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律背反:黑泽明独有的“武士道”情结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4:43:20
核心提示:“武士道精神对于黑泽明永远是个二律背反的问题。在作品中,他试图重新树立武士精神人道的一面;但同时,又敢于直面它被军国主义异化破坏,被国民抛弃的另一面。两种情绪互相扭结,此消彼长,成为黑泽明独有的武士道情结,也成为他继续活着的原动力。”

也许是怕蒙羞,被认作“逃避挫折的懦夫”,黑泽明始终避讳1971年那次自杀未遂。百年诞辰之际,评论家无论东洋西洋,纷纷旧事重提。猜测虽多,大都是新瓶老酒,围绕首部彩色片《电车狂人》票房失利、健康和婚姻双重危机打转。有人还拿海明威来做比,认为两人都企图用“看似彻底的强悍男性形象”掩盖内在的脆弱。

影迷唱出了反调:早年的《七武士》险些让东宝映画倾家荡产,剧组被勒令停机,又续拍,反复多次,却也平安收场,一部中等规模的影片没盈利,怎能引起什么绝望情绪?再者,导演当时患的是胆结石,不比长期困扰“硬汉”海明威的ED(勃起功能障碍),无须过度表演“阳刚”,为自己保住“坚强”的名分。何况自杀事件后,黑泽明又达到了事业的另一座高峰。

近年来,西方评论家的推测多了人类学倾向,认为黑泽明的自杀企图来自文化和基因双重遗传。

“黑泽姓氏源于13世纪北海道著名武士家族,历代武者有的为领主死于疆场,也有的用切腹守护名节……对黑泽明影响最深的“艺术家哥哥”丙午—他于1934年,在一家温泉旅馆与情人双双自杀……日本文化中,人的终极归属是回到自然,回到祖先那儿去。种种传统与血缘的牵连,带给黑泽明一种宿命的心理强迫症。”

翻阅上世纪50年代的电影杂志,黑泽明不止一次提到,“自己就像哥哥的影子,他魂归神坛,把我孤独地留在人间。”再读自传《蛤蟆的油》,不难发现,黑泽明几乎是哥哥一手缔造的“作品”。除了俄国文学、西方绘画、默片艺术,丙午的命运似乎给弟弟开创了一种宿命模式。

作为电影“配音师”(benshi),丙午与同行们在日本默片时代享有极其尊贵的艺术地位。影片放映中,“配音师”像说书人,身兼叙说、点评、对白、描述、音效和演唱于一身。1925年后,“默片配音”已然是一门独立的口头文学艺术。但有声电影宣判了“配音”艺术的灭亡,历史记载:东京10万“配音师”因失业上街游行。几次激进而徒劳的努力后,丙午终于向命定的失败低头,走向虚无。显然,黑泽明作品中常见的默片技巧(如《罗生门》)、宿命的败局(如《七武士》)、个人抵抗世界的败落(如《生之欲》)似乎都是在默默诉说哥哥的遭遇,似乎唯有这样反复又破碎的表达,才能解脱心灵的创伤。

神道教中常有“邪灵侵袭”说,大约等同中国人讲的“鬼撞墙”。兴冲冲地赶路,发觉所到的驿站跟前一处相同,顿悟自己被下了“降头”。麦克白如此,改编《麦克白》的黑泽明也是如此。1968年被《虎虎虎》的美国制片方辞退在先,自己影片的商业失利在后,更可怕的是,日本电视的兴起使本国电影工业一再萎缩。跟丙午自杀前一样,黑泽明躲进了私宅,只接见极少数的亲戚和朋友。他不仅像亡兄一样失了业,还看见了某个熟悉的驿站,某种宿命的先兆—一种新的技术仿佛要毁灭一门旧的艺术。

一切像轮回的迷航,一切像萦绕记忆的底片重放,留下的只有一个莎士比亚式的问题,模仿亡兄一样—成为一门消亡艺术的殉葬品呢,还是再做最后一次抵抗?

黑泽明晚期的力作《影武者》常被“符号”学者拿来“拆字”。著名台词“主人死了,影子替身该何去何从呢?”被认为既是“死之愿的回声”,又是“生之欲”的宣言。法国的米歇尔·梅尼尔,美国的史蒂芬·普林斯和詹姆斯·考德文,更将敏感的“武士道精神”提上议程。

“作为武士的后代,黑泽明坚信,武士精神原本就是日本式的人文精神,只是被军国主义‘毁了容’。但在‘二战’期间的日本,此类观念必须隐藏,否则会带来杀身之祸。这是军统政府对日本知识分子的精神戒令。战后,美国占领时期,禁止任何和武士有关的言论。日本知识分子无权解释军国武士道的真伪。这是第二重精神戒令。”部分亚洲评论家作出了回应。

“武士道精神对于黑泽明永远是个二律背反的问题。在作品中,他试图重新树立武士精神人道的一面;但同时,又敢于直面它被军国主义异化破坏,被国民抛弃的另一面。两种情绪互相扭结,此消彼长,成为黑泽明独有的武士道情结,也成为他继续活着的原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