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情英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6:13:23
  两年前,我到过自古有“南武夷”之称的福建邵武。

      这是一个既宁静又充满清秀之气的山中小城。

      发源于武夷山南麓的富屯溪穿城而过,富屯溪边立着的这个叫樵溪楼的建筑,据说是这里留下的唯一一座古城门了。

      象这样青山环绕、溪水晶亮,还保留着淳朴古风的小城,在武夷山中比比皆是。但我真的没有注意到,在我所学的文学史里两个著名的人物都出自这里,一个是写下《沧浪诗话》的南宋文学批评家,沧浪逋客严羽。一个是抗金名将、词人李纲。这一收获的确是让我感到激动和兴奋起来。

      邵武,这一座在常人看来平淡无奇的小城,此时在我的眼中变得不同寻常了。

      南宋,一个生产孤独英雄和奴颜媚骨的时代。

      在我的《醉读辛弃疾》里,曾经为这个终老于武夷山北麓的孤独英雄唏嘘叹息过。

      此刻,我又在为一位出生在武夷山南麓的悲情英雄感叹。

      1083年,李纲出生在风雨飘摇的北宋末年,此时距辛弃疾降生还有57年。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呢?

      从史料上看,中国历史上出现过两个才情横溢的皇帝诗人,一个是南唐后主李煜,一个是北宋徽宗赵佶。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阑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是一江春水向东流。”

      这是李煜,一个早李纲一百多年的小国之君丢了自己的疆土后,无可奈何的哀叹。其实这位尊为国君的皇帝很有些平民情结,你再读他的《清平乐》“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这种小家子气的思情与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的感受何其相似啊!     

       可怜这么一位在政治上断无作为的皇帝,也被宋太宗赐牵机药所毒毙。但赐死李煜的宋太祖作梦也没有想到,一百多年之后,他的子孙同样走出了一条和李煜一样的路,这就是所谓生死轮回或者历史的巧合么?

       1100年赵佶继位,史称徽宗。

       有人说,如果赵佶出生俗家,或许是旷世文豪。但历史常常会以幽默或冷峻的面目设计自己的轨迹。现在你知道,当18岁的风流赵佶走向万众景仰的高峰时,这个国家就开始走向跌落深渊的迅跑了。且读他的《落魂魄》“无言哽噎,看灯记得年时节。行行指月行行说。愿月常圆,休要暂时缺。今年华市灯罗列,好灯争奈人心别。人前不敢分明说。不忍抬头,羞见旧时月。”词是好词,但你怎么读也读不出大国之君的器量和精神。

       这是一个怎样的时代啊!

       当大宋王朝卿卿我我,娇柔作态的时候,正是北方完颜氏建立的大金国励精图治、放眼觊觎中原沃野的年代。

       1125年,诗人赵佶再在无法忍受金国狂奔嘈杂的喧嚣马蹄,传位钦宗赵桓。然而在这样一个风雨如磐、内外交困的年代,坐上皇帝的宝座,就等于把一块羊肉放在烈火上炙烤,更何况在骨子里得了老子柔肠媚骨遗传,同样具有凄苦诗人气质的赵桓呢?

       就在赵桓登基没几天的靖康元年,金兵踏过黄河,都城汴梁早已是风声鹤唳。赵氏父子一个出逃,没逃的也已是魂飞魄散。只有这操着一口听起来费神,但落地有声的闽北方言的李纲力劝主战,率十万军与金兵死战。金兵见京城有备,引兵退去。但深知宋帝生性柔弱的金国并不甘心,派使臣要求议和,在割地赔款上大有君子风度的赵桓以息事宁人的态度爽快地答应了金国金五百万两、银五千万两、牛马等各万匹,缎百万匹;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的议和条件。

       回头考量,当钦宗答应这个议和条件时,肯定也有难言之隐。一个是天时不合,一个帝王自身的是生性懦弱、瞻前顾后,还有一个便是尚书右丞、东京留守李纲在战术上的书生意气。

       当守城成功之后,李纲提出了一个“必胜之计”——坚壁不战,困住金兵,待其食尽力疲,然后纵其北归,半渡而击之。这时有人还提出夜劫金营、生擒金将宗望之计,得到李纲的支持。钦宗也同意了这个计策。但由于消息泄露,劫营没有成功。李纲虽率军出封丘门,奋勇杀敌,箭射金兵甚多,最后还是失败了。

       试想,如果李纲真是个料敌如神的卓越军事家,钦宗一定会信心大鼓。怎肯象患了脑子痴呆症一般,将祖上传来的基业大块大块地拱手让人啊?

       一个心有余力不足的悲情英雄,就这样黯然神伤地开始了自己悲喜交加的飘蓬之路。

       在此后的十五年里,李纲起起落落,屡遭启用,又屡遭贬谪、流放。连最器重他,并委以尚书右仆射、封开国公之职位的南宋高宗赵构也对他失去了兴趣。“狂诞刚愎,计谋无效”。一个在宰相位置上只坐了七十五天的李纲从此彻底告别了他的政治舞台。

      在这期间,李纲和他同时代的大宋子民经历了一场切肤之痛的耻辱。这就是岳飞提到过的靖康之耻。

      1128年初夏,亡国之君徽宗、钦宗在金上京,也就是今天的黑龙江阿城,被脱去衣物,披着血汁淋漓的羊皮,一步一个叩首,在完颜阿骨打的墓前祭拜。第二天,金太宗吴乞买悲天悯人地册封徽宗赵佶“昏德公”,其子钦宗赵桓“重昏公”。联想到一百多年前,宋太宗治理诗人李煜的情形,是一个多么值得令人玩味的滑稽和讽刺啊!

      象孤独英雄辛弃疾一样,李纲也是一个上马征尘、下马吟诗的豪放歌手。

     “ 征骑远,千里别沙阳。泛碧斋傍凝翠阁,栖云寺里印心堂。回首意茫茫。

      分水岭,烟雨正凄凉。南望瓯闽连海峤,北归吴越过江乡。极目暮云长。”

      失意当中仍有一种豪迈之气在里头。

      历史常常值得玩味和品咂。北宋末年直至南宋,掌管国家权利的常常是才情天子,他们的身边总是聚集着画家、书家、诗人、美女,肉林酒池、声色犬马。在动荡的岁月里,极尽浪漫夸张的体验。而他出生入死的武将常常是情绪激扬、飞歌踏浪、充满想象力的战士兼歌手,不管岳飞、辛弃疾、李纲,他们在战略上或力不从心,但他们振喉一呼,就是千古绝唱。比之专业歌手有过之而无不及。

      按说有这样的歌手,大宋的天下应当是繁花似锦。但历史不是为才情准备的。

      现在他们定格的历史的阴影里,有时激情难收、壮怀凛烈;有时心灰意凉,潸然有泪。

    “新酒熟,云液满香篘。溜溜清声归小瓮,温温玉色照瓷瓯。饮兴浩难收。

      嘉客至,一酌散千忧。顾我老方齐物论,与君同作醉乡游。万事总休休。”

      记得两年前那个夏日,我在邵武富屯溪樵溪楼边,久久地凝望塑像李纲那紧锁的眉头。

      夕阳之下,休闲的人们正在溪边垂钓而歌。

      我仿佛隐约听到这样的歌声: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