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变革:城市牧歌与传统乡村挽歌的二重奏-党国英-搜狐博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1:34:54
世纪变革:城市牧歌与传统乡村挽歌的二重奏

     

最近读了一些网上朋友关于城乡“两个世界”的议论,犹如听到传统农村社会的挽歌,只不过那挽歌显得迷茫而彷徨。

80后、90后的农村青年大多并不真正了解农村社会,尽管他们与传统农村社会有割不断联系纽带。因为不了解,便容易把农村生活的那种简单朴素幻化为理想社会的平等和自由;而离开家乡的农村青年初到城市又遇到生活压力,尝到谋生的艰辛,不免心生厌恶城市、想往家乡的情感。然而,大多数农村出身的青年还是最终在两难选择的矛盾之中落脚到了城市。他们的行动证明,人的思想往往会自我欺骗,而潜在的人性的驱使反倒更值得信赖。

从典型意义上说,城市和传统乡村的确是两个世界。传统乡村社会的基本特点是物质匮乏,几乎没有财富积累,穷富等级比较固定,公共生活领域狭窄且受宗法关系控制,人无隐私和自由可言。此外,典型的传统乡村社会内部几乎没有市场交换,外部交换主要和达官贵人的奢侈生活有关。出身农村的青年对物质匮乏有一定了解,但对传统乡村社会的其他特点实际上没有亲身体验。他们没有在农村谋生的经历;养家谋生的是他们的爹娘。

在传统乡村社会,除贫穷之外,一般老百姓生活在没有隐私、没有起码自由的人身束缚之中。长辈对晚辈的指教天经地义,而族长、乡绅的金口玉言比法律还厉害。这里有一种无形的强制和普遍的压抑。美丽的乡村风光早已引起人们的视觉疲劳,并不能丝毫减轻他们的压抑感。在这种生活中,人际之间的恐赫、强制和各种奴役性的潜规则所带来的精神折磨,远甚于物质贫穷的痛苦。我再次重复过去说过的话,典型的自然经济条件下的农村生活不是《艳阳天》、《创业史》和《刘老根》里描述的那种生活,而是陕西作家陈忠实《白鹿原》里的生活,是《红楼梦》里焦大、刘姥姥和佃户们过的生活。

正因为乡村社会的人身束缚具有普遍性,人们可能熟视无睹。一辈子在乡村的人们可能对生活没有多少抱怨,以为那是老天注定的。

但人们只要有了城市生活的体验,便会发现城市生活的魅力。城市经济需要专业化合作,至少在技术上提供了一种平等的基础。生产一台汽车,方向盘制造和车轮毂制造在技术上一样重要。城市生活能保有隐私也有巨大的社会价值,就连一定历史时期狠不过的城市资本也不大会侵犯人们的隐私权。隐私是一个自由的心理空间,这种东西在传统乡村社会花多少钱也买不来。城市的货币交换还放大了人的能力的差异,那些有创造力的人和普通人相比,所获得的财富可以有天壤之别,而乡村社会里人们能力的差异不过是多种几亩地而已。

城市社会的魅力不止于此。年轻人喜欢谈爱国,其实真正的国家观念不是来自传统乡村社会。在以往传统乡村社会,人们有宗法观念,有皇权观念,有自然神的观念,这些观念基于外在的、前世发生的力量的统治,人们很难反抗。同样地,人们也不会有真正的国家观念;爱国其实是爱皇帝。只要皇帝倒掉,“国家”就崩塌,人们就服从新的皇帝。所以,在古代,游牧民族容易征服农业民族,因为游牧民族比农业民族有更强的地域观念;在近现代,工业民族更容易征服农业民族,因为工业民族的城市治理半径大,市场交易范围广,百姓具有真正的国家观念。这是解释中国过往历史的一种基本观念。西方人对中国一次次取得战争的胜利,不是西方人有三头六臂,而是中国百姓在不清楚皇帝是谁的时候,缺乏真正的“敌人”的观念。乡村社会的人们常常在家族械斗时更容易主动赴汤蹈火。近代早期,我们的士兵在战场上可以朝天放枪,那无论多么先进的武器都排不上用场。洋务运动以后,中国逐渐有了近代工业,黄埔军校又传播了新的军事技术和军事组织知识,国家观念开始普及,中国人的战争能力才强大起来。从这个意义上说,爱国就要爱工业,爱城市,爱市场,就应仅仅把把农业当做国家的基础,而不是基础上的大厦。

概念的讨论需要极端,而实际生活是模糊的。若做世界比较,中国的城乡关系在历史上不同于西方。西方的宗法关系限于乡村贵族,而我们的宗法关系具有普遍性。我们这里是家国难分,只不过所谓“国”是皇帝的天下。一个村庄是小的宗法共同体,全天下则是大的宗法共同体。所以,中国乡村社会的一介匹夫也可以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虽然这个天下多是皇帝的天下。如今搞市场经济,这倒成了中国建立统一市场的宝贵历史遗产。因为这个历史遗产,像印度这样的国家,要在三五十年里赶上中国实在不容易。但我们千万不要盲目陶醉,以为这是中国乡村社会的优势。统一性只是外壳,如果没有现代性的内涵,没有市场关系的引入,我们断断不会有今天。但总体上我对中国的前景很是乐观。

即使在当代中国,城乡关系也是灰色的。真正的传统村落越来越少,乡村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而我们的城市也不见得完全见不到宗法关系的影子。要知道,我们如果对城市生活不满意,其实你讨厌的恰恰是城市的乡村烙印。例如,最令刚进城的农村出身青年人窝心的是就业机会的不平等,人们感觉到种种潜规则的起作用,透明天花板压在头顶,职场是一个个土围子,有的职业领域除非你有特俗背景,否则就别想进到里面去。面临这种局面,年轻人不免沮丧、愤懑,乃至绝望。若回到乡村,发现那里发生了变化,金钱关系裹挟着宗法因素,温情的亲情面纱被斯得七零八落,也落得心灰意冷。有的乡村开始给8岁孩子做寿,甚至给家养牲口做寿!两厢比较,彷佛在“不同人间切换”,且不知何处是个归宿!其实,这不过是乡村社会向现代化迈进过程中的瑕疵而已,能让我们心灵安家的,是让我们的乡村超着现代化继续奔跑!

是的,几亿流动人口有自己的困惑和彷徨。没有什么灵丹妙药让他们一剂服下便心爽气清。中国需要进一步现代化,且能够现代化。未来我们的城市会更多、更大、更加现代化。我们也将保有乡村,但现代化的乡村是城市的延伸,现代农业是城市食品市场的第一车间,而不是改头换面的宗法关系的堡垒。乡村经济将全面被现代信用关系所覆盖,城市所拥有的隐私保护和自由心灵空间也将延伸到乡村。这个过程不会太快,但趋势却不可逆转。

乡村牧歌是诗人虚幻飘渺的憧憬,而牧歌的自由精灵隐藏在城市。我们要吟唱传统乡村社会的挽歌和城市生活的牧歌,在时代咏叹的二重奏之中,确定我们每个人的心灵归宿。

 

 题记:此文在新京报发表时,标题有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