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外往事小撷 (一)_李忆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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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外往事小撷 (一)
文/李忆民
开头儿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根据周恩来总理和其他中央首长的指示,每年从全国重点大学中文系应届毕业生中,选拔30名优秀成员,集中北京,组建以出国推广汉语和中华文化为终身主要职业的国家对外汉语储备师资队伍,由当时的高教部负责管理。我大学中文系毕业后,幸运之神落到了我的头上:被高教部选中,进入了这个队伍,成为后来被“人民日报”称为“对外汉语国家队“的30个人之一(第一批,共4批)。于是,头顶”高教部“的光环,从东北上调到人人向往的首都北京,无不得意地迈进北京外国语学院(今北京外国语大学)的大门,带全薪学习三年外语,作为教外国人汉语的媒介语。



1999年时任教育部副部长韦钰向国家出国汉语储备师资每个成员授予纪念铜牌。
回想当年,我还是一个20岁稍出头的血气方刚的青年,带着“大丈夫志在四海,万里若比邻”的凌云志,决心远走天涯,为祖国的利益竭尽绵薄。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如今,四十几年过去,青丝变白发,步履尽蹒跚,并不情愿地被岁月保送进了我国近两亿老年人的弱势群体里。
“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长思将来。没事儿的时候,常把老照片拿出来翻看,那些退了色的老照片背后的故事,大部分都已消散在历史的烟云里了,但一些有关涉外工作、生活的片段,仍时不时地闪现在并没有失灵的大脑中。我在上个世纪60年代、70年代、80年代和90年代各出国任教一次,累计在海外工作和生活十年左右;回国也一直给外国人上课,跟洋人打交道。一些记忆的碎片飘过四十多个春秋寒暑,穿越祖国四个十年的翻天覆地变化的历史长廊。这些片段看起来好像微不足道,但却能见微知著,都带着浓烈的时代色彩和历史气息。我们这代人所经历的一些事情,是80后、90后的年轻朋友们不容易想象得到的,尤其在国家当时那个特殊的大背景下一些涉外的往事。现在写出来,供年轻的朋友们茶余饭后消遣。先从出国前的准备开始。
炼狱般地攻读外语

北京外国语大学
这30人当中,从北大选的留在北大学阿拉伯语,其余的到外院学英、法、西语,任选一种。因为喜欢法国文学,我选了法语。我们到外院已经是10月份了,开学已经一个多月,一年级3个法语班早已过语音阶段,学生们已经有了一些初步的会话能力,于是学校单独为我们几个人开了个“小灶”,派一位年轻教师给我们突击语音。每天拿着一块小镜子上课,发每个音都对着口型,口型不对肯定发不出那个音;口型对了也不一定发得准。说法语像小河流水,音都比较紧,很讲究开口度,如“a”,有前“a”后“a”,有许多鼻音,有小舌颤音“r”……这对于像我们说惯开口度比较大、发音比较松弛的东北话的人,发每个法语音节几乎都得改换从小养成的发音部位,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年龄越大越难改,因为已经定型。

1961年秋,受高教部指派到北京外国语学院(现北京外国语大学)学习法语三年。
语音这道门槛儿还没邁好,就把我们插进本科班里了。我第一次走进教室,看那些小学弟、小学妹们,个个机灵无比,他们都是凭高分按第一志愿从全国各地录取来的,可以说个个都是外语天才。敏锐的外院老师早在60年代就已经掌握了以培养技能为主的交际法,老师和学生互动式地上课。新课还没讲,上来就提问,逼你说话,小学弟、小学妹们个个对答如流;等比我还年轻一岁的女老师走到我这个老大哥前面对我发问时,只听“小河流水”响,不知问的是个啥。本来被国家选中自我感觉颇好,而陷于那种尴尬场面,灵气全无,目瞪口呆,呆若木鸡,活脱脱像个傻瓜……我想朋友们可以理解:本来我的天性决定,不适合、将来也本没打算靠外语吃饭,加上我们晚到一个半月,再者我比本班同学又年长四、五岁……感谢班里的同学向我投来同情和鼓励的目光,并没有把我当成弱智和智障的人。

50年代末期的教育口号是“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知识分子劳动化,劳动分子知识化。我进外院时,大学生参加体力劳动已经减少,但我们法语1班的同学还是钻进了学校锅炉房的大烟囱里去清理烟灰,这是从大烟囱里钻出来后的合影。
外院一向以训练严格而著称,难怪我驻外使、领馆的首席翻译大都出身此校。在这种氛围里,我们这帮高教部派来的人只有发奋拼命学习,才能随上大流,不辜负国家的期望。那时正处于三年困难时期,食不果腹,饥肠辘辘,但整天仍然书不离手,“曲”不离口,除几个小时睡眠,心无旁骛,使出浑身解数全身心地地模仿录音、大声朗读、背诵课文、嘴里含着水练小舌颤音……星期天的概念早已抛在脑后,有人连蹲厕所都念念有词。体育不是有魔鬼式的训练吗,我们就是魔鬼式的学习外语,这话不夸张。那时,老天爷虽没什么大任降于是人,但我们学外语的状况真可谓“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尽管如此卖力,第一学年的成绩并不理想:我们班算我15个人,有10人未及格(2分),我是其中的一个,笔试没通过。主要是听写,平时练习时就有问题,觉得都听懂了,都写对了,可是作业批下来却是一片红(老师用红笔改的)。法语词汇附加成分多,“零碎儿”多,心不细的人写出来,不是缺“胳膊”,就是掉“腿儿”。当时的外院留级、除名制度异常严格,一次不及格可以补考一次,补考再不及格——留级;再留级——卷铺盖走人。我们班那次补考5人通过,5人留级。苍天保佑,我总算过了对我的未来至关重要的这一关。可惜我那些并不缺乏外语天份、智商并不低的小学弟、小学妹们,也没有逃过留级的厄运。到了二、三年级,课程中理解性的、归纳分析性的、文学性的因素逐步增多——那都是我们的强项,学起来也越来越轻松些,成绩也越来越好些,终于完成了国家交给我们的三年外语学习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