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回忆里等你(第11--20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8:46:06

第十一章  两小多猜

    姚起云的转学手续在司徒久安的安排下办理得相当顺利。他在老家的时候已经念过高一,经过一个暑假,本该升入高二,但是,考虑到他原本所在那所镇上高中的教学水平,为了使他更好地适应新学校的教学进度,司徒久安听取了校方的建议,让他留了一级,跟司徒玦同在G市一所重点高中一年级就学。

    让司徒玦谢天谢地的是,姚起云总算没有被分到她所在的那个班,免去了在课堂上还要受他的视觉折磨。

    姚起云正式成为插班生的第一天,司徒久安生意上有点事,无法亲自带他到学校报道,于是再三嘱咐司徒玦要陪同姚起云适应上学放学路途和学校的环境。司徒玦推脱不了,虽不情愿,那天早上也不得不在早餐后等着他一块出门。

    那时司徒家的久安堂渐成规模,在业内刚开始有了名气,可司徒久安时刻不忘自己的苦出身,在孩子的教育上也要求他们自立勤俭,并不搞什么特殊待遇,所以即使家境殷实,出入有人接送这种待遇司徒玦也鲜有享受,每日都是老老实实搭公车去上学。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上学的路上,司徒玦领先几步,并不与他搭话,要不是因为他压根不认识从家里到学校的路,她绝对一溜烟跑没影了。姚起云看来也放弃了和她融洽相处的念头,如果不是他的脚步声如影随形,司徒玦几乎要以为自己身后跟着的是个影子。

    公车站与司徒家隔着大半条街的距离,步行至一个十字路口时,人行横道正赶上红灯,司徒玦蹲下来系鞋带,姚起云没收住脚,走着走着就到了她前头,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不愿意离她太近,就站在她几步开外等着她。

    等到司徒玦系好鞋带站起来,第一眼就看到了“大无畏”地站在马路中央的姚起云,清晨高峰期的车辆络绎不绝,有些已经尖锐的按响了喇叭。

    司徒玦赶紧眼明手快地把他拽了回来,头上无端冒出几颗冷汗。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有毛病啊,你是打算指挥交通还是想寻短见,没看到红灯呐!”

    姚起云窘得脸都快滴出血来,司徒玦这才意识到他生在乡村,最远也不过是到镇上念书,或许根本就对红绿灯的概念非常淡薄,也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话太过火,尤其是对他这样自尊心挺强的人来说。司徒久安最恨人有势利眼,司徒玦从小耳濡目染,虽觉得他讨厌,但也知道出身由不得人选择,就算心中赌着气,也不愿在这方面打击他。

    她拉不下脸说好听的,便含糊地补充了一句:“路上小心点,你今天要出什么事,我爸非饶不了我。”

    她刚才唯恐姚起云被车蹭到,情急之下用力过猛,背着的包都从肩上滑了下来。她的书包非常之大,不知道除了课本,还装着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下午体育课的缘故,还另提着羽毛球袋,除了球和牌子,换洗的运动服和球鞋一应俱全。

    两人一块越过马路的时候,姚起云招呼也不打,就把球袋从她肩上卸了下来。

    司徒玦吓了一跳,起初还以为有人大清早地飞车抢包,察觉到是他,没好气地拍着胸口。

    “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惊悚?”

    “这个我给你提。”姚起云不由分说地夺过她的球袋,背在自己身上。

    “不……不用。”颇感意外的司徒玦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她虽苗条,却不是什么娇怯之辈,比这更沉的负重她也不是没有背过,从来就不习惯假手于人。他这个样子,反倒让她无所适从。

    “说了不用,一点都不重,真的不用!”

    她努力地夺回自己的包,姚起云闪开,似乎铁了心要代劳。而司徒玦根本不愿意平白地欠他一个人情,也执意拒绝。两人边走边拉拉扯扯地,不知道的路人绝对不会相信这仅仅是因为其中的一个人忽然想做雷锋,而另一个人坚决不肯接受帮助而已。

    最后是姚起云先受不了啦,他索性把球袋换了个手,“小心车……别争了行不行?”

    “现在我爸我妈都看不见,你没有必要做这种事。”

    在司徒玦看来,互相帮助并不是不可以,但那只限于朋友之间,不,哪怕是个陌生人,也会比他这时的“好意”要来得自然得很多。她不是没有眼力的人,来到她家的这些天,姚起云恨不能大包大揽地把家里所有的累活杂活一并揽完,他仿佛急不可待地要向收留他的人证明,他不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他太珍惜现在,害怕回到过去。

    司徒玦却不喜欢表里不一的人,尤其是他和她关系明明不怎么样,那就各行其是就好,何苦假惺惺地讨好,她都替他累,更不想把他当作小厮来使唤。

    她的话也许刺中了姚起云的软肋。他沉默了一会,才冷冷地说道:“你何不给我个表现的机会?”

    司徒玦这时忽然看到,他抓握在球袋肩带上的手,指甲全都秃进了肉里,原先总也洗不干净似的污渍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斑驳的伤痕,有几个地方甚至露出了粉红的肉色,好像是有人为了竭力抠除指缝里的东西而采取极端的手段。

    都说十指连心,司徒玦小时候玩圆规曾经有一次被针刺到了指甲缝里,那痛意至今都还印象深刻。她想不出什么人会对自己下那么大的狠心,简直近似乎自残。难道,就因为那天起争执的时候,盛怒的她故意一付嫌脏的样子甩开了他的手?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凭空打了个冷战,也没了要回自己背包的心思,就这么一路震惊到了学校。

    放学后,司徒玦意犹未尽地跟吴江在学校的球馆多打了两场羽毛球,结束了也没去找姚起云,直接自己回了家。途中她还想,他放学的时候不会因为找不到路就走丢了吧?谁知道按门铃的时候,还是他跑出来开的门。

    他没走丢。

    看着专注地为家里盆栽浇水的姚起云,司徒玦也不知道自己是松了口气,还是有些遗憾。

    后来上学或放学的路上,只要遇见了姚起云,司徒玦再没有拒绝他的“好意”。他替她拎包也好,在家顺手洗掉爸爸命令她洗的碗也好,晚上在她肚子饿的时候主动煮夜宵也好,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一如他所说,既然他想,她干嘛不给别人一个做的机会呢?他这个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于一身的“好孩子”赢得了她爸妈的赞许,她也不会被骂整天跟他作对。

    司徒玦也疑心自己的妥协很大程度上是出自于对这个人隐隐的畏惧,一个对自己都尚且狠心的人,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她觉得自己是做出了让步,可在爸爸眼里却不是这样。有一次,司徒久安下班回来得早,正好遇上司徒玦和姚起云先后放学回家,而姚起云肩上背着司徒玦的书包。司徒久安因此大发雷霆,狠狠把女儿叫上楼批了一顿,说她好逸恶劳,看着起云老实就想着法子欺负人。

    司徒玦是六月飞霜,大感冤屈,连连强调是姚起云非要这么干的,她没办法,只能屈从。拉来姚起云作证,他也口口声声承认的确是这样。但是司徒久安哪里肯信,只当起云那孩子心太好,被她支使了还给她打掩护,而任性的女儿哪里及他万分之一。当下就责令司徒玦一周之内放了学写完作业就在家做家务,什么地方也不能去,谁也不许帮她,就连周末也是如此,好好想想自己做得不对的地方。

    司徒玦趁爸爸不注意,一言不发地朝那“罪魁祸首”怒目而视,暗暗骂自己太傻,不知不觉就着了他的道,由此更认定他的损阴、虚伪和奸诈。

    司徒久安本还没打算那么快结束对女儿的“教育”,倒是闻声而来的薛少萍解了围。

    薛少萍弄清楚来龙去脉,当着大家的面,只淡淡对司徒久安说了句:“既然是一家人了,也没必要那么见外,起云是个懂事的孩子,他就像咱们女儿的哥哥,哥哥帮妹妹做点事,倒也无可厚非,你用不着那么上纲上线。”

    经过了这一风波,姚起云并没有跟司徒玦就这件事谈论过任何一句,可每日为她背包的习惯依旧不改。司徒玦冷淡以对,只是从此自己的包里能塞多少本书就塞多少本,就连平时可以留在教室里的东西也一律带走,恨不得还往里面塞几块砖头。而姚起云也沉得住气,接过她的包时总是面不改色。

    妈妈把司徒玦从爸爸的怒气中拯救了出来,但是却免不了爸爸定下的惩戒。然而最让司徒苦恼的不是一周里要洗全家的碗和拖地板,而是就连周末也丧失了出去的机会,这让好动的她情何以堪。

    周六的晚上,司徒久安照例出去应酬,司徒玦弄干净厨房的最后一个角落,假装累得趴下地回了房,等到妈妈又开始看肥皂剧,就抓住机会摸到了大门边上。

    她怕惊动其他人,连灯都没敢开,所以当客厅灯光亮起的那个瞬间,她不由得在心里发出一声哀号。

    姚起云站在他的房间门口,皱着眉问:“你去哪?”

    司徒玦急于摆脱他,没好气地说:“倒垃圾,不行么?”

    姚起云漠然陈述道:“垃圾我刚才已经替你倒了。”

    “你……”后面若干不文明的话语司徒玦吞回了肚子,何必在他这里浪费时间。她抬头看了一眼传来电视声的二楼,当即就要去开门。

    姚起云过来按住门,“你不能出去,待会要是司徒叔叔回来了……”

    “那不是正好吗,你又多了一处比我强的地方,我说,你别碍事,要你不信不信我会……”司徒玦一时间也想不起自己该用什么威胁他才好。

    “你怎么样?”他低声问,很是认真。

    司徒玦再度急中生智,扬起脸就朝他的方向凑了上去。

    “姚起云,你……”

    他果然被惊得仓皇地退了一步,“什,什么?”

    这时司徒玦已经飞快地拉开了门栓闪了出去。

    “你的牙箍好丑!”

    司徒玦成功逃了出去,倒没有去得太远,或许她要的更多只是挣脱束缚的感觉。她溜到吴江家,他爸妈都在,一见到她就笑眯眯的,很是喜欢。可司徒玦也不敢久留,拿了几本漫画就打道回府。

    走到家门外时,她不能确定爸爸是否已经回家,不敢冒险用钥匙开门,反正已经被姚起云发现了,她干脆也豁出去,熟门熟路地跳过树篱,走到窗边就去启动她的“秘密机关”。

    姚起云房间的灯光是亮着的,果然没睡,在听到动静之后立刻就扑倒窗边察看,看到是她,露出个松了口气的表情。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司徒玦当着他的面抽开一根防盗的铁枝,娴熟无比地跳了进来,末了,还泰然自若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这才彻底明白了她对这个房间的热爱和吴江那天晚上敲窗户的根本原因。

    “你要去我爸那里告状?哦,对了,之前我出去的事你是不是已经举报过一回了?”司徒玦说。

    姚起云冷眼看着她的样子,满脸的不赞同。

    “你爸刚回来……”

    可是这时用不着他说,司徒玦也知道了。因为她也听到了爸爸下楼的脚步声。

    “起云,你睡了没有?”

    房间里的两个人都变了脸色,不止顿时傻眼的司徒玦,就连姚起云也显出了慌张。司徒玦窗户的秘密事小,要命的问题在于该怎么解释一向不合拍的他们孤男寡女夜色正浓的时候呆在一个房间里。即使他们什么都没做,但是司徒叔叔会怎么看他,还有薛阿姨知道了又该怎么想?他不能容忍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出现一丝的瑕疵,也不愿他们对他产生哪怕一丁点的芥蒂。

    司徒玦当机立断地朝衣柜扑去,那里是这房间唯一能容身的地方,可是衣柜门一打开,她只想哭。因为司徒玦大量的衣服搬上二楼之后,这衣柜便空了出来,姚起云的衣服又实在太少,薛少萍就充分利用空间地在空隙处塞了好几床棉被。

    司徒久安的急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绝对等不到他们搬空并安置好这些棉被,再安然无恙地躲进去。

    “哦,刚睡一会,来了……”

    姚起云嘴里应着。如果不是自己也慌得跟没头苍蝇似的,司徒玦必定很享受他这时抓狂的表情。

    她愤怒地踹了他一脚,断绝了他想要把她硬塞进床底的念头,那张床和地板的间隙不足二十厘米,这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还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就算她会缩骨功,也会憋死在里面。

    “没睡的话我们正好聊聊。”司徒久安的声音已在一门之外,司徒玦可以想象,她那并不太有耐心的老爹已经把一只手放在了门把上。

    司徒玦慌不择路,做出了一个令她自己也觉得疯狂的举动,她抖开姚起云叠得跟豆腐块似的被子,整个人钻了进去。

    她根本不知道这样做能否藏身,就好像把头埋进沙子里,屁股却露出来的鸵鸟一样,至少这让她对于即将发生的可怕的事有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一秒钟之后,她感觉她身边,正确的说是“身上”多了一个人。然后门果然就被司徒久安主动打开了。知父莫若女啊,司徒玦更想哭了。

    “真的睡下了?”司徒久安还没有暴怒,声音相当和蔼。

    司徒玦大脑渐渐缺氧之前有些想通了爸爸为什么没有第一眼就看出被子里多藏了一个人。因为她整个人都埋进了被子里,被姚起云压得平躺着,而姚起云的半个身子相当于叠在她的身上,多亏他们都不胖,两个很“薄”的人在被子起伏的遮掩下,轻微掩盖了多出来的厚度。

    姚起云的姿势是撑起来半直着腰。“我好像有点感冒了,所以睡了一会,找我有事,司徒叔叔?”

    他连声音都不对了,快要因窒息而死去的司徒玦都能听出他话里的颤音,可也许司徒久安只以为那不过一个害怕大人担心,隐瞒自己生病的“好孩子”出现的感冒虚弱正常状况。

    “感冒啦?我让你薛阿姨给你拿点药。”司徒久安关切的声音离床越来越近。

    “不不,不用了,我睡一觉就好!”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只要睡一觉。”

    看来姚起云对“睡一觉”极度的渴望也打消了司徒久安谈话的念头,他虽不放心,也觉得这孩子看起来怪怪的,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姚起云是个懂事得太不需要人费心的孩子,这是司徒久安欣赏他的地方,却也是担忧他的地方。

    “那你就好好睡一觉吧,我也没什么事,对了,司徒玦那丫头被我和你阿姨宠坏了,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千万别让着她。我先上楼了,明天让你薛阿姨给你拿药。”

    司徒久安就这么退出了房间。说实在的,不能怪他近在咫尺却没有发觉被窝里的内情,就算他聪明一世,怎么都不可能在这半大孩子面前往“那方面”去推想。

    在司徒玦变得更“薄”之前,她听到了老爹关门的声音,那无异于让她活下去的天籁,再过几秒,她绝对会成为被人活活压死的标本。

    姚起云虽然手半撑着,可是大半个身体的重量都还直接放在她身上,况且在被子里,她艰于呼吸,小小挣扎了一下,比毒蛇还毒的姚起云害怕穿帮,竟然故意用大腿死死困住她,这要是真的没有空气,可是会要人命的。他实在太狠。

    司徒玦弓起脚,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从身上掀了下去。姚起云也是惊魂未定,顺势就翻倒在一傍,两人都是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看着天花板,满头是汗地,像濒死的鱼那样大口大口地呼吸,享受这劫后余生的感觉。

    好多年以后,司徒玦在异国他乡想起这件事,忽然觉得当初的他们愚蠢又荒唐。其实根本没有必要如此,就算司徒久安突袭,他们大大方方将门打开,就说一个是在讨论学习问题之类的谎言,司徒久安即使不信,可又能挑得出什么破绽?说不定还会为了他们关系改善而由衷地高兴。

    问题在于,那时的司徒玦和姚起云为什么谁都没有往正常的那方面想,就下意识地东躲西藏呢?

    她不知道。

    而那时的他们同样也没有答案。

    过了好久好久,找回自己声音的姚起云哑着嗓子在枕头上侧过脸,问了一句:“司徒玦,你究竟想干什么?”

    司徒玦女生的直觉也在这刻神奇复苏,她比他更快地发现,两人卷着同一床被子,双双躺在一张床上,并且,从紧张中回过神来的姚起云依然呼吸不稳,全身僵硬。

    她一脚把他踹到了床沿。

    “姚起云,是你究竟想干什么?”

    是啊,他们从一开始就想不通对方究竟想干什么?从头到尾都是这样,心里犹疑着,嘴上却很倔,谁都不肯问,谁也不愿说,只是猜,不停地猜。

    他们是曾经一起走过青春年少的男孩女孩。

    浪漫的人会说,这叫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可是司徒玦和姚起云,不正是猜着心长大的吗?

第十二章  未必喜欢,终将习惯

自从意外惊魂的“被窝门”事件后,秘密通道既然已曝光,司徒玦利用那扇小窗出入益发猖狂。她会在姚起云尚在房间里的时候就偷偷地摸进去,当着他的面消失在窗口,也会在他静坐书桌旁苦读的时候从外面忽然出现,脚踏着桌面轻轻松松地跳到地板上,还带进来几片四季青的落叶,完全如入无人之境。

  在这些过程中,他们通常鲜有交流,司徒玦从来就秉承“话不投机半句多”的宗旨,而姚起云似乎也在屡次的交恶后彻底丧失了与她交谈的兴趣。大多数时候,他选择对她这一行径视而不见,即使她披星戴月而来,他连眼皮也不愿抬一下,最多在她成功登门入室之后,一脸冷淡地拂去她带进来的土屑,那表情,就好像她是一只不请自来的蟋蟀。

  司徒玦起初还为姚起云会不会在她父母面前告密而惴惴不安,但是等了一段时间始终都没有听到动静,才终于确定他真的没有告密的打算。她也不知道一向甘当她父母“鹰犬,以“告状讨赏”为乐事的那个虚伪小人为什么唯独在这件事上守口如瓶,想了很久之后,才找到一个最合理的理由,那就是姚起云害怕她父母在知情之后刨根问底,一不小心就扯出了那晚她藏在他被窝里的事。那一次他也有份说谎,而且要是司徒玦反咬一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就算司徒久安相信他的人品,也会损害他苦心经营的“完美形象”,要不然,他才绝对没有那么好心。

  偶尔那么一两次,司徒玦也会感到一丁点的歉意,她想,自己那么明目张胆地将别人的房间当传送门似的使用,会不会太过分了。可每次这刚刚升起的“良知”就会被他眼里的厌恶和冷淡驱散。这房间本来就是她的,如果不是他,也不会导致如今的局面。所以,每当她心怀不安,只要想想他的可恶之处,不但立刻安之若素,恨不得加倍气死他才甘心。

  但是,气死姚起云是个艰难而浩大的工程,他把他的情绪藏得太好,更多时候,他像是一个没有情绪的人,很少开怀大笑,很也很少愤怒失控。他总是稳重的、沉默的、礼貌的、规矩的,带着一种远远超乎他年龄的谨慎和自控。甚至司徒玦有一次偷偷听到妈妈在爸爸面前都这么评价,她说:“起云这孩子,让人挑不出什么毛病,却也让人看不透,我承认他懂事,可总觉得隔了那么一层。”

  司徒久安则回答妻子,“从那种环境里出来的孩子都是这样的,难免老成一些,要不怎么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没吃过苦头的才像你女儿一样没心没肺。我看这孩子就不错,做事踏实,品行脾性都很好,至于你说的‘隔了一层’,相处久了就好了。”

  在学校里,姚起云也是独来独往,既没有什么朋友,也不惹是生非与人交恶。他和司徒玦在学校里见了面也鲜少打招呼,所以知道他们关系的人不多,不过是吴江、美美这些与司徒玦关系较好的朋友。司徒玦从别人嘴里听来的关于姚起云的只字片语,不是“内向”,就是“戴着牙箍沉默寡言的怪人”。甚至美美这样的女孩都不止一次在司徒玦面前说过,虽然姚起云一点儿也不争强斗狠,离“凶恶”也有一段距离,可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总觉得心里有些害怕。大概这也是他初来乍到,不甚合群,却没有多少人会故意挑衅起伏他的原因吧,毕竟“不会叫的狗才咬人”的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

  司徒玦可以理解美美说的“害怕”从何而来。姚起云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疏离感和阴沉,好像在自己和外界之间树了一道樊篱,这在她初见他的时候感觉也特别明显。可是她比别人更清楚的是,他其实也没有那么高深莫测。

他不爱说话,除了个性如此之外,更多的是因为他不愿意自己的乡音惹人侧目和嘲笑。他不笑,也有部分原因出自于那副牙箍实在太丑。不爱跟人往来,不是因为眼高于顶或天生孤僻,而是因为他打心眼里自卑,害怕被拒绝,索性一开始就拒绝别人。

  更重要的是,他的情绪虽然藏得很好,但也不意味着没有情绪。

  他也会紧张得大汗淋漓,就像她爸爸突袭的那个夜晚。

  他也会惶然不安患得患失,每当他在家里试图把一切做到尽善尽美,却迎上薛少萍温和却始终有所保留的眼神。

  他也会脸红发窘,比如说刚洗完澡光着半身从浴室里走出来,就被不请自来的司徒玦撞个正着,还被她撇着嘴上下打量一番。

  他也会生气,虽然并不常见,但至少司徒玦“有幸”得见过几回,他越是心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就越要苦苦压制着,脸上像没事人一般,眼里却冷得跟毒蛇一样。

  当然,他也不是所有的时候都那么令人讨厌。爸爸罚她做家务的时候,他会一声不吭分担一些;天气阴沉的早上,他总是多带一把雨伞,在放学后许多人站在教学楼下望雨兴叹的时候,悄悄经过她身边把伞塞给她;下自习的夜晚,他总是有意无意地等她一块回家,她跟一群朋友有说有笑的时候,他就远远地落在后面,等到大家都散了,她独自走最后那一小段路,他的脚步声就在几步之后。

  虽然这其中不少的举动都是出自她父母的授意,但司徒玦也不是完全地无动于衷。为着这个,在学校里,在她的朋友面前,她虽然跟姚起云保持着一段距离,但却从来不说他的不是,遇到有知道他们关系的人当着她的面笑话姚起云,她也往往主动要求终止话题。

  她和姚起云之所以做不成朋友,是因为他们的相处总在一点点的软化和改观之后,又遇上下一个更大的摩擦,然后再度彼此厌弃,周而复始,怎么也得不到彻底的和解。

  他一边憎恶着她,一边照顾着她。

  同样,她也一边讨厌着他,一边可怜着他。

  生活就是这么回事,两个人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未必会彼此喜欢,但迟早会彼此习惯。

  就好像司徒玦也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她在不停的大小矛盾斗智斗勇中渐渐摸清了姚起云的脾气,不知不觉成为竟最了解他的人。

  司徒玦和姚起云从最初猫见了狗一般的水火不容,到后来的各自为政,大致上相安无事的相处模式,让一直担心姚起云融不进这个家庭,被司徒玦欺负的司徒久安稍稍放下了心。但女人的心却更细一些,薛少萍有一次下楼,正好撞见了从姚起云房间里走出来的司徒玦,由此大生疑心。

  不用说,当时的司徒玦不过是再度把姚起云的房间当作一个通道罢了,但是面对妈妈的责问,她不得不撒了一个谎,说是自己是来跟姚起云讨论功课的。

  薛少萍当时倒没说什么,事后才把女儿叫进房间,关上门,貌似不经意地问她:“你跟起云最近好像关系好了不少?”

  司徒玦可不是傻瓜,自从她跨入所谓的青春期之后,妈妈一直盯得她很紧,生怕女儿易惹桃花,沾上了早恋的苗头,就连吴江这样知根知底的男孩子也强令她必须保持一段距离,别人就更不用说了。以前司徒玦跟姚起云闹得僵的时候,薛少萍面子上做做和事佬,倒也没太操心,如今竟被她发现女儿晚上从他房间鬼鬼祟祟地出来,让她如何能不紧张。

 “谁跟他关系好了?要不是我们化学老师是他们班主任,我用得着去问他要重点题型,看他的脸色?”司徒玦故意撇着嘴说。

  薛少萍将信将疑,依然细细嘱咐了她一遍,仍是让她面子上不要跟姚起云过不去,但是绝对不能离得太近。

  从妈妈这一次的耳提面命,司徒玦悟出了几分言外之意。与爸爸渴望她跟姚起云“和同一家”的态度不同,妈妈对待姚起云的态度还是相当谨慎的,至少她绝对不希望司徒玦跟姚起云朝夕相处会生出暧昧。她无奈认可了丈夫执意带回来的“养子”,万万不会接受“养子”进一步成为“女婿”。

  这个态度当时让司徒玦大大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她一度还担心吴江的乌鸦嘴成为现实,以爸爸对姚起云的喜爱,今后非要把她和姚起云送作堆也大有可能。一想到这个,她晚上都会做噩梦。

  其实薛少萍作为一个母亲的敏感是没有错的,只不过方向没有找对。司徒玦这个时候的确在荷尔蒙的春风中催开了她生命中第一朵桃花,对象却绝非姚起云。

  那是吴江班上的一个男孩,叫连泉。比司徒玦要高一届,当时已经念高三。连泉的名声司徒玦是早有耳闻的,他跟司徒玦一样,都是学校里的焦点,从高一的时开始,司徒玦就常常听到美美她们在议论连泉如何如何。这个如何如何翻译成高中生的形容词汇,无非就是长得帅、体育好、成绩不错、老师喜欢、女生向往……因为常去找吴江的关系,司徒玦和连泉也不是没有打过照面,并没有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在传闻里,他又是极傲的一个人,鲜少有人能入他的眼。

  按理说,通常一个极傲的人和另一个极傲的人是很难有什么交集的。司徒玦和连泉就是这样。

  问题出在高二那年一次校运会,司徒玦和美美在操场上为本班的选手加油呐喊,跳高和跳远本是他们班得分的强项,但是桂冠却被均被另一个人夺走,那个人就是连泉。当时司徒玦站在正对他落点的那个位置,看着他在欢呼声轻巧落地,本来应该为本班选手懊恼的她却在他不经意甩着脸上汗水,露齿一笑的时候,发觉那真的是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就像阳光下的一颗白水晶,每一个角度都是透亮的,折射出灼灼的光。她喜欢看着这样的男孩。

  颁奖仪式上,作为学校礼仪队成员的司徒玦举着托盘,跟在校长的身后亲自把奖颁到了连泉手里,经过他身边时,司徒玦禁不住对他嫣然一笑,当时他却毫无反应。

  时候司徒玦跟美美提起这事,美美说,连泉不把示好的女孩看在眼里也不是头一回了,她被司徒对连泉忽然的好奇也激起了兴趣,连连笑着说,要是真攻克了连泉,才算司徒玦的真本事。

  说实话,司徒玦对男女感情这回事一直懵懵懂懂,知之不深,看那么多漫画小说里把初恋描绘得如梦似幻,也不禁好奇地想一试究竟。她对连泉是有好感,这并不多见,更被美美的话激起了斗志。喜欢司徒玦的男孩子多了去,可她都不要,偏偏遇上了连泉这样的,有挑战才让她更有了动力。

  她是个胆子大,行动力强的人,下定了决心,就一往无前。直截了当的托了吴江代为引见,以打球为由将连泉约了出来一块玩。

  连泉起初对司徒玦突如其来的兴趣也感到惊讶,但并没有如传闻中那么冷傲和抗拒,几次三番下来,竟然都觉得彼此是个很有意思的人。过了一段时间,司徒玦因为感冒的缘故,在球场上缺席了几次,连泉竟然在吴江那要了电话号码,直接打电话到她家慰问,并且主动约她好一些之后两人单独去打球,不见不散。

  司徒玦对于这个局面的转变很是不能适应,她就像一个全副武装的登山者,刚一鼓作气地要往上爬,却一不留神就到了山顶,满腔的热血和精力都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平添几分惆怅。然而连泉对她的追求却顺理成章地延续了下去,司徒玦开了一个头,到了后面,却不得不顺着往下走。

连泉喜欢司徒玦,司徒玦也喜欢跟连泉在一起。他们两人并作一块,就像水晶与明珠相映成辉,说不出的好看和登对。他们常常在球场上一块挥汗如雨,下了自习之后避过老师和同学的耳目,并肩在学校的自行车棚一隅畅谈人生和理想。连泉的家跟司徒家隔了四条街,可是每天晚上他都骑车绕一个大圈子把她送回去。

  司徒玦后来也对吴江也说起过她那点小小的别扭,原以为连泉真的固若金汤,真没想到竟也会如此轻易地缴械投降,这都是美美错误的情报误导了她,他哪里算得上“难搞”,还不如姚起云的臭脾气让人束手无策。吴江直笑她“犯贱”,没摔过跤的人,连痛的滋味都向往。

  然而,话虽这么说,那个晚上,司徒玦坐在摇摇晃晃的自行车后座上,感觉风撩起了她的裙子,连泉说了件趣事,逗得她笑个不停。当她第一次把手环在他腰上,感觉他腾出一只手紧紧握住她,以至于车头猛晃了一阵,这个时候的司徒玦心中的快乐也是真真切切的,她贴近了他,他身上汗湿的气息,透着年轻的朝气,如清晨的日光一般干净和美好。

  连泉想要把司徒玦送到家门口,司徒玦没让,远远地离家还有几百米,就让他停了下来,两人道别。她本来就是回家之后再偷溜出来跟他兜兜风,心里害怕着穿帮,哪里还敢明目张胆地让他出现在爸妈的眼皮底下。

  正依依惜别之即,一朵雨云飘了过来,合着一阵狂风,豆大的雨点就打了下来。赶走了连泉,司徒玦冒着雨一路冲回了家,到得姚起云窗下的时候,身上已经湿了泰半,刘海滴滴答答地往脖子淌着水。她正待像往常那样推窗入内,却惊觉那窗户第一次从里面上了栓,房间里也熄了灯。

  司徒玦心中一慌,着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也不敢大声叫唤,只有轻轻地扣着窗户的玻璃,压低了声音喊道:“喂,喂,你想干什么?开窗啊!”

  她张嘴的瞬间,就尝到了雨水的味道,只站窗下站了一会,身上湿的更厉害了。风雨的声音掩盖了她的动静,她心想,姚起云要不就是睡着了,要不就是故意整自己。

  司徒玦心里暗恨,却止不住在寒意之下打了个喷嚏,这时,姚起云房间的灯光终于亮了起来。随着刷地一声,窗帘被人用力拉开,被雨水溅得星星点点的玻璃后面出现了他那张万年不变的臭脸,只不过嘴抿得更紧了。

  “开窗!”司徒玦做了个手势。

  姚起云一言不发,只冷冷看着她的狼狈,司徒玦愿意指天发誓,她绝对从他眼里看到了痛快的神情。这个变态的家伙,平时默默容忍着,原来一直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狠狠地报复。

  她又等了几秒,依然没看到他开窗的动作,心中的怒火也攀到了顶峰。只可惜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这句话用在现在的她身上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就这么让他看笑话也不是办法,司徒玦环顾四周,决定找个能避雨的地方,等雨停了之后再找他算账,刚往外走了几步,“吱呀”一声,窗户终于被他推开。她忍气吞声地往里边爬,心里又气又急,被雨打湿的窗台又很是湿滑,刚踩上去的时候险些滑倒,多亏姚起云手快地捞了她一把,才顺利跳了进来。

  她刚站稳,他就用力甩开了她。

  司徒玦脱离了困境,长吁口气,拧着头发上的水,张口就骂道:“你有病啊,尽干些损人不利己的事,现在心里高兴了吧。”

  姚起云冷冷看着她,“雨那么大,怎么可能不关窗?再说,我刚才已经睡了,谁有空管你那些鸡鸣狗盗的事?”

  司徒玦正想反唇相讥,一张脸却被他扔过来的一块干毛巾整个罩住,她顺势用毛巾擦拭着自己,原本的怒火也在他这一举措之下消褪了不少。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的确也是她自讨苦吃。

  她打散了头发,揉到不再有水滴下来,在毛巾恰好把脸遮住的时候,嗡声说了句:“谢了。”

  姚起云却并不领情,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冷笑道:“谢什么,不是说‘有情饮水饱’吗,多喝点雨水,也算是应景吧,我只怕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你现在‘饱’了吗。”

  “胡说什么。”司徒玦嗔道,过了一会,消化了他说的话,忽然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怎么听怎么不是滋味。每日同进同出,姚起云对她和连泉的事绝不会毫不知情,难道他是为了这个缘故,才故意恶整她一回?

  “我又没碍着你,你犯得着这样吗?”她绕着他走了一圈,满脸的狐疑,“你说,你该不会是嫉妒吧!”

 姚起云好像吓了一跳,随即发出司徒玦认识他以来最讽刺的笑声,“司徒玦,你别自我感觉太好了,不是每个人的审美观都那么标新立异,像你这样站在讲台上就跟黑板融为一体的……你值得吗?”

  到司徒玦一年多了,姚起云已不再如最初一般在司徒玦面前处处退让,无所适从,背着司徒久安夫妇,也常常对她冷言冷语针锋相对,但一下子说那么长的一句话,还是头一回,而且直指司徒玦最在意的地方。司徒玦挺胸扬头,恶狠狠地走近他一步,“有胆量你再说一遍!”

  姚起云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却又马上转移了视线,不自在地说道:“我懒得说你,你也不去照照自己的样子。”

  司徒玦匪夷所思地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想说:“我再怎么样也比你好看。”却这才发现自己的浅色衣服因为湿透了的缘故贴在身上,已然曲线毕露。

  她把毛巾往他身上一扔,“流氓!”

  姚起云红着耳根回了句,“谁露谁流氓!”

  幸运的是,司徒玦那个夜晚虽然坎坷,却没有被父母逮住。可都说纸包不住火,几日后的一天,爸爸出差了,她和妈妈,还有姚起云三人一块在家吃晚饭。吃着吃着,薛少萍冷不丁向司徒玦问道:“对了,我想起件事,有个同事对我说,昨天看到你在路上跟一个男孩子走得很近,该不会是真的吧?”

  司徒玦差点被饭噎着,一边咳个不停,一边偷偷看妈妈的脸色。难道是她和连泉在一块的时候被爸妈的朋友看见了。

  她尚不知道妈妈到底知晓了几分,也不能立刻露怯。便作惊愕状回了一句,“哪有,那人看错了吧。”

  薛少萍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那个阿姨从小看你长大,怎么会看错,你最近放学后回得也越来越晚了,老实跟妈说,你是不是交了什么朋友?”

  “我能交什么朋友,最多也不过是跟吴江走得近些,我跟他玩惯了,一直都这样,你们也不是不知道,现在也不兴男女授授不亲这套了吧。”

  薛少萍重重放下了筷子,“你还不说实话,医院里的同事,认识你的,还能不认识吴江?再说我问了你陈阿姨,她说他们家吴江这阵子都没怎么出去,还问你最近怎么都不往她家跑了。你昨晚上到底是跟谁走在一起?”

  司徒玦叫苦不迭,正巧看到沉默吃饭置身事外的姚起云。她昨晚是跟连泉在一起没错,可姚起云晚上做值日,回来的时间也跟她差不多。她心中一动,忙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对了,昨天啊,昨天晚上我跟他一块回来的。我一直等他昨晚值日,所以晚了一点。”

  这一下,母女二人都看向了姚起云,司徒玦心中着急,暗暗又踢了他一下,嘴里征询道:“你说是吧,起云。”

  她居然叫他“起云”,简直就是破天荒的头一回,不但姚起云的筷子停在了半空,就连薛少萍也觉得有些吃惊。

  以往姚起云也不是没有给她顶过包,有时她打碎了花瓶,或是洗坏了妈妈的衣服,推到他的头上,就会免去了一通责骂。因为司徒玦是亲女儿,被教训一通是正常的,可换了姚起云,司徒久安会说算了,而薛少萍也会碍于面子,不便追究。那些时候姚起云都一声不吭地为她担了下来,只当自嘲说,这也算自己占了“外人”的身份的光。而司徒玦也从不是白白占人便宜的人,他帮了她一回,她自然也会想着法子还他一个人情,两人互不相欠。这已经算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默契之一。

  这次她张口就怎么亲近怎么叫,以她的脾气,不是逼急了断然不会这样,哀求拉拢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姚起云在这“亲昵”的称呼下顿时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一股异样的感觉在心中滑过,然而心悸过后却是更深的寒意。她和连泉有说有笑走过他身旁的那一幕在脑海里浮现,渐渐清晰,还有薛少萍总带着几分戒备的眼神。

  “起云,她是跟你在一块吗?”薛少萍看着姚起云。

  他依旧沉默。

  “你这孩子,倒是说话啊。”

姚起云低声说,“对不起,阿玦。”

第十三章  如影随形

听到姚起云那声“对不起”,司徒玦一时半会地还没能反应过来,恨不能就像咆哮教主马叔叔那样冲过去摇晃着他嚷嚷:“说废话干嘛,就直接对我妈说那天晚上跟我走在一起的人是你,说啊说啊快说啊,是你是你就是你……”

  薛少萍也略显纳闷地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话。

  姚起云放下了筷子,露出几分无奈和为难,“不是我不帮你,阿玦,我觉得这样骗阿姨不太好。”

  要不是老妈还坐镇着,怒火中烧的司徒玦几乎就要拍案而起。

  说什么“这样骗阿姨不太好”,装什么大尾巴狼,以前也不是没有在她妈妈面前说过慌,明明只需要点点头,或者简单承认就可以了结的一件事,他偏要损人不利己地摆她一道。敢情以前那些小麻烦他一声不吭地为她顶下来,只不过是个幌子而已,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要她好看。

  可是当前摆在司徒玦面前最严峻的问题并不是该如何收拾姚起云这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因为已然冷下脸来,含怒凝视她的薛少萍才是最让她心惊头痛的巨大灾难。

  “现在没话可说了吧,司徒玦,妈妈以前跟你说的话你都当耳边风了是不是,你一个女孩子半夜三更地跟不三不四地人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你爸说得没错,我们太纵着你了,纵得你无法无天,居然还想说谎骗我,还撺掇着起云帮你圆谎!让你爸知道了,非打断你的腿!”

  薛少萍在气急败坏之余仍然拉不下脸在姚起云面前斥责女儿的早恋问题,饭是没心思吃下去了,揪着司徒玦上了楼。司徒玦垂头丧气地跟着妈妈走,不忘留给姚起云一个恨恨的眼神,而姚起云竟然也站了起来看向她,神色间似有忧色。

  虚伪小人,还在装!这就是司徒玦当时对他唯一的判定。

  那次上楼之后被妈妈教训的惨状用四个字形容就是“不堪回首”。司徒玦都不记得自己被恨铁不成钢的妈妈拧了多少下。斥责、人生道理、好女孩的标准、早恋的危害……轮番轰炸,听得她头昏眼花。

  不过司徒玦秉承捉奸也要捉个现行,否则就不算数的原则,打死也不承认自己是在恋爱,更不肯说出对方男孩的名字。薛少萍虽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但是光凭同事偶遇所见,似乎在理论上也不能完全地站住脚,给了司徒玦一顿排头之后,也只能不了了之。而且,毕竟是爱女心切,在脾气急躁的丈夫面前,薛少萍就这件事也保持了沉默,并且她在事后也单独找姚起云聊了一会,对他的诚实表示了赞许,同时委婉地暗示了姚起云,司徒叔叔工作忙,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这件事在他面前就不要提了。

  姚起云对于这个家的女主人薛少萍一直是渴望接近,却不得其法。薛少萍从不为难他,却也并不甚热情,对彼此而言都好似隔了一层。相对于对他疼爱有加的司徒叔叔,又或者是冤家一般的司徒玦来说,其实薛少萍才是姚起云内心感觉最为疏远的一个人,也是他实际上融入这个家的最大隔阂。如今薛少萍言辞恳切地与他谈心,又有什么是他不肯应承的。

  “阿姨你放心,我不是多嘴的人。其实阿玦也没什么的,她在学校人缘好,有些男孩子是主动接近她,她对人又没什么戒心,所以有时走在一块,也不一定就是那个什么……关系。阿姨您也别太为难她。”姚起云迟疑地说。

  激怒司徒玦并不是姚起云的本意,他并不希望她在这件事上吃太多的苦头。虽然姚起云不后悔没有包庇司徒玦,说谎的人明明是她而不是自己,他说的话做的事都是正确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艰难地拒绝为她作证时,面对她的惊怒,他竟然又几分不忍和心虚。

  然而姚起云不知道的是,他说出这句话时,薛少萍心里对他已经悄然改观。薛少萍一直觉得这孩子心思太深,让人看不透,所以不自觉地总提防着,但是眼前的姚起云,矛盾、迟疑,但也掩不住诚挚和善良。在她看来这才是一个鲜活的、真实的十七岁的男孩子应有的样子。

  起云来到这个家后默默所做的事薛少萍都看在眼里,伪装可以一朝一夕,但不能天长日久。女儿对他一向那么蛮不讲理,他都默默包容了,不肯“助纣为虐”,却也没有落井下石。

  也许她丈夫司徒久安的判断是对的,起云聪明、踏实、勤奋、可靠,心底也善良,是个好孩子。更让薛少萍赞许的是,看起来他对司徒家唯一的女儿也并没有非分之想,在友爱的同时很明智地保持了一段距离,她可以放心了。

  薛少萍心念一动,拍了拍姚起云的手,缓声说道:“起云,司徒玦这丫头太不让人省心了,你们快上高三了,这种时候不能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分了她的心,我和你司徒叔叔也不能时刻盯着她,你们一块上学,平时你多看着她,就当帮阿姨一个忙,别让她在外边胡混,要是她又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就告诉我。当然,她那跟她爸一个样的火爆脾气,你也多担待点。”

  姚起云愣了愣,继而微笑:“阿姨,您放心,我一定做到。”

次日清早,司徒玦下楼正好遇上姚起云,她看都没有看他,冷着脸换鞋去上学。姚起云先她一步打开大门,在门口等着。

  司徒玦从他身边挤了过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好狗不挡路。”

  姚起云也不计较,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姚起云始终在她回头一臂距离的斜后方不疾不徐地跟着。走了一段,司徒玦受不了了,扭身喝道:“大路朝天,你非得跟我走一块?”

  姚起云见她回头,答非所问地举了举手里拎着的早餐,“你的。”

  司徒玦怒道:“你还装,两面三刀,小心人格分裂。”

  “你不吃的话,小心胃出血。”

  司徒玦一手拍开他递得越来越近的手,“胃出血?吃了小人给的东西,肠穿肚烂都不一定。”

  姚起云在她的手扫过来的时候,用空着的手抓住她的手腕。“早餐是你妈给的。”

  司徒玦满腔不忿,偏偏他不动声色,既不恼,也不让步,更令她心烦意乱,甩了一下手,没甩开,无处泄愤之下便索性跺着脚连声咒道:“姚起云,我鄙视你,鄙视你鄙视你鄙视你……”

  姚起云看着被逼急了的司徒玦,不顾形象的展露她的焦躁,脸都胀红了,平日里顾盼神飞的一双眼睛里似乎蕴藏着熊熊燃烧的小宇宙,再被她“鄙视”下去,他都快要认为自己真做了什么丧权辱国、忘恩负义的坏事。

  “行了。”他打断了司徒玦的宣泄,而且不得不以略高过她的声音才能让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你以为我故意跟你过不去?不想被人发现,你就别整天跟吴江班里的那个叫连什么的混在一起!你们那么腻歪,传到你爸妈耳朵里不是迟早的事?”

  “那也不用你来管!”司徒玦岂会容忍被他的气势压过,当即就吼了回去。

  “我想管你?你们尽管花前月下,有本事别找我来顶那种莫名其妙的包,我凭什么?”说到这里,姚起云似乎无名火起,重重甩开了她的手。“你就知道冲我发脾气。说我怎么卑鄙都可以,不过最好你告诉我,在这件事上我除了对你妈说了实话,我还错在了哪里?”

  司徒玦重重喘着气,但却没有再搭腔。她本质上并非蛮不讲理之人,方才的一通火气纯粹是被郁闷坏了。其实稍微用脑子想想就会发现,姚起云虽然讨厌,但他说得没错,昨天的事除了他不肯说谎背黑锅之外,他并没有太过分的地方,所以她找不出什么理由来反驳。

  然而司徒玦心里依然不快,那种被背叛了的感觉挥之不去。可那种感觉从何而来,姚起云又如何谈得上“背叛”?难道她平时跟他矛盾不断,但下意识里还是认为他是天经地义纵容和包庇自己的人?所以一旦他临阵反戈,她才那么愤怒。

  最让她意外的是,一向沉默隐忍,不逞口舌之快的姚起云在这件事上也那么不依不饶,他平日里就算不高兴,也藏在心里,面上最多是阴恻恻的,刚才是他有史以来第一次那么大声对她说话。他爆发的样子,像是一个拒绝戴绿帽子的丈夫……

  想到这里,司徒玦恨不得对自己“呸”一声,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姚起云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话里面怪怪的味道,气氛一下子尴尬下来,两人脸上都是悻悻的。

  “走吧,要不就迟到了。”姚起云再一次试图把早餐塞到司徒玦的手里。这时他才看到司徒玦的手臂上有一两道淤血的红痕,像是昨天被薛少萍拧出来的。

  姚起云也没多想,伸出手在她手臂的伤痕处按了按。

  “你搽药了没有?”

  司徒玦毫无防备地吃痛,顿时“嘶”了一声。

  看来害怕女儿误入歧途的薛少萍下手还真不轻。姚起云心中泛起了一丝悔意。

  “你想干嘛?”司徒玦看着他的手,愕然又提防地大声斥问道。

  在她的质问面前,飞快缩回了手的姚起云硬生生地把那句“我房里有从老家带出来的药酒”给吞回了肚子里,在难堪的驱使下别扭地说:“我想你也用不着搽药了。反正皮肤那么黑,被掐得发红发紫别人都看不出来。”

  “你去死!”司徒玦把书包用力甩回自己的肩上,瞪了他一眼,抬腿就走。

  姚起云在她身后无奈地咬了咬牙,他怎么会不知道司徒玦最恨别人说她黑,这简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可是比起激怒她,他更怕她顺着刚才的话追问一句:“你动手动脚干嘛?”要是那样,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眼看司徒玦越走越快,姚起云提醒了她一句,“今天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

  想必司徒玦也从她妈妈那里得知了以后要跟姚起云同进同出,接受他变相监督的命令,只是她压根就没想过这样荒谬的约束会有执行的必要。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充分表达了自己的不屑,“笑话!”

  “你知道你妈妈是认真的,你心太野了,所以她不得不让我看着你。”

  “姚起云,你敢跟着我,我要你好看。”司徒玦威胁道。

  姚起云默默走他的路,敢不敢不是用嘴来说的。

  司徒玦故意放慢了速度,不出所料,姚起云并没有按照正常步调超越她,而是依旧慢腾腾地跟在她背后。司徒玦无声地咒骂道:“心理扭曲的家伙!”

  在踩蚂蚁似的走了一小段之后,眼看前边那个十字路口的斑马线在望,司徒玦毫无预兆地迅速起跑,一下子把没反应过来的姚起云甩在了后面,并赶在绿灯的最后一瞬冲到了马路对面。

  “司徒玦你不要命了!”姚起云无奈地喊了一声。

  司徒玦深谙姚起云的为人,那个曾经看不懂红绿灯的乡下孩子而今对规则有一种苛刻的信仰,就算红灯的斑马线旁一辆车也没有,他也绝对会等到绿灯亮起之后才会动脚。

  隔着呼啸而过的车辆,司徒玦对着一脸懊恼的姚起云比了个胜利的姿势。

放学后,司徒玦果然在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姚起云,她晃到了校门的另外一边,也不着急着回家,不知道在等什么。

  过了一会,姚起云走到了她身边,“走吧。”

  “我等人。”司徒玦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妈让你等我,可也没说不让我等别的同学吧。”

  “等谁?”姚起云顺手拿过了她的书包,“你妈还在气头上,你还敢跟他走一块?你嫌被拧得不够?”

  “有种你就去对我妈告密啊,反正这是你最擅长的事。”司徒玦讥讽道。

  姚起云冷冷地说:“如果她问,我当然会说。我答应过你妈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这时,司徒玦一挑眉,笑着迎向她等的人。姚起云沉着脸看过去,走在她身边的不是连泉,而是司徒玦的好朋友吴江。

  司徒玦一手搭在吴江的书包上,似笑非笑地走过独自站在那儿的姚起云身边。“你去跟我妈告密吧,就说我跟吴江一块。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我和他光屁股的时候就混在一块,而我妈跟他妈结婚前洗脸都用同一个盆。你去说,她肯定很乐意听。”

  与吴江勾肩搭背地走了一段,吴江这才有意无意地瞄了一眼司徒玦搭在自己书包上的手,忍住笑说道:“可以放下来了吧,姑奶奶,你压得我的包比平时沉了一倍。”

  司徒玦笑着推了他一把,“少得了便宜还卖乖,这待遇别人求都求不来。”

  吴江哈哈大笑,“那前提是不会被人用仇恨的眼光看着。我怎么觉得我跟你走一块,就像铁板上的三明治中间那块火腿肉,不是谁都受得了的。”

  “谁让你是我的闺蜜呢,受不了也得受。别说废话,拿来!”

  “什么?”吴江装聋卖哑。

  司徒玦笑着给他一拳,吴江闪到一边,这才笑嘻嘻地把一张小纸条递给了她。

  想当然,那是连泉托吴江带来的口讯。司徒玦展看匆匆看完,脸上洋溢着微笑。

  “我这苦命的红娘啊!”吴江对天感叹。“好事没我的份,脏活累活我全干了。”

  司徒玦捏着喉咙,就着西厢记里的对白打趣他,“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叠被铺床?”

  吴江一听就喷了,“好啊,司徒玦,你要跟谁同鸳帐?”

  司徒玦也反映过来这念白不太对劲,红着脸追打着吴江跑了好长一段路。

  他们没有意识到,这亲昵前行,嬉闹调笑的一幕在不远处的人看来又是完全不同的一番况味。

为了避避风头,司徒玦在一段时间内只是在课间才偶尔跟连泉藏在某个角落说说悄悄话,不再堂而皇之的出双入对,平时有什么话要说,也都是通过吴江这个称职的传声筒。

  姚起云看来是坚持要将薛少萍的托付贯彻到底,除非他所在的班拖堂,而司徒早早的溜了,否则他一定会等在她上学放学的路口。他就像她身后的一个影子,甩不开,踩不死。任司徒玦骂也好,变着法子损他也好,他全当没有听见。司徒玦抓狂之余,也很是无奈。只有她跟吴江走一块,两人有说有笑地,姚起云才没有离得太近。

  其实,当薛少萍问起司徒玦最近都跟谁在一块的时候,姚起云也看似不经意地提起过她和吴江的亲密。奇怪的是对于这个,薛少萍却看得比较开,用她的话来说,吴江那孩子大小跟司徒玦玩在一起,大家知根知底的,那孩子的人品她知道,出不了什么乱子。既然如此,姚起云也唯有沉默。

  司徒久安夫妇对于司徒玦最近一段时间的按时回家、循规蹈矩很是满意。因此,薛少萍背后也对姚起云表达了她的欣慰和赞许,在她看来,女儿那脱缰野马似的脾气,就得起云这么韧性的一根绳子牵着。从此之后,就连课余时间司徒玦出门逛街、买书什么的,她也总让姚起云陪着。

  司徒玦心里早已恨得牙痒痒的,可现在爸妈都倒向姚起云的那边,她也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吞了。表面上装作漠视他,若无其事地过日子,其实有苦难言。首先是吴江表示受不了啦,他有他的乐子,整天被司徒强拉着作陪也不是个办法,而且他说,他最怕被人恨了,至于恨他的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况且连泉那边长期地被隔离,也开始按奈不住,颇有微词。毕竟少年男女的爱恋如火一般炽烈,才不管什么“有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那一套。

  好在事情也出现了转机,他们所在那所中学被市里钦点为“素质教育示范学校”,既然打着素质教育的牌子,眼看期末将至,便思量着给学生“减负”。原本每晚三节的晚自习被改为了两节,另外,学校还特意表示,“确实有学习要求”的学生可以自觉留在教室上第三节晚自习,学校不作硬性要求。

  作为重点中学的学生,同学们的学习积极性还是很高的,大多数人都“自觉”选择了坚持上第三节晚自习。当然,这大多数人就没有包含司徒玦。

  司徒久安夫妇并不知道她上完第二节自习就收拾东西走人,姚起云转学过来之后,学习也一向刻苦,自然是要坚持看书到最后一分钟的,所以那多出来的一节课时间就成了司徒玦和连泉偷来的欢聚时光。学校的通知刚出来那天,司徒玦就从吴江那收到了连泉的小纸条,约她第二节自习结束后在G大的植物园相见。

  G大与司徒玦所在的中学相邻,跟中学那处处戒备的环境不同,大学里多的是情侣的天堂。连泉说的植物园就是其中一处,那院子遍布植被,地处静僻,环境也很是优美,最适合独处。

  思及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跟连泉好好说话了,想到他那年轻而阳光俊朗的笑脸,司徒玦也不禁有几分想念,第二节晚自习结束的铃声一响,就赶紧冲出了教室。她刻意避开了经过姚起云他们班教室的那条通道,一路小跑着出了校门,绕到直通植物园的G大东门。

  时间紧迫,她还得在第三节晚自习结束之前赶回学校,跟姚起云那瘟神一块回家。

  不愧是运动健将,司徒玦以为自己行动已经算是利落了,想不到连泉已经先一步坐在植物园门口的花坛边上等着她。两人相视而笑,手牵着手坐到园中一隅。

  连泉说:“你再不溜出来,我就要像小说里那样去爬你家阳台了。给你纸条,你也不回我话,把我急坏了。”

  司徒玦“噗嗤”一笑,“你就那么喜欢小纸条?”

  连泉低头微微一笑,附在司徒玦的耳边说道:“我不是喜欢小纸条,我是喜欢……”

  “喜欢什么?”司徒玦轻轻咬了咬嘴唇,低声问道。

  连泉刮了刮她的鼻梁,气息就在她的颊边,带着几分亲昵,几分无可奈何地恨声道:“又矫情了吧。”

  他一只手悄悄抚上她的后脑勺,用手指在她扎马尾的长发上缠绕着,另一只手却有些犹疑地靠近她那夜色中依然皎洁明媚的脸。

  司徒玦可以感觉到他的脸在慢慢靠近,甚至可以看到他睫毛微微的抖动。他的身上有一股年轻男孩特有的健康的气息,就好像阳光晒在青草上。不对,这也许是连泉才有的气味,因为同样是这个年龄的姚起云,即使靠得再近,司徒玦从他身上除了感觉到寒意,再没有别的。跟连泉比起来,姚起云就像雨后的苔藓,幽碧而阴凉。

  司徒玦暗笑,这个时候想姚起云那煞风景的家伙做什么?眼前这个男孩子还不足以填满她的心吗?

  他的脸干净而好看,此刻微微地发红,全身都热得不可思议,唯独手却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世界上最昂贵的珍宝。

这真是一个讨人喜欢的男孩子,恰恰在最好的时光里遇上最好的司徒玦。也许在今后时光的长河里她会邂逅别的完美男人,可这一刻的青涩触动和朦胧的美好却没有什么可以取代。

  说起来司徒玦和连泉作为一对小情侣在一起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但是两人的关系一直纯纯地维持在牵手的阶段,最多也不过是司徒玦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时,轻轻抱着他的腰。

  也许是这段日子以来的可望不可即催化了思念,也许这一刻的他们美好地让彼此动情,连泉的脸在眼前渐渐放大,一向胆大的司徒玦的脸如同被火灼烧着,一方面是羞涩和好奇,另一方面却有个声音在问,要不要推开他,要不要呢?

  就在这一瞬间,司徒玦恍惚听到了植物枝叶被拂动的声音,比风声更有节奏,那是人的脚步声。

  她很快明白到那声音绝对不是出自自己的幻觉,因为连泉的脸也停了下来,转而面对声音传来的方向。

  司徒玦也看了过去,顿时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那缓缓走过来,站在十米开外的人不是姚起云又是谁?司徒玦瞬间从方才的玫瑰幻镜中跌落至无情的现实,前一秒还百转千回的少女心思被一瓢冷水浇得透心凉。

  姚起云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更可怕的是,也许他一开始就尾随着他们,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直到关键时候才跳出来捣乱。这么说起来,方才简直是在他面前上演了一出活生生的香艳好戏。

  司徒玦抱头痛不欲生,连话都不想说了,更丧失了骂人的力气,在她看来,阴魂不散的姚起云绝非正常人类。

  连泉跟司徒玦在一起,岂能不认识姚起云。因为姚起云的监视,他和司徒好长时间没办法单独在一起,那些时候,连泉总说服自己不要去怨恨姚起云。姚起云被司徒家收养,只不过是行使她爸妈的要求罢了。可是如今饶是他再怎么通情达理,也不由得看着夜空,重重叹了口气。

  隔着一段距离,加上夜色深浓,司徒家看不分明姚起云脸上的表情,当然,她也不想看清。她本来就是倔脾气,又正值青春叛逆,本来顺着他,顺着爸妈的意思,大家都忍忍也就罢了,可是他那么欺人太甚,步步紧逼,司徒玦反倒被激起了性子,爸妈怎么想也管不了了,反正先气死姚起云才是要紧的,她豁出去了。

  司徒玦拉着站了起来的连泉的手,“别管他。”

  连泉犹豫了一下,又听到司徒玦摇晃着他的手说道:“他是变态的,让他在那守着,看他守得了多久。”

  连泉看着司徒无比动人的脸,也管不了别的,便坐回了她的身边,轻轻搂着她的肩。

  那边的姚起云竟也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手里还捧着本书,借着植物园的灯光,垂头无声地看着。

  司徒玦和连泉在另一厢小声低语着他们的情话。可是,不理姚起云的存在,说得轻松,他在那边,看似也毫不相干,两人想要找回方才被迫中断的******却不是那么随心所欲的事情。每当他们想要投入到二人的小世界中的时候,姚起云不经意翻动书页的声音,或者他轻轻咳嗽的声音,都如同甜蜜空间里的晴天霹雳,打得他们不由自主地分心。

  忘了连泉说了句什么俏皮话,司徒玦咯咯地笑了起来,她笑着笑着,忽然就觉得兴趣索然,再看着连泉,其实他似乎也有些走神。

  司徒玦终于明白,这个夜晚算是被姚起云彻底地毁了。

  还是连泉先捏紧了她的手,“算了,司徒,回去吧,我们下次再约。”

  司徒没来由地心里一松,对连泉的歉意如潮水似地涌出。

  还好连泉再贴心不过,他笑着为她拍去裙子上的灰尘,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那我又可以有一段时间可以想你了。”

  两人向外走出,经过姚起云身边时,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姚起云合上书,也站了起来。脸上看不出喜怒。

  “结束了?可以回去了吗?”

  “好啊,走吧。”司徒玦难得地平静。

  他跟在她和连泉的身后,走了没几步,终于等到司徒玦回头。她指着他的鼻子,咬牙咬牙切齿地说道:“姚起云,算你狠。你简直就是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

  姚起云低头把自己书收回包里,然后才正视着司徒玦。

  “没错,我接了你就回去。”

  司徒玦气得发抖,连泉想要来劝,没料到被她轻轻推了一把。

  “不好意思,连泉,你先回去,我跟他的事你别管了。”

  连泉也不好再说什么,冷冷看了一眼姚起云,率先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好了,现在植物园只剩下司徒玦和姚起云。原本的花前月下,人约黄昏,顿时变作月黑风高杀人夜。

  司徒玦心里说,“神啊,求求你把他带走吧。”

  姚起云却惯性地为她提起书包,司徒玦紧紧抱住自己书包不肯松手。

  “你别以为你得了我老妈一句吩咐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你想讨我妈欢心,我看出来了,她把你当作一条看门狗,你用得着那么卖力吗?”

  姚起云沉默了一会,避开了她的话锋,“你妈也是为你好才管着你,怕你出事。你跟他单独呆在一起,就不怕他……”

  司徒玦打断了姚起云,“我不怕他,因为我觉得你比他可怕多了。”

  “我对你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

  “那你就别像个怨妇一样跟着我。你走你的桥,我走我的路,你尽管做我爸妈眼里的好孩子,反派我来当,这样不是很好吗?”

  “你就不怕我把今晚上看到的一切告诉你妈?”姚起云又绕了回来。

  司徒玦忍无可忍地将书包向他砸去,“你去说,你尽管去说。”

  姚起云侧头避开,顺势将书包夺了过来。

  “要是我告诉她你会怎么样?”

“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只不过会恨死!”

第十四章  承诺有多重

光凭恨意是不足以杀死一个人的,否则司徒玦早已将姚起云力斩于足下无数回。她说,如果姚起云告状,她会恨死他,其实说白了,也就是自知不能拿他怎么样,过过嘴瘾罢了。

  姚起云怕什么,他刀枪不如,水火不侵,软硬不吃,不怕暴力也不喜美色(在这里,暴力和美色都均指司徒玦自己),属于那种“抽刀断水水更流”的妖孽。除了小心翼翼地害怕在司徒久安夫妇面前犯错,他再没有别的弱点。可要在爸妈面前抓到他的把柄谈何容易,他在司徒久安夫妇心中就是好小孩的典范,是映照出司徒玦所有小毛病的一个参照物。即使司徒玦并不服气,可仍然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没什么对付他的好办法。

  她等着妈妈为了连泉的事找她算账,就算爸爸知道后把她涮成小肥羊也认了,唯一担心的就是连累连泉,以司徒久安的脾气,冲到学校揪出“勾引”他女儿的罪魁祸首教训一顿,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司徒玦横下一条心迎接暴风雨的洗礼,可等了好几天,却一点风声也没感觉到。她这才疑心专职打小报告的姚起云这一次闭上了他的嘴。然而,前思后想,也找不出足以让姚起云放她一马的理由。难道是那天她的气势压倒了他,无懈可击的姚起云会害怕司徒玦恨他?看来正常人永远无法猜度变态的想法。

  总之,姚起云虽然暂时对司徒玦幽会事件保持了沉默,但却打定主意要阴魂不散地跟她到底。司徒玦则终于可以时不时在晚自习后偷得跟连泉单独相处的四十五分钟,但是,请主意,那个“单独”两个字绝对是要重重地加上双引号的。因为静谧的空间里,除了她和连泉,还有蚊子、蟑螂……和姚起云。

  连泉起初很是不能适应,总觉得无比荒谬,但是谁让他喜欢司徒玦呢,想要接近司徒玦,就必须接受这具有司徒家特色的约会形式。姚起云每天是必须跟着司徒玦一块回家的,否则薛少萍也是会问起究竟出了什么状况。所以无论司徒玦是在教室上万最后一节晚自习也好,下课后找老师讲题也好,放学跟同学去打球也好,跟连泉在一块也好,他都等着她,以他不可思议的忍耐力。

  当司徒玦和连泉一对小情侣趁着夜色你侬我侬的时候,姚起云就在一定的距离外做他自己的事,大多数时候是背他的单词。好在他非常之沉默,如果刻意忽略,他就像安静的一座假山。而司徒玦正打算这样。

  人绝对是很能适应环境的一种动物,因为几次下来,在司徒玦大无畏的影响下,就连一直在姚起云这个超级灯泡的照射下不怎么放得开的连泉也因为那只灯泡燃烧得无声无息,而接受了这一现实。并且逐渐地,当他意识到姚起云只是纯粹为等待而等待,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时,沉浸在甜蜜中的他有时会遗忘了姚起云的存在。

  司徒玦更是秉承“气不死姚起云不罢休”的劲头,他要跟着是吧,那就让他跟。姚起云越是在场,她就偏跟连泉黏得更紧,笑得也越是开心,暗暗诅咒他最好看了不该看的东西长针眼。第一次美好的初吻是被姚起云不识相地打断了,但他阻挠了一回,还能永远地杜绝这种事情发生?

  司徒玦第一次触到连泉颤抖的唇时,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姚起云所在的方向。他低头看书的侧脸被路灯镀上了一层幽黄的光,看上去竟比印象中那个阴郁的男孩多了几分柔和。他很久很久没有翻动他的英汉词典,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下,直到连泉喘息着将司徒玦紧紧拥在怀里。

司徒玦多么后悔当时她看过去那一眼,初吻本来应该是最最动人心扉的青涩记忆,而成长之后的她努力回忆那一吻的情景,却只记得路灯下的姚起云。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连泉高考的前夕,那是司徒玦和连泉最难舍难分的一段时间,他们之间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抛开尴尬的约会场景不提,司徒玦确实是真心喜欢连泉的,对于他即将面临的升学和离去,很是舍不得。而这时的姚起云并没有给他们太多的打扰,除了在他们情话正浓时悄然带上耳塞加强英语听力练习,还有就是眼看时间不早,站起来提醒司徒玦,“再不回去,你自己去跟你妈解释。”

  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一向阳光开朗的连泉看上去竟有些心事重重,凝视司徒玦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些复杂的情愫。司徒玦看出来了,便问他是不是有心事。连泉抚着她的脸庞,说:“我想留下来一直跟你在一起,但是家里却希望我去念北京的大学。如果不出意外,等到通知书下来,我就快要出发了,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看不到你,我怕等到我回来,你就不再是我的司徒了。”

  司徒玦莞尔一笑,“你对我那么没有信心?”

  “我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这可不像是你说的话。”

  的确,患得患失实在不是平日里神采飞扬的连泉的风格。

  连泉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短短的头发,“想跟你在一起的人那么多,都在我身后虎视眈眈的,我当然会有危机感。”

  “有吗?”司徒玦漫不经心地反问。

  “当然,难道你不知道。”连泉本想继续往下说,却欲言又止地打住了。

  “司徒,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现在很后悔听家里的话填的志愿,如果我去了外地上学,你会不会想我……我很想听你说,你也一样喜欢我。”连泉贴着司徒玦的脸,喃喃地说。

  司徒玦红着脸挣了一下,“怪肉麻的。”

  “说不说?”连泉惩罚似地轻啄她的唇,转而化为甜蜜的哀求,“说吧,让我高兴一下。”

  司徒玦拗不过,求饶着说道:“我当然喜欢你,要不我为什么冒着被我爸妈发现的危险跟你在一块?”

  连泉终于笑了,漂亮的一双眼睛光彩熠然。

  “司徒,我真怕你的喜欢不是我说的那种喜欢。”

  他抓紧司徒玦的手,司徒玦随即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多了一个冷硬的小东西,展看来一看,竟是一只小小的铂金素环戒指。

  “你这是干什么?”

  “你相信我,也等等我,等我们都毕业了,我们就结婚。我是说认真的,司徒,到那是再没有什么能妨碍我们在一起。”

  他们都好似听到了不远处隐约的一声冷笑,但那声音很轻,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尤其是连泉,除了他怀里目瞪口呆看着戒指的司徒玦,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司徒玦是真的被吓到了,她跟大多数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向往恋爱,但结婚却是隔着一亿光年的事情。太遥远了,愿到不能想象。那精致冰冷的戒指也因此变得无比烫手。

  她赶紧把戒指没头没脑地往连泉怀里塞,“我不能收,这礼物太贵重了。”其实,重的岂止是礼物,还有男孩沉甸甸的感情。

  连泉在司徒玦的反应下流露出几分挫败的神情,但是仍很好地藏了起来。他自嘲地笑笑,“这戒指是花了我大部分的压岁钱加零花钱买的,不过我以为我们两人之间的关系足以不在乎这些世俗的东西。戒指只是一个心意,是我想把你套在我的身边……其实,我也猜到你不会收下的。”

  司徒玦伸手去抚平连泉眉间的皱褶,他这样的男孩,是不该有忧愁的。

  换作别人做这样的事,只怕她会哈哈大笑,但是换作是连泉,她笑不出来,因为他的每一次呼吸都那么真诚,她可以感觉到这个男孩对她发自内肺腑的喜爱。

  司徒玦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愧疚,越发紧紧地依偎在连泉的怀里。

  “我不是拒绝,而是以后的事等到以后再说好吗?这戒指你先保存着,如果等到你说的那天到来,我们都长大了,到时你心里还没有别人,说不定我会很开心地收下。”

  “但愿如此。”

连泉也不再强求,双臂环抱着司徒玦,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低下头胡乱地亲吻着他,举手投足之间相比以往的小心翼翼,更多了几分热度,狂热地好像恨不得把司徒嵌进怀里,这样就不用再忍受离别之苦,也没有什么可以把他们分开。

  司徒玦在他这样的攻势下也不由得有几分慌张,然而她也被连泉身上离别的愁绪感染着。这么好的一个男孩子,把最真的感情捧到她面前,她却不知道拿什么回报他,唯有应承着他的吻。

  难舍难分间,连泉咬着司徒玦的耳朵悄悄地说:“姚起云就不能暂时消失一下吗?”

  司徒玦身子一僵,“这个……我可没办法,你管他干什么?”

  “真可以不管吗?”连泉吻到忘情,双唇沿着司徒玦的脖子一路蜿蜒向下。

  “别,我怕痒。”司徒玦轻轻推了他一下。

  这小小的抗拒在连泉烈火燎原的******之下被自动的忽略了,直到司徒玦感觉到他悄然探入她上衣里的手。司徒玦一个激灵,当即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别这样。”

  可被******冲昏头脑的年轻男孩那会理会。连泉的另一只手又前赴后继地缠了上来。

  只是连泉也不够了解司徒,她从来不搞欲拒还迎那套,她说不行,就真的是不行。昏暗的光线中,司徒玦已然变了脸,然而在她踹开连泉之前,是耳朵先分辨到一样莫名物体,挟着风声朝他们呼啸而来。

  说“他们”并不确切,因为具体地说来,那东西是冲着连泉来的,而且不偏不倚正中标的物的背部。不明飞行物完成了它的使命,砰然落地,司徒玦一眼就看了出来,那是她用过的一本旧的英汉词典,现在的拥有人正是姚起云。

  姚起云扔词典的那一下着实不轻,连泉被砸到的瞬间脸上露出了痛楚的表情,然而还没等到他主动发作,肇事者已经冲了过来,揪着他后颈的衣领将他从司徒玦身边拖开。

  “下流。”他听到姚起云冷如冰霜的声音。

  姚起云说的话和手里的动作对于任何人来说就是一种绝对的侮辱,在连泉看来更是如此,他用力睁开了姚起云的手,退后两步,怒视着姚起云。而他却发现,先挑起事端的那个人眼里的恨意竟比他有过之而不如。

  “你说谁下流,嘴巴放干净点。”连泉抬起下巴就要往前,被眼前的状况惊呆了的司徒玦拉了他一下。

  姚起云低头拍着自己的手,像是触碰到他都觉得手脏。“这里还有比你跟下流的人吗,你不但是嘴,而且全身上下包括脑子都要放干净点,否则就不是下流,而是禽兽不如。”

  论毒舌,连泉是远不及寡言的姚起云的,而且他更多的时候是个与人为善、家教良好的男孩子。长久以来,姚起云的阴魂不散对他造成了许多困扰,他都忍了,从未恶言相向,然而日积月累,心中对姚起云也并不是没有嫌忌。更何况姚起云是在最敏感的时刻触碰到连泉心中的痛处。平日里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也脱口而出。

  “姚起云,我看更不要脸的人是你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着我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装作一付卫道士的样子,其实你就是嫉妒,你嫉妒在她身边那个人是我。而我做的不正是你心里想着,却得不到的东西吗?”

  “你胡说!”

  连泉那番话说出口,同样一句反驳,却同时出自另外两个人之口。

  不止姚起云面红耳赤,就连司徒玦脸上也挂不住了。说实话,从幼儿园开始,男生为她大打出手也不是头一回,然而却没有一次像现在那样尴尬,她不但感觉不到虚荣心的满足,反而觉得如芒在背的那个人是自己。

  她息事宁人地拉过连泉,轻轻抚着他的背,“刚才那一下没事吧。你别胡说八道,我们走吧。”

  没想到一向对她百依百顺的连泉却挣开了她的手。“我没胡说,司徒,你当然被蒙在鼓里,但我也是男的,我不会看错,有人假装得了长辈的指示,其实一心一意想做司徒家的女婿呢。”

  他的话赤裸裸地指向姚起云,姚起云气极了反倒平静了下来,“我原谅你胡说八道,因为你这种人,只会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庸俗,吃饱了没事干,就想着怎么花言巧语骗女孩子。本来我不想理你们,不过你说的那些肉麻的话,做的那些无耻的事,实在让我恶心到不行。”

  就连司徒玦也来不及阻止,一向身手矫健的连泉已经一拳打向姚起云的脸,姚起云趔趄了一下,弯着腰,侧身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司徒玦顿时重重推了他一把,“你干什么啊。”也管不了那么多,上前就去察看姚起云脸上的伤,可姚起云并不领情,用透出嫌恶的肢体语言避开了她。

  连泉更是愤怒,不解气地指着姚起云的鼻子说道:“我这一拳就是要告诉你,你不过是司徒家养的一条狗,可就算是狗,也是不能随便乱吠的。”

  “连泉你给我住嘴!”

  姚起云冷笑一声,倒没什么反应。被这句话激怒的人是司徒玦。

  连泉说的那些,她不是没有说过,可是她怎么骂姚起云,怎么羞辱姚起云,都是她的事,是她和姚起云之间的战争。她不能忍受这样的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就算那个人是连泉,也一样让她大为恼火。

  连泉也呆了几秒。

  “你还护着他?”

  “他是我们家的人,轮不到你来骂他,更轮不到你来动手!”

  “你就愿意他继续像条狗一样跟着你?”

  司徒玦警告的手几乎戳到连泉那张混杂着恼怒、难堪、不甘,还有嫉妒的俊朗面孔。

  “你再说那个狗字试试看!”

  发狠的司徒玦面容娇艳依旧,却使连泉感到全然的陌生。

  “他跟着的是我,不是你,你不愿意,就离我远一点。”

  “这就是你的态度?”连泉强忍着,那双眼睛里竟然有水光闪烁,可他却绝对不能容忍它掉下来。

  司徒玦难过到无以复加,她和她喜欢的男孩,怎么会变成了这个样子。

  “算了连泉,你先走行吗?如果我们都想通了,再通电话吧。”

  连泉一言不发从他们身边走开。

  “等等。”姚起云闷声叫住了他。连泉站住了,却没有回头。

  “够了……”司徒玦怕姚起云不依不饶,拽着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姚起云蹲下来,捡起被大家遗忘在地上的那个戒指,轻轻抛向连泉。

  “拿走你的东西。”

  戒指落在草地上,滚了滚,没有发出什么响声。连泉的手悄然捏紧,径直踩过了戒指,大步流星地离去。只剩下有些恍惚的司徒玦和继续沉默的姚起云。

  僵持了一会,司徒玦毫不温柔地去扳姚起云的脸。

  “干什么,别多手多脚。”他依旧抗拒着,也说不出什么好话。

  司徒玦哪里管他,硬生生地把他的脸转了过来,端详着伤处。

  “你以为我想理你?就想看看你被打成了什么猪头样。”

  “你才是猪头,被别人生吞了还不知道。”跟姚起云砸书的那一下等同,连泉下手的这一拳也不轻。姚起云的半边面颊都肿了,说话的时候牵动嘴唇,疼得声音都有些含糊。

  司徒玦以探伤为由重重在他伤口处按了一下。

  “你……”姚起云疼得缩了一下,咬牙瞪了她一眼。

  见没大碍,司徒玦扔开仍拽着的他的手。

  “你活该。”

  “用不着你管,你跟着他滚吧。”

  “我爱走不走你也管不着。没出息的家伙,被人打了都不知道还手。”

  “我不想跟他计较。”姚起云捡起他的词典,爱惜地拍去上面的脏东西。“你以为我打不过他?蠢材才会用动手来解决问题。”

  “蠢材的平方才会扔书。”司徒玦反唇相讥。不过她倒是没有怀疑姚起云的话,他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但是不爱吹牛。瘦是瘦,并不弱。像他这样从小没妈,后来又没了爸的孩子,又在农******大,为了不被人欺负,打架是家常便饭。

  “走了,现在已经晚了。”姚起云没好气地在司徒玦肩上推搡了一把。

  司徒玦想起刚才的事,晃着头尖叫一声,顺势坐到了草地上,烦恼地蹬着地上的草。“怎么办,怎么办。连泉肯定不理我了,好端端地,怎么成了这样……你要走就走吧,走吧走吧走吧,就跟我妈说我被狼叼走了。”

  姚起云最恨她耍无赖,她也以为他肯定受不了就走了,谁知过了一会,却感觉到他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你就是差点被狼叼走了,他那么占你便宜,没见过比你更蠢的人。”他说着风凉话。

  司徒玦想起连泉不安分的手,也有些不快,脸上红红的,嘴不服软。“你不是带着耳塞在看英语吗,居然偷听。再说,我喜欢他,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说了你也不懂。”

  他报以讥诮的笑声。

  司徒玦屈膝,双手托腮,看着天上晦暗难明的几颗星星,惆怅地自言自语:“其实连泉他不坏,我知道他是真的喜欢我,唉……”

  “男生都是视觉动物,他那种喜欢算什么?”姚起云不屑地说。

  司徒玦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姚起云,你是在变相夸我漂亮?”

  “你倒会逗你自己玩。”他扭开脸去,“我是说你虚有其表,不过这点跟刚才那家伙倒挺配的,只会看表象。”

  “难道你又爱我的灵魂?”司徒玦怒道。

  “你……你简直是口没遮拦。”姚起云受不了地站了起来。“不过我提醒你一句,他想占你便宜的时候什么好听的话都说得出来,什么结婚,一辈子,笑死人了。你要是相信,就更蠢了。”

  “什么好的东西在你嘴里都变了样。那叫承诺,承诺!你懂吗?”

  “不懂承诺意义的人才会轻易许诺,真正重视承诺的人是会害怕誓言的。”姚起云说完,不耐地催道,“起来啦,回去吧。”

  “姚起云,这么有深度的话被你说出来怪怪的。”司徒玦抬头看他,“那你说,你爱一个人,也不会给她承诺吗?”

  她朝姚起云伸出一只手,姚起云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地将她拉了起来。

  “那必须得是我能给得起的时候,我不会承诺未知的事情。承诺是很重的。”

  “有多重?”

“没你重,司徒玦!你肉都长骨头里了。”

第十五章  远去的盛夏果实

姚起云脸上伤得不轻,当晚回家就直接进了房间,暂时避开了薛少萍的眼睛。司徒玦念及他挨的这一下或多或少地是因自己而起,洗了澡又偷偷摸摸下楼去敲他的门,硬塞给他一瓶红花油,顺便也问问有什么是自己可以帮上忙的。

  谁知姚起云那臭脾气的家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的好意,还说什么只要她别添乱就很感谢了。他的态度成功地击碎了司徒玦好不容易对他燃起的一丝友善之情,在心里骂着他的狗咬吕洞宾,恨恨地回了房。

  第二天早上,司徒久安那一关就没那么好过了。司徒玦刚睡眼蒙眬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就听到早起的爸爸在追问姚起云的伤是怎么回事。姚起云谎称昨晚低头去捡掉在地板上的笔时,不小心磕到到凳角,可司徒久安又不是傻瓜,哪里肯信,只当他是在哪里打架,受人欺负了也不肯说。

  这孩子生性不爱惹是生非,司徒久安是知道的,所以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司徒玦那丫头有关系。”

  司徒玦在楼上听得牙痒痒的,心想,哪有这样不信任自己女儿的父亲,好事怎么就没人联想到跟她有关系。

  好在姚起云还算识趣,没有借机拉她下水,任凭司徒久安怎么问,坚持闷葫芦到底。眼看薛少萍也加入到“关心”的行列,司徒玦受不了了,便给了他们一个“真相”,就说自己放学回家遇见了小混混,差点被欺负,全靠姚起云挺身而出才解围,而英雄也就想当然地光荣负伤了。

  没想到司徒久安夫妇对这个解释倒是很快接受了,想来也是,也许这是最符合他们心中人物设定的一个答案。司徒久安夸过了表情难明的姚起云,就回过头来责备女儿,说以后也不许她穿着太短的裙子出去到处乱晃。

  司徒玦回以一个鬼脸,嘀咕着:“换我被打也没那么多人关心我。”

  司徒久安“哼”了一声,“你不打别人就不错了。”

  劝和着的薛少萍见了这一幕,也由衷认为自己让姚起云陪在女儿身边,是个再明智不过的决定。

  伴随着高三学子的离去,暑期很快地到来。连泉一直没再给司徒玦打电话,直到两周后,参加了学校暑期英语补习班的司徒玦和姚起云在下课后,遇上了来校领录取通知书的他。

  司徒玦是学不会狭路相逢也假装眼瞎那一套的,况且一段时间没见,心里也着实挂念,便主动迎上去,“连泉,见到你太好了,你收到录取通知书了?”

  连泉的视线触及司徒玦身后的那个人,短暂地结了霜,但是再看到司徒玦明媚的笑脸,也不禁还以一个微笑。“是啊。”

  曾经亲昵无比,有说不完的悄悄话的两人,时隔多日再站在一起,好像中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纱,千头万绪也不知从何说起。

  还是司徒玦当机立断地拉起他的手,“走,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聊一聊。”

  连泉犹豫了一下,很快就点了点头,“到实验楼后面那片树荫下去吧,看你,一头的汗。”

  司徒玦露齿一笑,“是啊,晒得更黑就惨了。”

  他们两人并肩走了几步,却都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

  姚起云环抱着几本书,静静地站在原地。

  连泉摇头苦笑,转移视线,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

  司徒玦对姚起云说:“你先回去吧,待会我自己回家。”

  她也没有把握姚起云会把她说的话当回事,想来连泉也是这样。

  “算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也习惯成自然了。”连泉说。

  意外的是,看着他们走开,姚起云上前了几步,却没有再跟过去,而是默默朝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司徒玦和连泉径直走到了那片僻静的树荫下。她坐在石凳一端,翻看着他那来自于北京某名校的通知书,由衷地说道:“真好,恭喜你啊,能考上这所大学。”

  连泉笑笑,“谢谢。”

  在这样的客气和礼貌之下,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们之间虽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但并没有决裂,至少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情侣关系。难道以往那么多欢快的时光,都经不起一次波折的冲击,那么快就到了相敬如冰的地步?

  司徒玦不禁为这段初恋和他犹在耳边的承诺感到一丝悲哀,也尝试着挽救。她打开天窗说亮话地对连泉说道:“你真打算从那天晚上的事之后就不理我了吗?”

  连泉一愣,摇了摇头。

  “我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的。”司徒玦自嘲地笑了笑。

  连泉说:“我是想过,可是那天你那么生气……”

  “后来我想了很久,当时我在火头上,说了很多气话,可是你动手也是不对的。你没给我打电话,我不怪你,我不也没给你打吗?就当大家都冷静一下吧,然后就一笔勾销了好吗?我们忘了那天的不愉快。”司徒玦扬起脸,一脸恳切地对连泉说。

  “忘掉不愉快?可以吗?姚起云那个人,忘掉就不存在了吗?”连泉的声音透着矛盾。

  司徒玦松开了牵着他的手,声音也渐渐地冷却了下来,“那你到底要怎么样呢?我不喜欢你婆婆妈妈的样子。连泉,我们把话挑明了说,我也不敢保证能让姚起云彻底消失,但我们的事毕竟我们的事,既然管不了他,就只管我们自己。我先为那天发的脾气对你道歉,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如果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了,就直说,今天就作一个了断,我不会强人所难。”

  连泉闻言,缓缓抬起手来,将司徒玦拥在怀里,“司徒,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司徒玦长长地吁了口气,在连泉怀里慢慢抬起头,看着树叶间闪烁的点点金光,知了在枝头歇斯底里地鸣叫,叫得人心里空寥寥的。

司徒玦和连泉看似重归于好了,他暑假结束之后就会北上求学,在后来的一个月里,他们也约过好几回。不是上学的日子,想要找机会待在一起反倒没有那么容易,“小混混”事件让她父母对她更添了几分担心,晚上无故出行管得更严了,少数几次借买东西或上图书馆为由去跟连泉见面,也是在姚起云的陪同下。

  不知道为什么,从那次之后,姚起云不再跟得那么贴近,每次她和连泉碰头了,他都很自觉地消失在他们视线之内,留给了他们足够的空间。然而,古人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正所谓“破镜难圆”,而司徒玦和连泉之间碎过一次的镜子虽然在强力胶的黏合之下维持了原样,可裂痕在所难免。

  他们都变得小心翼翼,总害怕一不留神就触到某个禁忌,拌嘴之后更容易陷入长久的冷场,安静下来时,谁都不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却也懒得主动去打破沉默。

  更可笑的是,过去姚起云那个卫道士兢兢业业在附近站岗的时候,本着以“气死他”为原则的司徒玦在与连泉亲昵的时候,恨不得折腾出一点动静才罢休。现在好了,姚起云不知道死哪去了,在完全属于她和连泉的自由空间里,她反倒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拥抱、亲吻都变得意兴阑珊。过去总觉得单独相处的时间过得飞快,话没说完就必须依依惜别,如今对坐聊了好长一段时间,看看表,才知道不过是过了十几分钟。

  司徒玦和连泉的“约会”结束得越来越快,就连在某个地点等着她一块回家的姚起云也看出了一点端倪。司徒玦为这段恋情的逐渐变质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一边气恼着植物园那个晚上里程碑似的急转直下,一边暗恨自己不知所以的“贱骨头”,怎么好不容易摆脱了姚起云的打扰,可她的兴致就随着瘟神的离去而消散了呢?

  看着她离开连泉身边时闷闷不乐的样子,姚起云不禁也越来越纳闷,实在憋不住了,就装作不经意地问她,“连泉欺负你了?”

  每当这种时候,司徒玦往往跳起来反驳,说自己和连泉在一起不知道有多开心。她当然打死也不肯说他们已经日渐相对无言,反而添油加醋地在姚起云面前描绘和连泉之间的甜蜜。姚起云沉默不语地听着,从来不予置评,脸上带着浅浅的讥诮笑容。

  他说:“你们这样在一起有意思吗?”

  司徒玦回答:“当然有意思,不过对你这种不开窍的人说了你也不会懂。”

  “俗!”他给出一字真言的定论。

  司徒玦却出其不意地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手刚触到,他就像触电一样飞快闪开,全身发红,两眼冒火。“你干什么,司徒玦?”

  司徒玦嗤笑,“你要真是一个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就应该很淡定才对,看你吓成什么样了。没见过世面,更俗!”

  虽然和连泉之间的感情沦为了鸡肋,但是司徒玦并没有想过该如何结束,毕竟连泉始终没有开那个口,而这也是她人生中的第一段感情,她下意识地想要珍惜。

  八月底,连泉离开G市,提前坐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他本来就是要走的,司徒玦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她不能接受的是,他不但没有让她去送行,而且司徒玦竟然是从美美无心的一句闲聊里才得知他已经出发的消息。

  她闻言时的意外,让美美也大跌眼镜,直说“司徒玦,你这个女朋友是怎么当的?”

  司徒玦没有再企图跟连泉联系,他们之间就以这样的方式划上了一个尴尬的句号。连泉的不告而别重重挫伤了司徒玦的骄傲,跟伤心比起来,她更多的是感到郁闷,郁闷到无以复加,情绪也随之低落了好一阵子。

  这是司徒玦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一段感情在自己面前逐渐消亡,明明想要挽回,却只能任它越行越远,那种无力感太令人心寒。

  她这才知道,原来世界上还有一些事情,不是光凭“努力”就可以获得回报的。

  早知如此,她宁可她和连泉之间在一场争吵之后宣告终结,至少还有些“激烈”的东西值得怀念,总好过守着感情燃烧殆尽之后一堆百无聊赖的破败棉絮。又或者,那天在植物园怒气冲冲地离别之后他们再不相见也好,这样她还可以埋怨姚起云,怪他毁了她的初恋。可惜现在她没法这样欺骗自己了,罪魁祸首不是姚起云,是她自己搞不懂感情。

  吴江顺利考上了本地最好的一所医科大学,他安慰司徒玦的方式就是笑嘻嘻地搂着她的肩膀,说:“过家家结束了,就回到我们的队伍来吧,哥们不会嫌弃你。”司徒玦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

这种时候还是同为女孩子的美美贴心,陪着司徒玦惋惜了很久,惋惜到司徒玦觉得怎么美美比她还唏嘘。

  “大家都眼馋的一块肥肉你叼着叼着就丢了,可惜啊……不过在连泉后边排着队的人就高兴了。”美美坐在司徒玦的床上,一边翻捡着适合自己去见网友的衣服一边说道。见司徒闷闷地坐在那里没什么反应,她神秘兮兮地凑过去,咬着耳朵问道:“老实说,是不是因为姚起云。”

  司徒玦顿时炸了,“去你的……”

  美美顺势瘫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用梦呓一般的声音说:“其实要我说,你们家小姚也不错,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唉!”

  司徒玦颤颤巍巍地伸手去摸好朋友的额头,“陈嘉美,请问你是陈嘉美吗?您没发烧吧?”

  也怪不得司徒玦奇怪,美美跟她认识多年,看着姚起云来到她家,没少笑话那个土不啦叽的家伙,现在居然改口说姚起云“不错”,除非是脑子烧坏了。

  美美一把拉着司徒跟自己并排躺在床上,侧起身子说道:“你还别说,姚起云这两年变化挺大的,尤其是脱了牙箍之后……我们对他以前那副营养不良的样子记忆太深刻了,可低年级的小妹妹就不一样了,我是听说有人暗地里打听过他的,人家就觉得他那孤僻的样子特有腔调。司徒,你说你们家的水是不是特养人,土包子都能改造得人模人样,改天我也到你们家来蹭饭吃?”

  司徒玦做了个想吐又吐不出的表情,也学着美美那样迷离地看着天花板,上面不知怎么的就出现了姚起云的脸。

  他变了吗?都说朝夕相处的人是最难察觉到改变的。现在想起来,他的头发不再是以前乱糟糟枯黄的样子,软软的,跟他的脾气相反,但是却很黑。皮肤倒是白了一些,在城里生活久了,司徒家条件又不错,乡土味也淡了。至于牙箍……想到他当时做牙齿矫形时受的那个罪,司徒玦就觉得自己嘴里也泛酸,好在最好效果是不错,整个人都变得端正了起来。

  但是,也仅仅是端正而已嘛。

  “我觉得他也就一般般。”司徒玦认真地说。

  “司徒,你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姚起云是那种他迎面走过来的时候你未必会盯着他看,但是走过去之后,你回头只看到背影,就恨不得踹自己一脚的类型。”

  “我怎么觉得他是让人随时都想踹一脚,而且再把他踩扁的类型。”司徒玦没好气地说,“难得你喜欢,就把他许配给你吧。”

  美美和司徒玦笑得闹成了一团。

  “我受不起。何况他又不是你的,你说给就给?”

  正闹着,敲门声传来,司徒玦脸一红,赶紧对着美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跳下床开门,来的果然是她刚“许配”出去那个人。

  司徒玦盯着他看,联想着美美刚才说的“踹一脚”理论。姚起云却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直接把刚收回来的衣服往她身上一扔,然后说道:“你那件校服的扣子我帮你重新订过了,就你那手工,我简直要怀疑你的性别。”

  “你的手工也让我怀疑你的性别!”司徒玦讪讪地把衣服扔回床上,三八的美美翻出那件校服,看着上面钉得工整严实的纽扣就开始不怀好意地怪叫。

  姚起云这才意识到还有别人,脸上一窘,赶紧离开。

  他走后,美美这边的怪叫还在此起彼伏,“晾在外面的内衣裤他也给你收,噢,我的小心脏快受不了啦……”

  “受不了就快走,思想邪恶的人!”司徒玦也难堪得不行,脸上偏要装作再正常不过。

  美美一看时间,顿时急了,“我是得去见网友了。”

  司徒玦送美美下楼,忽然兴起,提议道:“我闷死了,要不你带我一块去?”

  美美想都不想地拒绝,“我才不要你这样的参照物。”

  送走了朋友,司徒玦怏怏地转身。她的整个暑假过得乏味之极,吴江跟着一帮朋友去“驴行”,她爸妈怕危险,没让她跟去,连泉走了,连美美也不带她玩儿。眼看开学在即,更觉得烦躁不安。

  她低着头走路,碰上餐桌才反映过来,疼得龇牙咧嘴的。

  姚起云站在他房间门口,说道:“司徒玦,你丢魂了?”

  “要你管!”司徒玦白了他一眼。

  姚起云竟然没有反唇相讥,冷场了一会,他才慢腾腾地说:“嗯……你要不要去逛街?”

  “逛街?你跟我去?”不是她不明白,这世界变得太快。

  他又“嗯”了一声,想放弃的样子,“不去就算了。”

司徒玦赶紧揪住他,忙不迭地说:“你说的,不许反悔。不止帮我拎东西而已啊,要真的陪我‘逛’,我试衣服你要在外面等着,还有……”

  “借钱给你是吧?”姚起云难得地笑了起来。

  “算你聪明。”

  司徒久安本着一视同仁的原则,给予两个孩子的零花钱是完全一样的。只不过司徒玦朋友多,在外面买单的机会也多,而且生性不爱斤斤计较,同学朋友有困难,都爱找她借,所以自己身上反倒不剩多少。而姚起云恰恰相反,他是一直盈余,属于那种钱不知道往那里花的“隐形富豪”,成为司徒玦的债主也是理所当然。

  司徒玦飞快地上去换了衣服,薛少萍见两个孩子一块去,自然也没说什么。

  事实上,陪司徒玦逛街是个苦差事,如果不加以限制,她可以从日出逛到日暮。以往姚起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他总说,“你好像少买一件衣服就会死。”

  而这一次,他又充分把他的耐心发挥到极至,除了内衣那层楼他主动消失了一会之外,当真是全程陪同。虽然不能指望他兴致盎然地在她挑选衣服时提出好的建议,至少每次司徒玦问他“怎么样?”的时候,他还能发出一个“嗯”字的单音节。直到夜幕降临,逛得他脸色发青,提着大袋小袋离开商场,也没发出一句怨言。

  都说购物能让女人心中的浊气一扫而空,司徒玦站在商场门口,看着刚刚升起的霓虹,忽然感到豪气万千,豁然开朗。也许她纠结的不是连泉的不告而别,而是她的自尊,但是既然结束了,又何必拘泥于方式呢。他走了,夜色一样的美好,什么都不会改变,除了她不用再为爱而爱。

  商场的门口往往最难打车,姚起云和司徒玦一块走到另一个路口。看着他提满购物袋的手,司徒玦伸手想要去分一些。

  “行了,不用。”姚起云没接受。

  司徒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出了存在心中一天的疑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今天那么好心是为什么?”

  “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为了连泉的事吧,你良心不安了?”司徒玦斜着眼睛看他。

  她还是了解姚起云的。

  看着她这一阵的怅然若失和郁郁寡欢,不知为什么,姚起云竟然觉得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如果不是他那天发作,如果不是她出乎意料地站在他的这一边,或许今天就不是这个局面。

  “算是吧,我还真受不了你那付郁闷的死样子。”姚起云说。

  “我才不郁闷呢,反正我早想着跟他分手了。”司徒玦背着手,摇摇晃晃地踩着人行道上的方砖线。

  “为什么。”姚起云不信。

  “嗯,因为他不会钉扣子。”司徒玦笑嘻嘻地说,过了一会,似乎又觉得这个玩笑开得不太厚道,清咳了两声,从他手上的购物袋里翻出其中一个。

  “给你的。”

  姚起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的?你给我买东西?”

  “你那什么表情。”

  他其实是想做出更平淡一点的表情的,可惜没有成功。便停下来打开了那个袋子。

  里面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而是几打袜子,有夏天的,也有冬天的。

  年少时的姚起云是个很少有购物欲望的人,司徒叔叔虽然给他零花钱,但是他从不敢乱用。好在平时吃穿都不用自己操心,身上衣服不是薛少萍,就是司徒久安给他买的。尤其是司徒久安,同样是苦出身的经历,他不希望在农******大的姚起云因为土气而被同学笑话,所以总喜欢给他买一些价值不菲的行头。T恤、外套、大衣、运动服,甚至是内衣,姚起云都不缺,有时还有穿不完的苦恼。可司徒久安毕竟是个男人,难免在细节上不够周到,他唯独没有给姚起云买过袜子,而打理全家吃穿用度的薛少萍好像也总忽略了这一点。

  司徒玦缺了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问爸妈要,可姚起云不行,他偶尔会自己随便买几双,平时出去逛的机会实在不多,袜子破了洞,就自己小心地缝起来。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个尴尬的苦恼,更没想过司徒玦会注意到这些。

  “你别感到得掉眼泪啊,我最受不了破袜子了,再让我看到补丁,我跟你没完。”司徒玦没好气地说。

  姚起云木然地合拢袋子,一句话也没说,过马路的时候,心急的司徒玦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他腾出手一把牵住了她,避过一辆闯红灯的车辆,将她的手紧紧扣在指间,在人流中护着她前行。

  “司徒玦,眼睛不是光用来看漫画的,拜托你看看路,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虽然明知他是好意,司徒玦仍被他的话惹恼了,“你才不想活了,看漫画怎么了。我告诉你,我今天大姨妈来了,很暴躁的,你少惹我。”

  姚起云冷笑,“你上上周大姨妈刚走,现在又来了,你就不怕血崩。”

司徒玦气得崩溃,重重踩了他一脚,甩开了他的手。

第十六章  不能说的答案

司徒玦和姚起云之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那变化就像是春天的种子,埋藏在地里一个冬季,恰逢一场好雨,就开始萌芽,你用肉眼看不见它生长的痕迹,只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惊觉:啊,什么时候它已经长成了这个样子?

  就连薛少萍也发觉,司徒玦对于自己安插在她身边的姚起云已不再那么排斥,甚至有时候她起得早了,会主动等姚起云一块出发,写作业的时候,也喜欢跑到他的房间跟他一块做。

  薛少萍还一度不太放心,好几次借故下楼,途径起云房间,一遍察看他们的情况。门倒是大开着的,两个孩子确实一人占据书桌的一边复习功课,话也不是很多,偶尔讨论几句。有时司徒玦脾气上来了,也会斗几句嘴,起云并不会一味地迁就她,两人针锋相对,隔日却不再记仇。

  司徒玦那丫头也收了一些心,不像过去那样,一被关在家里就百爪挠心似的,除了照旧跟吴江走得近些,已少了许多出去疯的心思。她原本成绩就好,如今几次模拟考排名益发靠前,姚起云的学习也赶上来了,从刚转学时排名倒数,一步步逐渐跃升至年级前二十左右,他不会像司徒玦那样,发挥好的时候可以问鼎第一,发挥失常的时候一切皆有可能,相反的,他成绩非常之稳定。

  家长会上,其余学生的父母的恭维和羡慕让爱面子的司徒久安大感得意,在工作场合听到下属或客户提起他调教子女有方,心里更是喜滋滋的。最担心司徒玦学习的薛少萍也对这个局面感到很是欣慰。

  高三的那个寒假,司徒久安特意安排姚起云回农村老家过年,探望亲戚。姚起云走了七天,司徒玦就像没头苍蝇一样过了七天,整天春节都觉得寡味。在那期间,她不止一次地追问老爸司徒久安,姚起云不是无亲无故的孤儿吗,还回那个地方干什么?

  听了司徒久安的说法,司徒玦才知道,原来姚起云还有亲姑姑在老家,就在同一个村,只不过家境也不好,更无暇估计这个侄子。饶是如此,司徒玦还是放心不下,总疑着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就不肯回来了。

  姚起云也曾从老家打回电话问候他们,好像还说起因为难得回去一趟,他姑姑还有别的亲戚都希望他留下来多住几天。司徒久安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说什么亲情可贵,只要开学前回来就可以了。一旁听着的司徒玦按奈不住,抢过电话就打算亲自跟他说,谁知道好不容易从老爸手里夺过话筒,该死的姚起云已经把电话挂断了,差点没把她活生生气死。

  司徒玦疑心着姚起云该不会还为临行前两人小小的拌嘴生气,觉得没有家庭温暖,就故意在亲姑姑家多待一阵,越想就越不是滋味,爸妈问起,偏偏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竟然破天荒地升起了闷气,让司徒久安也跟着抱怨,青春期的女孩和更年期一样,都让人搞不懂。

  司徒玦习惯了姚起云的存在,他的阴沉脾气,他的恼人毒舌,他的沉默陪伴,他的无微不至都已成为天经地义,所以一旦暂时缺位,她就觉得心空空的。她知道这样不好,很不好,就主动为自己找了个解释,自己之所以有那么“一点点”想念他,也不过是因为没有人给自己收衣服,也没人顶替自己洗碗罢了。

没想到,说是要推迟回来,但是七天刚过,姚起云却提着大包小包准时回到了家里。他带回来不少老家的土特产,另外,还有特意给司徒久安尝新的亲戚自种的烟草,据说治疗薛少萍更年期偏头痛的草药。司徒玦在一旁望穿秋水,才发现唯独没有专程给自己带的礼物,大失所望之余,一番喜悦之情也打了水漂。还怕他藏着掖着,不惜主动向他摊开了手,“我的礼物呢?不能偏心眼啊。”

  姚起云一愣,笑了笑没说话,司徒久安瞪了女儿一眼,“小孩子家家,要什么礼物?”他见司徒玦撅起了嘴,便把那些香菇、菜干什么的往她跟前一放,“这么多好东西,都不算你的?”

  司徒久安怎么懂得少女心思,司徒玦什么都不缺,她要的只是姚起云一个态度,可不知道他是有心还是故意,偏偏大家都有,就是没她的份。说起来,这个家里虽然最偏向姚起云的是爸爸,妈妈也是他的长辈,可说到底,跟他接触最多,关系最密切的人却是司徒玦。难道在他心里不是这样?枉费她刚才还为他归来感到那么开心。

  严重心理不平衡的司徒玦看到爸爸硬推给自己的那堆山货,更加气不打一处来,抱起那些东西塞回姚起云怀里就说“我才不稀罕你的破东西。”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没礼貌?”司徒久安摇头责备道。

  司徒玦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可委屈的眼泪却叫嚣着要脱眶而出,这委屈唤起了他回老家之前两人那次负气的记忆。其实只因为司徒玦在围棋兴趣小组的一次非正规比赛中赢了他。当时的姚起云苦笑着收拾棋子,说:“阿玦,你一定要证明你比我强吗?”

  其实司徒玦根本不喜欢围棋,她加入闷死人的围棋兴趣小组,并且从头学起,不过是因为她想弄明白姚起云为什么可以对着棋盘那么入迷。她所有的兴趣只不过是因为想了解他的兴趣。

  就好像她发现他参加奥数培训,她也报名,就好像他参加英语口语补习班,她也一块。司徒玦兴致勃勃地,下意识做着姚起云喜欢做的事,而且她生性要强,什么事不做则已,一旦下定决心,就会付诸十二分的投入和努力做到最好。

  姚起云有足够的聪明,也有足够的努力,所以他才能从教育水平极度落后的乡镇中学转到全省闻名的重点高中,短短两年多,跻身同年级五百人中的前二十名,各方面都没有辜负司徒久安对他的期望。他的优点是稳,但是他的缺点也是稳。他会用最保险最规范的方式去解一道数学题,却不会像司徒玦一样大辟蹊径地用课堂上老师没说过的办法去获得跟他一样的答案,即使那种方式他也知道,但他不会尝试,也不会轻易挑战;同理,他的棋风步步为营,太在意一城一池的防守,才会险败于司徒玦不留后路,大胆凌厉的拼命三郎打法。他什么都比别人好,可是偏偏遇上拥有跟他同样的聪明,同样的努力,却更有不到极至就不罢休气势的司徒玦。

  然而,司徒玦的本意并不是输赢,虽然她围棋赢了他,奥数比赛名次略高于他,英语口语测试也比他更理想。这不是因为她什么都要比他强,什么都要压倒她,而是她觉得既然是比赛,就应该全力以赴,公平竞争。故意让步和放水一点意思都没有,更是对自己和对手的一种侮辱。如果姚起云凭本事赢了她,她也会心服口服。

  可这一切在姚起云看来,却是司徒玦对他一次又一次的挑衅,他只想安安静静做好他自己,司徒玦却强势地让他感觉到无奈和挫败。司徒玦越接近他,就发现自己越不明白他。她就像一张白色的宣纸平铺在他的面前,他却把自己藏在浓墨的阴影之后。

司徒玦闭门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力地砸着被她假想成姚起云的那只泰迪熊,可是不管怎么收拾它,它还是那副一声不吭的死样子。直至她也累了,就瘫倒在床上,想着自己不可能想通的心事,同时也反省着自己。她错了吗,她难道就不能开开心心地跟他相处吗?下棋的时候收一着,只要一着就好,有没有礼物,就当它是浮云,可这样的司徒玦,她自己还认识吗?

  过了很久,敲门声打乱了她乱糟糟的心思。那是他的敲门声。

  司徒玦光脚走到门口,却赌气不答应,过了一会,只听他在门外低声说:“阿玦,你先开门。”

  “不开,小气鬼,我去外婆家过个周末还给你带东西,你大老远地回老家,什么都没我的份。”

  “开门再说。”

  “不行,礼物拿来再说。”

  司徒玦还期待着有个惊喜,说不定他先前只是故意逗她罢了。

  谁知道姚起云沉默了一会,说出来的话更令她失望。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才好。”

  “送礼物是个心意而已,你没心意才那么说。那你怎么就知道该送我爸妈什么。”

  司徒玦其实想告诉姚起云,只要你说是专程送给我的,就算是一根菜干,一个香菇,我也一样高兴收下。

  然而,她不知道,姚起云在老家早早准备好了要带给司徒叔叔夫妇的东西,但是唯独该给司徒玦什么,让他在七天里伤透了脑筋。这个她会喜欢吗?会不会太土?那个她见了也许会开心,但好像有点可笑?另一个也挺好,但还应该有更好的……他找了七天,最终却找不到一样合适的东西可以作为送给司徒玦的礼物。她值得最好最好的东西,可他拥有的都不足以匹配,结果只能却步,两手空空。

  许久等不到她开门,姚起云无奈之下也只有以沉默的姿态离开。司徒玦听着他踩在楼梯上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懊恼得直想揪自己的头发。明明只要一句好听的话,哪怕是谎话,她就可以开门和解。为什么那么简单的事情,对于姚起云来说却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司徒玦相信自己的直觉,她可以感觉到自己在姚起云心中或许是个不一样的存在,至少这份千磨万砺才建立起来的“友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看重。很多时候,她明明感应到他的视线在她的身上流连,可是当她也朝他看去时,他却漠然地注视着某个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他在不由自主地朝她靠近,然而当她微笑着迎上去,他却又退后了一步。

  司徒玦习惯了吴江这样乐观明朗的伙伴,姚起云的矛盾和晦涩让她无所适从。她气鼓鼓地又把那只泰迪熊蹂躏了好久,还是纾缓不了心中的那个结,终于下了决心不能把郁闷锁在心里,苦了自己也没人看见。非得找他给个说法才行,总是那么欲拒还迎的算什么意思?她想到就做到,一阵风似地下了楼,虽然她也不清楚,她想要的是怎样一个说法。

  她的架势是来势汹汹,情急之下,敲门这一步骤也直接省略了,旋开了门,劈头盖脸就说道:“姚起云,我要跟你谈一谈。”

  门开的瞬间,她看到姚起云正倚在床头,一见她竟然惊得差一点摔下了床,惊慌失措地把原本拿在手里的某样东西往枕头底下藏,满脸是可疑的红晕。

  “你在干什么?”司徒玦一脸狐疑地朝他走过去,斜着眼睛打量着他,仿佛从空气中都嗅到了诡异的味道。

  姚起云站在床沿,不自在地答到:“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你干嘛怪怪的样子?”

  “你才怪,司徒玦,你为什么进我房间不敲门?”他似乎回过了神,记起了她才是不速之客。

  司徒玦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对不起”,可脸上半点忏悔的意思也没有,更没有因为理亏忘却她对眼前的不对劲追根究底的决心。

  “你的脸为什么那么红?你肯定做坏事了。”

  “神经病,没空跟你瞎扯,坐了大半天车,我要睡了,你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

  他的话貌似说得很镇定,可是司徒玦敢用人格担保他那绝对是装出来的,大冷天的,他的鬓角上还有微微汗湿的痕迹,这就是极度紧张的证据。

  司徒玦贼兮兮地笑着说:“好啊,只要你让我看看你把什么藏在枕头下了,我马上就消失。”

  “关你什么事?回你的房间去。”姚起云恶狠狠的,可脸上又开始红云弥漫。

  “不让我看就证明你心里有鬼,我去告诉我妈。”

 姚起云不说话了,脸上的神情恨不得把司徒玦给撕了。司徒玦的好奇心更被大大地勾起,枕头底下到底藏着姚起云的什么秘密,又有多神秘,以至于他紧张成这个样子。

  她走到他的身边,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绷得紧紧的肩膀,“你真当我像你一样爱打小报告,跟你开玩笑都不行?”她说着作势要摸姚起云的额头,被他闪过,“你确定没什么不舒服?你的脸红得像发烧了。算了,懒得理你,我走了啊。”

  姚起云显然松了口气,虽然对司徒玦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感到有些吃惊,但仍然求之不得,“快去睡觉吧。”

  司徒玦点头,往外走了一步,趁他不备,闪电般往他枕头的方向一扑,笑道:“不让我看看藏了什么,我怎么睡得着?”

  她的手刚伸到枕下,奋起补救的姚起云也扑了过来,死死地压住她似乎已经触到那东西的手。

  “阿玦,别闹。”

  “你有什么瞒着我?让我看看。”

  一个执意要探个究竟,一个抵死不从,两人很快就压在枕头上滚成了一团。他们平时走得虽近,但姚起云很注意跟司徒玦保持一定的身体距离,非到迫不得已的时候,连指尖都不会触碰她一下。看来这时真是逼急了,竟顾不上缠斗间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司徒玦身上。

  较真起来,司徒玦体力毕竟不如他,气喘吁吁间只能使出诡计,她一改极力挣脱的姿态,反而凑得更近,一只手缠住了他。

  “你不让我看,我叫我妈了啊。”

  他身子一滞,但是拉扯她枕头下那只手的力度却更重了,司徒玦感觉到了疼,“哎呀”一声,赶紧换上第二招。

  “姚起云,你再不放手我亲你了啊,我真亲了……”

  她张嘴就往他耳朵咬,这亲密的姿态终于让姚起云吓得反应慢了半拍。司徒玦在电光火石间迅速抽出了抓住一张硬纸片的手,举到眼前。

  他苦心藏着的东西,她还以为是什么惊天机密或是见不得人的宝贝,原来竟是一张照片,而那照片上的人笑得那么熟悉,不是她自己又是谁?

  眼看百般掩饰落空,姚起云难堪地抽了口气,也不再作困兽之争,脸上写着挫败,但更是滴得出血来的羞愤。

  司徒玦再三端详着手里的照片,如果她没有记错,那是她初三暑假,也就是姚起云来她家不久前,跟吴江他们一帮朋友去玩的时候拍下的。照片上的她在草丛里笑得一脸灿烂,脸上的汗珠在阳光下发着光。

  这是她当时最喜欢的生活照之一,因为刚冲印出来,来不及收相册里,就搁在抽屉的某个角落,后来爸妈非让她把房间让给忽然冒出来的姚起云,她匆忙间收拾的行李,很多自己的私人物件都来不及搬上楼。

  说起来她还专程回到这里来找过这张相片,可是翻遍了各个角落都没有发现,姚起云也说没有见过,她只当弄丢了,原来竟然是在他手里。这也就罢了,不过是张照片,可他为什么像见鬼一样地藏着掖着?

  “照片怎么会在你这里?”司徒玦推了姚起云一把,质问道。

  他的脸由红转青,怎么也不肯回答,只有重重的呼吸化作白气,喷在她的颈窝。

  “你……刚才……拿这张照片……干什么?”她的声音也变得有些迟疑,好像猜到了什么,一些常识的片段闪过,可又不敢确定。那照片已经旧了,边缘都微微起了毛边,这绝对不是方才短暂的抢夺中可以做到的。

  他没有动,依旧打定主意不肯吐露半个字,虽然还保持着压制住司徒玦的姿势,但气势上已经完全地败下阵来,咬着自己下唇,像个犯了错,茫然不知所措的孩子,头低着,额前的发丝垂在了司徒玦的脸上,痒痒的,犹如许多只蚂蚁在慢慢地爬。

  司徒玦的脸终于也泛起了血色,她想她触到了一个答案的边缘,而那个答案让她嘴唇发干,头脑发热,手上仍捏着的那张照片也变得如烧红的烙铁一般,赶紧撒了手,任照片落在枕畔。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很想朝他啐一口,说:“你真龌龊!”

  可她听见自己紧着喉咙问:“姚起云,你,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闻言一怔,狼狈地撇开脸,“你胡说什么啊?”

  “装什么装,我要你说老实话!”

  姚起云头昏脑热间,忽然惊觉房门还是敞开着的,虽然外面一个人都没有,但是人在二楼的薛少萍随时有可能下来,而司徒久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家。他被这个觉悟惊出了冷汗,赶紧从她身上撑起身子。

  司徒玦却揪住他的前襟不放,“快说!”

  “你先放手!”

  司徒玦急了,“你敢做不敢当,看来,也不是每个有第二性征的都是男人!”

  姚起云朝门外看了一眼,脸上有一种司徒玦看不懂的痛楚闪过。

  “阿玦,你别逼我,我不想让你妈妈知道。”

  这就是他的回答。

  他是不想让她妈妈看到两人闹得一床凌乱,还是不想被薛少萍得知他对她的宝贝女儿心生觊觎?

  他是拒绝承认喜欢司徒玦,还是害怕被薛少萍识破?

  司徒玦也不知道,或许姚起云也说不清。

  可能都不是,也可能两者兼是。

  姚起云寄人篱下的小心翼翼和妈妈对他的复杂态度司徒玦并非浑然不觉。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但是假如他真给是一个“是”或者“否”的回答,她又该如何应对?

  司徒玦推开他,姚起云很快跳下了床,站在距她一步之遥的地方,表情难明,仿佛也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感到难以启齿。司徒玦也理着自己的头发,骨碌地爬了起来就要走。

  “对不起。”

她同样不知道他的抱歉具体是为那件事,压根也不想去辨别,看他的样子,平时的毒舌是一点也使不出来了,这本是她趁机痛打落水狗奚落他的好机会。司徒玦想了半天,发现自己竟然也找不出一个骂他的词汇,好像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他跌进了同一条叫做“尴尬”的河里,饶是她胆子再大,也羞于再提。只能颤颤巍巍地指着他,红着脸憋出一句:“你这个坏人,你给我记着。”说完便夺门而出。

第十七章  非我族类

司徒玦下意识地觉得姚起云心里有鬼,以她的个性,不探个究竟又如何肯罢休。“照片”一事过后,她回过神来,明里暗里又追问了姚起云好几回,无外乎“你看我照片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有什么心理活动?”或者“照片和真人哪个好看?”更多的是继续直击真相:“你干嘛还不承认你就是喜欢我?”

  姚起云起初还一脸尴尬地持沉默态度能躲就躲,到了后来实在不胜其烦,被缠得也麻木了,往往在她刚挑起个话头的时候就直接打断,“司徒玦你这个自恋狂,我说了不喜欢你,不喜欢你,不喜欢你……”

  司徒玦哪里肯信,“那你为什么拿着我的照片想入非非?”

  “我拿着你的照片时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你的皮肤还可以更黑吗?”

  话是这么说,姚起云却也没有提起过要把那张照片物归原主,而司徒玦也没有主动去索要,那张照片从此消失,再也没有同时出现在两人眼皮子底下,而吵吵闹闹、朝夕相伴的日子还在继续。

  司徒玦在嘴比死鸭子还硬上许多倍的姚起云面前颇有些不服气,她常说,就算姚起云没眼光,还有大把大把的人排着队喜欢她,反正连泉已经离开了,她的选择多得是。

  姚起云总是不以为然,一副爱谁谁的样子。可每次她和那些“排队者”中的某一个走得近些,过不了几日,总能从他那里听到貌似无心的评价:甲说话的样子真可笑,乙的风评太差,只要是长得出众一些的女孩子丙都喜欢……

  司徒玦听着的时候,一边笑,一边做鬼脸,实在忍不住了,就会在过马路姚起云牵着她时,用力地掐他的手心。

  那时候的他们都爱上了横穿马路,短短的十几米,左顾右盼,十指紧扣,无需言语,无需承诺,无关身份,无关未来,只有可以握在掌心的那只手,恨不得斑马线无限延伸,永远到不了彼岸。

  高考的结果比感情揭晓得更快。放榜之后,两个孩子的成绩都没有让大人们失望,尤其是司徒玦,彻底打破了漂亮女孩不会念书和家境好的孩子成绩不如人意的定论,大大地给司徒久安夫妇长了一回脸。

  司徒久安不顾薛少萍的劝说,大肆铺张地在全市最好的酒楼为孩子摆了隆重的谢师宴,不但邀请了所有的任课老师和学校领导,更遍请亲朋好友、同行客户。那时的久安堂发展日渐壮大,已然成为当地响当当的企业,民营纳税大户,在国内的制药行业也叫得上名号。一时间贺者如云,其中不乏权贵,司徒久安更是专程包车,把自己老家和姚起云老家的亲戚一概接来赴宴,食宿全包。整个场面热闹空前,司徒家教子教女有方更成了许多人的榜样。

  作为主角之一的司徒玦倒没有感到多少欢欣鼓舞的兴味,对于她来说,考得多好都用处不大,因为姚起云没有依她的要求一块填报异地的大学,携手摆脱父母,奔向自由。他老老实实地听从司徒久安夫妇的建议,第一志愿填报了本地一所医科大学的临床医学专业,懊恼之余的司徒玦也只能服从家里的安排,报读了同一所学校的药学院,结果不出意料,两人都被顺利录取了。

  薛少萍很为他们不用离家求学,可以继续留在身边而感到欣慰,尤其是司徒玦,如果任她一个人去了别的城市,那就犹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拉不回来了。现在两个孩子都就近考上了好学校,继续有个照应,简直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司徒玦的“自由之梦”就此成了泡影,学校离家里距离不是太远,估计连住校都没指望,免不了再在爸妈的眼皮底下再受几年的管制。好在抛开妈妈希望她学成之后回久安堂女承父业的宏远规划不谈,她自己对这个专业还算是有兴趣,而且她考上这所学校无论师资还是科研力量在国内的医科大学里都是名列前茅,也不算委屈。更重要的是姚起云这家伙也在那里,而且她的校友中还有即将上大二的吴江,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高三的暑假最是无聊,课本可以丢在一边,再也没有升学的阴影,反倒有些百无聊赖。薛少萍让司徒玦在假期里沉淀一下,好迎接新的大学生涯,可司徒玦觉得自己再沉淀下去都成渣滓了。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参加各式各样的同学聚会,可那些聚会也往往意味着告别,因为昔日许多的同学朋友都要各奔东西了。

假期过半的时候,有一天,吴江忽然兴致勃勃地打电话给她,邀她去参加一个暑期夏令营。司徒玦开始还说幼稚,夏令营都是小孩子玩的把戏,可吴江说这个不一样,首先夏令营是她即将要就读的大学联合市共青团牵头举办的,主要是面向该校新生,其中主要又是一些贫困生,目的除了联谊之外,估计还有“爱心互助”的意思。不过吴江是知道司徒玦的性格的,她既不是贫困生,对这些官方活动也兴趣缺缺,接着便赶紧亮出了吸引她的重磅理由,那就是这活动安排在离市区七十多公里的一个水库小岛上,并且有一个晚上的露营,到时他还有很神秘的东西要带给她看看。

  果然,露营和吴江的“神秘东西”勾起了司徒玦的浓厚兴趣。离市区七十多公里的野外露营是她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而吴江上大学之后,总以一个大学生面对中学生时的优势向司徒玦描绘各种好玩的事情,她倒想知道有什么值得他神神秘秘的。

  司徒玦对父母提起这个露营计划时,薛少萍有些不放心,但司徒久安认为女儿对这样的爱心互助夏令营有兴趣是件好事,有机会也可以多帮助需要帮助的同学,于是便一口应允了,还让姚起云跟着一块去,司徒玦心中窃喜。

  报名之后,好不容易等到了出发的那天,司徒玦难得地没有赖床,早早地跟姚起云一块到达集合的广场,等吴江来了之后就去找大部队报到,谁知道下了公车,姚起云忽然才想起自己出门前被司徒玦催促得厉害,竟然连驱蚊水都没带。要知道司徒玦最是招惹蚊子,让她在野外待一分钟以上,绝对会沦为蚊子的大餐。

  当时天刚亮不久,附近的超市商店多半没有开业,他看了看时间尚且富余,当即决定打车回家去取。司徒玦连说不用了,来回地跑不划算。姚起云摇头说:“比起你被蚊子咬死,再把我烦死来说太划算了。待会吴江来了,你们先去报到,我马上就来。”言毕就拦车离开。

  司徒玦只能独自在公车站附近约好的地方等待吴江的到来,没过一会,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她转身,心里还想着吴江的手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轻柔,谁知却看到一个打扮得极为朴素的女孩子。

  那女孩比司徒玦矮一个头,提着一个自家缝的布包,怯生生地向司徒玦问路。她的乡音比姚起云当初还浓,而且是外省腔调,司徒玦反复问了几遍,才知道她要去的地方是广场的伟人雕塑附近。

  那正是此次露营集合的地点,司徒玦看对方年纪跟自己大致相仿,又正好在这一时间出现,便心知她多半也是参加此次露营的同伴,于是欣然地为其指路。本来还想亲自领着她去,不过念及自己走开后有可能跟吴江错过,而那雕塑的位置也很是好找,这才放弃了这个念头,又再详细地把路径和方向对那女孩重复了一遍。

  那女孩再三鞠躬感谢,刚走开不久,吴江就到了,司徒玦和他双双找到大部队,报到完毕后就先上了车,司徒玦在身边为姚起云预留了一个位置,然后便跟坐在他前面的吴江聊着天。

  一晃将近一个小时过去,天色大亮,出发的时间已到,可是姚起云还没出现,司徒玦有些担心了,按照正常的速度,他一个来回已绰绰有余,这时坐满了人的车上渐渐地骚动了起来,大家都在问为什么车还不开动,坐在车头一个领队模样的高年级男生对着质疑的人解释说,还有人没到,得再等等。

  想着一大伙人都等着姚起云一个,司徒玦心中不由得有几分过意不去。她看着那个高年级男生一再焦急地看着手表,也坐不下去了,便走上前去抱歉地对他说晚到的是自己的同伴,马上就来了,耽误大家的时间,实在对不起。

  司徒玦从一上车开始就是所有人目光的焦点,那男生见她走近,哪里还抱怨得起来,连声说不要紧,顺便热情打听她所在的院系班级。司徒玦一边敷衍,一边焦虑地看着车窗外,难熬的十五分钟又过去了,该来的人还没来,同车人的不满情绪越来越大,那领队男生嘴里的“不要紧”也说得越来越勉强。司徒玦心里的不安更攀到了极点,想着他该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吧,就禁不住心乱如麻。正要不顾吴江的劝阻下车打电话回家,这时才总算看到姚起云急匆匆地上了车。

  司徒玦心中一颗大石落下,情急间一见到姚起云,就拉了他一把,低声嗔道:“你干嘛去了,愁死我了。”

  那领队男生前一秒还殷勤地陪司徒玦一块担心着她晚到的同伴,这时一见她的同伴居然是个男孩子,而且两人的亲昵流露得无比自然,失落之下对迟到的姚起云涌起了强烈的谴责,义正言辞地扬声说:“同学,我觉得你的时间观念实在是有待加强,鲁迅说,浪费他人时间就是谋财害命,你刚才已经谋杀了整车的人。”

  姚起云在这个惊悚的罪名面前也不做辩解,他自知理亏,低声道歉后,就随司徒一块走向他们的位置。

  司徒玦坐定,才发现晚到的其实不止姚起云一个,还有一个女孩闷声不吭地跟在他后面,眼睛红红的,那身形打扮似曾相识,她仔细看过去,竟然就是公车站旁向她问路的女孩。这就更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了,那女孩就算绕广场三周,也早该到了,为何迟迟才出现,而且是跟姚起云一道。

司徒玦素知姚起云是个极稳妥的人,迟到以至于让大家等着他这样不靠谱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很是牵强,虽然他不辩解,但是一定有原因。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你还没说怎么回事呢。”

  姚起云笑笑不答,等到车开了,那女孩也找了个相隔甚远的位置坐了下来,他才低声对司徒玦解释道:“我回家拿了驱蚊水就走,一路上也挺顺利的,到了广场之后就想抄近路,经过旁边那条巷子的时候就看见这女孩在哭,还有两个男人在前边一眨眼跑没影了,我见旁边也没别人,就问了她一句,谁知道她说她遇到骗子,一个假装在她身边捡到了一大叠钞票,说是到这个巷子跟她平分,紧跟着另外一个就赶上来说钱是自己掉的,要她还钱,她说自己没拿,那两个家伙就联合起来把她包里所有的现金都抢走了。”

  “不是吧,她真不该贪这种小便宜。可人抢都抢了,你能怎么样?”司徒玦只觉得匪夷所思,这广场流动人口多,环境复杂,有人在这里行骗也不稀奇,只是“掉钱”这一伎俩实在太过低劣,她过去根本不信有人会中招,想不到今天开了眼界,看来爸妈一再叮嘱他们“天上不会掉馅饼”的道理是再正确不过的。

  姚起云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我本来也这么想,就跟她说,数目大的话就报警吧。可她拉住我,求我陪她去找那几个骗子……”

  “你白痴啊,这样你都肯?”

  姚起云苦笑,“我也是没办法,她一直在哭,说报警了也没用,丢了六十多块,警察不会帮她找的。”

  “六十块……问题是你能找到人吗,那些都是地头蛇,就算找到了,你也是要吃亏的。”司徒玦口气也急促起来,虽然明知姚起云没事了,但想到有可能出现的意外,还是觉得不值。

  “你别急,先听我说完,我被她哭得没有办法,又听说她也是来参加这次夏令营的,就陪她在附近绕了两圈,骗子当然是没找着,我看要迟到了,就索性私下给了她六十块,说了半天她才肯收下,然后我们就马上赶过来了,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姚起云说完,才发现司徒玦冷下了脸。她狠狠白了他一眼,“我算是弄明白了,人家被骗,好歹是在一个‘贪’字上着了道,你呢,就栽在一个‘色’字。”

  姚起云不说话了,扭头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司徒玦用手去扳他的脸,才发现他竟然偷着一脸都是笑。

  “好啊,你笑什么!”

  “我笑你栽在一个‘猪’字。”姚起云忍着笑意说道,“看她的样子,肯定不宽裕,难免对钱看着重些,这些我是知道的,所以才有几分同情她,再说,她一个外地人,下了公车,走了好一会也没人给她指个路,她走错了方向,才遇到了那两个骗子……”

  “你等等……没人给她指个路?她说的?”司徒玦露出相当怪异的神奇。

  “对啊,难道是我说的。”姚起云笑着反问。

  “她睁眼说瞎话,我不难道不是人?明明在遇到你之前,她就向我问过路,我跟她说得很清楚,就差没给她画张地图,她怎么能那么说!”司徒玦说着就要站起来,“我去当面问她,还有啊,刚才明明是她害得你误了时间,为什么你被人数落的时候她一声不吭,这是什么人啊。”

  姚起云赶紧拉住直性子又爱较真的司徒玦,“行了,小事而已,何必呢。”

  “就因为是小事,无关紧要的事她都信口胡说,可见这是她本性有问题,更让人讨厌了。”

  司徒玦在姚起云的劝止下到底是忍住了,车开离了市区,在某个加油站停了五分钟,许多人走下车,有的上洗手间,有的舒展腿脚。司徒玦和姚起云、吴江留在车上,说着昨天晚上妈妈叮嘱她的“野外生存几******则”,大家都笑了起来。恰逢这时,那女孩重新上车,视线正好对上他们,不知道是对着司徒玦还是姚起云善意地笑了笑,司徒玦装作没看见,将脸转换了一个角度。

  班车重新上路之后,大家才发现,原来这次夏令营规模不小,四十座的客车竟然开了好几辆,上面坐满了同龄人。除了本地的生源和学校特邀的部分特困生,还有些邻省的新生专程赶来参加,声势相当浩大。

  露营的目的地在市郊某水库中央一个山明水秀的湖心岛,大伙儿乘船一登陆,就感觉到迎面而来的绿意和凉爽,让盛夏浮躁的心都清净了下来,司徒玦闭着眼睛感受湖面吹过来的风,还有与市区截然不同的空气,连说这是个好地方。从小长于乡野的姚起云见惯了这样的自然风光,笑她没见过世面,可自己的心情也随之不由自主地豁然开朗。

  短暂的休整之后,负责人集中了大家,在岛中央唯一的空地里围成个硕大的圈子,说完注意事项,便是诸如自我介绍这样的流程。大家都简单地自报姓名,反正人太多,谁也记不住谁。

  解散后进入野餐环节,活动组向水库租借了大量炊具,也准备了食材,让大家自由分组,每组一套炊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到场的大多是新生,谁也不认识谁,场面一下子乱了起来,呼啦啦地你拉我,我拉你,好像集体抢亲。司徒玦自然是跟姚起云、吴江一块,同组的还有来时跟吴江坐一块的另一个男生。

  那男生名叫韦有根,也是个农村孩子,小个子,有点害羞,可对谁都是笑呵呵的。司徒玦和吴江刚听说他名字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韦有根”,音同“未有根”,也不知道他父母取名字的时候有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他们都觉得这名字叫起来实在有点怪,于是索性叫他“小根”。小根也很快就跟他们混熟了。

  司徒玦在家里鲜少下厨,野炊更是难得,所以大感新鲜,什么都抢着做,一组里只有她一个女孩,大家都让着她,姚起云陪她洗菜切菜,交代了一大堆诀窍才放心让她掌勺。

  第一个由她炒出来的菜是新手入门必备的番茄炒蛋,下锅到出锅的过程还算是有惊无险,除了番茄太过稀烂,总算中规中矩。

  吴江冒着生命危险先尝了一口,直说太淡,还笑话道:“司徒以你这厨艺,有人敢娶你才怪。”

  司徒玦大受打击,这时姚起云也打算过来试试她的“处女番茄炒蛋”,她打死都不让,扭头拜托小根先为菜里再加点盐。小根手忙脚乱,刚打开装盐的纸包,又一阵风刮过,漫天盐粉,片刻后除了小根愕然的神奇之外,什么都没剩下。司徒玦只得厚着脸皮到隔壁一组借盐,直到调好了味,自己尝过觉得满意之后,才又端着回来。

这是姚起云第一次吃她亲手做的菜,她自知做得不尽如人意,但是已经很用心很用心,绝对不能给他留下口实,更不能让他难以下咽,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

  她端着那碟番茄炒蛋兴高采烈地往回走,眼看姚起云就坐在他们的营地里笑吟吟地等着她,就在这时从她斜后方冲出一个人,撞得她一个趔趄。司徒玦一惊,手里端着的番茄炒蛋悉数倾倒,身上那件灰色连帽衫顿时有了口福,红的茄汁,黄的炒蛋……司徒玦自己都没了往身上看的胆量。

  对方好像比她吓得还惨,半响说不出话来,那句“对不起”含糊地说了一半,眼泪就开始往下掉。姚起云几个见状,赶紧围了上来。

  “怎么了,司徒。”吴江见到司徒玦一身的惨状,连忙回头去翻纸巾。

  姚起云则看了一眼那个掉眼泪的女孩。

  “又是你?”

  “都怪我不小心……我是想过来说声谢谢的,谢谢你在广场上帮了我。”

  司徒玦冷笑一声,那女孩的“谢谢”是对着姚起云说的,看来她真没把给她指过路的司徒玦当成一个“人”。

  不过这些司徒玦都不在乎,她只在乎那碟西红柿炒蛋,为了它,她手上都被油溅了几滴,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可姚起云却没有尝到,一口都没有!

  那女孩转向司徒玦,泪水还在眼眶打转,“真的对不起,司徒……”

  司徒玦惊愕于她对自己名字的琅琅上口,想也不想就回了一句:“我叫司徒玦,司徒都是我朋友叫的。”

  “算了,阿玦。”姚起云怕她发作起来场面更难以收拾,“一碟菜而已,你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你们还没吃啊,要不我给你们做吧,衣服你先脱下来,我替你洗洗。”

  司徒玦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一碟菜”而已,他说的轻松,她说得更轻松,可就算这忽然杀出来的家伙再重新做一百次番茄炒蛋又怎么样,她的心意怎么赔?

  吴江找来了大堆纸巾,递给司徒玦,她摇摇头没去接,擦也没用了,好在出门前妈妈叮嘱在郊外要多穿一件,所以她连帽衫里尚有一件小T恤。她用力脱下连帽衫,甩在地上。

  那女孩俯身去捡。

  姚起云先她一步,“我来吧。”

  他息事宁人的态度更让司徒玦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换了别人,司徒玦也就算了,虽然心中有口气憋着,但毕竟谁都不是故意的。然而这一次又是那个人,经历了之前的种种,使得司徒玦对那女孩的为人很是怀疑,她最恨表里不一的家伙,况且他还护着她!

  “关你什么事啊,姚起云,衣服是你弄脏的吗,一码一码,你要做雷锋另外找机会去!”

  这时不少正在吃饭的同学都已经看了过来,那女孩忍住了眼泪,低头抢过姚起云手里的衣服,挤出了一个笑容,“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她拿着衣服走开后,姚起云看着司徒玦叹了口气,也沉默走回了刚才坐着的地方。

  司徒玦怒到极点,反而觉得有几分好笑,她指着那女孩走向水边的背影,对一旁的吴江说道:“你看啊,她像不像委屈的小丫鬟,我是可恶的地主婆。”

  吴江故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笑着说,“地主婆的身材还不错嘛。”

  “你要死啊。”司徒玦没好气地给了他一下,两人说笑着,故意不理会姚起云,还有一脸雾水的小根。

  过了一会,姚起云走过去翻开司徒玦的手,冷着脸问:“没烫伤吧?”

  司徒玦依旧赌气不跟他说话。

  刚消停了一会,水边的方向一声惊呼传来,周遭平静的氛围顿时被打破,许多人闻声冲过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姚起云还捏着司徒玦的手,就势拉起她,“走,我们也去看看。”

  还没走近,就听到外围的同学议论说,是一个到水边洗衣物的新生不小心踩到了水里的玻璃,把脚底给扎破了。

  在场上百人都是已是或将是医学院的学生,吴江和几个高年级领队挤了进去,为那女孩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好在带来的医药箱里药品准备得很是充分,那女孩伤口流了不少血,但还算无甚大碍,大家这才松了一口气,各自散开。

  事后吴江对司徒玦说起,那女孩也实在是不简单,当时是他亲手替她把扎在脚底的玻璃取出来。之前一点小事,那女孩都可以哭得梨花带雨,他几乎以为在取玻璃的瞬间她会晕死过去,谁知道,人家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还能笑着跟周围的人说谢谢。

  “换我可能都未必做得到那样。有时我觉得,不同经历的人对于痛的定义和体验也许是不一样的,对于甜也是。你说呢,司徒。”

  司徒玦不由得又想起了姚起云曾经那双伤痕斑驳的手。

  “你是想说我们没种,还是他们是超人?”

吴江把手一摊,“我不知道,反正四个字:非我族类。”

第十八章  游戏的终点

也是从吴江嘴里,司徒玦第一次听说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她叫谭少城。

  很难想象一个看上去娇小怯弱的女孩子却有着如此刚硬而男性化的名字,强烈的反差让人很印象深刻,反正司徒玦想不记住都难。

  虽说在河边出了点小意外,但谭少城还是把司徒玦的那件衣服清洗干净了,待到伤口包扎好,她没听高年级领队的劝说,略略休息了一下,便跛着受伤的脚,一瘸一拐地把衣服小心晾晒在司徒玦几人所在小营地附近的树上。

  她个子不够高,低矮的树枝又大多细弱难以承重,尝试了好几次,湿衣服都摇摇欲坠的,她只能咬着牙踮起脚尖往更高处挂。离她最近的姚起云本想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保持缄默,见到这一幕也看不下去了,走到她身边,一言不发地接过衣服,轻松地把它摊在了一个牢靠的枝桠上。

  谭少城感激不已,就差没给他鞠个躬。姚起云不过是举手之劳,在对方这样的客气谦恭下不由得也有些尴尬,正好这时跟吴江玩军棋的司徒玦看了过来,谭少城转向她,怯怯地依旧说着“对不起”。无奈司徒玦不吃这套,给了个白眼,继续跟吴江下棋。

  得不到谅解的谭少城在司徒玦的态度之下,脸上也有几分讪讪的,而对她态度还算友善的姚起云也不是热情殷勤的主,见没自己什么事了,就坐到一边,默默收拾着背包里的东西。

  这时,围观司徒玦和吴江下棋的小根肚子发出了几声响亮的空鸣,他憨厚的一张脸顿时通红,结结巴巴地说,“要不……我们把剩下的菜放进锅里炒炒,应付一下肚子?”

  谭少城这才知道他们几个竟然还没有吃东西,先前的几个小意外,彻底的摧毁了司徒玦洗手作羹汤的热情,其他人的用餐计划也被搁置了。此时别的组已经进入了洗锅刷碗的阶段,谭少城所在的那一组也不例外。

  她连声说:“都怪我,让你们没吃上饭。饿着肚子怎么行,要不我给你们做吧,很快的。”

  吴江看了一眼她还缠着纱布的脚,“不用了,你现在是伤员,好好休息一下吧,别管我们,实在不行还有我呢,再怎么说我的蛋炒饭也是一绝啊。”

  司徒玦“扑哧”笑出声来,“你那蛋炒饭还是炭烧口味的。”

  谭少城低头查看他们的剩余野炊材料,饭是煮好了,还有一些蔬菜和几个鸡蛋。她把锅端起来,小根和姚起云都上前阻止,说还是自己来吧。

  “别跟我争行吗,让我心里好过些。你们本来早就应该吃上东西了,确实也是我不好。”谭少城羞惭地笑了笑,“再说我伤的是脚,又不是手,现在没事了。放心吧,我做饭很快的。”

  她蹒跚地避过他们的手,端着锅走到简易灶台边,姚起云不再说话,小根则赶紧跟过去帮忙。

  司徒玦拍手笑道“还真是因祸得福啊。”

  谭少城似乎没有听见,自顾忙着。她手脚着实麻利,显然是平时也做惯了这些事情,生火、切菜、入锅一气呵成。她干活时的模样远比待人接物时自信得多,一直有些沮丧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丝怡然的笑容。二十多分钟过后,大家都闻到了菜香,简单的两菜一汤已经将近完成。

想是为了弥补自己误撞司徒玦的鲁莽,谭少城也做了一个番茄炒蛋,不过水准跟司徒玦相比就高下立现,看上去就让人很有食欲,小根肚子的哀鸣更响亮了。

  她招呼大家赶紧趁热吃,姚起云客气地道谢,就连吴江都没骨气地吸了吸鼻子,然后草草地输给了司徒玦,兴冲冲地过去“检查”谭少城的劳动成果。

  只有司徒玦还在埋头摆弄她的棋子,谭少城红着脸叫了她一声:“司徒,吃饭吧。”

  姚起云装了一碗饭菜,走到她身边,蹲下来,把碗凑到她前面。

  “行了,大小姐,气够了没有,吃饱了才有精力继续发脾气。”

  司徒玦没好气地把他手里的碗推到一边,“我看到你已经饱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她说完起身就走,在一旁吃饭的吴江见姚起云没有动,赶紧往嘴里拨了几大口饭,含糊地叫道:“司徒你去哪,我跟你一块去。”说完一边急着把嘴里的东西往下咽,一边追了出去。

  姚起云也站了起来,看了一眼惶惶然不知所措的谭少城。

  “我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对不起,可我没有恶意的。”她说。

  姚起云用筷子挑拣着碗里的葱头,忽然才想起,司徒玦都不打算吃了,干嘛自己还习惯性地要去掉她最不喜欢吃的东西。

  他笑笑对谭少城说道:“她就是这个脾气,我替她跟你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另一边,吴江在小树林的边缘追上了司徒玦,他拍着胸口说道:“刚吃饱就跑一百米,我得了盲肠炎就找你算账。”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小心消化不良,吃不了兜着走。”司徒玦扯了一片树叶,火大地对吴江说:“你这见食忘义的家伙,立场太不坚定了。”

  吴江笑着道:“我是:酒肉穿肠过,义气心中留。你也是的,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不值得。”

  “饿死我也不吃她的东西。你们都说我不讲道理也罢,我就是不喜欢她,更犯不着领她这个情。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姚起云那个死家伙,气死我了……”

  “气什么,走,我来的时候看到林子里边有很多鸟,我们去看看。”吴江拍了拍司徒玦的肩膀,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给她,“这可是我的珍藏,哥哥对你好吧?”

  司徒玦做呕吐状,两人兴致勃勃地去林中寻鸟,兜了好大一个圈子,吴江说的稀有品种没见着,麻雀倒是有不少。

  吴江做了个简易弹弓,作势要打鸟。

  司徒玦一把拦住他,“积点德吧,人家小鸟是成双成对的,你小心报应。”

  “我才不怕,我福大命大活可以到九十岁。”

  “那就罚你孤寡到长命百岁。”

  “你敢咒我?”吴江龇牙咧嘴,司徒玦早已笑着溜出去很远。

  两人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已是日暮时分,活动大本营中央已经开始了好多种趣味活动,吴江眼尖,远远地看见姚起云站在谜语栏前,而站在他身边的女孩子不是谭少城又是谁?姚起云手里捏着一张谜语的纸条,低头不知说了句什么,谭少城浅浅一笑。

  没等司徒玦作出反应,吴江赶紧拉着她往相反方向走。

  “还记不记得我说有很神秘的东西要给你看?”他看到另一个被人围着的小圈子,眼睛一亮地说。

  司徒玦半信半疑,“是不是真的,骗我的话你就惨了。”

两人挤到人群的前沿,原来是一个小型的歌会。跟司徒玦同车前来那个高年级男生正抱着把吉他吼着崔健的《一无所有》,虽说五音不全,但凭着卖力投入也博得了一片掌声。

  男生唱完,环顾了一眼围观的师弟师妹们,“有谁要来两下的……不要都那么拘谨嘛,来来来,特别是男孩子,要有点胆量……”

  正嚷嚷着,他的吉他被人从一侧取了去。

  “三皮,我倒记得你做新生时的样子也未必很有胆量啊。”那人轻描淡写的说道,然后施施然坐到了圈子中央的高凳上,自在地调了调琴弦,没有多余的开场白,简单的前奏过后,就自顾唱了起来。

  很显然,这人的分量是镇得住那个叫“三皮”的高年级男生的,三皮也不敢再咋咋呼呼,老实站在一旁充当观众。

  她唱得并不高亢,甚至有几分漫不经心,最初的几句几乎被观众的声浪淹没了,但是很快地,像是被她的歌声感染,从最靠近中心的一圈人群开始渐渐安静下来,她的低吟浅唱才变得清晰。

  “夕阳余晖在天际,两三袭白云浮移,

  晚风伴暮色沉寂,轻舟翩翩晃孤影,

  两岸山薄雾轻凝,牧笛正吹送归曲。

  我拄黎边行,望这潺潺流浔,

  能否载我离愁东去?

  钟鼓寒山鸣,阵阵传静寂,

  如来可曾知我归去?”

  司徒玦对音律说不上精通,小时候最恨妈妈逼她弹钢琴,初中的时候倒是自学过一段时间的吉它,最后也半途而废了,不过她得承认,眼前自弹自唱的那人是她亲眼见到的活人里(电视上的明星不算)吉它弹得最行云流水的一个,这首歌她没有听过,从调子来看应该是首老歌,很是动听,在这夏日小岛上,说不出的应景,还有几分浅浅的惆怅,唱歌的人声音里也有一种小情调,很是妥帖,不知不觉就唱到了人心里。

  “神秘的东西在哪里,不许忽悠我。”饶是被那首歌吸引,司徒玦的仍然没有放弃她的好奇,用手捅了捅站在一旁屏息静气的吴江。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吴江笑嘻嘻地说。

  “什么啊?”司徒玦一头雾水,过了几秒,脑中灵光一现,顿时长长地“哦……”了一声。

  吴江赶紧示意她打住。

  “怎么样?”他压低声音问道,一向满不在乎的脸上竟然都现出了几分赧意。

  司徒玦见状更有拍案惊奇之感,要知道她认识吴江十几年,自问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她跟吴江关系之所以那么铁,除了家庭渊源和气味相投,更重要的是吴江的性格里有一种“无可无不可”的随意。司徒玦常说吴江骨子里很得道家“旷达无为”的精髓,他喜欢很多东西,但同时又把所有东西都看得很淡,得到了高兴,失去也不悲伤,鲜有什么值得他挂心计较。这脾气跟司徒玦的倔强较真天然互补,所以从小到大他们都没有红过脸。而他把竟把一个人神秘地放在了心里,更特意在好友面前隆重推出,这是司徒玦从来没有意料到的事情。

  司徒玦不禁更专注地打量那个抱着吉它的女生。那女生谈不上顶顶漂亮,但是眉清目朗,气质文秀,说不清是不是因为瘦的缘故,整个人有一种薄而清的味道,像被水冲刷地无比洁净的青花瓷,不过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几分孤高,这让刚看完《红楼梦》的司徒玦没来由地想起了书里面的妙玉,感觉她就是一个“啖肉食腥膻,视绮罗俗厌”的人物,一不留神在她跟前就“俗”了。

  司徒玦附在吴江耳边窃语:“原来你喜欢这种小文青调调,不过,你受得了人家那‘格调’吗?”

  果然,吴江立刻就回赠了她一个字:“俗!”他也不在司徒玦面前掩饰,直截了当地说:“哥们我就好这一口,怎么样,我眼光不错吧。”

“太作了!”司徒玦故意皱眉说道,不过很快就笑着挽起吴江的手臂,“看在我们未来的吴大医生喜欢的份上,怎么都好。”

  她是真心为好朋友而喜悦,连吴江都动了凡心,这小岛忽然变得就像桃花岛似的旖旎。“对了,人家对你什么态度?你还没说她叫什么呢?是你同学?看起来不像新生啊?”

  “司徒玦,你怎么有那么多问题?还有,注意影响,让人家误会了可不好。”吴江笑着抽出自己的手,不过嘴上那么说,紧接着却喜滋滋地在司徒玦耳边说道:“她叫曲小婉,当然不是新生菜鸟,你们系研一的,我和她在图书馆认识,至于她对我,当然是喜欢的,不过没有那么轻易表露出来罢了。”

  “她研一的,那不是比你大好几岁!”司徒玦惊呼,躲开吴江想要捂住她嘴巴的手,“哦哦,姐弟恋……还说什么别人没表露,估计在她眼里你就是一菜鸟!”

  看着吴江被点破之后气结的样子,司徒玦乐了,“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用得着我的地方,千万别客气啊,要不,我去替你跟她说说?”

  吴江眼看她一副马上就要冲上前去撮合的表情,顿觉不妙,连拖带求,“姑奶奶,我们去看看别的地方有什么好玩的。”

  夜色降临之后,活动组用租来的发电机在岛上的树梢挂了几盏大功率照明灯,场地中央则燃起了熊熊的篝火,虽然说不上灯火通明,但充斥着年轻人的小岛上自有一种青春的热烈气息在空气中飘荡着。四处嬉闹、各自为政的人们都回到了大本营,挤挤攘攘地围在一起,篝火晚会正式开始。

  吴江和司徒玦找位置想要坐下来,早已就位的小根看到了他们,赶紧用力招着手让他们过去,司徒玦正待上前,又看到了还在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的姚起云和谭少城,便朝小根摇了摇头,另找了个地方安身。期间她也看到姚起云欲言又止的表情,心中还生着他的气,便故意不理会。

  主持活动的又是那个被叫做“三皮”的男生,原来他是吴江的同班同学,本名叫邵波。邵波签大名的时候那个“波”字分得很开,咋一看过去就像是“邵三皮”,所以大家都直呼他“三皮”。因为性格活跃,三皮在学校不少团体都混都有一点职位,这种热闹的场合更少不了他。

  三皮号召大家安静下来之后,便提出先做一个游戏热热身,这个游戏就叫做“结对子”。规则为十个男生十个女生一块在划定的圆圈里游走,另一人在场外击鼓,鼓声随机停止的那一瞬间,游戏者要立即拉起离自己最近一个人的手,而另一人必须为异性,即“结对子”成功,如有人不幸落单,便要淘汰,淘汰者必须当众表演一个节目才能下场。人越少,圈子就划得越小。

  三皮果然是“娱乐之神”,深知这种喧闹又带点小暧昧的游戏最能让这个年纪的少男少女精神振奋,果然,他话音刚落,整个场面都沸腾了起来,不过在场的都是新生居多,彼此又陌生,大多数人都显得比较羞涩,面皮很薄,跃跃欲试却又在观望,所以雷声大雨点小,敢于主动登场的人并不多。

  吴江还在觉得好笑,司徒玦忽然用力拍着他的手,这才发现曲小婉笑着被三皮强拖到了圆圈里,率先成为了参加者。既然师兄师姐起了带头作用,很快两个胆大的男生也冲了上去。

  “走,去把那个三皮挤掉。”司徒玦当机立断的把吴江往前推,被吴江拉着一块走了出去,她倒也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反正好玩。

  二十个人很快凑齐了,在击鼓者宣布准备开始的时候,一直替吴江关注着曲小婉的司徒玦才发现那二十人里竟然还有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姚起云竟然也会参加这种嬉闹的活动,还真是见鬼了,司徒玦捡自己掉下的眼珠子时,这才露出一个恍然又不屑的表情,原来随他一块来的还有那个阴魂不散的谭少城。真难为她如此敬业,跛着一只脚都要上。

  游戏开始了,因为参加者的站位是随机的,大家在并不宽裕的圈子里转啊转,谁也不知道转到哪里的时候鼓声会终止。第一回合,鼓声刚落,司徒玦就被一个黝黑高壮的男生紧紧拉着,姚起云牵起一个圆脸女生的手,司徒玦正纳闷谭少城怎么不见了,视线扫到吴江,顿时忍俊不禁,原来是吴江拉住了谭少城。

  这一回合立刻就有一男一女在不同的角落落了单,这一男一女也很大方,两人一合计,给大家跳了段简单的华尔兹,便安心下场成了观众。

第二回合开始前,司徒玦没有忘记这次游戏的目的,推着吴江穿过挤满人的小圆圈往曲小婉那里走,她目送吴江在急促的鼓点中朝着曲小婉越靠越近,暗中为他鼓着劲。

  这一次的鼓声响了很久,停顿时更显得突然,周遭安静的那一瞬间,吴江闪电般挤开三皮,成功拉住了曲小婉,而司徒玦转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那个高壮男生照旧又准确无误地朝她伸出手。

  然而就在那男生触到司徒玦的瞬间,司徒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剧烈的倾斜了一下,胳膊从另外一个方向被人用力一拽,她险些站立不稳,接着另一股力道保持平衡后,透过挤挤挨挨的人缝,这才看清远远探过来把她拽得手疼不已的人竟然是离她并不算近的姚起云,而就站在他身畔的谭少城则一脸尴尬和茫然地独自站在那里。

  谭少城当然也是怎么都想不通,明明前几分钟,姚起云和司徒玦还赌着气,两人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而先前她和姚起云闲聊,各自说起童年在乡下的趣事,彼此感觉颇为投缘的时候,也曾试探着问过司徒玦是不是他的女朋友,他当时就断然否认了。怎么到了关键的时刻,姚起云居然弃离他最近的她于不顾,转而去寻找那个他嘴里也不认可的任性大小姐,更何况在这个游戏里司徒玦还一直避着他,故意站得离他远远地。

  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过来察看这一回合的战况,看到司徒玦的时候,大家都笑了起来,原来她维持平衡的方法是两只手被不同的人从不同的方向拉扯着,两股力道像是要把她撕成两半。

  “这个算什么回事?”工作人员也有些犹豫了,游戏规则是要求每个“对子”里只能有两个人。于是他只能征询当事人司徒玦:“是谁先拉住你的?”

  司徒玦给了他一个无语问苍天的表情。

  好在那个高壮的男生还有几分竞赛精神,纵使姚起云是横插过来的,但是他得承认自己慢了半秒。他松开了手,示意自己被淘汰了。姚起云拽住司徒玦的力道却没有来得及收回,司徒玦当下脚步不稳,撞到了站在自己和姚起云之间的一对男女身上,连连说着抱歉。

  除了那个男生之外,谭少城也毫无疑问也要出局。

  男生很快地当众背诵了一首诗歌,慷慨激扬地赢得了满堂彩。轮到谭少城的时候,她整个人红得像一个番茄,绞着手站在众人目光的焦点,越紧张脑子里就越是一片空白。她大概是从小到大也没有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表演节目,起初上来参加游戏,已经是壮着胆子,没料到这一出更难以应对。

  她期期艾艾地,头几乎要贴在胸口,观众们等不及了,纷纷在下面催促着。工作人员便给她出主意,说:“你就随便唱首歌吧。”

  谭少城深吸了几口气,鼓起勇气,用蚊子“哼哼”般的音量唱了起来,由于太过拘谨,她连词都记不住,磕磕巴巴的,司徒玦听了好一会才明白,原来她唱的是邓丽君的《小城故事》。

  当她唱到歌里的“唱一唱,说一说,小城故事真不错……”的时候,也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乡音的缘故,给唱成了“上一上,做一做,小城故事真不错……”听见的人都憋着笑,只有一个人不管不顾地笑弯了腰。

  那个人就是曲小婉。想来在她这样的行家看来,如此水准的表演有足以让她捧腹的理由。她朗声叫住了工作人员,淡淡说道:“行了,别为难小姑娘了,再让她唱下去,邓丽君会哭的。”

这话说完,人群中传来一阵哄笑。而谭少城就在这此起彼伏的笑声里,孤独而慌张地站在人们视线的中央。她惶惶然地揪紧了自己的裤腿,忽然意识到身上的寒酸或许让自己此刻看起来更像一个可怜的猴子,眼中含着泪,全身都在发抖。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她匆匆回望了一眼,泪光中,她看到了双手紧握的姚起云、司徒玦,还有曲小婉清高如许的笑颜和吴江略带歉意的眼神。

第十九章  只为记忆存在的星空

事实证明,三皮的游戏规则设置其实是不够合理的,那个“结对子”游戏玩到最后,只剩下姚起云、司徒玦、吴江和曲小婉。既然人少了,又恰好是双数,不管最后圈子划得多小,当鼓声停止时,他们都能准确地各自结成“一对”。比赛许久也没分出最后的胜负,观众们看得都急了,于是,早早被淘汰下场,正愤愤不平的三皮便顺水推舟地以主持人身份结束了这个游戏。

  游戏已终止,大家自然是各就各位,姚起云走了几步,才发觉自己竟然还一直牢牢地牵住司徒玦的手,而另一边,就连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吴江都松开了曲小婉。他为自己的“不自觉”而感到了深深的羞愧,大窘之下,连忙撒手。

  谁知道他放开司徒玦的姿势太过突然,力度又过重,这在尚不明状况的司徒玦看来,就好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重重甩开,连带他因为脸红而不敢正视她的表情,也理所当然被解读为疏离和抗拒。这让心高气傲的司徒玦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刚刚雨过天晴的脸色也再度转为乌云密布。恰好吴江在这个时候兴高采烈地过来拉司徒,说要正式把曲小婉介绍给她。司徒玦欣然点头随他而去,只留给面色不改,心里却懊恼不已的姚起云一个冷硬的背影。

  姚起云远远看着司徒玦很快地跟吴江身边那个女孩子相谈甚欢,吴江似乎讲了句有趣的话,三个人笑作一堆。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有司徒玦的地方,灯光总是特别的明亮耀眼。她从来就是个不乏朋友,也不会寂寞的人,那么多的目光和注视环绕着她,跟一个无趣的人闹个别扭,根本谈不上什么损失。

  他低头扯着脚边的草,忽然听到小根纳闷地说道:“咦,怎么少城忽然不见了?”

  这时,篝火晚会在主持人三皮的热力煽动下进入了一个又一个新的小高潮。年轻的人们总有挥霍不完的精力,尽情地投入在笑声和喧闹之中。小根站起来环视着人头攒动的大圆圈,而姚起云却本能地朝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看了一眼。果然,在不远处有一个落寞的背影逐渐离开了人群,蹒跚地朝被黑暗阴影笼罩的小树林走去。

  白天的小树林里荫凉而绿意可人,可是谁也不知道夜色中的它隐藏着什么危险。心情低落自顾不暇的姚起云本想示意小根,少根筋的小根却伸着脖子不知道找去了哪里。他只得烦躁地扔掉了手里的草,匆匆朝那个背影追去。

  他在林子的边缘成功赶上了谭少城,一把拦住她。

  “你要干什么,这里是野外,你难道不知道晚上随意乱走会有危险?”

  谭少城默默地掉眼泪,“你别管我了。”

  她也不知道一向都很是礼貌客气地姚起云为什么这一次语气特别的重。“你以为我想管你?我自己都管不了。但是有什么事值得拿自己的安全来冒险?万一你出了事,这里很多人都要背责任的。”

  谭少城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在哭泣中微微弯下了腰:“谁会在乎这个,我算什么?我知道,我又土又呆,像个怪物,没有一个人看得起我!”

  “你想要别人看得起你,你首先要自己看得起自己!”姚起云大声对她说道,言毕,他垂下了头,好似对自己重复,“没错,你得自己看得起自己。尊严是自己给的,就像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别人未必想知道衣服下面是什么,可如果自己主动扒掉它,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他说完指了指人群喧闹的方向,“我要回去了,你想怎么样,随便吧。小根还在找你,他挺担心你的。”

  接着,他真的就掉头返回,把泪眼婆娑的谭少城留在了原地,过了一会,他听到跟随自己方向的脚步声,可那声音沉重而拖沓。

  “是不是你的脚还有事?”他问了一声正迟疑随他走回灯火处的谭少城。

  谭少城摇了摇头,试图让每一步走得更正常,眉间却因忍痛而不自觉地微微蹙起。

姚起云叹了口气,停下来说道:“抬起你的脚,我看看。”

  她先是不动,继而在他沉默的等待中缓缓的把脚从鞋子里伸了出来。被纱布缠着的脚底,不知什么时候又渗出了血迹。

  “你的脚都这样了,之前何必再逞强去参加什么游戏?”

  谭少城苦笑道:“不知道你相不相信,我收到这次夏令营的邀请,就跟爱丽丝梦游幻境一样,很多人,很多事都是陌生的,我脑子里又热又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太急着融入到所有人里面,就硬逼着自己胆子大一点,好像多认识几个人,多参加一切活动,就可以跟别人一样了,结果活生生成了一个小丑。其实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别人学钢琴的时候,我在放牛捡柴,我又何必骗自己。”她说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你说得很对,我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就算跟别人不一样,也得是比别人都强。”

  姚起云不予置评地伸手搀了她一把。

  看着小心翼翼尽量跟自己保持身体距离的姚起云,谭少城忽然认真地说道:“谢谢你,你是个好人。”她说完微微一笑,这笑容不再如之前那戴着面具一般的谦恭卑微,而是发自内心的感激和友善。

  姚起云帮助谭少城走至人群附近,便让她在一棵树下坐着,自己去找来了保管医药箱的高年级同学,帮助她重新包扎伤口。小根也随之凑了过来,关切地问长问短,确定她情绪稳定下来,伤口也没有什么事之后,姚起云就借故走开了,只留下小根陪伴着谭少城。

  一番折腾下来,晚会已经接近尾声,大多数人都意犹未尽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笑聊天。他在无数人中轻易地找到了司徒玦的所在,奇怪的是,吴江不知道跑哪去了,她身边围绕着的是几个陌生的男孩子,其中一个正是游戏时锁紧她不放的那个高壮男生。

  然而,众星捧月的司徒玦似乎颇不在状态,说不清是否因为灯光的缘故,她的脸色不是很好,一向明媚的笑容也显得有几分勉强。

  虽然明知道这个时候去找她时必定要碰钉子受气的,可姚起云暗地里观察了一阵,还是不放心,便硬着头皮走到他们附近,碍着有不相干的人在,他远远地叫了一声:“司徒玦,你过来,我找你有点事。”

  司徒玦循声望过来,撇了撇嘴,回道:“你叫过去我就过去,我是小狗啊?你有事,你就不能过来?”

  姚起云忍了忍,依言走过去,从草地上拉起了她,走到几步开外。

  司徒玦一脸嫌恶地甩开,“有事说事,拉拉扯扯干嘛?”

  姚起云终于火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在她面前总是易喜易怒,难以自控。他拍了拍自己的手,好像上面有灰尘。“你脸色干嘛那么差,吃错药了?”

  司徒玦毫不犹豫地说道:“你管得着吗?你真当自己是护花大侠,哪有困难哪里就有你?这一招你最好用在爱吃这一套的人身上,我这里就省省吧。”

  她一点情面都不留,姚起云也不再好言相待,冷着脸讥诮地说:“要不是你妈出门前千叮万嘱我看着你,我才不管你的死活!”

  “滚!”司徒玦脸色益发煞白,手脚并用地驱赶着他,就像驱赶一只苍蝇。“你给我滚!”

  “我有脚,用不着滚。再说你别急,我本来就要走,你自便吧。”姚起云撂下这一句就走,用不着眼睛去看,他也想象得出司徒玦要吃人一般的眼神。他走着走着,给她一下,再给自己两下,让大家都脑子醒醒的冲动就越来越强。他们是怎么了,怎么就不能好好说话?再烦的人他都可以忍,再可恶的人他都可以冷眼旁观,为什么偏偏就容不下一个司徒玦?

  他明知道司徒玦必定有哪里不对劲,也没走远。事实上,司徒玦确实是不对劲,而且是很不对劲,问题就出在她的胃。司徒玦从小在家里有崇尚科学养生的薛少萍负责她的起居饮食,一日三餐何曾出过差池,更没有挨过饿。这次野炊被搞砸了,她当时自觉气饱了,后来空腹吃了吴江给的巧克力,再兼夜里的冷风一吹,胃里就犹如一把锥子在一下一下地刺。

  吴江带她去跟曲小婉打招呼的时候,她已经不舒服,但是害怕吴江看出来后,因为担心她而误了和曲小婉之间的事,所以始终强打精神谈笑如常,更拒绝了吴江提出带她们一块到水边散散步的提议。吴江不愿她落单,是他够朋友,所以她更要识趣,不做电灯泡。

 送走了吴江,司徒玦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喘口气,这才发现自己认识的人一个都不见了,虽然很快有不相识的男生过来搭讪,然而当她看到姚起云从小树林的方向扶着谭少城缓缓走近,不但是胃,就连肝都颤着发疼。好了,如今两人又大吵一场,算是彻底落了个清静,反正她疼得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正好无力去想那些恼人的事。

  没想到过来搭讪的那几个男生也并非只有色胆全无心肝,他们又陪她说笑了一会,那个高壮的男生先看出司徒玦恹恹的神情并非他的笑话无趣,而是身体欠佳,再加上她无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胃部,心中也猜到了几分,忙替她去问医药箱里有没有治疗胃疼的药。

  起初姚起云看着那个男生奔向管药箱的师兄,也没多留心,然而那男生讨得药之后,飞快回到司徒玦身边,找来矿泉水看她服下,他心里才“咯噔”一下。连忙去问那个师兄刚才那人要的是什么药。

  在得到司徒玦吃下的是胃药的结论后,姚起云心中更是说不出来的滋味,他竟然那么粗心,原以为跟她朝夕相伴,最明白她的人莫过于自己,最理应照顾她的人也应该是自己,他明明知道司徒玦今晚空着肚子,明明知道以她的要强若非实在撑不住,绝不会将难受示于人前,怎么就没想到这可能出现的后果,还跟她怄气,连个陌生人都不如!

  脑子里正乱纷纷之际,姚起云听见保管药箱的师兄和另外一个男生在自己身后讨论着。

  其中一个说道:“你看,浪费了机会不是,本来药在你手里,结果这个人情却被别人讨走了。”

  “嗨,咱们都省省吧,都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没戏。”

  “那也说不准。再说,就算是天鹅,那也是‘黑天鹅’,她要是长得再白一点,我就彻底豁出去了,谁也别拦住我。”

  “你少自我安慰。我就觉得她现在的样子挺顺眼,笑起来的样子忒勾人……我没那种命啊,轮都不会轮到我……”

  眼看那两人调笑着哼起了陈小春的歌,姚起云才发觉自己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紧紧地握拳。当别人肆无忌惮议论她肤色的时候,他异常愤怒,可别人意***着她的时候,他已出离愤怒。他有什么资格阻止这一切,要不是借助司徒叔叔之力可以与她同在一个屋檐下,其余的他和这些人有何区别?除了比他们更阴暗和不堪入目。

  聚会散场,就到了扎营的时候,大家纷纷从组织者那里领回属于自己的单人帐篷。对于新手而言,扎帐篷是个技术活,对于女生尤其如此。可司徒玦需要操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好几个男生聚在她的帐篷边,为怎样才能把它扎得更好而吵得面红耳赤。最后她忍无可忍地当着他们的面,自己亲手让一个规范的帐篷平地而起,以行动成功地驱赶了他们。

  她躲进帐篷之后,周遭的喧闹声也逐渐散去了一些,想来不少人已经跟她一样进入到自己方寸之间的小世界里,体会着难得的郊外的夜晚。他现在在干什么?也许正煞费苦心地帮那个可怜的“小媳妇”搭帐篷,享受被崇拜的快感吧。他又怎么会想到强悍的“地主婆”也会为一个小小的帐篷而透支体力,全身几近虚脱。

  司徒玦在极度的倦意中很快昏昏欲睡,在梦里有妈妈悉心照顾着她,拭去她一头的冷汗,说:“没事了,没事了,妈妈的宝贝……”可怜就连这样的梦也做不长久,偏偏有人要来存心打断。

  “司徒玦,你睡了?”

  司徒玦心中暗骂,真正睡着了又怎么会回答。她瓮着声音说:“司徒玦不在这个帐篷。”

  他却说道:“你不出来那我进去了啊。”

  说话间姚起云已经从俯身从帐篷的开口处钻了进来。

  司徒玦刚脱了牛仔裤充当枕头,见状忙揪起分配来的薄毯盖住自己,怒道:“你是强盗吗?”

  姚起云把带过来的东西逐一往她身边放:可以做枕头的小毯子、驱蚊水、洗漱用具、她的护肤品,甚至还有一些零食。

  “姚起云,你家开杂货店的?”

  姚起云说:“不是我家开的,是屈原他夫人家里开的。”

  饶是古灵精怪的司徒玦都在他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面前脑子打结,她一头雾水地问:“什么意思?”

  姚起云笑了笑,“屈原夫人姓陈,这都是在屈臣(陈)氏家里买的。”

  司徒玦被这个巨冷无比的笑话吓得打了个寒战,颤颤巍巍地伸手去试探了一下姚起云的额头,她疼的是胃,脑子应该没坏,那就是他有问题。

  他避开了她的手,按在自己屈起来的膝盖上,说话的时候已然收敛了笑意。“好了,这一次算我不对,你别生气了,好一点没有?”

  司徒玦眼睛一热,但是嘴里还逞强,“胡说什么,我好得很,你赶快出去吧,被人看到了可别怪我!”

  “脸都没血色了还装什么?胃痛可大可小你知不知道?你啊,根本就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司徒玦一听又炸了,“我妈现在不在这,回去后我也不会说你坏话,你何必现在又来假惺惺?再说我没那么可怜,动不动就弱柳扶风,用不着谁照顾。”

  “说来说去还是这件事,从头到尾我帮她就是尽一个路人的本分,不管是谁遇到她那种情况我都会这么做的。阿玦,你能不能试着不要带有色眼镜去看一个人,她没你想的那么大奸大恶。换做是你,遇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只要举手之劳就可以帮她一把,你会拒绝吗?况且,如果你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大可以说,何必闷在心里?”

  “你不用在我前面说这些,这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关,这是我的帐篷,而且是单人帐篷,单人,你懂这个意思吗?”司徒玦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外推。

 姚起云气急之下脱口而出:“司徒玦,你这么计较我和她的事,你是不是吃醋?”

  司徒玦大怒,“去你的,你也不照照自己,胡说八道,你赶快离开,我不想看到你了。”

  姚起云一边抵御着她招呼过来的手,一边继续说道:“如果是因为我说的那样,那你跟那几个男生一直打得火热,我说什么了?”

  “你有脸说我?你关心过我的死活吗?我痛得要死,你快活得要死!”司徒玦把自己能够抓到的东西都往他身上扔,因为两人离得太近,帐篷又太过狭窄,大多数东西在砸到他之后又反弹回她自己的身上。

  姚起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她抱在怀里的,他给自己的理由是只有这样,她才能动弹不得,再也撒不了野了。

  “我承认这是我的错还不行吗,我们别吵了阿玦,有什么过后再说,你脸色不好,身上都是汗……”

  “难受的又不是你。”

  “你怎么知道我看到你这样不难受?”

  司徒玦也不说话了,两人气喘嘘嘘地拥在帐篷里,诡异的寂静维持了好一阵,似乎谁都不愿揭晓,但也不愿意打破。

  最后是姚起云苦笑道:“最好外边没人看见,否则以刚才的动静,还以为里面在做什么……坏事。”

  “你现在不在做吗?”司徒玦习惯性地跟他抬杠,可自己的话听着好像有些暧昧,她脸一红,画蛇添足地解释说:“我是说你禁锢我人身自由,坏透了。”

  姚起云也放开了她,忽然脸色一变,生硬地转开脸去。

  “见鬼了?”司徒玦看着他红红的耳根纳闷地问。过了一会才惊觉自己刚才跟他胡闹间,身上的薄毯早就形同虚设,一低头就看到自己T恤下边光溜溜的两条腿。

  她“啊”地一声,用毯子将自己连头罩住,“都是你!”

  姚起云忍住笑说道:“是,什么都怪我,但是司徒玦你能不能偶尔收起你的急脾气,总是不分青红皂白,顾头不顾尾的。”

  “你就知道说我,反正我什么都不好,她什么都好行了吧?”司徒玦赌气说道。

  姚起云正色道:“正因为是你我才会这么说,换做别人,关我什么事?”

  司徒玦从毯子下面弹出头,“你的意思是说,她是别人?”

  “废话!”

  司徒玦“哼”了一声,心情却奇迹般地豁然开朗。风吹得帐篷动了动,姚起云摸了摸她裸露在外的手臂。“冷不冷?”

  她点了点头,把毯子裹得更紧,本来要是那件长袖连帽衫还在,至少可以顶一顶。

  “要不我去给你找件衣服?”姚起云说着就要往外走。

司徒玦拽住他,“你去哪找,我不穿别人的衣服。”她打量了他一眼,说道:“没风度,你干嘛不脱下自己的衣服披在我身上,电视里都这么演。”

  姚起云又气又好笑,“我不是不肯脱给你,我身上就这么一件,电视里男主角也不会脱光了给女主角吧。”

  司徒玦躺了下来,姚起云给她掖了掖毯子,她蜷起的姿势在告诉他,其实她的胃痛并没有彻底消失。

  “姚起云,你陪我说说话吧。”司徒玦含含糊糊地说道。

  “你快睡吧。”

  她挪了一下身子,拍了拍自己空出来的位置,“你躺着行吗?”

  姚起云愣了愣,起初还犹豫着,但哪里狠得下心拒绝,他小心地侧躺在她身畔,这单人帐篷实在是节省空间毫不含糊,两个都不胖的年轻人也必须靠得很近很近,近到司徒玦的头发搔得他的脸直痒痒,他可以闻到她洗发水的味道,还有透过她的背传来的“扑通扑通”的心跳。这样的睡法其实毫无舒适度可言,如果再问“冷不冷”,那将会是一个很傻的问题,因为近在咫尺的他就好像热锅上的蚂蚁。

  偏偏司徒玦还来火上浇油,她摸索着找到他的手,抓着探进毯子里。触到她肌肤的那一瞬间,姚起云脑子里“轰”的一声,他克制着,怕自己的手不听话,差点没把自己的嘴唇咬破。

  他想说,“阿玦,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可另一个自己却在自私地纵容着自己的贪念,他为什么要那么虚伪地说跟心里的声音完全背离的话。不管她会把他的手带到哪里,从他懵懵懂懂开始觉醒的那一天起,他把她的照片捏在手里,心心念念的难道没有这一幕?

  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腰,感觉到上面柔软的弧度,然后她引着他再往下。就在他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的时候,司徒玦按着她的手,停在了某个地方。姚起云******的潮水终于拍打到了一块理智的礁石,那里是她疼痛着的胃。他差点为自己的龌龊而死于羞愧,司徒玦只不过盼着他抚慰她的疼痛,他竟然一味地想入非非。

  “你在想什么?”想是司徒玦惊愕于他莫名的沉默,微微转过头问道。

  她的呼吸喷在他脸颊的边缘,姚起云闭上眼睛,他总不能说:“我在想你。”

  “我在想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他不得不撒了个谎。

  司徒玦对这个话题似乎颇感兴趣,“我知道,你是下午到我家的,我爸领着你,那时你丑死了。”

  “不,不是那一次。”

  “我应该不会记错啊。”司徒玦狐疑地说道。

  姚起云笑了笑,说道:“你知道你不记得了,那时我还在老家,你大概刚上初二,我记得你穿了条粉红色的裙子,扎着许多个小辫子。”

  “那都是我妈瞎打扮我。”司徒玦隐约知道他说的是当初爸爸带她到乡下“体验生活”的那一回,奇怪的是她想破脑袋,也记不起那一天曾邂逅了姚起云。

  仿佛是可以听见她心里的声音,姚起云接着说:“你对我没有印象也不稀奇,因为那是村子里来看你们的人太多了,你又对太多东西好奇。我还记得你笑嘻嘻地到处散发从城里带来的巧克力。”

  “那我也给你巧克力了吗?”司徒玦说得兴起,想要坐起来,被姚起云按了回去,只得乖乖躺着听他说。

  “嗯,还是一颗酒心的。”

  “你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吗?”她大言不惭地问。

  姚起云已经习惯了她的自恋,从胸腔里发出几声闷笑,“要是你后来不是被我邻居家的鸡追得那么狼狈,最后还被啄了一口屁股,说不定我当时真的会喜欢上你。”

  “怎么从一开始你就喜欢躲在暗处看我除丑!”显然这件事司徒玦也还记得,嘀咕着抱怨道。

  其实姚起云没有告诉她,与其说那一天的他爱上了司徒玦,不如说他爱的是他灰暗人生里一个粉色的旖旎梦境,一种可望不可及的生活,一段明知不可能才让它肆无忌惮疯长的欲望。她激起了他隐秘的贪婪,就像苔藓迷恋着太阳下的花,就像乌云迷恋着月亮。

那一天,当她和司徒叔叔离开之后,他偷偷把那颗巧克力放进嘴里,然后,就连妈妈离开,爸爸病重都没有掉过眼泪的姚起云莫名的恸哭了一场。他不该品尝这样的滋味,那残忍如同在一个从未见过光明的世界里燃起了火把,然后再熄灭它,于是才知道黑暗的可怖。他太清楚她就如同那块酒心巧克力,不管再甜美,不管再小心翼翼地含在舌尖,可是当它这一次化了,下一次就再也不会有了,不会了。

  直到……直到连命运都听到了他卑微的乞怜,给了他梦寐以求的转机,他不要再回到从前,不要再回到那个被不幸填充的世界,只要让他继续活在这个梦境里,他什么都愿意。

  司徒玦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翻身的困难和闷热让她意识到自己并非醒在自家的小床上。她撑起身子,看到了阖着双眼,似乎在沉睡中的姚起云。这个发现让她觉得无比的奇妙。

  她从来还没有见过他睡着的样子。

  司徒玦打开帐篷顶上的天窗,借着外面彻夜通明的灯光,任自己的视线在他的容颜间漫游。他的脸庞瘦削,眉型很是清秀,如果不是时常蹙着,一定会更好看。眼角依旧微微向下,让他显得孤高又阴郁,鼻子很挺,下巴尖尖的。司徒玦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形容他的样子,许多年之后,她在国外陪琳西看过一场闷死人的文艺片,叫做《最好的时光》,剧情完全不记得了,琳西爱死了里面的男主角,司徒玦却觉得恍若梦中,其实那电影里的张震之所以让她感觉似曾相识,不正是因为他与姚起云那几分相似吗?

  然而这时,十八岁的司徒玦就在她自己的“最好时光里”端详着活生生的姚起云,她看着看着,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只要手一松开,就会有一颗闪闪的红心立刻跳脱出来砸在他身上,上边还写着三个肉麻的大字。

  这是从他脸上映照出来的,最赤裸真实的自己。

  司徒玦在这豁然开朗中很想大声欢呼,可她忍住了,低下头贼兮兮靠近,既然他睡着了,便宜不占白不占。

  姚起云一直保持的姿势是脸部略朝相反的一侧,司徒玦想偷偷亲一下他的嘴唇,无奈角度不对,勉力为之只会惊醒了他,这实在划不来。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地轻轻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本来已经很满足了,但是八卦的天公实在很作美,姚起云在梦里皱了皱眉,打了个翻身,却没有醒过来。

  现在,他的整张脸就在她面前,完全可以让她为所欲为。司徒玦偷笑着俯身,蜻蜓点水地刷过他的嘴唇,末了还不罢休,非要恶作剧地舔了舔。

  她想:“要是姚起云知道自己就这样被轻薄了,一定会气死。对,就气死他!”

  得逞之后,她捧着自己也绯红的脸,做了个胜利的姿势,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不知道是不是她重新睡下的动作太大,这一次,姚起云动了动,彻底地醒了。

  “司徒玦,你不睡觉在搞什么?”

  “没有啊。”司徒玦答得很干脆,“我起来打蚊子。”

  “是吗?”姚起云没有再说话。

  司徒玦背对着他,嘴角扬起,听着两人交响的呼吸。最后实在忍不住,得了便宜又卖乖,冷不丁问道:“姚起云,你的初吻还在吗?”

  她想,还是确定一下为好,要是真的还在,她真的是赚到了。

  姚起云在她背后沉默,以他的脾气,不回答是正常的,这通常意味着肯定的答案。

  司徒玦沾沾自喜,谁知这份喜悦很快被他破坏了。

  “那个啊……当然不在了。”

  “你说什么?”司徒玦大惊之下恨得暗暗咬牙,心想着这怎么可能,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自己竟然毫不知情。她翻过身怒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是愤怒而是充满了兴趣,“哦,是谁干的,说来听听。”

  她心里着实恼火,以至于忽略了他脸上奇怪的表情。

  姚起云似笑非笑地拖长了声音:“不是你干的吗,司徒玦?”

  口舌伶俐的司徒玦头一回在姚起云面前连话都说不连贯了,偷鸡不成蚀把米,好不容易丢一次脸,就丢到了外太空。

  她尤想狡辩,结结巴巴地说:“哪……哪有,我什么都没干!”

  “哦,原来这叫什么都没干。”姚起云恍然大悟,毅然地重复了一遍她之前的动作,“那我也什么都没干。”

  司徒玦在挣扎着谋求短暂换气的间隙含糊地抱怨,“我刚才不是这样的,你比我流氓多了,我,我要去告你。”

  姚起云带着笑意的声音留恋在她的唇边,他说,“好啊,那你会去监狱里看我吗?”

  她在他紧紧地纠缠中扭转身体,看见了那一天的星空。晓月朦胧,繁星满天。

  事实上,第二天一早就下了很大的雨,根据司徒玦的气象常识,她知道那天晚上的星星不该那样的耀眼。许多年之后,为了反复地求证又推翻这个记忆,她也曾无数次地查阅那晚的气象报告,所有的资料无不证实当时多云有零星阵雨。然而她看到的星空又是那么地真切,一颗一颗都在微笑地俯视,她甚至可以说出它们当时分别所在的位置。

  她可以忘掉一切,甚至忘掉姚起云,唯独到死都会记得这一幕,那是让她一整晚不忍睡去的星空啊,多少个辗转难眠之夜,是这星空给了她最安宁的抚慰。

这是只为司徒玦的记忆而存在的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