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家廊：我在非洲遇到的神猴 - 香港文匯報

百家廊：我在非洲遇到的神猴
http://paper.wenweipo.com   [2010-03-23]    我要評論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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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禮春 　1994年的非洲動盪不安。在美麗的千山之國盧旺達，發生了震驚世界的種族之間、宗教之間的大屠殺。直接死於這場大災難的人據官方不完全統計達一百五十萬人，另有近三百萬人流離失所淪為難民。這場災難給世人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 　1995年3月應盧旺達政府的請求，我們作為技術援助組來到了這塊剛剛結束戰爭的神秘國土，幫助和恢復水泥廠的生產。水泥廠位於首都基加利西南三百多公里的香古之省布嘎拉瑪鎮。這裡是盧旺達、布隆迪和扎伊爾的三國交界處。離扎伊爾相距不到十公里，隔基伍湖相望。在中國大院的後面隔河相連的一座山屬布隆迪，相距不到四公里，山上因兩派作戰，山炮和手榴彈爆炸的煙塵清晰可見。 　從首都坐車到水泥廠經過一片原始森林。這片原始森林方圓近三百公里，有百分之四十在布隆迪境內。我們乘坐的汽車沿着蜿蜒的山路行駛，車前掛着中國國旗，這是為避免沿途十來道軍事設防的關卡和巡邏兵的檢查。因為在這個國家，乃至整個非洲對中國人都抱有一種特殊的友好感情。 　車隊進入原始森林後，車速慢了下來。翻譯介紹說，森林裡有很多猿猴，牠們經常在公路上穿行，有時還在公路上肆無忌憚的。為避免撞上牠們，所有的來往汽車都緩緩而行，但又不能停車，否則猿猴爬上車來會很危險。以前就出現過車毀人亡的事，所以司機們都提心吊膽生怕熄火。我們透過車窗看到公路的一邊是陡峭的山壁，另一邊是望不到底的懸崖，兩邊石縫中生長的樹木粗壯挺拔，所有的樹上都開着各種奇異的花朵，還掛着一串串不知名的果實。正在這時，有人驚叫：「猴子！」大伙因聽了翻譯的介紹心裡都不免有所緊張。這是一隻大白猴，有的人說是猿，但我看牠的臉面更像猴，身軀比人小不了多少。牠蹲在路邊，全身的白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對圓眼滴溜溜的轉，這真是一隻漂亮的神奇大猴。牠靜靜地瞄着我們，在牠身後山壁的樹上趴滿了大小不一的群猴，卻都是灰白色。當乘坐的汽車經過牠身邊時，我不顧翻譯的告誡，悄悄將車窗打開，把隨身帶的蛋糕和糖果丟到了大白猴的腳邊。牠跳了一下，好似受了驚，然後敏捷的拾起裝着糖果點心的塑料袋，放到鼻子前嗅嗅，並拿在手上左右看着，樣子既逗又好笑，特別是那一身發亮的白毛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到水泥廠後，經過一段時間緊張的恢復工作，整個生產線轉入正常。因急需一批配件，技術組派我到基加利採購。走前，我想起了那隻大白猴，心裡不覺隱隱作笑，便悄悄在食堂裡多拿了幾張卷餅和雞蛋，又把五一節發的糖果也放進包裡。當小車進入原始森林時，我雙眼緊緊的盯着路邊和峭壁，那種焦盼的心情猶如跟情人見面一樣。果然又看見了牠，牠正從峭壁的大樹上輕靈地躍到路邊，好像知道我要來。我要司機把速度盡量減慢，老遠就把裝着食品和糖果的紙包伸出窗外，司機驚異的喊道：「快把手放進來，關上窗！」我朝他笑笑並不理會。當車開到牠面前時，我把紙包又丟到牠腳前，它沒有像上次那樣雙腳一跳，而是睜着圓圓的眼睛看着我，那神情好像久別重逢一樣。車子開過去了才看見牠傻傻的拾起地上的卷餅和碎了殼的雞蛋，朝着車子的方向立起身來。汽車拐彎看不見牠了，我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後來又去了兩趟基市，每次都懷着異樣的心情給牠帶去食物。最後一次從基市回廠時牠沒有出現，我還是把食物丟在牠經常等我的路邊，心裡不免感到一陣惆悵，擔心牠會不會出事。 　由於1994年戰亂中跑到扎伊爾邊境的前政府軍時刻想奪回失去的政權，經常派武裝分子和小股部隊過來騷擾，再加上聯合國援助團的撤離，盧旺達邊境地區的形勢變得愈來愈緊張。他們隔三差五就要在我們水泥廠附近製造一起令人極為不安的破壞事件，不是炸毀廠裡的高壓輸電鐵塔，就是在公路上埋設地雷炸毀我們的運輸汽車，甚至於將距廠區不遠的監獄炸毀，有五六十名犯人和看守的軍人被炸死……眼看戰爭又將爆發，形勢變得更加嚴峻，特別是1996年4月7日午夜，隨着兩聲巨大的爆炸聲，全廠一片漆黑，四周鴉雀無聲。突然機關槍、衝鋒槍和手榴彈在我們中國大院的門前響起，那密集的流彈猶如五彩繽紛的煙火，手榴彈的爆炸聲震耳欲聾，令人心悸……在這危急時刻，中國駐盧大使館通知我們撤退到基市。 　走的前一天下了一場大雨，當地的駐軍為保證我們安全撤離，專門派掃雷部隊和坦克清除從廠區到基市的路面。第二天走時，人們的心情非常沉重，在與當地有關人員握手告別之時，大家相對無言，只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對我們的祝福。我們坐的小車前面是一輛軍車開道，上面站着二十來個全副武裝的軍人，前後架着機關槍。 　我們坐在車裡都默默無語，那種恐懼的感覺愈來愈重，十幾雙眼睛緊緊地盯着車前的公路，生怕蹦出一個地雷或手榴彈。我手裡拿着準備好的食物，希望能最後一次看見那隻可愛的大白猴。汽車開進了林區，司機沒有減速。我盼着大白猴的出現，可空曠的路面除了濕泥和車轍外什麼也沒有，兩邊的樹木留有炸彈爆炸後燒過的痕跡，心裡感到一陣酸楚和失落。大白猴，你在哪裡？ 　眼看快到大白猴經常等我的地方，突然一道白影從車前閃過，是大白猴！「停車！」我猛然大叫一聲。司機一個急剎，大伙的臉都變了色，一起望着我，「怎麼了？」我說：「車子前面有隻大猴。」司機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着我，然後推門走了出去，大家也提心吊膽地跟出來，哪有什麼大猴？我也覺得奇怪：明明是隻大猴在車前閃過，而且是大白猴，怎麼會沒有呢？難道是錯覺？！我們朝懸崖和峭壁上看，連個猴影都沒有。司機通過翻譯告訴我們，這兒前兩天還打過仗，猴子可能早跑了。 　翻譯建議就在這兒歇一會，讓大家繃緊的神經鬆弛一下。大伙散在路邊觀看景色，尋找彈殼作紀念。我慢慢踱到車前低頭想着剛才的一幕。這時發現腳邊的泥土與別處好像不同，仔細看才覺得有塊臉盆大的泥土地面比它旁邊的泥土乾一些，還稍稍凸出一點。我好奇的蹲下來用手扒了一下，原來是鬆的，心裡陡然一緊，大聲喊道：「地雷！」人們被我的驚叫聲唬的抱住頭蹲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整個山林變得異常靜寂。過了半天大家才站在原地問：「哪裡？哪裡？」我用手指着剛才扒的地方，顫抖着說道：「這兒，這兒肯定有地雷。」司機和翻譯小心翼翼地走近前伸着脖子看了半天露出懷疑的神色。為了安全，翻譯用對講機通知前面的軍車，這兒可能有地雷，需要檢查。 　不一會軍車返回來，從車上下來一個手拿探雷器的人。我們又緊張又好奇地看着他，只見他用探雷器邊探邊輕輕地往前走，來到車前突然站住了，把探雷器晃來晃去，然後放在旁邊。又見他用手在胸前畫着十字，面對翻譯嘀咕了幾句，翻譯的臉馬上變得刷白。這真是一顆地雷，距我們的車轆還不到一米！眾人不覺倒吸一口涼氣，像傻子一樣呆了半天，才用手摸着自己的胸口，驚嘆道：「這真是天意！」 　司機慢慢地蹲在了地上，雙手合攏放在胸前，抬頭看着天嘴裡喃喃地祈禱。他突然站起來跑到我面前嘰哩呱啦，我愣愣地站在那兒不知他說些什麼，翻譯告訴我：「他非常感謝你，是你救了他的命，你是天上的神！」我裝出一副輕鬆的樣子笑着對翻譯說：「叫他不要感謝我，應該感謝那隻大白猴。」翻譯和眾人都用非常奇異的眼光看着我，我只是朝他們笑笑，然而心裡卻是驚駭無比，「那隻可愛的大白猴難道是神猴？」 　經過一番緊張的排雷工作，終於把它起了出來。那是一顆直徑約二十毫米的壓發雷，它的中間還有一根可怕的頂針在陽光下晃眼。由於大車兩邊的車輪間距較寬便安然過去，我們的車小間距窄，若不停下來就正好壓在雷上，肯定炸得粉身碎骨。 　臨行前，我將食品放在路邊，同行的人也把自己帶的食物和我的放在一起。我抬頭看着峭壁，心中默默地念道：「再見了，神秘的大白猴！我會永遠懷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