着粗气,终于爬上铁梯尽头,来到控制室附近。他面前有一辆导弹拖车,拖车的三角架吊臂折叠靠在墙上。邦德手持操纵杆,吊臂慢慢伸直向下朝着闪闪发光的导弹外壳的缝隙伸去,缝隙里边就是陀螺仪的舱门。
  吊臂刚靠到缝隙,邦德就沿吊臂爬过去。陀螺仪舱门上的开关就象加娜·布兰德描述的那样,一个硬币大小。邦德一按,咔嗒一声,弹簧把小门弹开了。进舱以后,邦德小心地摸索着。显眼的罗盘罗经卡下面有几个微微发光的手柄。一转,一扭,就固定了,那是管卷轴的。现在该弄螺距和偏航,他小心翼翼地一转一扭,也稳固了。他看了一眼表,还有四分钟。不能慌,把头缩回,关上门。爬回铁样口。吊臂碰到墙上发出了铿锵声。他随着铁梯往下跑。嘀嗒,嘀嗒,嘀嗒。
  邦德跳下来时,看见加娜·布兰德的脸已紧张得发白。她拉开德拉克斯办公室外面那道门。两人一起跑了进去,加娜·布兰德砰地一声把外面那道门关上。他们穿过房间进了洗澡间,水嘶嘶地淋在他们汗涔涔的身上。
  在哗啦哗啦的水声中,德拉克斯房间的大收音机传出了英国广播公司播音员的播音声。加娜·布兰德在邦德忙着摆弄陀螺仪的时候打开了收音机。
  “……推迟了五分钟,”声音快活、激动。“请雨果先生对着麦克风讲几句。”邦德关掉洗澡间水龙头,收音机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楚。“他显得充满信心,正凑着部长耳朵说什么,两人都笑了,猜猜说了些什么?噢,是有关最新的气象报告。所有海拔高度的天气都好。好兆头,今天肯定是一个激动人心的日子。啊哈,远处挤在海岸警卫站附近的那群人一定会被太阳晒得够呛,想必有上万人吧。你说什么?两万?对好,看上去是好象有两万,黑压压一片。肯特郡居民似乎倾城出动了,这恐怕比温布尔登网球赛还热闹。
  哈哈。咦,防波堤那边是什么?啊!一艘潜艇露出了水面。瞧,多美。我想,这是我平生见到的最大的潜艇。雨果先生的部下也在那里,他们在防波堤上排着队等候登艇。他们真了不起。现在,他们开始登艇,秩序井然。这肯定是海军的主意,他们在英吉利海峡的特别观礼台上观看导弹升空。精采的表演,要是你们能亲临现场观看就好了。现在,雨果先生正向我们走来。再过一会儿,他就要发表讲话。瞧,他的身材多结实,发射现场的每个人都在向他欢呼。我相信,我们今天都希望向他致意。他进了发射台。我看见“探月”
  号顶端在他身后闪闪发光。它从发射厅高高耸出。这幅壮观的图画真应该拍摄下来做为永久纪念。现在他带来了,”间断了一下,“雨果·德拉克斯先生。”
  邦德盯着加娜·布兰德水淋淋的脸,他们湿透了的全身还在流血。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十分激动。双方都没说话,只是微微地颤抖。他们互相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时,共同等待的那生死悠关的时刻来临。
  “陛下,英格兰的男女同胞们,”语调听上去虽温和,却掩饰不住音质的粗暴。“英国历史的进程即将被改变,”稍稍一停,“几分钟后,在某种情况下,你们的生活将因为它,嗯,被‘探月’号的巨大冲击而彻底转折。
  我感到无比骄傲,因为我代表我所有的同胞,负责这神圣的使命,来把这复仇的巨箭射向天空。向未来、向全世界显示我们祖国的力量。我希望,这次发射将永远是一次警告。谁与我们国家为敌,谁的命运就只能是残骸、灰烬、眼泪,”他略一停顿,“和鲜血。现在谢谢你们听完了我的话。我衷心希望,你们当中为人父母者今晚能向你们的孩子重复我的话。”
  从收音机里传出一阵并不太热烈的掌声,接着是播音员快活的声音,“刚才雨果先生站在发射开关前给我们发表了那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这是他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讲话。嗯哼,直截了当,言简意赅。现在,由我们的专家,军需部的唐迪上校来向大家详细介绍‘探月’号的发射情况,在此之后,你们将听到海军安全巡逻艇‘秋沙鸭’号的彼得·特立姆向你们介绍发射目标地区的情况。好,请空军上校唐迪开始。”
  邦德瞟了一眼手表。“只有一分钟了,”他对加娜·布兰德说,“天哪,我真想能在这儿把德拉克斯亲手抓住。”他伸手拿了块肥皂,用手指挖了几团下来。“等开始的时候把这东西塞进耳朵,噪声是相当可怕的,我不清楚发射时温度会增高到什么轻度,但不会长久。时间不会太长,那钢制的墙壁应该能承受得住那热量。”
  加娜·布兰德望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把我抱紧的话,也许就不会太难受。”
  “……现在,雨果先生的手已放在开关上了,他正在观察航行表。”
  “10,”突然传来另一种声音。声音低沉,如宏钟一般洪亮。
  邦德打开淋浴龙头,水哗哗淋在他们汗涔涔的身上。
  “9 ,”记时员喊了第二声。
  “……”雷达操作人员正在观察荧光屏。荧光屏上只有一片波纹线。”
  “8 。”
  “……所有的人都戴上了耳塞。地堡大概是坚不可摧的,混凝土墙厚12英尺,金字塔形的顶部厚27  英尺……”
  “7 。”
  “首先,无线电波束将使涡轮旁边的计时装置停止工作,火焰开始喷出,并熊熊地燃烧。”
  “6 。”
  “……阀门要打开了,液态燃料,秘密公式,可怕的材料,炸药,一切都从燃料箱里流出来。”
  “5 。”
  “……燃料一进导弹发动机,火焰立即就把它点着……”“4 。”
  “……过氧化物与高猛酸盐一经混合,产生气体,涡轮泵开始压缩旋转……”
  “3 。”
  “……用泵把燃烧的燃料通过导弹尾部外的发动机打进排气道,可怕的高温……3500  度……”
  “……雨果先生就要按动开关了。他的表情严肃紧张,满头是汗。这儿鸦雀无声,紧张到了极点。
  “1 。”
  除了水龙头流出的水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水平稳地淋在他们俩搂着的身体上。
  “发射!”
  听到这吼声,邦德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他发觉加娜·布兰德在发抖,一片寂静,只有哗啦啦的水声……
  “……德拉克斯先生离开了发射台,平静地向岩边走去,真镇定。他踏上了升降机,正在往下降。当然,他肯定要走进潜艇。电视屏幕上出现了导弹尾部喷出的一道烟雾。现在,他已到了码头上,回头望了望,招了招手。
  多好的老人,雨果先生……”
  一阵微微的轰鸣声传到邦德和加娜·布兰德的耳里,声音越来越大。他们脚下瓷砖砌成的地板开始震动,一阵龙卷风似的呜呜声,似乎要把他们挤成粉末,四周的墙壁不停抖动,冒着气。他们踉踉跄跄,双脚已失去了重心,不停地抖动。抱她起来,把她抱起来。停止!快停止!!那噪音快停止!!!
  天啊,他要昏过去了。水已沸腾,必须把它关掉,去,够着了。噢,水管烫得不行。蒸汽,臭味,铁器,疼痛。
  把她抱出去!把她抱出去!!把她抱出去!!!
  接着四周一片沉寂。他们躺在德拉克斯办公室的地板上。只有洗澡间的灯还发着黄色的光,室内蒸汽腾腾。空气中弥漫着被烧过的铁和油漆的污浊味,空调正把空气抽到外面去。钢墙被烧得象个大水泡,弯弯扭扭,似乎要向他们靠过来。加娜·布兰德睁开眼,笑了。但导弹究竟怎么样了?是飞向北海,还是飞向伦敦?
  他摇了摇头,听觉慢慢恢复了。他想起了肥皂,把它取了出来。收音机看来还是完好的。“……经过音障,飞行一切正常。刚才因噪音太大,你们可能什么也没有听清。真壮观!首先,一团火焰从排气道喷出在悬岩上冒了起来,然后,导弹的顶端慢慢冲出了发射厅。远远看上去,它真象一支巨大的银色铅笔,直直地矗立在巨大的火柱之上。那巨大的呼啸声几乎充满了我们的麦克风。悬岩上掉下不少东西,落在混凝土发射场。震动真可怕。导弹已越爬越快,每小时一百英里,每小时一千英里。”他突然停下,“你说什么?真的?啊,现在它是以每小时一万多英里的速度在飞行!它已升到了三百英里的高度,声音已听不到了。再过几秒钟连它的火焰也看不到了。它将象一颗流星划过。雨果先生有理由为这一切而骄傲。他现在已到了英吉利海峡。那艘潜艇,哈哈,一定是每小时三十节的速度象火箭一样离去。现在他们在海上同时看到发射和降落的情景,这真是奇异的航行。这里没人能解释这是怎么回事,连海军当局也感到奇怪,诺尔总司令在接电话。好了,下面请东海岸某处海军安全巡逻艇‘秋沙鸭’号的彼得·特立姆来给你们介绍情况。”
  “我是彼得·特立姆。这是一个美好的上午,嗯,应该说是下午了。这里是南古德温沙州的北边,大地静静的,没有一丝风,天空阳光灿烂。发射目标区域无船航行。对吧,爱德华兹?是的,中尉说得很明白,雷达还没有发现任何船的踪迹。我不能告诉大家我们雷达波的搜索范围,这是秘密。不过,只要再过一秒钟就能捕捉到导弹,对吗,中尉?啊,导弹已经出现在荧光屏上。我们看见‘探月’号过来了,真壮观,尾部拖着长长的火焰。离这里至少有十英里远,但仍能看到发出的光亮。什么?哦,太有趣了,中尉说,那艘大潜艇正高速开来,只距这里一英里远。大概就是那艘载着雨果先生及其手下人马的潜艇。我们这儿没人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什么?他们没回答我们的信号。联络没成功,太奇怪了。我现在看见它了,在我的望远镜里清晰可见。我们已改变航向去拦截它,上尉报告它不是我们自己的潜艇,可能是艘外国的。喂!它暴露了自己的面目。什么?天啊,上尉报告说它是一艘俄国潜艇。现在,它开始下潜。我们向它开炮,但它已经不见了。什么?潜艇探测员报告,它在水下跑得更快,速度是二十五节。真不可思议,嗯,它在水下视野有限。它已经进入了发射目标区域。现在是正午过十二分钟,‘探月’号一定已转弯开始下落,它到了一千英里的上空,正以每小时一万英里的速度飞下来。它立即就要飞来,千万别发生什么悲剧。俄国人的潜艇正好在危险地带中心。雷达操作员抬起了手,这意味着它准时到达了。它来了;它来了……唷!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天啊!那是什么?注意!注意!爆炸了!
  黑色烟云冲天而上,浪潮直涌过来,水柱铺天盖下。潜艇在哪里?天哪,它被抛出了水面。翻过来了,来了……”
  第二十五章 成功之余
  “……到目前为止已有200 人死亡,大约相同数目的人失踪。”局长说道,“调查报告还在从东海岸不断传来。荷兰那边的情况也不妙。他们的海堤决了口,口子长达数英里。我们损失了两艘巡逻艇。‘沙秋鸭”号的总指挥官失踪,那个英国广播公司的家伙也下落不明。古德温的灯船被掀离系泊处。比利时和法国方面沿未获得任何报告。待一切清理出来后,估计赔偿额额也不小。”
  邦德第二天下午回到了局里。他身上缠满了绷带。稍一动弹,便疼痛不止。他的面容已失去了往日的英俊,左颊与鼻梁之间有着一条红色的伤痕,但两只眼睛依然炯炯有神。他手上戴着手套,笨拙地夹着一支香烟。不可思议的是,局长还请他抽烟。
  “先生,那潜艇有消息吗?”他问。
  “他们已找到了它所在的方位。”局长满意地说,“它躺在大约180 英尺的海底。打捞导弹残骸的打捞船现在正停泊在那里。潜水员下去过,但它的船壳对发出的信号没有反应。今天早晨,苏联大使在外交部转来转去,说他们的一艘打捞船正从波罗的海开来,但我们告诉他,那些残骸妨碍了航行,所以我们不能再等待。”局长咯咯笑着,“如果有人碰巧在英吉利海峡下180 英尺的深度航行,那潜艇确实会有所妨碍的,对吧?不过幸亏我不是内阁成员。”他语调平淡地说。“自从广播中断后,他们一直在开会,休会,接着再开会。爱丁堡的律师还没来得及打开德拉克斯给全世界的信,瓦兰斯就已经把他们抓起来了。我想,那信一定很可怕,大概和上帝的末日审判书差不多。瓦兰斯昨晚把它带到国会。”
  “我知道,”邦德说,“在医院的时候他一直在电话上向我打听所有细节,直到半夜。我一时还难以回答他有关内情的问题。还有什么事会发生?”
  “他们要全力完成一项有史以来最大的掩盖真相的工作。编出一大堆科学解释:什么燃料只燃了一半;碰撞引起意想不到的大爆炸;什么伟大的爱国者雨果先生及其助手们不幸罹难;潜艇不幸下沉;最新的试验模型;命令失误,心情沉痛,还说幸好只有一个骨干人员,要通知直系亲属;英国广播公司的播音员不幸夭折;把英国皇家海军旗误认为苏联海军旗是不可估量的错误,设计相似,皇家海军旗已从残骸中找到,等等。”
  “但是那核弹头的爆炸怎么处理呢?放射性、原子尘埃、那蘑菇云,这些肯定会带来很多问题。”
  “恰恰相反,他们并不担心这些问题。蘑菇云会象一次同样大小规模常规爆炸所形成的烟云飘走,散去。军需部对整个情况都不很清楚,真相必须告诉他们。他们昨晚派人在东海岸拿着计数器测量了一夜,现在还没有拿出确切的报告。”局长冷笑了一下,“原子云升空之后,海风帮了很大的忙。
  当时的风力很强,云雾肯定会飘到某一地方。而且如果幸运,这云雾会向北飘去。可能你会说,有可能飘回来。”
  邦德凄然地笑了笑,“我明白了,也只能如此。”
  “当然,”局长拿起烟嘴,一边装烟一边继续道,“不可避免会出现一些谣传,而且这些谣言现在已有所闻。你和加娜·布兰德小姐在担架上被人从基地抬出来时,有很多人在场。波沃特斯公司起诉德拉克斯,要求赔偿所有新闻纸的损失。还会调查在阿塔波车被撞翻和司机丧生一案。你的汽车残骸自会有人搪塞过去,还有,”他带着责备的眼光看着邦德,“发现了一支长枪筒的科尔特手枪。还有军需部,瓦兰斯昨天不得不派更多的人去帮着清理厄布里街上的那个房子。当然,整个情形都象在冒险。谎言编得再圆总归是谎言。但还有什么选择呢?找德国人的麻烦?对俄国人开战?大西洋两岸的许多人都很乐意找一个借口。”
  局长停了一下,用火柴把烟斗点燃。“如果这些解释能使公众满意,”
  他略为思考后继续说,“这件事反过来对我们也有好处。我们一直需要一艘他们的高速潜艇作研究。能找到他们原子弹的线索我们也颇感高兴。俄国人知道他们的冒险失败了,马林科夫的政权掌不稳了。也就是说克里姆林宫将会发生另一次政变。至于德国人,嗯,我们大家都知道有不少的纳粹分子隐藏下来,这一事实将使议会更加谨慎地对待德国重整军备的问题。对我个人的小小收获,”他苦笑一下,“今后瓦兰斯的安全工作和我的那个工作也就轻松些了。这些政客们意识到原子时代出现了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可怕的破坏分子——带着沉重皮箱的小人物。”
  “报纸会报道这事吗?”邦德疑惑地问。
  局长耸耸肩。“首相今天早晨会见了编辑们,”他划燃另一根火柴点着烟斗,“我想他已侥幸对付过去了。如果以后谣言再次出现,他恐怕还得接见他们,并说出一些事情真相。他们当然不会罢休。当记者的总会对重要的事情追根溯源。现在必须争取时间,避免有人闹事。眼下,人人都为‘探月’号感到自豪,他们还没去仔细了解出了什么差错。”局长办公桌上的传呼器发出蜂鸣声,红光一闪一闪的。局长拿起单耳听筒,俯身过去,“喂?”停了一会儿,“请接议会。”他从放着四部电话的电话架上拿起了一只白色的听筒。
  “是,”局长说道,“请讲。”没有声音。“是,先生,已接通。”他按下他的保密器按扭开关,把听筒紧紧凑到耳边,没有一点声音漏出来。停了稍长一会儿,局长左手拿着烟头吸着,然后又取下,“我没意见,先生。”
  又停顿了一会儿,“我为我的手下感到自豪,他本人也很自豪。是的,先生,他们一贯如此。”局长皱皱眉头,“如果你允许我这样说的话,先生,我想那不太明智。”略一停,局长的脸色明朗起来。“谢谢您,先生。当然,瓦兰斯没有遇到相同的问题。那是他起码该得到的。”又是间歇,“我明白,会解决的。”间歇,“你心地真好,先生。”
  局长把白色听筒放回电话架上,保密器按钮喀嚓一声回到了普通通话的位置。
  局长盯着电话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对刚才的通话还有些疑惑不解。尔后他把座椅转离桌子,双眼望着窗外思索着。
  房间里一片沉寂。邦德坐在椅子上活动着身子,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点。
  星期一见过的那只鸽子,或许是另外一只,又飞到窗台上来,拍打着翅膀,翘着尾巴,在窗台上走来走去,咕咕地叫个不停。过了一会儿,它又振翅朝着公园的树林飞去。远处,传来各种车辆使人昏昏欲睡的沉闷声。
  邦德想到,几乎一切都平静下来了。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真是万幸。要不是因为一个为满足其强烈的占有欲而在牌桌上大肆行骗的人;要不是局长同意帮助老朋友;要不是邦德隐约记住了那个牌骗子的几次教训;要不是加娜·布兰德和瓦兰斯谨慎从事;要不是加娜·布兰德记住了那串数字;要不是整个事件中那些细枝末节和机遇,伦敦城已成为一片废墟。
  局长把椅子转过来,椅子发出了刺耳的嘎吱声。
  邦德凝视着桌子对面那双深沉的眼睛上。
  “是首相来电,”局长声音沙哑,“他说他想让你和加娜·布兰德暂时离开这个国家。”局长低下眼光,呆滞地盯着烟斗。“你们明天下午就得动身。现在这种情况下,能认出你们的人太多,看到你们他们可能会有许多猜测。你们喜欢去哪儿就去哪儿,费用不限制,可以带任何你们喜欢的货币,我马上通知出纳。暂躲一个月。那姑娘明天上午十一点在国会有个约会,去领乔治十字勋章。当然,不会立即公布此事的。我希望以后能见到她,她到时一定会更棒。事实上,”他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使人捉摸不定,“首相也想为你颁奖,但他忘了我们不象瓦兰斯他们,是不能暴露身份的。所以他让我转达他对你的谢意,夸奖了我们这个情报局,他真好。”
  局长笑了笑,很快露出了快活热情的神色。邦德也笑了笑,他已经明白局长的意思了。
  邦德知道应该告辞。他站起来,“非常感谢您,先生。我为那位姑娘感到高兴。”
  “好了,就这样。”局长带着一种打发人的口气说,“嗯,那就一个月后再见。啊,顺便说一句,”他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先回到你的办公室。
  那儿有一样我给你的东西,一件小小的纪念品。”
  詹姆斯·邦德乘电梯下去,一拐一跛地向他的办公室走去。当他穿过内室门的时候,看到秘书正在他桌子旁边的那张桌子上整理一些文件。
  “008 回来了吗?”他问。
  “回来了,”她愉快地笑着回答,“不过,他今晚又要乘飞机出去执行任务。”
  “嗯,我很高兴你将会有新的搭档。我也要出去了。”
  她在他脸上打量了一阵,“啊,看来你确实需要休息一阵。”“是的。”
  邦德说,“一个月的流放。”他想起了加娜·布兰德,“也可能是一个纯粹的休假。有我的什么东西吗?”
  “你的新车在楼下,我已经看过了。司机说你曾吩咐今早试试车。车看起来很漂亮。哦,这儿还有一包从局长办公室送来的东西。要我打开吗?”
  “当然,打开吧。”
  他坐在自己的桌前,看了看手表,五点。
  他感到很疲乏。他知道这种疲乏感短时间内消除不了。这已是老毛病了。
  每当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在经历了多日紧张和恐惧之后,他都会有这些不适反应。
  他的秘书搬来两个看来很沉的硬纸盒,把它们放到他的桌上。邦德打开上面的盒子。当他看到防水纸的时候,已知道是什么了。盒子里面有一张卡片,他把它取出来,上面是局长用绿色墨水写的字迹:“你可能会需要它们。”
  卡片上没有签名。
  邦德打开防水纸,拿出一支崭新发亮的布莱特手枪。这确是一件纪念品,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一件时时令他回忆起险事的提醒物。他耸耸肩,把枪放进衣服里面的枪套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另外一个盒子里还有一支长枪筒的科尔特式手枪。”他对秘书说,“保
  管好,我回来后还要到靶场去试试枪。”他向房门走去,说,“再见,丽尔。
  代我问候008 ,并转告他多关照你。我将到法国去。法国站有地址,但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才能找我联系。”
  她对他笑了笑,问,“对一个被流放的人来说怎样才算是紧急的情况?”
  邦德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所有打桥牌的邀请。”
  他一拐一拐地走出去,随手带上了门。
  门外停着一辆1953  年的敞篷车,奶油色,一尘不染,光亮照人。当他从车门旁笨拙地爬进车时,深蓝色的座垫发出嘶嘶声,显得很豪华。半小时后,试车手帮他在雀巢大道和安妮女王大门的角上下了车。“先生,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还可快点。我还可调一调,超过一百公里。”
  “不必了,快车容易出事情,”邦德说。
  试车司机咧嘴笑了,“别担心,先生。小事一桩,轻松得很。”邦德笑着答道,“不是天天都轻松的。再见。”
  邦德柱着拐杖,慢慢走过阳光下满是尘土的露天酒吧,来到公园里。
  他在一条面向湖心岛的长凳上坐下,掏出烟盒,点上一支香烟,看看表,差五分钟六点。加娜马上就要到了。她是很守时的,他心里想着。邦德已经预订了晚餐。然后呢?先订一个内容丰富的计划。她喜欢什么?曾到过什么地方?乐意去哪里?德国?法国?意大利?还是先去法国吧。尽可能在第一天夜里离开加来海峡,在法国乡村的农家美餐一顿,然后尽快到达卢瓦尔,在沿河两岸的某个小村落呆上几天。然后慢慢地向南,一直沿着西边的公路,避开尘世的喧嚣和现代化的生活,慢慢考查。邦德的思路停了下来。嗯,考查?考查什么?考查那女孩子?“詹姆斯。”
  清脆、响亮的女高音,似乎有点神经质了。这不是他所期望的声音。他仰起头,望着她。她正站在离他几英尺远的地方。邦德注意到她戴着一顶外形精巧的贝雷帽,看上去心情激动,神秘莫测。他连忙站起身来,迎上前去,亲切地和她握手。
  她舒展了一下身子,没有坐下。
  “我希望你明天去那儿,詹姆斯。”她看着他,目光很温柔,但又有点难以捉摸,他想。
  邦德微笑着说,“明天早上还是明天晚上?”
  “别胡思乱想。”她笑着,脸红了。“我是指国会。”
  “以后你打算做什么?”邦德问。
  他端详地着她,似凝视,似痴望,似迷惘,又似他曾用过的那种“莫菲”
  的目光——从眼睛中,一直窥视到对方的心底。
  加娜没有说话,也回望着邦德。目光中流露出一种怅然所失的神情。接着她把视线偏向邦德的一侧,越过他的肩头,望着很远的地方。她从他肩上望过去。邦德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去,看见一百码外有一个高个年轻人,留着很帅的短发,正背着他们闲逛消磨时间。邦德转过身来,加娜·布兰德的目光正视着他。
  “我和他就要结婚了,”她平静地说,“明天下午。”看来似乎不需要别的解释。“他是维万探长。”
  “哦,我明白了。”邦德笑得很勉强。
  他们的目光从对方身上移开,陷入了沉默。
  邦德感到很突然,也很失望。然而他也明白,自己确实不应再期望别的什么。的确,他与她共过患难,但仅此而已。他凭什么要她成为自己情同意合的伴侣?
  邦德耸耸肩膀以转移这失意的痛苦,失意的痛苦远远压倒了成功的喜悦。他象站在一条死亡线上,他必须离开这两个年轻人,把他冰冷的心放到别处去。没有后悔,不需要虚伪的多愁善感。他必须扮演一个她所希望的角色,一个世上少有的硬汉,一个特工,一个影子。她依然凝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微笑和谅解。她确实不想伤害他。虽然自己喜欢他,但她不希望再受到什么刺激。她精神上的痛苦已达到饱和,只想平平静静地轻松一下。
  邦德缓缓地抬起头,温和地对她微笑,“我真妒忌。”他说,“老实说,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本来,我已经为你明晚另作了安排。”她报以感激的微笑,令人窒息的沉默终于打破了。
  “说说你的计划好吗?”她问。
  “我本想把你带到法国的农家去。在美妙的晚餐后,我们实地去看看他们所说的会尖叫的玫瑰,看看是否确有其事。”
  她笑了,笑出了声音,“我很遗憾不能遵命了。不过要做的事还很多。”
  “是啊,我想也是。”邦德说,“好吧,再见了,加娜。”他伸出手去。
  “再见,詹姆斯。”
  他最后一次握了握她的手,然后两人各自转身离去,走向各自不同生活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