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秘官场沉浮中的神秘群体:省长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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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

两人走上高高的台阶,然后进入到省政府办公楼大厅,邢惠祥上前叫电梯。电梯停在四楼,郑文信与邢惠祥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四十七岁的郑文信长着高挑的个子,身板挺得很直,一张周正的长方脸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并不留意走廊两侧的各种摆设,只是看着前方,让他的身上陡增威严之气。

第一章

省政府广场此时还是寂静的,太阳升起来了,广场上聚集的人群陆陆续续散去了,车群还没有蚂蚁一样地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一辆黑色奥迪轿车沿着广场边宽敞的水泥道路缓缓地行驶过来,然后开进省政府大院,在大门一左一右的两名武警战士举手敬礼半分钟后,车轮的摩擦声戛然停止在省政府办公楼前。

分管全省工交工作的副省长郑文信与他的秘书邢惠祥从车上走下来。郑文信每天都是在早上晨练的人群从广场上四散、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的时候到达省政府,这是他担任副省长四年来雷打不动的习惯。

两人走上高高的台阶,然后进入到省政府办公楼大厅,邢惠祥上前叫电梯。电梯停在四楼,郑文信与邢惠祥一前一后地走出来。四十七岁的郑文信长着高挑的个子,身板挺得很直,一张周正的长方脸上镶嵌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这双眼睛并不留意走廊两侧的各种摆设,只是看着前方,让他的身上陡增威严之气。与领导的高大、洒脱相比,三十八岁的邢惠祥就显得矮小、朴实,跟在郑文信身后,没有人会怀疑他是一个工作人员。

郑文信走进办公室,邢惠祥的脚步也要迈进秘书室,就听左侧有人轻轻叫道“惠祥……”

邢惠祥停住脚步,朝左边看去,原来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副省长郗宏飙的秘书郭庆业站在办公室门口叫他,并向他摆摆手。邢惠祥掉转脚步,走到郭庆业跟前,刚要问有什么事,就被郭庆业拉进了办公室。邢惠祥朝郭庆业办公室里面的套间努努嘴,郭庆业明白邢惠祥的意思,轻轻说道:“郗省长到司法厅开会去了,就我一个人在。”

省政府办公楼的四楼是省长办公区,一名省长、五名副省长及他们的秘书,外加省政府秘书长在这个楼层办公,办公秩序一向规范,省长之间、秘书之间很少串办公室,更是很少谈私事。领导与秘书的办公室是套间,房间与房间之间有门相通,每个房间又单独有门对着走廊。领导既可以从走廊里直接进到自己的办公室,也可以通过秘书室进到自己的办公室。所以,若是在秘书室里高声谈事,领导是可以听到的,假若是谈私事,被领导听到了,就会挨批评,也会影响到自己的进步。

“庆业,有什么事吗?”邢惠祥问道。“俞清义的去向安排了……”

“到哪儿?”邢惠祥急切地问。

“云阳市副市长。”

听完郭庆业的话,邢惠祥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表情,既羡慕,又嫉妒,还有着淡淡的焦虑,他感叹道:“不愧是老大的秘书,安排得太理想了。”

俞清义是省委副书记、省长关百康的秘书,只比邢惠祥大一岁,却有着好几年副厅级的官龄,眼下要离开秘书岗位,又有了这么一个重要职位,显而易见地会在政界大展身手。云阳是全省第三大城市,号称“北国江南”,那里人杰地灵,经济形势不错,很出干部的,郑文信在担任副省长之前就是那儿的市委书记。说起来,也难怪邢惠祥有些焦虑,他们这一茬秘书大都跟着领导工作三、四年了,面临着从秘书岗位“转业”的问题。邢惠祥的“转业”安置问题,郑文信征求过他的意见,他表示要干专业,想到省交通厅属下的公路局担任副局长。公路局是副厅级单位,他这个学路桥专业的硕士研究生、正处级秘书到那里担任副职,这个要求并不为过。郑文信也觉得邢惠祥到公路局工作比较合适,就跟省委组织部与交通厅打了招呼。按理说,交通厅是郑文信分管的单位,将自己的秘书安排到那里工作,应该没有阻力的,何况邢惠祥原本就在交通厅工作,他研究生毕业在那里工作了十年,可是,招呼打了三个月,至今还没有确切的回音。有一次,交通厅厅长宋悦夫到郑文信这里汇报工作,赶上省经贸委主任在郑文信的办公室里,宋悦夫便在邢惠祥的办公室里等待。邢惠祥在交通厅工作的时候与宋悦夫熟悉,再加上他到郑文信身边工作,宋悦夫也总与他打交道,他就趁机向宋悦夫询问自己工作安排的事。宋悦夫说:“郑省长跟我说了,我知道了。”然后就不再说此事了。宋悦夫一向大大咧咧的,尤其是跟邢惠祥这个主管省长的秘书,常常是无话找话,现在一反常态,倒叫邢惠祥有些生疑,但见宋悦夫这个样子,也不好再问什么。自己“转业”的事还没有眉目,俞清义已有了理想的去处,这不能不让邢惠祥着急。

郭庆业神秘地对邢惠祥说:“俞清义对这个安排不满意呢。”

邢惠祥很吃惊:“还不满意?”

“他想担任市委副书记……”

“想得也太高了吧?”

“你还不知道他。”郭庆业依旧轻轻地说,然后问道:“你的工作安排有没有什么进展?”

邢惠祥摇了摇头,说道:“没消息呢!”接着又说:“还是你现在这个状态好,一门心思做好工作就是了。凭你的工作能力和郗省长对工作人员的负责,你将来‘转业’会很顺利的。”

邢惠祥的话是发自内心的。郭庆业是一年前来到郗宏飙身边工作的,秘书生涯还长着呢。在他眼里,郭庆业与俞清义不同,郭庆业是一个能够谈得来的同事和朋友,大家彼此互相尊重,互相支持,而俞清义则居高临下,以高人一等的身份与他接触。俞清义不仅这样对待邢惠祥,还这样对待其他几位副省长的秘书。有一次,六位省长的秘书跟着领导参加省人代会,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也不知是谁提起关省长作的《 政府工作报告 》得到了大家好评这个话题,竟引来俞清义发了一通议论。俞清义说:“关省长就是有水平,要不他怎么能当省长,你们跟的领导怎么只能当副省长?我为什么是副厅级秘书,你们却是正处级、副处级秘书?水平不一样嘛!”本来是大家高高兴兴地在一起就餐,听了俞清义的话,饭桌上立即静下来,不一会儿就散了。这么一个水平的俞清义居然能到全省第三大城市去担任副市长,还不是沾了关百康的光?

邢惠祥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看见里面套间里的郑文信正在批阅文件。他走到窗前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纯净水,喝了一口,抬起头,隔着玻璃看到了开阔的省政府广场。夏天的太阳又升高了一点,已经斜斜地挂在蔚蓝的天空上,广场变得明亮起来,变得喧嚣起来。省城的上班时间快要到了,从楼上可以看到一台接着一台的小轿车在往广场上云集,用不了多长时间,广场上就会形成车的海洋,就会有无数的人在那里穿梭。在阳光洒满了广场的每一个角落,当喧嚣的声浪在广场上连绵起伏时,省政府办公大楼里的人也会分外忙碌起来。这里是省城的中心地带,是这个北方省份五千万人民关注的地方。四年前,他从省交通厅来到了这幢灰色的办公大楼,四年后,他会收获甚丰地离开这里,如愿以偿地到公路局从事自己热爱的路桥建设工作吗?

阳光透过窗帘朦胧地射进房间,依稀可以看到一张宽大的单人床上仰卧着两具裸体。朦胧的光线让房间变得暧昧,也让房间充满了温馨的气息。两个人在睡梦中均匀地呼吸,随意伸展着躯体,一条毛巾被耷拉到了床下……

突然,手机清脆的响声破坏了房间里的氛围。

一个人醒了,翻转身来,轻轻地推着躺在身边的另一个人:“清义,接手机呀……”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的声音。

另一个人没有睁开眼睛,不情愿地嘟囔道:“谁这么讨厌,一大早就吵人……”说着,一歪脑袋就要睡去。这是一个男人。

“还早呢?都上午十点多了!都怪你,折腾人家一晚上……”声音依然娇柔。

就要睡去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到床头柜上去拿手机,刚才还响个不停的清脆的声音此时仿佛已经疲劳,停了下来。他打开床头灯,床的周围顿时明亮起来。他看到手机上显现的号码,然后回拨过去。

这人正是俞清义,那边接电话的是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沈志丹,俞清义正在等这个电话。

沈志丹告诉俞清义:“清义,省委组织部刚刚开完部务会,你到云阳任职的事有了初步意见……”

“怎么定的?”俞清义急切地问道。

“副市长……”

“啊?关省长打招呼时说的是市委副书记……”

“看来组织部只是参考了关省长的意见,并没有完全按照关省长的意见安排……”

“他……”俞清义的骂声就要出口,一眼看到身边正在望着自己的女人,又收住了口。他对着电话说:“好了,我知道了。谢谢老兄……”然后收了电话。

俞清义下了床,捡起堆在地毯上的睡衣,随意地穿在身上,然后对床上的女人说:“韩菲,你睡吧,我有点事要想一想……”

床上女人漂亮的眼睛含情地看着他,娇媚地说:“不嘛,我要你陪……”

看到女人可爱的样子,俞清义在床边伏下身去,在女人的脸上吻了一下:“宝贝,我真的有重要事情需要想一想……”

女人想到俞清义刚刚通过的电话,娇羞地将毛巾被扯到自己裸露的身上,又仰躺在床上。

他妈的,真是情场得意,仕途失意!俞清义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在卧房外的沙发上坐下来,点着了一支烟。

俞清义是前天陪着关百康从省城飞到北京的,昨天下午在首都机场送走了去德国考察的关百康,然后约了韩菲,住进了这家五星级的长城饭店。傍晚的时候,省政府驻京办主任找他吃晚饭,他以去看同学为借口婉言拒绝了,就是想与韩菲好好地厮守在一起。驻京办主任知道他是清华大学毕业生,在北京有不少同学,也就没有再和他客气。俞清义不想让驻京办的人过度关注他,这样自己才有自由。关百康这次去德国考察,来来去去需要十多天,俞清义最初为如何在北京打发这些时间颇费了一番脑筋,他抱着侥幸的心理给韩菲打电话,没想到韩菲正在北京,而且正要休假,是七天的假期。俞清义太兴奋了!自从两年前他在省城飞往北京的航班上认识了韩菲这位空姐,就对她展开了凌厉的攻势,但是一直没有得手。俞清义只要有机会跟着关百康到北京,往返时,他都有意识地告诉订机票的人预定韩菲所在航空公司的航班。他们在飞机上遇到好多次,韩菲当然感受到了俞清义的热情,她也对头等舱里坐在省长身边的“要客”俞清义充满了好感。俞清义一表人材,又正值男人最好的年龄,言谈举止对二十多岁的韩菲很有吸引力。可是,飞机上毕竟是一个公共空间,俞清义在省长身边不能有过格的举止,韩菲也要为广大旅客服务,不可能与俞清义一个人卿卿我我。两人之间的电话通了不少,只有两次在北京单独见了面,坐在一起喝了喝咖啡,时间加起来也没超过四小时。第一次也是俞清义在北京等待出国的关百康回国,俞清义有时间,但韩菲执行国际航班任务,两人在韩菲走之前匆匆忙忙地见了一面。第二次是俞清义跟着关百康来北京到一个国家部委汇报工作,韩菲有时间,但俞清义要跟着汇报完工作急着返程的关百康回省城,两人在俞清义走之前匆匆忙忙见了一面。其它时候则是阴差阳错了,遇到俞清义来北京,韩菲往往正在空中飞来飞去。这次两人有机会在北京相聚,俞清义对韩菲充满了期待。韩菲也没有让俞清义失望,夜幕降临的时候,当两人从饭店的西餐厅里出来,走进俞清义已订好的房间时,欲望像钱塘潮水般地覆盖了他们,韩菲在俞清义面前褪掉自己的裙子,将一具完美的人体展现出来。俞清义只记得昨晚自己是一整夜地在韩菲的身上匍匐,拼命地要耗掉自己的精力……让俞清义感到吃惊的是,韩菲是一个处女。

如此艳遇,俞清义当然是满足的,他与韩菲缠绵一夜后,觉睡得特别香。俞清义知道第二天还有一件令他兴奋的消息会从省城传来,那就是自己盼望已久的到云阳任职的事将通过省委组织部部务会的研究。若组织部部务会通过了他的安排意见,等关省长从德国回来,开个书记碰头会,然后就会上省委常委会,由省委常委们讨论决定,整个过程用不了多久。他才三十九岁,就能到省内第三大城市担任市委副书记,会有更光明的前景在未来等待着他。离开省城时,他特意叮嘱沈志丹,组织部部务会一有消息,要立即通知他。沈志丹是俞清义的好哥们,在省政府办公厅五个副主任中分管人事工作,与省委组织部的人非常熟悉。沈志丹的电话是及时来了,但电话内容却令他很感意外。关百康与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部长蒋迪沟通安排他的意见时,表态让他到云阳市担任市委副书记,现在出来的结果却是让他去担任副市长。别看市委副书记与副市长同为副厅级,级别一样,但位置却有天壤之别。副市长要想成为市委副书记,首先需要变成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接着才能由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变成市委副书记,这一差就需要两步才能撵上。假若自己现在是一名正处级干部,提拔到副厅级,到云阳市担任副市长,这显然是重用了。可他的副厅级干部已经当了三年,又是省长的秘书,如此安排,明显是低了,这不能不让他心底冒火。

俞清义抽完了一支烟,又拿起手机问沈志丹:“志丹,目前的这种安排到底是谁的主意?”

沈志丹说:“清义,你还不知道组织部那几个头头,能从他们嘴里掏出话来吗?我是从党政干部处处长嘴里问出的一点消息,别的他一概不说!”

俞清义当然知道省委组织部一个部长、三个副部长、一个部务委员的行事风格。那个长得矮小精瘦、不苟言笑的五十九岁的老头蒋迪,是有名的“一本正”。四年前,蒋迪刚刚担任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第一次主持召开部务会,研究几名省直部门干部的任职问题。上午召开的会议,下午就有一名干部来找蒋迪,请求自己的任职事宜在未上省委常委会之前能够再重新研究一下。这个干部目前是省政府研究室副主任,下一步拟安排他到省统计局担任副局长,而他本人想到省财政厅担任副厅长。蒋迪听完干部的来意,当时脸子就撂了下来,追问是谁告诉来人要到省统计局任职的。那个干部在蒋迪严厉的追问下,只好将告诉他消息的一位相熟的副部长的名字说了出来。结果,蒋迪把这件事汇报给省委书记房家冬,对那位副部长在干部考察研究时“跑风漏气”的问题进行了严肃处理,将副部长调离省委组织部,安排到省行政干部学院担任副院长,想要担任省财政厅副厅长的干部因“要官”问题而原位未动,依旧在省政府研究室担任副主任,而且两年内不能提拔。此事震动了全省政界。事后,蒋迪的一位大学同学跟他开玩笑:“你这是不是太循规蹈矩了?”蒋迪居然回答:“我的职业需要我循规蹈矩,严格按照纪律办事……”在蒋迪的影响下,省委组织部班子成员的“口风”都变紧了。所以,现在想通过组织部的领导探出自己目前被如此安排的意图,俞清义知道难度很大。

俞清义想到了关百康。可是,自己服务的领导远在万里之外,为了职务的事越过万里关山打电话找省长,明摆着自己是在找骂。俞清义给关百康当了四年秘书,他太了解自己的这位领导了。省长欣赏自己不假,但对自己的事还是按规矩来办的,绝不是无原则地乱打招呼。那是一个外表看起来粗犷豪放,实际骨子里缜密细腻的男人,否则,也不会从一家国企里的技术员,干到有五千万人口的一个省的省长。不找关百康,就要找蒋迪,可那个不近人情的老头,会让俞清义如愿以偿吗?找他,会不会带来那个省政府研究室副主任遭遇到的结果?

想来想去,俞清义还是决定找一下蒋迪。俞清义觉得以省长秘书的身份找一下蒋迪,询问一下省长意见的落实情况,还是可以的,也是与那位研究室副主任不同的。作为一个副厅级干部,自己在北京给作为省委常委、组织部长的蒋迪打一个电话,这显然不妥当,他需要面见蒋迪,放低身段,以谦恭的面目与蒋迪过招,来改变目前的安排。等组织部的意见到了房家冬那里,自己再做工作恐怕就来不及了。

俞清义走回卧房,看到毛巾被下显现出来的韩菲那凸凹有致的身体轮廓,身体有了一丝冲动。他伏下身去,在韩菲的耳边说:“宝贝,我需要回省城一下……”

韩菲睁开了美丽的眼睛:“不是说好我们要在一起呆上一星期吗?”

“可是,我必须回去,这关系到我的今后……”

一双玉臂伸了过来,搂住俞清义的脖子:“那你就再陪我一会儿……”

下午刚上班,几位副省长的秘书接到了沈志丹的电话,说俞清义从北京回来了,他安排几位秘书晚上聚一聚。

秘书队伍原本是很亲的,不比战友、同学的关系差,只是邢惠祥不愿看到俞清义那套做派,就想找个理由推托不去了。电话那头的沈志丹听到邢惠祥这边有些犹豫,就说:“我安排的饭,你要不来,我可是挑理了!”

邢惠祥想想电话那头毕竟是办公厅副主任,也就应允下来。

其他几位秘书也都答应下来。

晚餐安排在省政府食堂四楼的一个单间里。晚六点整,五位副省长的秘书准时来到餐厅,亲密地寒暄着,除了留给沈志丹的座位外,大家按照年龄大小围着餐桌坐下来。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们这一茬秘书在一起聚会时就按年龄大小排序入座,以至于俞清义变成副厅级秘书时想改变一下这种排序,由于无人响应也只能作罢。

主管农业副省长倪晓帆的秘书裴旭明今年四十五岁,长得要比实际年龄大些,刀条脸上的嘴角处挂着两条深深的皱纹,笑起来时更为明显,头顶的核心地带毛发稀疏,极为显老。他是这茬秘书的老大哥,话语不多,看着在座的同事,朴实地微笑着。挨着裴旭明的是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林志平的秘书刘孝先,他今年四十一岁,身材魁梧,声音洪亮。接下来是一个空位,是留给俞清义的。挨着空位置的是邢惠祥。挨着邢惠祥的是三十五岁的郭庆业,挨着郭庆业的是三十岁的张菁菁。张菁菁是这茬秘书中惟一的女同志,是分管文教工作副省长孙承娟的秘书。张菁菁身材高挑,容貌漂亮,气质脱俗,打扮得体,在几个貌不出众的男士当中格外引人注目。

大家坐在餐厅等了二十分钟,今晚的东家沈志丹和主角俞清义还没有到。刘孝先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请客的不来,咱们饿着肚子干着急!”

“谁说请客的不来?”刘孝先的话音刚落,沈志丹说着话与俞清义走进餐厅。

大家将头转向进来的两人,发现俞清义的脸色阴沉着,一改往日容光焕发的样子。走到餐桌前,俞清义看到张菁菁,阴沉的脸才放了晴,堆上一丝笑意。

俞清义是乘下午二点钟的班机从北京起飞,下午四点钟到的省城,然后乘车从机场直接到了省委。在蒋迪办公室外的秘书室,他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快到五点半的时候,蒋迪送走一位客人后,才把他叫进办公室。蒋迪脸上有着职业性的神情,当着省长秘书的面,他也是平静如常,不苟言笑,看不出一点热情。俞清义看到蒋迪的这副神情,心里稍稍有些慌乱,就把平时在别人面前居高临下的做派收了收,说明了来意。俞清义在飞机上认真想过自己与蒋迪见面时的说辞,这番说辞拿出来,对自己来说要显得自然,对蒋迪来说要显得合情。俞清义说,关省长很关心工作人员的成长,要把他派到云阳市担任市委副书记,但听说组织部的意见是让他担任副市长,由于关省长在国外视察,他特意来找蒋部长听听意见,等关省长回来后好汇报汇报。俞清义的这番说辞没有提到一句自己对组织部的安排意见不满的话,但话里有话地表明了对组织部的安排意见的不满,用关省长的意见,用自己是省长工作人员的身份,用组织部在省长外出时研究他的任职事宜等字眼来提醒蒋迪。没想到蒋迪干净利落地告诉俞清义,对领导工作人员的安排,那是组织上的事,不管是不是领导的工作人员,只要是党的干部,就要服从组织安排。末了,还提醒俞清义说:“小俞,你还年轻,千万不要沾染上跑官要官的坏习气!”接着,拍拍俞清义的肩膀,将俞清义送出办公室。

俞清义这个气呀,与蒋迪见面,总共只有五分钟,不仅没有达到自己在北京设想的效果,反而被人上了一课。走出省委大楼,俞清义打电话告诉沈志丹,今晚的聚会他不参加了。沈志丹与俞清义在省政府办公厅是走得很近的同事,用他们两人的话说,是铁哥们。沈志丹听到俞清义的口气,就知道他与蒋迪谈得不顺利,就安慰说,饭已经安排好了,人也都到了,有事吃完饭再商量。在沈志丹的劝说下,俞清义才不情愿地来到省政府食堂。

有张菁菁在坐,俞清义不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他又摆出秘书队伍里老大的样子,掌握着餐桌上的话语权。他对比自己大六岁的裴旭明说:“旭明,你当秘书都当傻了,多大岁数了,还跟在领导后边拎包?当了九年秘书了,早该‘转业’了。”

憨厚的裴旭明笑了笑,沉稳地说:“清义,咱们是领导的工作人员,组织上怎么安排,咱们怎么干。”

俞清义听了这话,感到耳熟,想起蒋迪刚刚跟自己说过同样的话,就讥讽道:“旭明,组织上要是永远让你当秘书,你就当这个老秘当到退休?……”

张菁菁这时站了起来,低声对沈志丹说:“沈主任,我还有点事,早走一会儿。”

还未等沈志丹表态,俞清义忙说:“张菁菁,你吃点饭再走……”

张菁菁面无表情,没有吱声,离开座位,就要往外走。

俞清义接着说:“我要到云阳工作去了,老家有事尽管告诉我……”

“我家没有什么事……”张菁菁回了一下头,然后款步走向餐厅门口,留下一个修长的背影。

挨着俞清义的邢惠祥也坐不住了,从对裴旭明的傲慢到对张菁菁的殷勤,俞清义就像一个演员在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令人感到不快。他也轻声对沈志丹说:“沈主任,郑省长明天有个讲话材料我还要处理一下,先走一步……”说着,站了起来。

俞清义也站了起来,拍了一下邢惠祥的后背,大声说:“惠祥,你得提醒一下你们老板,要对一把手尊重一些!”

俞清义下手很重,邢惠祥觉得后背疼了一下,又听到俞清义说的话,就很不高兴地说:“我们做秘书的,不要背后议论领导……”

俞清义笑了起来:“嘿,挺有个秘书样儿……”

邢惠祥没有仔细听完俞清义的话,快步走出餐厅。在走出餐厅门口时,他听到沈志丹高声说道:“来,大家为领导服务都很辛苦,我敬大家一杯酒……”

 

夜幕降临了,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省政府广场四周的路灯亮了起来,人群在广场上穿梭。张菁菁关了办公室的空调,打开窗户,微风惬意地迎面扑来。

孙承娟晚上有一个外事活动,宴请几位驻华外交官的夫人,这几位夫人是来省城参加凤凰山夏季旅游节的。按照孙省长的习惯,她参加完活动,就会让司机送自己回家休息,而不会像有的领导那样,凡事都要秘书跟着。如果今天的聚会没有俞清义,或者说,俞清义如能收敛一下,张菁菁没必要这么急着回到办公室,所谓“有点事”,只是一个借口而已。

张菁菁不愿意看到俞清义那颐指气使的样子,更不愿意看到俞清义在自己面前那黏糊糊的做派。因为在一个楼层办公,也由于工作的需要,张菁菁每天都会与俞清义打交道,在关百康面前或者是在孙承娟面前,俞清义的表现俨然一个正人君子,可到了私下场合,俞清义就显现出他的另一面——低俗。张菁菁对俞清义的善变很反感,认为是人品有问题。

张菁菁最初对俞清义的印象却不是这样。两年前,担任医科大学校长的孙承娟来到省政府担任副省长,带来自己的学生张菁菁做秘书。张菁菁离开学校到了机关,很多工作程序都弄不明白,俞清义给了她很大帮助。那时,担任副厅级秘书已一年的俞清义,对还是正科级干部的张菁菁热情非比寻常,尤其当知道她目前还是单身一人时,对她更是关怀备至。怕张菁菁一个人寂寞,有时,俞清义参加朋友聚会,还尽量叫着她。他跟着关百康出门,回来时总要给她带件小礼物,她对有些礼物再三婉拒,并且一再告诉他不要再这样做了,他依旧如此。俞清义身高一米八十,身材挺拔,长相英俊,又是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省政府一把手的秘书,可谓才貌双全,地位显赫,留给刚来省政府工作的张菁菁的印象非常好,认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不可多得的老大哥。

如果不是发生了那件事以及接下来发生的事,张菁菁真的会拿俞清义当作亲哥哥来看待。

那是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张菁菁跟俞清义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参加一个朋友的聚会。俞清义那天酒喝多了,快散席的时候,他趴在她的耳边说:“张菁菁,你的胸长得太漂亮了。”

听了俞清义的话,张菁菁的脸马上热了起来,她看看四周,其他人都在与身边的人交头接耳,没有谁注意到俞清义说了什么。张菁菁推了俞清义一下,轻声说:“俞秘书,你喝多了……”

俞清义并没有领会张菁菁的话,他把手放到了她的大腿上,喷出一口酒气说:“怕什么?俞哥喜欢你,你一会儿跟我走,这里有我开的房间……”

“你真的喝多了……”张菁菁将俞清义的手从自己的腿上拿开。

俞清义又将手放到张菁菁的后腰。

张菁菁无奈地站起来,对着一桌子人说:“哎呀,我忘了一件事,孙省长让我晚上到她家里送一份材料……”也不等大家的反应,拿起手包匆匆离去。

第二天,俞清义看到张菁菁,趁她身边无人的时候,红着脸说:“张菁菁,我昨天喝多了……”

张菁菁说:“酒不能那么喝……”

一天晚上,有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在了张菁菁的手机上,她刚接起来,还未等她说话,里面就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清义,你啥时候到,人家等你等得好着急呀……”里面传出来的话语让张菁菁吃了一惊,慌得关了手机。

这肯定是打给俞清义的电话。俞清义的手机尾号是2345,张菁菁的手机尾号是2354,容易拨错,此前她就接过有人打给俞清义的电话。打电话的女人听起来与俞清义很熟,声音娇滴滴的,绝不是俞清义的妻子。张菁菁认识俞清义的妻子邹雨薇,也熟悉邹雨薇的声音,那种宁波普通话听了一次就忘不了。张菁菁又想,从电话里也听不出什么,也许打电话的是俞清义的什么熟人,找他或许有什么急事。

又过了几天,张菁菁跟随孙承娟到香格里拉大酒店参加一个活动,她在工作人员就餐处吃完工作餐,随便到酒店大厅的书店里逛逛,偶然看到俞清义拥搂着一个女人在书店门前匆匆走过。那个女人不是邹雨薇,邹雨薇没有这个女人个子高。邹雨薇身高一米六十,与俞清义在一起时,感觉相差悬殊。这个女子与张菁菁的身高差不多,在一米七十左右,和俞清义走在一起显得很般配。张菁菁好奇地走到书店门口,看到两人走到电梯前,俞清义松开拥搂着女人的手叫电梯,在等待电梯的空当,他将手放到女人的臀部抚摸着。张菁菁看不下去了,赶紧退回书店门内。

这一幕让俞清义的良好形象在张菁菁眼里轰然坍塌。如果不看到这一幕,张菁菁心里还在为俞清义那天轻薄自己辩解,以为他真是喝醉了酒,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这一幕又让张菁菁联想到那天错打给自己的一个女人的电话,她判断俞清义是在妻子之外有了女人。

张菁菁最恨感情出轨的男人,因为她自己就是这类男人的受害者。

张菁菁出生在云阳市的一个工人家庭,父母养育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她和妹妹。她从记事时起,就不断听到人们对她容貌的赞美。是的,她的容貌漂亮得惊人,五官搭配得天衣无缝;身材好得惊人,丰姿绰约。上了初中,就有男孩子追求她。她的初恋发生在高中时代,对方是她的同班同学,一个叫潘华的帅男孩。她的恋情被悄悄地传开了,给她写条子的那些男生才消停下来。大家心里有杆秤,知道潘华人长得帅,学习成绩也好,做张菁菁的男朋友是绝配。也有家庭条件好的男同学认为,潘华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家庭,他的父母是一家大集体企业的工人,收入低,养育三个孩子可是捉襟见肘。家庭虽然困难,再旧的衣服穿在潘华身上却显得非常有型,因为衣服架子是帅气的阳光男孩呀!

两个人高中毕业一起考进了省城的医科大学,这太让人羡慕了。追求过张菁菁的男生不无嫉妒地说:“这两个家伙太他妈的有夫妻相了!”两个人离开云阳市进了省城,在医科大学的校园里形影不离。一个系,一个专业,就差不是一个性别,否则,两人可能住进一个寝室。虽然不在一个寝室,但作为恋人,他们已经互相熟悉了彼此的身体,但还没有完整地交融在一起。学医的大学生,对异性的身体没有神秘感,潘华多次想要张菁菁的身体,她都没有给他。她的父母给她的家庭教育是保守的,那对本分的工人夫妻,过的是朴朴实实的生活,留给孩子们的印象是从不敢越雷池一步。张菁菁受到了家庭的熏陶,总是在与潘华两人激情缠绵时,理智地制止住潘华的冲动。有那么几次,两人赤裸地拥抱在一起,张菁菁就要放弃坚持了,但在最后的时刻,她还是抽身而退。为此,潘华埋怨过她,说她可能是班级里最后一名处女,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听到这些话,她总是安慰他:“我要在结婚时交给你,那不是更完美吗?”潘华听了,哭笑不得,不知用什么话来回答她。

大学五年的时间很快就要过去了,张菁菁在毕业前夕考上了孙承娟的研究生。孙承娟是国内有名的妇科专家,参加过国内第一例试管婴儿课题组的工作。她是医科大学的校长,也是一个民主党派省委主委。张菁菁是在入校时召开的欢迎新生大会上,一下子喜欢上这个老师的。孙承娟长得不算漂亮,但是气质特别好,身上洋溢着一种无形的魅力,吸引住了同为女性的张菁菁。张菁菁报考孙承娟的研究生,就是想接近这个自己崇拜的并不年轻的女人,在她身边学习。结果张菁菁如愿以偿。潘华没有报考研究生,他父母所在的单位前两年破产了,父母下了岗,原本困难的家庭如今雪上加霜。为此,刚刚考上大学的妹妹曾经一度要退学,上高中的弟弟也不时地利用假期打打短工,来换取学费。面对家里的困难状况,潘华想尽快参加工作,尽自己的力量帮帮家里,也是回报家里这五年来对他的付出。

临近毕业的一个星期六上午,从妇产医院实习回来的张菁菁到男生宿舍去找潘华。潘华被安排在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外科实习,就在学校对门,不像妇产医院离学校这么远。张菁菁到了潘华的宿舍门口,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她知道目前班级里的男生在哪儿实习的都有,想要找个人挺难,可潘华昨天是通过话的,说好今天在校等她。她反复地敲门,终于听到潘华的宿舍里发出来一点声响。张菁菁高兴起来,她想潘华一定是睡过了头,没有听到她的敲门声。接着,室内又传出一阵忙乱声,可能是潘华踢到了脸盆,脸盆发出与地板的摩擦声。

门打开了,出现在张菁菁眼前的不只是潘华,还有同班的女生窦雪。潘华的脸微红,看张菁菁的眼神有些不自然。窦雪的脸红扑扑的,一双大眼睛比往常显得明亮。窦雪看到张菁菁,欢快地说道:“菁菁来了?我的事完了,先走了……”说着,扭扭搭搭地走了,裹得过紧的短裙让肥大的臀部特别突出。

潘华把张菁菁让进屋,忙解释说:“窦雪正帮助我联系工作,她来告诉我一些情况……”

没等潘华的话说完,张菁菁的脸色就变了,她指着地板问道:“这是什么?”

潘华朝地板上一看,立即慌了起来。一个用完的避孕套扔在地板上,口边还流出一些白色的液体。“这……”

泪水在张菁菁的眼角溢了出来,她感到心脏突突地猛跳了几下,全身被电击似的疼痛起来。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摇摇晃晃地走出潘华的宿舍。潘华在后边喊着什么,她已经听不到了。她只是给自己打气:快离开这个骗子,快离开这个让她感到恶心的房间,让自己不要再见到他……当她回到自己的宿舍,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猛地哭出声来……

六年,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人生最美好的年华,她与他在一起;人生最纯真的情感,她给了他。可是,谁能想到,朝夕之间,他就背叛了她。是窦雪有魅力吗?窦雪身矮腰粗,在女同学中是谈不上漂亮的;窦雪学习成绩一般,在女同学中是谈不上优秀的;窦雪与别的男生睡过觉,在女同学中是谈不上注重感情的……可是,他居然就与这样的女生上了床,还把上床的证据扔在地上给她看,如此地羞辱她。

遭受这么大的伤害,张菁菁变得憔悴了。

潘华曾经找过张菁菁,解释那天发生的事情。窦雪的父亲是省卫生厅副厅长,他正在请窦雪找她父亲帮忙,把自己安排进省人民医院工作,窦雪就是特意来告诉他事情进展的。窦雪说,由于自己告诉父亲潘华是自己的男朋友,父亲跟省人民医院打了招呼,准备把他们两个人一起安排进去,要知道这家医院已经将接受医生的最低学历标准定到硕士研究生了,却一下子安排进去两个本科生,难度可想而知。末了,窦雪眼睛含情,噘着嘴问道:“潘华,我办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感激我呀?”潘华说:“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窦雪两眼放光,满面含笑地又问:“真的?”“当然。”“那你做我的男朋友!”听了这句话,潘华一下子懵了,连忙摇头:“这个不行,我已经有了菁菁,你知道的。”“有了也可以换嘛,我可是跟我爸说了,你是我的男朋友,他老人家才为你使劲的。”潘华还是不停地说着:“这不行,这不行……”他想起自己同宿舍的一位男生津津有味地讲过自己与窦雪做爱的经历,那个男生当时说的话现在还能想起来:“窦雪太有经验了,把我这个和女生做过的人都弄得五迷三道……”与漂亮纯洁的张菁菁相比,相貌一般且有些放荡的窦雪是不入潘华的眼的,如果不是需要她的父亲帮忙,他才不会与她这么直接来往的。窦雪并没有理会潘华的拒绝,她上前拥抱住他,口里喃喃地说:“潘华,一进校门我就注意你了,你太帅了……”也许是窦雪太主动,丰满的女生身体让潘华难以抵挡住诱惑;也许是潘华太想到省人民医院工作了,他对窦雪的要求不敢拒绝。当两人躺在床上,窦雪从包里拿出避孕套时,潘华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接受了她的身体……“我只要到了省人民医院工作,就会与窦雪分手的,菁菁,请相信我。”潘华哀求道。

“你太不知羞耻了!潘华,你怎么会这样……”听了潘华的解释,张菁菁更加难过,更加气愤。

张菁菁跟着孙承娟攻读硕士研究生,潘华毕业之后与窦雪进了省人民医院,不久就结婚了。

在攻读研究生期间,张菁菁拒绝过很多追求者。随着光阴的不断流逝,她受伤的心也在慢慢地愈合。研究生生活快要结束的时候,她对追求自己的一个河南开封来的男同学产生了好感,没想到那个男生在开封老家早已有了女朋友,并且已经同居。那个男生面对漂亮的张菁菁,决定要甩掉老家的女友,却逼得女友从开封赶来要与他办理结婚登记。张菁菁很快地与这个男生保持住一定距离,并对男生隐瞒真相的举动痛恨异常。经历了这一切,张菁菁关闭了自己的感情大门,她不再轻信男人。

张菁菁研究生毕业后,孙承娟将她安排到了医科大学校长办公室工作。孙承娟征求张菁菁意见时说:“我本来应该让你去做妇科大夫的,可我的办公室太需要能写东西的人才了,要知道,在医科大学,我还找不出既懂医,文笔又好的年轻人。你能接受我的安排吗?”张菁菁崇拜自己的导师,她接受了校长的安排。在校长办公室工作一年,她又随着升任副省长的孙承娟到了省政府。

张菁菁今天急匆匆地离开餐桌,除了看不惯俞清义的做派,还与俞清义讥讽裴旭明有关。要知道,她在来省政府工作不长的两年时间里,原来印象很好的俞清义在她心里已经改变了最初的形象,而原来在她心里貌不出众、印象平平的裴旭明却变得高大起来。她不能容忍俞清义对裴旭明的嘲讽,尽管这种嘲讽伤害不了裴旭明。

第二章

上午九点多钟,一台奥迪轿车穿梭在林木蔽荫的山路上,从山底爬到了半山腰。郑文信让司机关掉了车内的空调,打开了车窗,山风不时地吹进车内,带进花草、树木散发出的芳香,在车内弥漫开来。郑文信坐在后排,一边嗅着清新的空气,一边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邢惠祥说:“惠祥呀,省城有这么一座凤凰山,可是增色不少啊!”

邢惠祥将头向后转了转,附和道:“是的,郑省长。这座凤凰山既使省城有了文化底蕴,也让省城多了一处天然氧吧,真是老百姓的福分。”

郑文信明亮的眼睛望着路边匆匆闪过的景致,说道:“你说得对呀,是一处天然氧吧,来这里爬爬山,就是补充一下氧气呀!”

轿车停在半山腰的广场,等在这里的凤凰山景区管委会主任,一个精明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笑着对刚刚走下车的郑文信说:“欢迎郑省长来凤凰山景区检查指导工作。”

郑文信上前握住主任的手,笑着说:“你这是客套了吧?我是看这个星期天上午没有急事,来吸吸氧气呀!”他说到这里,站在主任后面的年轻漂亮的姑娘走上前去,调皮地问道:“郑省长,早就忘了我这个小导游了吧?”说着,还做了一个鬼脸。

郑文信笑了:“呵,怎么会忘呢!你是叶静同志嘛。四年前,我从云阳调省里工作,陪着外省的一位客人来凤凰山游览,就是你做的导游。后来又来了几次,也遇到过你。我说叶静同志,你怎么也不老啊?”

“还不老呢,都二十五岁了。”

“看,把真话问出来了吧?”郑文信调侃道。

叶静不好意思地笑了。

郑文信说道:“我这次来凤凰山,是随意走走,就不麻烦你们了,邢秘书跟着我就行了。”

主任坚持要叶静做向导,被郑文信谢绝了。主任退一步,要请郑文信在这里吃午饭,也被郑文信谢绝了。主任无奈,只好任由郑文信自由行动。

郑文信今天的一身打扮,明摆着要登山,高挑的身上穿着一套阿迪达斯运动服,上衣无袖,下身短过膝盖,脚上穿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头上带着一顶乳白色的棒球帽。他让司机在停车场等他,就与邢惠祥进了山门。

正值凤凰山夏季旅游节举办之际,游人摩肩接踵。凤凰山坐落在省城东部,方圆四十多平方公里,奇峰险峻,岩洞幽深,松柏参天,花草奇异,树木葱郁,以雄、险、幽、奇、秀闻名。全山景点众多,尤以凤凰十八景为最。这里曾是全省最早的道观,距今已有九百多年的历史。郑文信两人进了山门,迎面看到一块矗立的巨石,上面题有“凤凰山胜景”几个大字。郑文信笑了,问邢惠祥:“你说关省长这几个字写得如何?”

邢惠祥说:“这几个字能看出关省长有书法功底……”

不待邢惠祥说完,郑文信又说道:“这么一座名山,把关省长的题字放在这里,还是显得不伦不类呀!”

邢惠祥以前多次来过凤凰山,并没有看到山门有关百康的题字,从巨石的颜色上看,应该是最近安放的。

两人跟游人汇在一起,沿着石级缓步而上。走到天长观前,郑文信说我们休息一下,便在一处人少的地方站了下来。天长观建于二百多年前,正殿是三清殿,塑有玉清、上清、大清三天尊像。观前香炉的香火极盛,人流熙熙攘攘。七月正是天热的时候,邢惠祥看到郑文信的额前沁出汗珠,忙将一条毛巾递给他。

郑文信接过毛巾,擦了擦汗,说道:“不服老不行,早几年,走这么几步路,根本感觉不到累……”正说着,手机响了,从衣服兜里拿出来接了。

邢惠祥看着郑文信周正的长方脸,感觉到自己服务的这位副省长是比四年前老了一些。四年前,郑文信刚刚担任副省长,到省交通厅调研,认识了当时担任科技处副处长的邢惠祥。在全厅副处级以上干部参加的座谈会上,邢惠祥的一席发言引起了郑文信的注意,尤其是邢惠祥业务娴熟,但又为人朴实憨厚的特点更是给郑文信留下深刻印象。过后,郑文信点名要来邢惠祥当自己的秘书。那时的郑文信刚刚四十三岁,英姿勃发,精力旺盛,很多官员都认为他将是全省政界中的一匹黑马,用不了多久,仕途就会再进一步。四年来,作为分管工交工作的副省长,郑文信为了工作,真是无保留地付出,邢惠祥作为秘书体会很深。国有企业改革到了攻坚阶段,交通基础设施建设加大力度,郑文信分管的工作都是在啃硬骨头。正是由于辛勤地工作,劳累过度,郑文信的眼角增加了皱纹,一头浓密的黑发中开始夹杂着白发。

郑文信看到身边不时地走过一些游人,不想对打来电话的对方问话多说什么,他低沉地说道:“我到了天长观,一会儿就去神泉峰。”

两人离开天长观前,继续向上攀登,最后来到了神泉峰。

神泉峰不是凤凰山的最高峰,凤凰山的最高峰是凤凰峰。神泉峰因有一处神泉,在凤凰山景区中名气并不逊于凤凰峰。水从石缝中流出来,落到一个两米见方的池子中,清澈见底,这就是传说中奇异的神泉。关于神泉,传说很多,其中流传最广的要数朱元璋的第四子朱棣饮了此泉,才敢起兵从侄儿手中夺得大明江山,最后当了明朝第三个皇帝的故事。那时朱棣身为燕王,他的侄儿,也就是明朝的第二个皇帝朱允炆锐意削藩,形势对朱棣极为不利。如何应对,朱棣举棋不定。朱棣在此地巡防时,一天,心烦意乱的他外出打猎,遇到一只山兔,一箭射去,居然未中。朱棣大怒,便要射出第二箭,哪知山兔快如良驹,一跃不见身影,朱棣与随从策马追赶,追了大半天,也不见山兔的影子。这时,朱棣口渴难忍,坐骑也汗湿全背,他环顾四周,只见峰险山高,怪石嶙峋,哪有水的影子。他急着要往回返,坐骑任打任骂就是不走。朱棣看到眼前的情景,想起朱允炆的威逼和打不着的山兔,不禁悲从心来,长叹一声:“想我一生要成就大业,难道老天就不成全于我……”话音未落,就听左侧的山峰突然发出“嘀嗒、嘀嗒”的声响,朱棣转身一看,见一滴一滴的泉水从山峰的石缝中滴落下来,时间不长,就在峰下形成了一个小水池。朱棣大喊一声:“天助我也!”随即俯下身去,用双手掬起一捧泉水,一饮而尽。泉水清冽爽口,一捧下去,朱棣顿感精神振奋,全身充满了力量,原先的不快烟消云散。他的坐骑饮了泉水,变得四蹄如风,回程要比来程快几倍。朱棣立即起兵,结果大获全胜。从此,神泉传开了,一来二去,周围的人家如有人参加科举考试,或家里要大兴土木,都事先到这里饮饮泉水,求老天保佑一举成功。

泉水池边聚集了饮水的游人,郑文信与邢惠祥站在游人后边,等着前边的人饮完走开,好走上前去饮水。邢惠祥原本想用矿泉水瓶子罐满泉水,拿给郑文信喝,郑文信摆摆手:“我长在农村,知道泉水进了瓶子,就没有味道了。还是到池子边去喝,那才有味道,真的解渴呀!”

邢惠祥没有办法,只好陪着郑文信往池边挪。好在游人来自四面八方,并不知道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位要饮水的副省长。

终于到了池边,郑文信蹲下来,用双手掬起泉水,连饮了三捧。邢惠祥蹲在郑文信的身边,也饮了两捧。

离开泉水池边,两人攀上神泉峰顶的平台。这里游人稀少,大多游客饮完泉水,转而去登凤凰峰,很少在神泉峰顶停留。站在峰顶,拥有三百万人口的省城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建筑,纵横交错的马路,无不显现这座城市的生机。

郑文信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时身边没有游人,他的声音变得洪亮,话也多了:“我说亦男,喝不喝神泉水,你怎么比我还着急呢!告诉你吧,神泉水已经喝完了,就等着神仙显灵呢!什么,这回该没有问题了吧?还不好说!关百康后天从德国回来,不知道还插不插手!我们这个省政府的一把手呀,手是伸得太长了……”

邢惠祥当了郑文信四年秘书,一向遵守秘书工作纪律,对工作以外的事不闻不问,对领导交待的工作尽心完成。郑文信刚刚通完的电话,邢惠祥也就当作自己的领导在和朋友们寒暄,不在秘书的工作范围内,并没有注意,倒是领导的后一句话让他有些吃惊,他突然想起前几天秘书们聚会时,俞清义对他说的话:“惠祥,你得提醒一下你们老板,要对一把手尊重一些!”

张菁菁是被身上肚脐周围的疼痛搅醒的,她看了一下墙对面的挂钟,现在是午夜十二点半。她从床上起来,走到厨房,倒了一杯开水,喝下去,又回到床上躺下。她似睡非睡地躺在床上,感觉疼痛的部位在转移,移向腹部的右下部。她感到腹胀,还感到恶心,她猛地从床上起来,跑到卫生间,“哇”地吐了起来。她拿过毛巾擦擦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想不到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难受。她白天还好好的,上午陪着孙承娟到省招生办视察高考录取准备工作,下午,为孙承娟整理准备在大学生暑期支农活动出发式上的讲话,忙了一整天,晚上躺下的时间比往常早。她感到疼痛越来越厉害,用右手按压着痛处,疼痛减轻了,她把手松开,疼痛感又增强了。“反跳痛!”她叫了起来。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患了阑尾炎,她是学医的硕士研究生,她了解阑尾炎的这些症状。她再一次看看挂钟,已经是凌晨三点半了。她抓起电话,就打给在医院工作的要好的同学。这年头,同学电话留的都是手机,这个时间段,谁的手机又能开机呢?她将电话打给三个经常联系的同学,这三个人的手机都已关机。

张菁菁无力地在卧室的地毯上坐下来,她紧紧地用手压住痛处。她住的是省政府机关职工家属楼,格局是一室一厨。她十九岁离开云阳来省城上学,五年本科,三年研究生,又在医科大学工作了一年,住的都是学校的宿舍,两年前来到省政府工作,再住学校的宿舍明摆着不合适了。沈志丹听说孙承娟带来的秘书没有住房,琢磨着把省长的秘书安排进职工集体宿舍不合适,那里住宿职工最少的房间也有两个人,不方便工作,省长秘书的工作毕竟有一定的特殊性。但是,自从取消福利性分房,住房市场化后,省政府办公厅再也没有了房源。沈志丹绞尽脑汁,想起房改时,职工家属楼有一户房子留作公产。那是关百康的前任司机的住处。那位老省长没有在省政府机关车队挑选司机,却从省武警总队选了一名战士当司机。战士司机给省长开车时就临时住在这户房子,因战士是现役军人,不能参加地方的房改,房子自战士走后就空了下来。沈志丹将这户房子安排给张菁菁暂住,等她将来自己买了住房,再将房子交出来。沈志丹为此还到孙承娟面前买好,孙承娟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你考虑得比较周到。”张菁菁搬进这户房子,一住就是两年。巧的是,张菁菁在这个楼层的邻居还有同为秘书的裴旭明。楼层是三楼,一共三户,一左一右是裴旭明和张菁菁,中间的是省直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除了张菁菁住的是一室一厨外,裴旭明住的是两室一厨,副局长住的是三室一厨。张菁菁此时疼痛难忍,她知道不能再等了,否则是很危险的。她穿上连衣裙,出了自己家门,去敲对门裴旭明的家门。

“谁呀?”裴旭明在室内问道。

“我,张菁菁……”她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悦耳音调。

“呃,菁菁,你等一下,我换件衣服……”走到门口的裴旭明又折回卧室。

当裴旭明打开门,看到楼道昏暗灯光下的张菁菁脸色惨白,慌忙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旭明,我可能犯了阑尾炎,只得麻烦你送我到医院……”张菁菁说着,脸上浮现出歉意的神色。

“你客气什么!快走……”裴旭明说到这里,赶紧又折回去,到又一个房间叫醒了女儿:“裴波,快跟爸爸送张菁菁阿姨到医院,她阑尾炎犯了!”

裴波匆忙地穿好衣服,来到张菁菁跟前,伸出手,关切地说:“来,张阿姨,我搀着你。”

三人下楼,走出小区大院,在大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看到张菁菁疼痛的样子,急忙将车驶向省人民医院。

到了医院,进了急诊室,医生给张菁菁做了检查,病情与她判断得一样,急需手术。

当张菁菁被推进手术室时,天已经亮了。

裴旭明按照张菁菁提供的电话号码,给她妹妹张芸芸打了电话。张芸芸在电话里慌张起来,表示马上告诉爸爸妈妈,她自己将乘最早的一班火车从云阳来省城。裴旭明特意把语气放得轻松地说:“不要着急,你姐姐没有大问题。我的女儿参加完高考正等录取消息,她可以全天在医院护理你姐姐的。”

到了上班时间,裴旭明又赶到省政府,将张菁菁夜间阑尾炎发作现正在医院手术的情况向孙承娟作了汇报。孙承娟说:“我上午参加一个会议,会议结束后我去看她。”说完,她打电话给自己的工作处处长——省政府办公厅六处处长,让他代替自己先去看望一下张菁菁。

裴旭明看到孙承娟对自己的工作人员如此关心,心里油然生出对这位专家型领导的敬佩之情。

上午九点,裴旭明陪着倪晓帆到了省委党校,倪晓帆给即将结业的县长培训班作新农村建设专题报告。报告会时间安排两个小时,裴旭明见倪晓帆进了礼堂,他又坐车到医院看一下张菁菁。

张菁菁安静地在病床上躺着,做完手术不久,身体明显虚弱。她看到裴旭明悄悄地走进来,苍白的脸上立即溢满感激之情。

裴旭明将孙承娟要来看望,妹妹要从云阳来省城护理姐姐的消息告诉了张菁菁,末了说:“菁菁,在你妹妹没来之前,裴波就是你的专职护理员。等你妹妹来了,她还是你的专职护理员,一直护理到你出院。”说着,将头转向裴波:“裴波,爸爸交给你的这个任务能完成好吗?”

裴波说:“爸爸,你就放心吧,我最愿意跟漂亮的张阿姨在一起了。”

张菁菁的眼角湿润了,眼前是多么好的一对父女呀,父亲朴实,女儿文静!她看着裴旭明嘴角边两条深深的皱纹,看着他脑袋上稀疏的头发,不禁为他工作上的敬业和家庭中的负责而深深感动。四十五岁的裴旭明已经担任九年倪晓帆的秘书了,深得倪晓帆的喜爱,一直舍不得让他离开自己。裴旭明工作中的能力、沉稳、认真,在省政府大院是出了名的。同时,他对女儿的关爱,对妻子的深情也是在省政府大院出了名的。妻子六年前遭遇车祸去世,他一个人带着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女儿生活,失去母爱的女儿由于父亲的精心照料,长成一个身体健康、心地善良、学习优秀的大姑娘。张菁菁知道裴波的高考分数已经下来了,考得很好,就等着接录取通知书了。面对眼前和睦、相知的裴旭明父女,张菁菁除了感激,还有一丝羡慕。

裴旭明是老资格的省政府领导秘书了。

九年前,倪晓帆从一个地级市市委书记任上来省政府担任副省长,裴旭明还是省政府研究室农村处的副处长,是被省政府一位副秘书长推荐到倪晓帆身边工作的。九年来,他从刚刚到倪晓帆身边的副处级秘书升任正处级秘书,职级动了一下,工作内容却没有任何变化。与他一同担任秘书工作的同事“转业”了不少,有几位已经升任到正厅级了,其中一位还成为省级领导后备。面对秘书队伍这些年的变化,裴旭明平静如常。他已经很满意自己目前的工作了,在担任秘书之前,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能到省领导身边工作,能够为决策权力很大的领导服务,甚至参与一些重大事项的决策和执行。每年中央关于“三农”工作的意见出来后,省委、省政府制定贯彻意见时,都吸收他为研究层的成员。他是这个工作领域的专家,他喜欢研究农业、农村工作和农民问题,因为他本人就是一个农家子弟,他太熟知农民这个弱势群体的喜怒哀乐了。

裴旭明生在本省西部的一个贫困县,在一个土地贫瘠的村庄里长到十七岁,恢复高考时,他没有考上大学,只考上了一所中专——省农校。农校毕业后,他又回到了县里工作,在农业技术推广站担任技术员。他在这里工作了五年,然后被县委派到一个边远乡担任副乡长,接着担任乡长、乡党委书记、县政府办公室主任,最后被省政府研究室看中,将他调到了省城。

除了满意自己眼前的秘书工作,裴旭明还对自己能跟着倪晓帆这位领导工作特别满意。他自己感到从倪晓帆身上学到了太多的东西。倪晓帆为人上的豁达、真诚,工作上的韧劲、水平,都让他佩服到了极点。在他担任秘书期间,省内发生了一九九八年特大洪水、二○○○年北部林区森林大火、二○○二年严重旱灾和二○○四年实行“一免两补”政策,一些农民因为“黑地”补贴问题引发的上访潮等重大事件,作为主管省长,倪晓帆采取的应对措施都非常及时有力,比较好地解决了问题,受到了房家冬、关百康的表扬,也受到了中央领导的肯定。裴旭明的眼前常常浮现出两年前倪晓帆面对成千的上访农民,冷静面对棘手的难题,大刀阔斧地予以解决的情景。

那一年,全省农村开始免除农业税,实行种地补贴、良种补贴。在发放补贴过程中,一些农民发现自己一直交税的土地却得不到补贴。原来,这之前,部分地区的一些基层领导干部将机动地承包给一些农民,按照纳税标准收取税款,这部分税款进了那些领导干部的小金库,挪作他用。实行新政策后,因为机动地没上土地台账,这部分土地上交的税款也没有进入国库,租用机动地的农民就得不到补贴。发放补贴的工作人员把这些机动地叫做“黑地”。得不到补贴的“黑地”承包者不干了,他们是照章纳税了,至于领导们将这些钱给花了,那也与种地的农民无关。愤怒的农民开始到各级政府上访,一些农民聚集到了省政府门前,强烈要求省领导解决这个问题。一天早上,一千多名上访农民围在省政府大门前,进出省政府的车辆无法通行,由于上访人数太多,省政府门前的那条交通要道也被堵塞,影响了省城正常的交通秩序。一开始,省信访办的一位处长出来答复,要求上访的农民群众尽快回去,有关部门会根据大家反映的情况研究一个解决的办法。农民群众不买这位处长的账,喊着要见省长。接着,省农委的一位副主任出来答复群众,大家还是不满意。紧跟着,省政府一位副秘书长出面,远道而来的农民群众嫌他官比省长小,对他说的话不托底,人群还是不撤离。眼见上访的农民群众越来越多,从影响交通秩序发展到影响省城的工作秩序和生活秩序,工作人员不敢怠慢,赶紧将情况汇报给正陪同国家农业部一位副部长到省农科院视察工作的倪晓帆。倪晓帆向副部长做了解释,然后带着裴旭明从郊区赶往省政府。在车上,倪晓帆考虑到几种解决问题的办法,但下不了决心,他需要请示一下房家冬和关百康,但两人与秘书的手机都关机了。倪晓帆知道房家冬与关百康今天要去北京开会,他把电话打给省政府秘书长,秘书长说,他正在机场为领导送行,两人乘坐的飞机刚刚起飞。从省城到北京要两个小时,倪晓帆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两个小时,那时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防止突发事件蔓延扩大,最好的办法是处理得及时。他在脑海里将思考过的几个方案反复过滤了几遍。一个是将补贴资金摊薄,也就是补贴资金不变,不管是土地台账上的地,还是机动地,只要承包者以前纳税了,就将资金平均开来进行补贴,让所有的农民都能拿到补贴。不过这样一来,在册土地承包者原本应该拿到的钱变少了,不利于调动种粮农民的积极性。再一个就是省财政给予“黑地”补贴。不过这笔钱不小,对于仅仅是吃饭财政的省财政来说,压力太大,而且还容易滋生基层领导干部对上级的依赖性,明明是自己工作错误,甚至是犯罪带来的后果,却要省里来承认。还有一个就是谁花了承包机动地农民上缴的税钱,就由谁来负责给农民发放补贴,也就是“谁吃谁吐”。不过这样一来,基层的干部会哭穷,会找各种理由要求省里支持。从基层成长起来的倪晓帆熟悉基层干部的现状,也知道某些基层领导干部身上存在的一些坏习气。你有时不给他们一些压力,他们就没有动力。他们天天哭穷,但却变着法子弄钱给自己换一辆超标准的车;明明是贫困县、乡,办公楼却盖得富丽堂皇。倪晓帆脑子转来转去,就倾向采取后一种措施,他觉得,“黑地”补贴问题从全省来看,资金数额不小,但落到一个县,一个乡,就不是很多了。当瘦削的倪晓帆来到省政府大门,迈上武警战士值勤时站立的警台上,一直嚷嚷要见省长的群众顿时安静下来。五十七岁的倪晓帆一头梳得整齐的银发,在四月的春风中变得有些零乱。他这头没有一丝杂质的银发五十岁时就有了,曾有人劝他染一下,他拒绝了。时间长了,大家忽然觉得这满头银发给倪晓帆增添了一些东西,使基层出来的主管农业的副省长陡增书卷之气。他望了望聚集在大门前的群众,发现有些农民兄弟穿得单薄,在乍暖还寒的季节里有些发冷,心里不禁感到一阵难受。他接过省政府副秘书长递过来的手提扩音喇叭,动情地说道:“农民兄弟们,由于我们政府工作的失误,让大家吃苦了,作为主管农业和农村工作的副省长,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倪晓帆说到这里,向农民群众深深鞠了一躬。这一举动,让不少农民群众吃了一惊:眼前的这位副省长与自己身边的某些乡长、县长太不一样了,那些领导,他明明知道自己做错了,还找各种理由百般抵赖。“我今天可以负责任地说,”倪晓帆继续说道,“省政府要严肃处理各地私自挪用农民兄弟上缴的机动地税金问题,将组织有关部门成立调查组,查清有关问题。这其中如有人涉及违纪,要按照有关规定给予当事人必要的处分;如有人涉及犯罪,要将当事人移交司法机关,严惩不贷!至于农民兄弟一直缴钱的机动地,要与纳税土地一样,享受‘一免两补’政策!这个政策会在一个礼拜内兑现!如果下面的农民兄弟一个礼拜之内没有得到补贴,你们再来省政府围我!”他在这里顿了顿,然后大声喊道:“我们的政府是人民政府,大家还不相信人民政府的承诺吗?”下面有人喊了起来:“相信人民政府!就是相信政府,我们才来上访反映问题的!”接着不少群众跟着喊了起来:“相信人民政府……”倪晓帆的眼角湿润了,这是多么好的人民啊,如果不是少数干部胡作非为,他们才不会走到眼前这一步呢!即使碰到了那些让他们气愤的人和事,他们也没有失望,而把解决问题的希望寄托在上一级政府身上。上访的农民散去了,倪晓帆回到办公室,向人到北京的房家冬、关百康做了汇报,得到了两位党政一把手的赞许。经请示同意,当天下午以省政府的名义召开了全省解决“黑地”补贴问题电视电话会议,倪晓帆在会上布置了有关工作,提出了具体要求。会后,省政府办公厅从省监察厅、省审计厅、省农委、省国土资源厅抽调二百多人,组成十六个工作组,分赴全省十六个市地,进行工作检查。一个星期后,全省各地刮起来的上访潮平息下去,春耕生产热火朝天地开展起来。

裴旭明跟着倪晓帆这样的领导干工作,每天都感到收获很大。俞清义在餐桌上嘲笑他当秘书当傻了,他那种平静的回答,绝不是唱高调,而是发自肺腑的心声。

裴旭明离开医院,赶在倪晓帆报告结束之前又来到省委党校。倪晓帆作完报告,裴旭明陪着他上了车,从党校驶往省政府。

路上,倪晓帆关心地问道:“旭明呀,张菁菁的病情还好吧?”

“还好。”裴旭明把张菁菁的病情讲给了倪晓帆。

倪晓帆感慨地说:“菁菁同志也是累的,人一紧张,容易有毛病呀!承娟同志是拼命三郎,很要强的女同志,做她的秘书,工作量是不小呀!”他的话停了停,又说:“你跟着我,也是在拼命地工作呀!”

裴旭明听了倪晓帆的后一句话,感到有些惊讶。倪晓帆对工作人员要求严格,他对工作人员的表扬也就是点点头,从来不当面肯定谁,裴旭明和司机以及工作处的人都知道他的这个特点。九年了,裴旭明还是第一次当面听到倪晓帆肯定自己的工作,忙说:“倪省长,你对工作质量要求高,我做得还很不够。”

倪晓帆语气平缓,似乎是在跟裴旭明交心:“秘书工作,看上去简单,其实要做好还是很难的,难就难在要做领导称职的工作助手呀!这九年,我对你的工作是满意的!”

裴旭明对倪晓帆的话语更加感到惊讶。

“我今年五十九了,到明年就是整整干了两届副省长,换届时,我就要退下去了。”倪晓帆继续说道,“你在我身边干了九年,该承担更重要的工作了……”

“倪省长,我愿意继续担任秘书工作……”

“我是舍不得放你呀!可是,我要为你负责,也要为党的事业负责,发现一个人才是不容易的呀!”

裴旭明听到倪晓帆不断地表扬自己,心里不安,脸上发热。

“我是从基层干上来的,基层锻炼人,我是很想让你到基层工作的。前几年,我就有了这个想法,可是不行呀,你一个人带着个孩子,怎么下得去呀!”倪晓帆的话越来越亲切,就像是唠家常。

倪晓帆是一步一步从基层干到副省长这个位置的。一九六八年,他在如火如荼的“文革”中毕业于本省农学院,到了边远县份的一个公社当中学老师,不久,又到了公社团委当书记。一九七五年,二十八岁的倪晓帆担任了县革委会副主任,一年后,又被免掉了这个职务,理由是他跟着刮“右倾翻案风”。他到县农业科当了一名普通干部。两年后,他担任了农业科副科长,接着,农业科改叫农业局,他又担任了局长。一九八四年,在干部年轻化的浪潮中,他担任了县长,那年他三十七岁。此后,平均两三年,他的职务就会发生变动,从县长到县委书记,从县委书记到地区行署副专员,从副专员到地委副书记,从地委副书记到地区行署专员,然后挨到了撤地设市,他成了市委书记。最后,他从市委书记变成了副省长。多年的基层工作,使倪晓帆知道一名领导干部在基层历练历练是多么重要,即使是一块毛坯,打磨好了,也会变成一块好钢,何况裴旭明是一块璞玉浑金,打磨一下,光亮会耀眼的。

“现在好了,你的宝贝姑娘就要上大学了,你没有后顾之忧了!”倪晓帆继续说道,“前一阵子,省政府班子开会研究别的事项的时候,百康同志顺便向大家通报了他关于要安排自己的秘书下到市地工作的想法,也征求其他几位副省长关于各自秘书工作的安排意见。呵,你们这一茬秘书,除了志平、宏飙、承娟同志的秘书外,百康、文信同志和我的秘书都符合重新安排工作的条件。我跟大家说,我是希望你到基层工作去呀……”说到这里,小车进了省政府大院,在下车的时候,倪晓帆又叮嘱一句:“旭明,你要有思想准备呀!”

第二部分

窦雪是偶然从同学那里听到张菁菁来医院手术住院的消息,拉着潘华来病房看望的,现在,潘华是外科大夫,窦雪是儿科大夫。潘华在来看望之前犹豫了好一阵子,结果硬是被窦雪拉来了。窦雪的用意绝不是简单地问候张菁菁,她还想要彻底打消张菁菁等待潘华的念头,因为她知道张菁菁人到三十,至今还没有结婚。

第三章

俞清义陪着关百康从北京回到省城后,才将省委组织部拟安排自己担任云阳市副市长的意见讲给了关百康。

关百康在北京停留了一天,日程安排得满满的,俞清义根本找不出时间跟他谈自己任职安排的事。上午,俞清义与驻京办主任在机场接到了从德国飞回北京的关百康,然后两人和也从德国回来的省商务厅厅长跟着关百康来到国家商务部,拜会一位副部长,汇报了省里的汽车制造企业与德国一家汽车制造企业合作的情况。从商务部出来,回到省驻京办,简单地吃了午饭,关百康又来到北京国际展览中心,参加全省装备制造业展览开幕式,与上午刚刚从省城飞到北京的郑文信一同为展览开幕剪彩。参加完开幕式,关百康与郑文信一同到了交通部,拜会几位部长,为即将建设的省城至云阳高速公路争取资金补贴。出了交通部,关百康与郑文信分手,驱车到了清华园,看望一位年近八十的老教授,这是他在清华大学就学时的恩师。北京城太大了,到了清华园内老教授家的时候,已是晚上七点半了。老教授听说关百康还没有吃晚饭,就叫保姆做了几样简单的饭菜,留关百康和俞清义在家里吃了饭。从清华园回到驻京办,整整是晚上十点半。因为第二天郑文信要去香港参加一项招商活动,他又来到住在驻京办同一楼层的关百康的房间,两人又就省里的工交工作交谈了一个小时。等郑文信离开关百康的房间,俞清义与驻京办主任来看望关百康,看他还有没有什么事时,发现他一脸倦容,问候一下,就退出了房间。第二天,他们吃完早饭,就赶往机场,驻京办的几位领导到机场送行,与关百康一同出国考察的人又乘同一个航班回省城,俞清义找不到单独与关百康说话的机会。关百康进了办公室,俞清义看见他身边没有别人时,才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高大粗壮的关百康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听完俞清义的话,他的眉头皱了一下,两道浓眉也跟着抽搐了几下,随即又平静下来。俞清义注意到了这个细小的动作,作为秘书,他知道这个动作是关百康不满的表示,心里暗暗感到高兴。

关百康是对蒋迪有些不满:自己是和蒋迪打过招呼的嘛,要让俞清义到云阳担任市委副书记,怎么现在就变成了副市长,这也太不尊重他这个省委副书记、省政府省长了吧?不过,他也对俞清义有些不满:工作人员不能掺和这类事,这属于越位,因为这是上级领导和组织人事部门考虑的事。俞清义没有完全看出关百康的心理活动。关百康看了一眼俞清义,见他正满怀期待地看着自己,那张英俊的脸上挂满了等待答复的表情。关百康看到自己喜爱的秘书脸上是这么一种表情,心一软,对俞清义的不满立即烟消云散,面无表情地说道:“噢。”

俞清义明白关百康不想再说什么了,就默默地回到了隔壁的秘书办公室。

关百康的确喜爱俞清义这个年轻人。四年前,关百康到省城一家国有机械工程企业视察,在听取这家企业负责人的工作汇报时,注意到了这个名叫俞清义的年轻人。这个当时年龄只有三十五岁、身兼董事长和总经理的千人企业当家人,谈起搞活国有企业的办法,有几招触动了关百康。年轻人长得精神,一脸神采飞扬的样子,浑身充满了活力。班子成员不管是年龄大的,还是年龄与他差不多的,都对他很尊敬,谈话时言必称“俞总如何如何”。听完工作汇报,关百康又问了一下年轻人的经历,俞清义说,他就出生在省城,高中毕业,考上了清华大学,大学毕业后,分配到这家机械工程厂,从技术员干起,然后当车间主任、副厂长、厂长,企业实施公司化改造后,他担任了董事长和总经理。俞清义清华大学毕业生的经历更加引起关百康的关注,因为他们都是那所知名学府的毕业生,他们是校友。不仅是校友,还有一些相同的经历。关百康大学毕业后,也是分配到省内的一家国有企业,历经“文革”、改革开放、进入二十一世纪等几个阶段,从技术员到工程师,从车间主任到副厂长,从副厂长到厂长、党委书记,从厂长、党委书记到副市长,从副市长到市长,从市长到省经贸委主任,从省经贸委主任到副省长,从副省长到省委常委、常务副省长,最后干到了省长这个位置,他六十二年的人生历程,有四分之一的时间是在企业度过的。不同的是,关百康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的毕业生,俞清义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期的毕业生,前后相差了二十多年;关百康学的是土木建筑专业,俞清义学的是机械工程专业。关百康知道,作为中部地区的北方省份,虽然全省每年都有一些考进清华大学的学生,但毕业回来的是凤毛麟角,他没有想到,在这个企业就藏着一个。关百康还对俞清义这个年轻校友表现出的另一个鲜明特点非常赏识,那就是身上洋溢着的一种自信,也就是有些人抨击他这个省长时所说的“霸气”。他一直认为,要想干成事,没有自信是万万不行的,俞清义身上的这个特点与自己身上的这个特点很吻合。离开俞清义所在的企业,在与陪同的省城的市委书记、市长两个人分手时,关百康高兴地说:“我今天看到了一个不错的企业,还看到了一个不错的人才。”回到省政府后,关百康让省政府办公厅好好了解了解俞清义这个人。省政府办公厅副主任沈志丹带人前去考察,考察的结果报给关百康,说俞清义这个人各方面都很不错。关百康最后拍板,把俞清义这个年轻校友调到身边,担任了自己的秘书。俞清义担任秘书以后,给关百康越来越深的印象是工作能力较强,真的是能干、能写、能说,领会领导意图快。好印象越来越深,关百康就有了将俞清义安排下去的想法。他之所以与蒋迪打招呼让俞清义到全省第三大城市云阳担任市委副书记,考虑的是下一步——俞清义在这个岗位上锻炼一下,然后到全省十六个地级市中一个规模较小一点的城市担任市长。这样安排,对俞清义的成长是很有利的。

关百康是为了让俞清义推荐一个秘书工作的继任者,前一阵子才和俞清义偶然说了一句有关工作安排的话:“我跟蒋迪同志打了招呼,准备推荐你到云阳担任市委副书记,你注意一下,如有合适接你工作的年轻同志,你向我和办公厅提一下。”关百康没有想到俞清义今天会主动与自己谈起工作安排的问题,还将组织部部务会讨论研究的意见打听出来讲给他,这已经超过了一个工作人员关心的工作范围,作为党龄已经四十多年的老党员,他对这种做法是不满的。可是,一个年轻同志关心一下自己的前途,也不必过于求全责备,就这一点小问题批评一下俞清义也不是非常必要,必要的是要安排好俞清义的下一步工作,让这个优秀的年轻人尽快展现自己的才干。

关百康在俞清义离开办公室后想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打电话给蒋迪,毕竟用工作人员提供的信息作为兴师问罪的由头,来埋怨一下蒋迪,这是不合适的。如果蒋迪主动向他通报一下组织部的意见,或者是蒋迪从省委一个常委的角度主动向他这个省委副书记汇报一下如此安排俞清义的想法,他都会有一个鲜明、强硬的表态。也许蒋迪有他的想法,那个认真的、比自己小三岁的瘦老头,脑子可不简单呀!好在还有书记碰头会,还有协调、沟通的空间;还有省委常委会,那才是真正的表决呢!

 

张菁菁没有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她已经在心里死去的情感往事又重新复活,不时在她的脑海里盘旋,令她在身体痛苦的同时,又增加了心灵的痛苦。

在张菁菁住院治疗的这所省人民医院,有她同届的五位同学,其中三位同学是与她关系不错的好朋友,也就是她病情发作时,打电话联系而没有联系上的那三位。还有两位同学,她熟悉他们,但她永远不想见到他们,那就是潘华和窦雪。可是,潘华和窦雪却主动来到病房,来看望张菁菁。

窦雪是偶然从同学那里听到张菁菁来医院手术住院的消息,拉着潘华来病房看望的,现在,潘华是外科大夫,窦雪是儿科大夫。潘华在来看望之前犹豫了好一阵子,结果硬是被窦雪拉来了。窦雪的用意绝不是简单地问候张菁菁,她还想要彻底打消张菁菁等待潘华的念头,因为她知道张菁菁人到三十,至今还没有结婚。其实,张菁菁不结婚并不是在等待潘华,只不过她是对男人失望罢了。窦雪怀揣着这个用意拉潘华来到病房,可想而知少不了刺激张菁菁的话。

张菁菁正在与妹妹说话,见潘华与窦雪走进来,大为错愕。六年未见着他们了,她发现两人都变胖了,潘华个子高,身体还不算走样,窦雪本来个子就矮,这一胖,真是惨不忍睹。张菁菁由于没有思想准备,看到昔日的恋人和情敌,她感到全身变得不自在,伤口处还有一丝疼痛。张芸芸看到潘华,也感到惊讶,姐姐与这个男人的恩恩怨怨,她太清楚不过了。

潘华先对张芸芸说道:“芸芸来了,咱们可有些年头没见了。”

张芸芸看了潘华一眼,没有吱声。

潘华赶紧又介绍窦雪:“芸芸。这是我爱人窦雪,是你姐姐和我的同学。”

张芸芸听姐姐说起过这个窦雪,也在姐姐的大学毕业合影中见过她小小的人头,当时就觉得长得不怎么样,今天一见,更觉得丑。窦雪身材粗矮不说,一张不漂亮的脸化妆得吓人:嘴唇抹得红红的,眉毛修成细细的一条,明显做过双眼皮手术的眼睛大得无神。这么一个女人,潘华竟娶了她,真是匪夷所思。张芸芸没有像对待潘华那样不理人,而是冲着窦雪点点头。

窦雪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张芸芸的胳膊,笑了笑,说道:“你就是菁菁的妹妹吧,早就知道你们姐妹是一对美人坯子,今天看到你,真是不假呀!”

潘华赶紧向窦雪介绍张芸芸:“她叫张芸芸。”

张芸芸看到窦雪抹得红红的嘴唇笑着张开,就像张开了血盆大口,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赶紧走开了。

窦雪与潘华走到病床前,张菁菁看到了窦雪的模样,心里为来医院看病的孩子们感到担心,他们看到化妆成这样子的医生阿姨,不知道是否会害怕。窦雪的声音与六年前相比还没有什么变化,她清脆地说:“菁菁,我们听到你在我们医院住院,就赶紧过来看看你……”

张菁菁感到伤口处又是一丝疼痛,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色不会太好看,她轻轻地说:“谢谢……”

潘华嘴唇嚅动了一下,好像要说什么,被张菁菁看在眼里,她将头转向墙壁,又是轻轻地说:“我后天就要出院了,快好了,你们忙工作吧……”

窦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说菁菁,我们再忙,也不差这么一会儿。你单身一人住院,有需要我们帮忙的尽管说,毕竟我们在这里已经工作了六年,都熟悉……”说到这里,窦雪停了停,见张菁菁没有反应,又说:“菁菁,你的年龄不小了,应该快点解决个人问题了……你看我跟潘华,儿子都五岁了,明年就要上学了,看着他一天天长大,可好玩了……”

张菁菁并没有认真地在听窦雪说着什么,她的心有些慌乱,盼望着窦雪与潘华早点离开这里。这时,裴旭明走进病房,他来到张菁菁的病床前,刚想问问她今天感觉怎么样,就见张菁菁打断一个矮胖女人的话,对他说:“旭明,我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大学同学窦雪,那位是她的老公。”接着,张菁菁的手指轻轻地指了一下裴旭明,有些害羞地说:“窦雪,这是我的男朋友裴旭明……”

窦雪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嘴惊愕地张大了,却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她要讲给张菁菁的话此时已经没有说出来的必要。

裴旭明也愣了,他不明白张菁菁为什么要冲着同学这样介绍自己,他只是关切地望着张菁菁。

潘华赶紧跟窦雪说:“窦雪,菁菁还要休息,咱们先走吧。”

窦雪这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上前拍了拍张菁菁的肩膀,银铃般地说:“那好,你先休息吧,有事尽管吱声。”然后回过头来,白了一眼潘华,扭扭搭搭地向外走,潘华跟在她的身后。

张菁菁看到潘华与窦雪走出了病房,轻声对裴旭明说:“旭明,对不起,刚才……”话还没有说完,泪水就“哗哗”地从眼角里流出来,打湿了头下的枕头。

裴旭明安慰着说:“菁菁,发生什么事了?你正在养病,要注意自己的情绪,心里高兴,伤口好得才快。”

张菁菁将自己的头转向墙壁,肩膀耸动着,不停地抽泣。

“菁菁,要注意身体啊!”裴旭明把一条毛巾递给张菁菁,轻轻地提醒她。

已经是黄昏时分了,七月的酷热还没有消去,邢惠祥一边向“世界之窗”大门口走,一边心里感慨:“深圳的夏天太难过了……”他出了“世界之窗”大门,挥手叫了一台出租车,拉开车门匆忙上车,车内空调散出的凉气立刻让他感到一阵惬意。他一屁股坐下来,手机响了,他看了一下来电号码,知道是郑文信家里的电话。

“小邢,你和老郑在一起吗?”打电话的是郑文信的夫人凌冬梅。

“郑省长去了香港,我在深圳等他。”邢惠祥回答说。

“哦……”凌冬梅犹豫了一下,问道:“小邢,有个叫冯亦男的女同志是不是跟着老郑到香港去了?”

邢惠祥愣住了,脑子飞快地转了一下,将跟随郑文信到香港招商的人员过了一下,认定其中的两位女随员没有叫冯亦男的,才回答凌冬梅:“凌局长,跟随郑省长到香港招商的工作人员中没有叫冯亦男的女同志。”

“哦……好了,没事了。”凌冬梅没有再说什么,撂了电话。

邢惠祥是陪着郑文信参加完在北京举办的全省装备制造业展览开幕式,从北京飞到深圳的,到深圳后,郑文信带队去了香港。邢惠祥在省政府驻深圳办事处已经住了两天,今天觉得无聊,便自己来“世界之窗”走走,为了行动自由,也没有与办事处的头头打招呼。按照日程安排,郑文信今天下午才能从香港返回深圳,明天乘飞机从深圳飞回省城。

邢惠祥对郑文信的妻子凌冬梅很尊敬,觉得这一对夫妻真是太般配了:四十七岁的郑文信仪表堂堂,四十五岁的凌冬梅仪态万方;郑文信事业有成,官至副省长,凌冬梅勤奋敬业,在省地税局担任副局长;郑文信开朗、洒脱,凌冬梅自信、爽快;郑文信信任自己的秘书,凌冬梅也平等地对待邢惠祥……邢惠祥常常为自己摊上这样的服务对象而感到庆幸。

下午,郑文信带着随行人员从香港回到深圳,在办事处休息下来的时候,询问邢惠祥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事。邢惠祥将凌冬梅来电话的事汇报给郑文信。

郑文信英俊的脸上划过一丝疑问,接着转瞬即逝。他似乎无意地又问道:“你嫂子还说别的事了吗?”

“没有。”

“好了,我们明天回去,你嫂子有事会当面跟我说的,不像我人在香港,联系起来不方便……”

 

张菁菁出院之后,在孙承娟的强迫下,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

张芸芸所在的云阳市纺织总厂正在改制,厂里不断地来电话催她回去,张菁菁出院之后,就把妹妹打发走了。张芸芸走后,照顾张菁菁的任务就落在了裴旭明和裴波身上。

自从向窦雪介绍说了裴旭明是自己的男朋友,张菁菁见到裴旭明,总是有些害羞。作为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张菁菁对自己身上出现的这种感觉十分惊异。裴旭明的工作是繁忙的,白天的时候,由裴波陪伴着张菁菁在家里休息,张菁菁快乐、活泼,心情非常放松。待到晚上,下了班的裴旭明会来到张菁菁身边看望,张菁菁在裴旭明走近身边的时候,心跳会加速,脸面会变热,话语会变得不自如。张菁菁曾经有过这种反应,但那是十二年前刚刚与潘华相恋时,一个少女生理和心理上发生的反应。光阴荏苒,一个经历过感情坎坷的漂亮女人早已对男人失望至极,一种莫名的感觉为什么又会突然而至?张菁菁心里轻轻地问自己。

在张菁菁面前,裴旭明一如既往地朴实、真诚,他的举手投足,他的片言只语,都让她感到真实。“真实?”张菁菁突然意识到裴旭明与潘华、与那位研究生的不同之处:在那英俊的外表下,在那渊博的学识中,那两位曾经的恋人心灵深处,还隐藏着她无法破解的秘密,她对他们既熟悉,又陌生;裴旭明呢,普通的外表,善良的心地,坦荡的眼神,呈现给她的就是他的本身……还有“责任感!”张菁菁又想到这个在社会转型期说来有些沉重的话题,已被众多男人抛往九霄云外,而裴旭明却紧紧地抓住不放,并且身体力行。

六年前的一个春日,裴旭明在省种子管理局工作的妻子下乡支农,她乘坐的一台面包车在路上与一台大货车相撞,面包车上的人两死六伤,妻子就是死者之一。悲痛欲绝的裴旭明处理完妻子的后事,独自一人承担起抚养女儿的重任。乡下的母亲看到裴旭明一个人带女儿太辛苦,就把家交给同住一村的女儿、女婿,来省城帮助儿子照看孙女。父亲去世早,母亲七十多岁了,身体还不错,到了省城,帮助儿子、孙女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解决了裴旭明的大难题。谁知好景不长,母亲在楼道里摔了一跤,卧床不起,裴旭明从伺候一小变成伺候一老一小,负担之重可想而知。妹妹要把母亲接回乡下,裴旭明说什么也不同意,他认为省城的医疗条件好,母亲住在自己身边对治疗有利。由于职业的原因,裴旭明还要跟着倪晓帆经常出差,走之前,总要把母亲和女儿的生活安排好,并且交待女儿怎么做。岳母看着自己的女婿工作家庭两头忙,身体明显变得消瘦,头发脱落变得稀疏,很是同情,就要把裴波接走。岳母家在裴旭明老家的邻县,裴旭明知道那里的教育水平不如省城高,就劝说岳母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为了把女儿培养成人,以告慰妻子的在天之灵,吃点苦算不了什么。裴旭明忙忙碌碌地尽孝和尽责,两年后,母亲撒手西去;六年后,裴波高中毕业参加完了高考。

六年来,并不是没有女人看不上裴旭明,也不是没有红娘为他牵线说合,裴旭明的副省长秘书的身份,也吸引了一些女性愿与他结为秦晋之好。尤其是省政府机关第四幼儿园的园长,一个毕业于幼师的漂亮女青年,看到裴旭明对母亲和女儿如此之好,又听到机关干部对裴旭明人品和工作能力的评价,便动心了,很痴情地追求裴旭明,裴旭明却以家庭负担重、娶谁给谁增加负担,女儿还无法接受继母等缘由拒绝了,让女园长伤心了好一阵子,最后嫁给了省城的一个民营企业老板。

张菁菁向窦雪介绍裴旭明是自己的男朋友,用意是堵窦雪喋喋不休的嘴,没想到过后却使她怦然心动。两年来的工作接触,阑尾炎发作后的近距离相处,机关同事关于裴旭明的议论,真实而有责任感的一个男人形象在张菁菁眼前清晰起来。

裴旭明并不知道张菁菁的心思,他对张菁菁向别人介绍自己是她的男朋友感到诧异,但又无法向她追问缘由。他等待着张菁菁的解释,对她的欲言又止也能够理解,那肯定是不好启齿的难言之隐。面对令人怜爱的张菁菁,他充满了哥哥对妹妹的兄妹之情,是的,只要对她好,他可以做任何能够做的事。

第四章

省委常委会议室屋顶的吊灯明晃晃地照亮房间所有的角落,正南的一面墙前,一东一西矗立的两根旗杆挂着鲜红的国旗和党旗,正北的一面墙上悬挂着一面巨大的毛泽东手书的“为人民服务”条幅的镜框,使房间充溢着庄严之气。椭圆型的会议桌前,稀疏地坐着几个人,他们分别是省委书记房家冬、省长关百康、三位副书记和组织部长蒋迪,正开着书记碰头会,议题是协调即将提交省委常委会讨论决定的干部人选。刚才,当讨论到俞清义的任职时,关百康与蒋迪争吵起来,关百康还跟蒋迪拍了桌子。此时,争吵声停下,房间立即显得寂静而空旷。关百康真是动气了,他身穿白色短袖衬衫,在空调冷气的吹拂下,还是感到有些热,他朝常委会秘书摆摆手,想让秘书调低一下空调的温度,待秘书来到跟前,他又摆摆手,让秘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自己用手解开了衣领上的两个扣子。

与关百康同龄的房家冬沉思着,放在会议桌上的两只手十指相扣,轻轻地上下摆动,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作为与关百康共事了几年的老搭档,房家冬了解关百康的脾气,但为了秘书的任职安排,居然与蒋迪拍了桌子,这还是让人感到意外。现在,蒋迪坚持组织部部务会意见,关百康希望调整意见,两个人将住了。事情明摆着,大家都在等待着作为省委班子班长的房家冬的意见。房家冬知道书记碰头会不能代替省委常委会,碰头会协调成的意见并不能代表省委的意见,最后还是得经过省委常委会表决,这个不规范的程序等明年省委换届后就要淡化了,因为届时省委只留一个专职副书记,常委们的作用明显增大了,常委会才会发挥党章赋予的真正职责。虽然书记碰头会是一个协调机制,但会议形成的意见是会左右常委会的,因为今天在碰头会现场的就有六个常委,而省委全部常委才十一个,其他如省委秘书长、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常务副省长、省军区政委加起来才五个,是明显的少数。所以,房家冬是相当重视书记碰头会的协调的。当然,关百康也是由于重视书记碰头会的协调,才与蒋迪拍了桌子。

蒋迪这个瘦老头,真是不惟上啊!说起来,关百康除了是省政府的省长,还是省委副书记,应该算是省委常委的蒋迪的领导,但他维护组织部部务会的意见是非常坚决的。关百康在听完蒋迪向书记、副书记汇报完关于有关人员的任职意见后,马上表态,建议还是安排俞清义担任云阳市委副书记。蒋迪说,考虑到俞清义目前是副厅级秘书,没有在市地一级党政机关工作过,还是先担任副市长为宜。关百康就以俞清义是清华大学高材生,担任过国企领导,还是有领导经验的为由,说明俞清义是可以挑起市委副书记这个重担的。两个人你来我往,蒋迪的犟脾气上来了,很严肃地对关百康说:“百康同志,我们用干部,一定要多方考虑,不能意气用事,爱屋及乌!”关百康听到蒋迪这句话,猛拍一下桌子,忽地站了起来,大声喊道:“蒋迪同志,做组织工作讲究原则是对的,但不能思想僵化,故步自封!这样的话,有些千里马会被埋没的!俞清义是我的秘书不假,可这是一个有工作水平和能力的年轻人,我是举贤不避亲!”说着,还环顾四周,眼睛在每一个与会者脸上扫了一遍,反问道:“同志们,我自从担任副省级领导以来,担任我的秘书工作的同志到俞清义是第四位,我为他们像今天这样争过吗?”说完,又气咻咻地坐下了。

房家冬知道,关百康身上有些霸气不假,但还是深明用人原则的,他这样为俞清义争,还是因为他欣赏俞清义。作为省委书记,房家冬尊敬蒋迪的原则性,也喜欢关百康的冲劲,前者作为组织部长,这是起码的素质,后者作为全省的最高行政首长,如此才能打开工作局面。问题是,两人今天袒露出的原则性和冲劲,却无法让书记碰头会的议题协调一致。房家冬把目光停留在分管党群工作的副书记身上,他想听听这位主管领导的意见。

党群副书记本来是想等房家冬表态后,再跟着表态的。省委组织部今天端上来的干部安排情况,他都是了解的,蒋迪都向他汇报过。既然蒋迪将安排意见端到了书记碰头会,就表明他这个主管领导是同意这些安排意见的。没想到的是,关百康反应这么强烈。副书记看着房家冬眼里流露出的意思,知道省委书记是希望自己发表一下意见,给省委书记最后表态留下一些余地。副书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水,说:“组织部的意见在会前向我汇报过,我是同意的,可听了百康同志的意见,我又有了一点新的想法。既然俞清义的安排意见在今天的书记碰头会上无法统一,不如就提交给省委常委会,集中大家的智慧来讨论决定……”

分管省委常务工作的副书记和兼任省纪委书记的副书记都同意这个意见。

房家冬最后说:“我看把这个问题交给常委会来研究决定是一个好办法,这既是对党的事业负责,也是对干部本人负责!”

关百康心里对房家冬这个意见很不满,认为他没有支持自己的意见。

第二天召开的省委常委会讨论决定的结果更让关百康对房家冬感到不满!当省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介绍完俞清义的情况,就安排俞清义是担任云阳市委副书记还是云阳市政府副市长进行表决时,赞同俞清义担任副书记的只有两票,赞同俞清义担任副市长的则超过了半数。不满归不满,在省委常委会上,关百康表现得要比前一天平静。

会后,蒋迪、党群副书记、关百康很快与俞清义谈了话,蒋迪还当面宣读了省委常委会的决定:经省委常委会研究决定,俞清义同志为云阳市人民政府副市长人选,有关任职程序请依法履行。

 

俞清义无奈地接受了出任云阳市副市长这一事实。他在省委常委会结束后的第三天,由省委组织部干部一处处长送到云阳,云阳市委、市政府为他举办了一个有四大班子成员参加的接风宴会。市政府办公室在市直机关招待所为俞清义安排了一个套间,虽然房间内的设施简单,但是很整洁。由于俞清义要通过云阳市人大常委会的任命才能成为副市长,云阳市委先任命他为市政府党组成员,使他有了在云阳开展工作的名分。过了几天,云阳市人大常委会通过了任命俞清义为市政府副市长的决定,但有几张反对票。云阳市市政府领导班子成员重新进行了分工,考虑到俞清义在国有企业工作过,就由他分管工交工作。

研究市长分工的市政府常务会议一结束,俞清义就向市长请假,他说,因为来云阳走得匆忙,他还未正式与接任自己工作的新任省长秘书办理工作交接,需要回省城一下。市长痛快地答应了,并嘱咐他,可以在家多停留一下,与老婆亲热亲热。市长还说,如果俞清义老婆肯来云阳工作,他作为市长可以出面向有关单位打招呼,选一个好一点的工作岗位,以解俞清义的后顾之忧。

俞清义感谢了市长的好意,然后让司机把自己送到火车站,上了一列由云阳开往省城的城际快车。

其实,回省城交接工作只是俞清义的一个借口,也不是急着想与老婆亲热亲热。自从将省财政厅预算处副处长杨功兴推荐给关百康接任自己的秘书职务,关百康让省政府办公厅对杨功兴进行考察,决定选用杨功兴之后,俞清义就与杨功兴密切接触,将一些注意事项、工作流程及手里正在做的工作介绍给了杨功兴。杨功兴虽然还没有来省政府上班,但已经熟悉了省长秘书的工作。俞清义临来云阳报到的前一天,他又与杨功兴交接了一天,两个人搞出了一份非常清晰的工作交接笔记。俞清义的妻子邹雨薇放了暑假,就带着儿子回宁波的娘家去了,家里是空房。俞清义急着回省城,主要是为了弄台专车和去北京会韩菲。

云阳市政府为俞清义配了专车和司机,俞清义对此并不满意。车是一台八成新的广州本田,司机是一位四十六七岁的转业军人。俞清义在关百康身边工作的这四年,乘坐的都是省长的高档专车,乍坐这被人坐过的中档旧车,感到很不习惯。他问市政府办公室主任,这车以前是谁坐过的。办公室主任说,这车是为一位从北京来云阳挂职的副市长买的,这位副市长北京、云阳两头跑,在云阳时就坐这台车,坐了不到一年,人就回原单位了,空下这台车。俞清义听了办公室主任的话,脸色就变得很难看,狠狠地说道:“一个挂职的副市长坐新车,一个任职的副市长坐旧车,这是什么规矩!”办公室主任见俞清义生气了,忙说:“我们知道俞市长要来云阳,赶紧和市财政打了招呼,请钱买台新车。财政局长答应了,等钱到了,我们为俞市长换台新车……”俞清义看办公室主任一脸紧张的样子,轻蔑地说:“哼,钱到了,能买台什么好车?算了,这事我自己解决吧!”俞清义的话把办公室主任说得更加紧张,额头不断地冒汗。俞清义这次回省城,就是想到省财政厅要点钱,买台好车。除了专车,俞清义也很不满意司机,觉得这么大年龄的人很不好支使,但又无法立即提出更换。

俞清义还要利用目前这个空当去趟北京。自从上次到北京送关百康去德国,俞清义在长城饭店将韩菲干了之后,时间过去了近一个月,他还没有再见过那个尤物呢!

专车一事办得很顺利,杨功兴陪着俞清义找到了省财政厅常务副厅长,常务副厅长答应会在云阳市申请的财政支持项目中,多批七十万元,作为俞清义购车的费用。考虑到省财政厅的钱过一段时间才会拨下去,俞清义又找到沈志丹,要从省政府办公厅借一台车用用。沈志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向机关车队队长打了招呼,将一台高档奥迪借给了俞清义。

然后,俞清义就飞到了北京。

还是在长城饭店,俞清义与韩菲一连两天没有出屋。俞清义在韩菲充满青春活力的身体上流连忘返,饕餮异常。韩菲也不似第一次那样拘谨,而是完全放开了自己的身体,放任欲望的潮水一浪接一浪地涌动。两天过后,韩菲看着俞清义变得灰暗的面孔,心疼地说:“清义,你的身体透支了。”

俞清义感激地笑了笑,逞能地说:“要不是你有航班,我是不会放你走的……”

韩菲用手轻轻抚摸着俞清义的身体,俞清义又兴奋起来,翻身骑到了韩菲的身上。

韩菲的脸越发明亮起来。俞清义心里感叹道:“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姑娘,挨了男人,变得更加生动了……”

韩菲仰躺在俞清义的身下,用两只胳膊紧紧地环抱住了他的后背,在俞清义有节奏的运动下,她将自己的嘴唇贴近了他的耳朵,说道:“清义,你现在是云阳市副市长了,我要你在北京为我买一套房子,作为我们的家……”

“好……好……”俞清义气喘吁吁地应着,然后就兴奋地叫了起来:“啊……”

 

郑文信这几天的心情很好,已经立项的省城至云阳的高速公路,国家有关部门决定在资金上给以支持,为此,他跑“部”进京奔波了半年,现在终于如愿以偿了。郑文信知道,有了这部分资金,加上银行的贷款,预算中的建设资金就全部筹集齐了,可以说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他为交通厅迟迟未准备好的招标工作着急,让邢惠祥通知宋悦夫下午到他这里来一下。

大大咧咧的宋悦夫在郑文信面前也是粗嗓门,高声调,一见郑文信的面,就大声说道:“郑省长,交通部给省云高速公路的资金补贴,真是雪中送炭啊,如果没有关省长和你反复到北京争取,支持力度不会这么大呀……”

郑文信面带微笑地看着宋悦夫,说道:“也有你老宋的功劳呀!基础工作还是你们做的嘛!”然后话头一转,问道:“招标准备工作进展得怎么样了?”

“关省长要求我们准备工作一定要做细,不能让全省人民瞩目的这项工程出现任何纰漏……”

“行了,别一口一个关省长的,关省长那么忙,不能管得那么细,工作还要靠你们来干!”

“郑省长,关省长真是关心这项工程的,要求我们必须经常向他汇报……”宋悦夫说到这里,发现面带微笑的郑文信忽地板起了脸,忙收住了口。

郑文信刚要发火,忍了忍,又努力让自己绷紧的脸松弛下来。眼前的宋悦夫是一个老交通了,资历不浅,郑文信担任东都市委书记的时候,他就是交通厅长,两人在由谁担任分管工交工作的副省长一事上,当时是有一争的,由于郑文信年龄上的优势,才把他比了下去。比宋悦夫小十一岁的郑文信担任副省长后,受到了宋悦夫的尊重,两人的关系还是和谐的。郑文信通过领导宋悦夫的工作,也摸透了宋悦夫的脾气,此人性格上豪爽,但抓起工作来还是细致的。如果今天宋悦夫不是言必称关省长,郑文信才不会对已经五十八岁的交通厅长板起脸子来的。郑文信周正的长方脸上变得和颜悦色,明亮的眼睛闪过一丝笑意,声音柔和下来,但还是透着一点严厉地说:“老宋,一定要抓紧,招标文件要尽快准备好,招标公告要及早发布。其它准备工作今年入冬前都要做好,明年开春施工建设,一切工作都要服从这个时间!否则,我这个主管副省长要拿你是问!”

“郑省长,我们就是按照这个时间准备的。”

“那就好。”郑文信拿起茶杯轻轻饮了一口,眼珠转动一下,斜斜地瞟了一眼宋悦夫,不经意地问:“我向你推荐的云阳大北路桥公司,是不是可以直接发包呀?”

“现在还不好说……”

“为什么?”

“关省长要求……”

郑文信没有想到宋悦夫又提起了关百康,忙打断宋悦夫的话:“老宋,这家企业你是知道的,是具有专有技术的,符合直接发包的条件!好了,今天先谈到这儿吧,我还有个会。”

望着宋悦夫高大的背影在门外消失了,郑文信沉思起来。

郑文信对关百康半年来插手省云高速公路工程非常不满。在郑文信的印象里,关百康是那种领导艺术高超,很会使用副手的主要领导,对部下一直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谁知省云高速公路立项后,关百康对郑文信主管的这项工作关怀备至,事必躬亲,一改他的工作风格。开始时,郑文信还觉得长度三百五十公里的省云高速公路是全省人民瞩目的大项目,作为省政府一把手,关百康关注一下也是应该的,两个人就共同到国家交通部跑过这个项目嘛。时间长了,郑文信才感到不是这么回事,至于到底是怎么回事,郑文信还一下子说不清楚。尤为让郑文信心里不舒服的是,关百康对林志平、倪晓帆、郗宏飙、孙承娟四位副省长主管的工作却没有“关心”到如此程度。如果事事都由一把手来抓,还要他这个分管副省长干什么?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响了,郑文信接了:“噢……我在关注此事呢!刚才,我又和宋悦夫打了招呼……目前还定不下来,关键问题是关百康插手!我这个副省长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个问题,我主管的事却做不了主!什么,再去一趟凤凰山,饮饮神泉?亦男,我是副省长,我的一言一行是需要有分寸的,不能总是那么做……对,你说得对,副省长也是人,但副省长要比普通人的限制多……噢……好好,你别说了,我还是去一趟吧……”

郑文信撂了电话,眉头轻轻皱了一下,周正的脸动了动,有些微的变形。他拿起内线电话,叫隔壁的邢惠祥进来。

邢惠祥推门进来,问道:“郑省长?……”

郑文信说:“惠祥呀,我看今天的天气不错,等一会开完经委与铁路局有关铁路运力问题的协调会,我们再到凤凰山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这几天,真是忙坏了!”

“我现在就和凤凰山景区管委会打招呼。”邢惠祥说着就要走。

“对了,告诉他们,还是我们自己登山,不用陪。晚饭就在那里吃吧,躲躲清静,这几天,参加各种活动的宴会太多了。”

“郑省长,我明白了。”邢惠祥说完,走出了郑文信办公室。

开完会,郑文信与邢惠祥坐车直奔凤凰山。下车前,郑文信换下正装,穿上车子后备厢放着的休闲装。两个人登上神泉峰时,太阳开始西下,山峰披上了一层淡淡的余辉,喧闹的旅游胜地逐渐寂静下来,仿佛开怀大笑的姑娘收拢笑姿,成为一个娴静的淑女。

神泉池前,只有零星几个游人,与上次来时摩肩接踵的情形形成鲜明反差。郑文信笑着对邢惠祥说:“到了神泉边,沾点神仙气,来,我们喝点泉水,凉快凉快!”

两个人像其他游人一样,在泉边蹲了下来。

 

裴波被复旦大学中文系录取了,这个消息令裴旭明高兴万分。倪晓帆也为裴旭明父女感到高兴,他笑着对裴旭明说:“裴波是一个好姑娘,你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你们爷俩呀,一个要去繁华的大城市,一个要去偏远落后的农村,准备准备吧。”

裴旭明听了倪晓帆的话,忙说道:“倪省长,裴波就要去上海报到,张菁菁帮着我为她做了不少准备,没有问题的。你什么时候下乡,我随时跟着你走。”

倪晓帆又轻轻笑起来:“旭明呀,我说的你要到农村去,可不是跟着我下乡去检查工作呀!”

“这……”

倪晓帆收敛了脸上的笑容:“旭明呀,我已经正式跟省委组织部和西都市委提出来,要派你到西都市所属的一个农业县担任县委书记!”

裴旭明略感吃惊。他没有想到倪晓帆这么快就要把自己派下去了,可见这位省领导是在盼着自己尽快地成长起来。他也没有想到裴旭明要把自己安排到西都市所属的县份去,在全省十六个地级市中,西都是最落后的地区;在全省七十八个县份中,西都所属的六个县,是最落后的县份。裴旭明随即理解了倪晓帆的苦心,明摆着,这位领导就是要把自己放到最艰苦的地区去锤炼。他感激地说:“倪省长,谢谢你对我的关心。”

倪晓帆看着眼前憨厚的裴旭明,亲切地说:“旭明呀,你不要感谢我,我是要感谢你,感谢你这九年来对我工作的支持!好了,做些准备,等着新岗位的召唤吧……”

看着倪晓帆满头银发,一脸真诚的样子,裴旭明心里五味杂陈,动情地说:“倪省长,我一走……”

倪晓帆没有让裴旭明说下去:“明年就换届了,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就要退下去。剩下来的几个月,我准备从三处找一个年轻人接替你。说心里话,我是真舍不得你走啊……”省政府办公厅三处是为倪晓帆副省长服务的工作处。

裴旭明听到一向严肃有余的倪晓帆发自肺腑的一番话,眼角突地变得有些湿润。

倪晓帆笑了起来:“旭明啊,一定要有工作准备!裴波这回去的可是大上海,你也要给她好好准备准备……”

裴波是晚上乘坐火车离开省城去上海的,裴旭明的妹妹从乡下赶来,代替哥哥送裴波到上海。裴旭明考虑到妹妹与女儿是第一次去上海,人生地不熟的,就给省政府驻沪办事处打了电话,请他们照顾一下她们。如果不是自己的工作性质特殊,倪晓帆最近的工作繁重,裴旭明是要亲自送女儿到复旦大学报到的。裴波的舅舅也从乡下赶来,带着姥姥给外孙女煮的一编织袋玉米,这是裴波喜欢吃的,舅舅年年秋天都要送来一些。裴波看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一副发愁的样子:“舅舅,我这是去上海,这么多玉米,我怎么带呀?”

舅舅说:“你姥姥还嫌我带的少呢!”

裴波的姑姑说:“这些玉米由我背着,到上海后,给办事处的叔叔们留一些,到学校后,再给你的同学们分一分,那些城市里的孩子和你一样,说不定也很喜欢吃呢!”

裴波是一个懂事的姑娘,她不想让远道而来为自己送行的舅舅伤心,忙笑着说:“舅舅,你替我谢谢姥姥呀!等我寒假回来的时候,我再去看她老人家。”

刘孝先、邢惠祥、郭庆业、张菁菁这几个副省长秘书都跟着裴旭明到火车站来为裴波送行。在火车站的站台上,裴波兴奋地与叔叔、阿姨交谈。看着女儿快乐的样子,裴旭明的心里充满了自豪感,他感到自己尽了父亲的一分责任,对得起妻子的在天之灵。可是,随着火车驶离车站的时间越来越近,他又有些伤感:这个在自己身边生活了十八年,与自己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的女儿,就要远离自己,逐渐走上独立的生活。是的,大学里还有假期,她还要回来的,可是,她终究是要独立生活的。裴旭明没有让伤感浮现在自己的脸上,他微笑着,他不想破坏眼前的喜庆气氛,他看到裴波的眸子里,溢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火车终于开走了,望着它快速消失的背影,裴旭明的心里感到空落落的。大家出了站台,分头走了。裴旭明与张菁菁回到省政府机关职工住宅小区,走进居住的楼房,上了三楼,裴旭明与张菁菁道了别,进了家门。

家还是那个家,家里的摆设没有一丝变化,但裴旭明还是感到缺少了什么。是的,那个轻盈、飘逸的身影,那个清脆、甜美的声音,那个清纯、文静的面容,此时远离了他的身边。他走进女儿的房间,看着女儿房间里的一切,女儿的音容笑貌不时地在他的眼前闪现。太快了,裴旭明还没有做好一个人生活的准备,女儿就长大到外面求学去了。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对女儿的恋恋不舍之情,从女儿的房间里退出来。他走到自己房间的书桌前,想看看书,打开一本摊开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又走到客厅,打开了电视,手拿遥控器寻找着自己想看的画面,画面一闪一闪地过去,却吸引不住他的眼球,又将电视关掉了。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突然打开自家的门,走出来,去敲对门张菁菁的门。

张菁菁显然是刚洗过澡,一头浓黑的短发散开着,飘出洗发香波的清香,一身白色的休闲装给人以轻松的感觉。她开了门,微微笑着,善解人意地说:“旭明,是不是想裴波了?”

裴旭明点点头。

张菁菁将裴旭明让了进来。裴旭明在方厅里摆放的餐桌旁坐了下来,问跟在他身后的张菁菁:“菁菁,你说,裴波能适应上海的环境吗?”

张菁菁给裴旭明接了一杯纯净水,放在他的面前,然后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她的脸上又现出一丝笑意,说道:“旭明,现在的孩子比我们那时候成熟,没问题的。”

“什么我们那时候?我可比你大多了。”

张菁菁又是一笑。

裴旭明说:“我还是觉得裴波有些小,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她小时候的样子,你不知道,她小时候可好玩了……”

张菁菁被裴旭明充满父爱的讲述吸引住了。她没有想到整天忙碌的裴旭明记住了女儿那么多小时候有趣的事,裴旭明刀条脸上嘴角边的两条皱纹,随着讲述一上一下地移动,眼神暖暖的,就像她的一个普通极了的亲人。她将右手从腿上拿到桌面,然后又用它拄着下巴,全神贯注地听着。

裴旭明此时想起了许多女儿小时候的往事,他一件一件地讲着,渐渐地,他发现张菁菁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爱意,深情地看着自己,心里不禁一动。再看张菁菁的面容,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干净,不由得令人心猿意马。他马上将话打住了,不好意思地说:“菁菁,我讲得太多了,影响你休息了。”

“不,我很愿意听。”张菁菁轻轻地说。

“太晚了,我得走了……”裴旭明一边说着,一边站了起来。

张菁菁含情脉脉地看着裴旭明。

“菁菁,你休息吧。”裴旭明慌乱地回避着张菁菁的目光,走向门口。

张菁菁还是深情地看着裴旭明,声音还是轻轻地:“旭明,你也好好休息吧,裴波会很顺利到达上海的。你祝福她,我也祝福她的……”

“谢谢你,菁菁。”裴旭明说完,开门走了出去,然后轻轻地将门带上了。

第三部分

郭庆业对邢惠祥的印象很好,这位比自己大三岁,长得矮小、朴实的同事,是一个学者型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论人品和工作能力,是可圈可点的,从秘书岗位“转业”一事却很不顺利。邢惠祥第三次来医院陪郭庆业时,郭庆业的精神状态好多了,他关切地说:“惠祥,你‘转业’的事还要多上心呀。俞清义担任了云阳市的副市长,裴旭明也要到下面去担任县委书记了,你到公路局工作的事还没有进展,我很为你着急。

第五章

省长秘书中出了一个见义勇为的英雄,此事被省城的新闻媒体一宣传,立刻在省政府大院内引起反响。有的省长到医院去看望,有的省长打电话表示慰问,省政府几个秘书长和办公厅的几个主任还前后张罗着给这位英雄治疗,省政府大院里弥漫着关注英雄、关心英雄的气氛。

这位英雄就是郭庆业。

郭庆业是星期天下午在少年宫附近遇到那三个流氓的。他下午两点时送儿子到少年宫学习美术,下午四点钟再来少年宫接儿子回家。大约是下午三点四十五分左右的时候,站在少年宫门口的郭庆业看到三个头发染成红绿黄三种颜色的小伙子与一个漂亮的姑娘撕扯着从自己眼前走过去。在他们经过他面前时,他发现姑娘求救似的看着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郭庆业当时也没有多想,只是在他们从自己身边过去后,不经意地朝他们看了一眼。这一眼却使郭庆业发现了问题,他看到姑娘不想跟着小伙子们走,小伙子们使劲地拽她,姑娘接着就喊:“救命呀……”还没有喊出第二声,就挨了一个小伙子打的嘴巴。三十五岁的郭庆业血气方刚,想都没想就走了过去,大声斥责打人的小伙子:“怎么回事,光天化日怎么打人呢?”姑娘见有人过来帮忙,再次大声地喊道:“救命呀,他们要劫人……”听了姑娘的话,郭庆业一怔,他没有想到姑娘遇到了劫匪。他用眼光扫了一眼三个小伙子,发现他们面带凶相,眼露凶光,正狠狠地盯着自己。郭庆业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于是大声喊道:“你们是什么人,竟然敢在大街上劫人?快放了她!”一个小伙子恶狠狠地对郭庆业说:“你他妈的少管闲事,要不没你的好……”姑娘见有人出来搭救自己,挣脱一个小伙子的手就跑,小伙子上前追她,郭庆业赶忙上前去抓小伙子的胳膊,被另一个小伙子从身后用匕首捅了两刀。三个小伙子见郭庆业摔倒在地上,也不顾姑娘了,四下奔逃,有几个行人跑上前来,有的喊着“救人”,有的打“110”报警。郭庆业很快被送进医院,经医生检查,两刀都捅到了腰部和臀部的中间部位,没有生命危险。当天晚上,警方就将三个犯罪嫌疑人抓到了。原来,这三个小混混中午喝了不少酒,在大街上溜达时遇到漂亮的女大学生,遂萌生歹意,要带她找个地方“玩玩”,没想到碰到了郭庆业。

郭庆业虽然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但这两刀扎得很深,是需要在医院里好好治疗休养的。邢惠祥与郭庆业的关系不错,只要晚上郑文信那里没事,他就到医院来陪陪郭庆业。

郭庆业对邢惠祥的印象很好,这位比自己大三岁,长得矮小、朴实的同事,是一个学者型的政府机关工作人员,论人品和工作能力,是可圈可点的,从秘书岗位“转业”一事却很不顺利。邢惠祥第三次来医院陪郭庆业时,郭庆业的精神状态好多了,他关切地说:“惠祥,你‘转业’的事还要多上心呀。俞清义担任了云阳市的副市长,裴旭明也要到下面去担任县委书记了,你到公路局工作的事还没有进展,我很为你着急。我们六个正副省长的秘书,除了我和刘孝先、张菁菁还没到‘转业’的时候,你们三个今年都要‘转业’,可现在都九月份了,你的事还没有透亮呀!”

郭庆业的话说到了邢惠祥的痛处。俞清义与自己“转业”的事是差不多同一时间由关百康和郑文信提出来的,结果俞清义已经走马上任。裴旭明的“转业”问题是后来由倪晓帆提出来的,结果前几天已由西都市委考察完毕,最近就要上西都市委常委会讨论决定任命了。自己呢,正如郭庆业说的,到目前还没有什么进展。面对自己谈得来的朋友,邢惠祥说:“庆业,我喜欢干专业,对‘转业’的事也着急呀,可我着急没用呀!”

“问题出在哪儿呢?”

“我也说不准。”

“是不是郑省长舍不得让你走?”

“那倒不是。郑省长找我谈过话,说我这四年的秘书工作干得不错,说心里话是不愿让我走的,但他考虑到我们这些工作人员的发展前途,觉得还是早一点让我们出去对将来有利。郑省长还说,他当云阳市长、市委书记的时候,一个叫胡胜才的人给他当了三年秘书,他将这个人安排到市交通局担任了局长,干得很不错,现在已经是副厅级后备了。那个胡胜才有时候来省城看望郑省长,我熟悉他,真是挺能张罗事的。”

“这就怪了,郑省长主管交通工作,你从秘书岗位‘转业’到交通口工作应该没有难度呀!”郭庆业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

邢惠祥也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郭庆业见到邢惠祥的这副表情,马上又安慰道:“郑省长对姓胡的那么好,肯定对你也是不会错的,你就再等等。”说到这里,他的眼珠一转,又说:“对了,你跟郑省长不好催转业的事,可以找机会跟郑省长的爱人说说呀,让她为你在郑省长那里敲敲边鼓。”

“这不好,我这样做,容易让郑省长感觉我是着急要离开他似的……”

“这有什么不好的,是郑省长主动提出让你‘转业’的,你不好催他,请他夫人出面帮帮你也是正常的嘛!”

邢惠祥的心动了一下。

 

俞清义不愧是干过国企的,他从北京回到云阳,很快就摸清了云阳市的工业状况。总的看,云阳工业的规模和运行情况不如省城,但有不少亮点,有几家装备制造企业是国家的龙头企业,地位举足轻重,很有发展潜力。他在这几家企业作了一些调研,企业领导向他汇报完工作后,总是客气地请他作作指示,他有时也谈点意见,这些意见看似随意,却很有针对性,让企业领导很是吃惊。几天下来,“俞市长是抓工业的行家”的议论就在云阳传开了。

看了工业,又看交通。俞清义先是到市交通局走访,听取了胡胜才关于云阳市交通工作情况的汇报,又到长途客运站、运输管理处等交通局所属单位看了看。他从胡胜才那里听到云阳市民对省城至云阳高速公路的热切期盼时,立即表现出格外的关注。他知道,作为主管工交工作的副市长,这条高速公路会为自己增加政绩的。目前,他参与这条路的建设工作,有一点对他十分有利,那就是关百康亲自领导这条路的有关建设工作,他会争取到省长的支持的。

俞清义也不清楚关百康突然关注起省云高速公路的原由。要知道,省里建设的其它几条高速公路,关百康都是负责决策立项,管大事的,决不去管招投标这类具体事。这一次是有些让人奇怪。他只记得有一次跟随关百康来云阳视察工作,关百康利用晚饭后的休息时间去看一位早就退休的市委书记。从退休的市委书记家里出来,小车快开到宾馆的时候,关百康接了一个电话,俞清义从关百康说的“这个郑文信是怎么搞的”一句话中,判断关百康对郑文信的有些事不满,不久,他就听到郑文信在省云高速公路的几个具体问题上与关百康争论,才有了他对邢惠祥说的话:“惠祥,你得提醒一下你们老板,要对一把手尊重一些!”要知道,俞清义对关百康可是相当忠诚的。

关百康关注这条路,他俞清义就有发言权。胡胜才很担心这条高速路云阳段一百六十公里的建设工作,全部交给市外的路桥建设企业去干,那样的话,云阳市的路桥建设企业损失可就大了。省云高速公路全长三百五十公里一百九十公里在省城辖区内,一百六十公里在云阳辖区内,按照胡胜才的想法,不管那一百九十公里的路由谁去建,自己辖区内的路段建设应该由东都的路桥企业承担。俞清义对胡胜才的想法肯定了两句,然后问道:“如果这段路争取下来,咱们云阳的企业干得了吗?这条高速路,对建设时间和工程质量可都是有严格要求的!”

胡胜才自信地说:“俞市长,这你放心,国企云阳市路桥公司和民营企业大北路桥公司都是有实力的企业,干过不少路桥项目,干得很好!”

俞清义觉得要做关百康的工作,把辖区内的路段交给云阳市的路桥公司来做,就要了解一下本地路桥企业的真实情况,以便有的放矢。他由胡胜才陪同,到云阳市路桥公司和东都大北路桥公司视察。

云阳市路桥公司是交通局所属企业,坐落在城乡结合部,老旧的三层灰色办公楼后面是大大的院落。总经理彭峰是一个脑袋大大的中年汉子,他见到俞清义,满脸笑容,声音洪亮地说:“俞市长,你能到企业来视察,让我老感动了!”一边说着,一边用右手握住俞清义的手,连连用力摇晃。

俞清义看到彭峰大大的脑袋,有些滑稽地长在短粗的脖子上,差一点笑出声来,最后还是憋住了。彭峰长得虽然有些难看,但谈起工作来却头头是道。俞清义心里对彭峰表现出来的才干暗暗称许,表面上却没有任何表示,嘴里只是“噢、噢”地应着,听不出什么意思。等到彭峰将企业基本情况汇报完了,俞清义才说了一句话:“还要做好打硬仗的准备呀!”

彭峰对这句话百思不得其解,要打硬仗,打什么硬仗呢?

胡胜才却明白了俞清义的意思,他知道俞清义对这家企业有信心了,要为这家企业争取省云高速公路建设工程了。

离开了云阳市路桥公司,胡胜才又陪同俞清义来到大北路桥公司。大北路桥公司的办公室设在繁华地段的一栋高档写字楼内,整整占了大楼的一层。大北路桥公司的一名副总在大厦门前迎候俞清义一行。俞清义从车里出来见到这个颇有风度的五十多岁的男人时,以为他是公司的老总,经胡胜才介绍,才知道是一位副总,心里很是不快。副总陪着俞清义他们上了电梯,电梯停在了七层,这一层就是大北路桥公司的办公室。俞清义走出电梯,见到一位身着紫色裙子和粉色开衫的年轻女子站在电梯门前,在等待他们。胡胜才忙向俞清义介绍:“这是大北路桥公司董事长、总经理冯亦男。”接着又向年轻女子介绍:“这是主管工交工作的副市长俞清义。”

年轻女子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俞市长,欢迎你来我们企业检查指导工作。”

俞清义有些吃惊,他没有想到被胡胜才介绍是很有实力的这家民营企业,老板竟是一个年轻女人。这个年轻女人一米七十左右的个子,身材颀长,被颜色鲜明的服饰衬托得婀娜多姿;一张白皙的瓜子脸,微笑的时候,脸颊下方呈现出一对酒窝;修饰过的蛾眉下,一双明亮的丹凤眼正注视着俞清义。在漂亮的女人面前,俞清义想热情地说两句什么,但她让副手在楼下迎接自己的傲慢举止,使他打消了这个做法,只是“噢”了一声。

大家来到装饰豪华的会议室坐下,女服务员倒水献茶。

俞清义将目光放到冯亦男的脸上,心里感叹眼前的女老板真是一个美女,而且气质很好。他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副市长,今天要是一直与她较劲儿,始终绷着脸,也不是一个好办法,她毕竟是一个民营企业家,不像自己直接管的国有企业的老板。他饮了一口茶水,打量了一下会议室,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地说:“冯总很年轻嘛!”

冯亦男又是微微一笑,露出好看的牙齿和酒窝:“俞市长真能开玩笑,我都快成老太婆了,还年轻呢!”

俞清义听了冯亦男的话,表情顿时略显尴尬。

坐在俞清义对面的公司副总看到了俞清义的表情变化,忙打圆场:“我们冯总今年三十四岁了,干企业也有不少年头了。”

冯亦男对副总的插话似乎不满,脸上的一丝笑意霎时退去。

俞清义此时看出冯亦男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在她娇好平和的外表下面,隐藏着清高、自信。她应该骄傲,她既有美丽的容貌,又有丰厚的财富,她能不骄傲吗?可是,她毕竟是一个女人,无法避免浅薄的特性,她在我面前“傲”,这对她有什么好处吗?我可是云阳市副市长,是省长的前秘书呀!俞清义心里想着,嘴上说道:“说说你们企业的情况吧。”

冯亦男将头转向副总:“你说说吧。”

俞清义心里猛地蹿出一股火,觉得这个冯亦男也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了,要知道,想巴结他的民营企业家太多了,还没有遇到她这样子的。他对副总说:“你挑重要的说说,我今天的事很多。”

副总将大北路桥公司的情况向俞清义作了介绍,并提出要陪同俞清义到公司在市郊的基地去看看,设备和人员都集中在那里,这里只是公司的办公部门。

俞清义说:“今天我很忙,就不去了。”说着,他转头看看胡胜才,“怎么样,今天就先到这吧!”

冯亦男没有挽留的意思,她送到电梯前,嘱咐副总送俞清义到楼下。电梯门关上了,电梯自七楼降下,俞清义站在电梯一角,脸色变得很难看。

 

九月是这个北方省份舒适的季节,难耐的炎热过去了,惬意的清爽来临了。邢惠祥的心情却与这个季节截然相反,他的心是焦躁的,仿佛在七月的艳阳下行走,急迫地想找到一片绿荫。他想搞清楚自己从秘书岗位“转业”到省公路局任职的事是否会有新的进展,可是郑文信、宋悦夫、省委组织部那里,都没有透露出一点信息。他着急走,只是想更早地回到自己喜欢的路桥建设岗位,争取成为这个行业的专家。如果领导不让他走,把明确的意见告诉他,他会马上收心的,会踏踏实实地在秘书这个岗位勤奋工作的。在别人的眼里,副省长的秘书要比省公路局副局长的地位显赫,继续当郑文信的秘书,邢惠祥并没有什么损失。邢惠祥着急的是,秘书岗位并不是可以终生从事的职业,早晚要“转业”的,既然郑文信有了将他安排出去的考虑,他又能够从事自己喜欢的专业,此次还是顺利安排出去为好。可是,这个事情目前却卡住了。

邢惠祥正在焦虑的时候,郑文信又要到中央党校参加短期省部级干部进修班的学习,时间是一个星期。这种短期进修班经常举办,林志平、倪晓帆都参加过。邢惠祥跟着郑文信到了北京,郑文信到中央党校报到后,就让邢惠祥回去,等学习结业的时候再来接他。郑文信还叮嘱邢惠祥,凌冬梅最近身体不好,有什么情况随时告诉他。

邢惠祥从北京回到省城,直接到了省级干部住处郑文信的家。省级干部住处坐落在省城的北郊,坐北朝南,依偎着一条东西流向的小河凤水河,是一个幽静的所在。大院里没有高楼,绿树掩映下,只有一栋栋米黄色的二层小楼。院落的东部是正省级干部的住处,西部是副省级干部的住处,这些小楼的面积是严格按照国家规定建设的,东部小楼的面积要比西部小楼的面积大一点。郑文信住在西部的一栋小楼里。凌冬梅不在家,只有郑文信的岳母和保姆在家。年过七十的老太太身体很好,正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电视,保姆在准备晚饭。邢惠祥问老太太:“凌局长出去了吗?”

老太太看古装电视连续剧入了迷,眼睛一边盯着屏幕,嘴里一边说道:“小邢啊,你要告诉文信劝劝我姑娘,她的腰病犯了,还撑着去上班,这是要命呢!”

邢惠祥这才知道凌冬梅还没有下班呢。这个家庭是事业型家庭,丈夫和妻子都是很要强的人,都很敬业,是省里令人羡慕的高干家庭。要说美中不足的是,那就是郑文信与凌冬梅两人没有孩子。二十年前,身为云阳市计划委员会投资科科长的郑文信与云阳市税务局普通干部凌冬梅结婚的时候,两人相约,先干几年事业,过几年再要孩子。过了几年,郑文信担任了云阳市计划委员会主任,凌冬梅也成了云阳市税务局计财科科长,两人决定不再采取避孕措施,准备要孩子了,孩子却久久没有怀上。当两人意识到不对劲,到医院检查时,才发现凌冬梅患有不孕症,那年,郑文信三十三岁,凌冬梅三十一岁。凌冬梅知道了这个结果,很难过,郑文信百般安慰,才使她逐渐摆脱了不孕的阴影。在邢惠祥的印象里,郑文信与凌冬梅是非常般配的夫妻。

邢惠祥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凌冬梅回来了。她看到邢惠祥在家里,脸上露出笑容,问道:“小邢,你从北京回来了?老郑到了中央党校?”

邢惠祥点了点头,他看到凌冬梅微笑的脸上显露出倦容,关切地说:“凌局长,郑省长特意嘱咐我,让我注意您的身体。您身体不好,怎么还去上班呀?”

听了邢惠祥的话,凌冬梅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端庄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往日利落的声音变得有些粗糙,苦笑了一下:“小邢,我这腰间盘突出是老毛病了,我知道怎么对付。单位的事情多,我不去怎么行呢?”

“郑省长可是非常担心您的身体的。”

“我知道了。”

邢惠祥看到凌冬梅小心翼翼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忙说:“凌局长,要不我跟医院打打招呼,让他们派医生来一下!”

凌冬梅轻轻地摆摆手,说:“不用了,等我忙完全省地税干部培训班的事,我再去医院看看。”

邢惠祥突然想起郭庆业向自己提出的建议,将“转业”的事跟凌冬梅说说,由她再在郑文信耳边吹吹风。他看着眼前凌冬梅被病痛折磨得非常难受的样子,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他说:“凌局长,你要注意身体,有事告诉我,我先回去了。”

凌冬梅挽留邢惠祥在家里吃饭,邢惠祥客气地推辞了,他刚刚走到客厅门口,又被凌冬梅叫住了。她说:“小邢呀,老郑安排你到公路局任职的事,你着急了吧?”

邢惠祥没有想到凌冬梅会主动问起这件事,他从客厅门口折回到凌冬梅面前,说道:“凌局长,这件事现在没信了。”

凌冬梅指指她对面的沙发,示意邢惠祥坐下来。她看到他坐了下来,欲言又止。

邢惠祥静静地看着凌冬梅。只见她一双好看的眼睛露出思索的神色,随即像下了决心似的,跟他说道:“小邢呀,老郑是很关心你的工作安排的,他和交通厅、省委组织部都打了招呼……”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又说:“你跟老郑跟了四年,也不是外人,实话就跟你说了吧,那个关百康太霸道了,最近是处处限制老郑的权力呀……”

邢惠祥感到吃惊,这是凌冬梅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谈论省里高层的事情,而且谈论的又是如此敏感的话题。

凌冬梅把邢惠祥的表情看在眼里,继续说道:“你知道老郑是一个干事的人,是一个能干成事的人,那个关百康也是一个干事的人,也是一个能干成事的人,两个能人在一起,总是要磕磕碰碰的,可是关百康做得太过分了!老郑是主管工交工作的副省长,关百康却在工交口乱插手,搞得那个宋悦夫对老郑阳奉阴违,凡事都向关百康报告。你的事,也是宋悦夫看到关百康对老郑的态度,拖着不办的!”

邢惠祥更加惊讶,俞清义对他说过让郑文信尊重关百康的话,今天又听到凌冬梅说起关百康打压郑文信的话,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虽然在郑文信身边工作,但省领导们在一起研究工作的场面,他是没有资格参加的,也不知道他们都有些什么争执。不过,他倒是听郑文信与别人通电话时,说过关百康霸道,但是怎么霸道,他是不得而知的。

凌冬梅继续说道:“老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他想干的事就会干到底。你的事,老郑也会安排到底的!”

邢惠祥面对凌冬梅敏感的话题,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身为秘书,一向是遵守有关纪律要求的,绝不参与领导们之间的工作之争,他的职责是为领导做好服务工作。可是,凌冬梅将关百康与郑文信的关系向他和盘托出,算是推心置腹,他不表表态又说不过去。邢惠祥真诚地说:“凌局长,郑省长很关心我的成长,我很感激他。”

凌冬梅看着朴实的邢惠祥,听着他说的话,微微一笑,接着感到腰部针扎似的疼了一下,笑容顿时消失,一丝痛苦又浮上脸庞。她调整调整坐姿,问道:“小邢,最近没有一个叫冯亦男的女同志找老郑吧?”

邢惠祥想起他在深圳时,凌冬梅打给他的电话,他摇了摇头。

凌冬梅苦笑一下,说道:“是啊,老郑是一个年轻的省级领导,很多事是亲历亲为的,这我是了解的。如果你看到这个女同志来找老郑,就告诉我一声,我找她有点事。”

邢惠祥不知道凌冬梅为什么这么关心那个叫冯亦男的女同志,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直接通过郑文信来找那个冯亦男,想来她是有难言之隐。郑文信的工作风格正如凌冬梅说的那样,不是凡事都要依靠秘书的,很多事情都是由他自己出面处理的。郑文信担任副省长时才四十三岁,今年也不过四十七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出席一些活动,参加一些会议,他都是让邢惠祥守在办公室,自己由司机拉着去的。郑文信多次出国,都是自己带着有关人员出去的,而把自己的秘书留在家里,以避免产生工作人员跟随省领导出国游玩的负面影响。只有那么一次,郑文信去法国,他知道邢惠祥的姐姐在巴黎定居,才破例让邢惠祥跟团出去了一次。郑文信的手机也是随时放在自己包里的,打电话或接电话并不都是通过自己的秘书。郑文信的这种工作风格与其他省政府领导不同:关百康是从来自己不接手机的,你要找他,必须通过俞清义,俞清义告诉他之后,他才根据来电对象决定是接还是不接。关百康参加活动,俞清义都是紧随左右,领导进了会场,俞清义与司机就在外面等候。林志平出国则经常带着刘孝先。倪晓帆、郗宏彪、孙承娟的工作风格也都各有特点。作为秘书,都是适应领导的工作风格的。

保姆将晚饭做好了,叫凌冬梅到餐厅吃饭。邢惠祥搀扶着凌冬梅到餐厅坐下,看到她拿起筷子,才与她告别。

 

关百康在倪晓帆及省农委、省财政厅等部门领导陪同下,到省内西部的三个产粮大市检查工作。他看到今年的庄稼长势很好,基层关于秋收的工作安排得井井有条,心里很是高兴。在准备返回省城的当天上午,他召集三个市的市委书记、市长与随行的省直有关部门开了一个座谈会,听取大家对目前工作的意见。三个市的领导都很重视秋整地工作,但共同反映资金紧张。这几个市都是吃饭财政,钱袋子紧张,靠自己的力量在秋整地上投钱有些困难。关百康与倪晓帆在会场耳语了一会儿,然后跟随行的省财政厅厅长说:“我看你这个财神爷要拿出点钱呀!”

财政厅长赶紧哭穷:“关省长,省财政也很紧张呀!”

关百康笑了,声音洪亮地说:“你袋子里的钱我心里有数,在支农问题上你可不能当葛朗台呀!”

倪晓帆说:“深松整地工作必须下大气力,才能预防灾情、增加粮食产量!”

两个省长一起表态,财政厅长不说话了,扭头看看三个市的市领导,有的正冲他做鬼脸。

关百康说:“我看省财政就拿一千八百万,一个市六百万!”

关百康的话音刚落,三个市的六位市领导猛地鼓起掌来。财政厅长也忙着表态:“坚决落实省长指示!”

省农委主任赶紧鼓动座谈会所在地的市委书记:“关省长、倪省长这几天光忙着走基层了,一口酒都没喝,你今天中午还不好好准备准备,陪着省长喝点酒!”

市委书记说:“省长给了我们六百万,我要把我们产的最好的酒拿出来,敬敬省长!”

关百康又笑了:“行了行了,你说的最好的酒在市场上就卖十二块钱,还以为我不知道?”

市委书记也笑了:“省长真的掌握情况呀!”

关百康说:“你的酒便宜是便宜,可那是纯正的粮食酒,我来你们这儿喝过几次,味道还不错。”

市委书记听了关百康的话,兴奋得脸放红光,转身对坐在自己身后的市委秘书长说:“中午一定要好好准备准备,要告诉酒厂,今后就打省长爱喝咱们酒这个广告!”

市委秘书长连连点头,起身要走,被关百康叫住了:“且慢!我今天中午要赶回省城,接待一位全国人大的领导,下次再来你们这里喝你的酒吧!要记住,我到基层就是老习惯,当地产啥吃啥,越简单越好,要是弄些山珍海味,我可是要骂娘的!”

大家都静了下来,他们知道关百康前面说过的话里有些调侃,后一句话却是他的真实本意。

关百康看见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凝重,遂有意又将话题变得轻松:“同志们啊,你们别总想着给我喝那最好的酒,可千万别忘了给财神爷喝那最好的酒呀!”

大家听了关百康的话,将头转向财政厅长,哈哈笑了起来。

关百康心情愉快地回到了省城,陪着一位刚刚到达省城的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吃了午饭,副委员长稍事休息之后,他又陪着去了凤凰山。到了凤凰山,进了山门,关百康的好心情突地变坏了。

当时,副委员长指着一块矗立的巨石,对关百康说:“百康同志,你的字还是有功底的嘛!”

关百康这才发现矗立的巨石上面,镌刻着自己题写的五个大字“凤凰山胜景”,并涂上了红漆。他的表情略显尴尬,忙说:“这几个字写得不好,没让他们放在这里的……”

关百康想起这几个字是今年凤凰山夏季旅游节前夕,俞清义跟他说,省旅游局要印一本宣传画册,请他题字的,还特别说明房家冬也要为这本画册题字。那本画册印好后,关百康看过,上面是有房家冬和自己的题字。当时并没有人说要将自己的题字放在凤凰山上啊!关百康是有自知之明的,凤凰山是一座文化名山,山门处放上自己这么一个官员的题字,显然不合时宜,何况自己是反对官员乱题词、题字的。关百康想撂下脸子询问景区管委会主任这是怎么回事,但看到副委员长兴致颇高,他不想因此破坏此时的快乐气氛,就放下了。

晚上,关百康回到家里,让杨功兴问问省旅游局,他在凤凰山山门的题字是怎么回事。杨功兴打电话询问省旅游局局长,局长并不知道实情。杨功兴又打电话询问凤凰山景区管委会主任,主任说,是俞清义将字拿过去的,要求他们刻在石头上,放在山门那个地方。杨功兴感到此事俞清义做得不妙,又不敢向关百康隐瞒,就在向关百康报告之前,透露给俞清义。果然,当关百康听说是俞清义做的事,大吼着叫杨功兴通知俞清义回电话。

俞清义很快给关百康回电话,关百康劈头盖脸地问道:“你是怎么搞的?”

“关省长……”俞清义在电话里嗫嚅道。

“我说的是凤凰山景区的那块大石头,你搞的是什么名堂?”大声对着电话喊话的关百康眉头皱了一下,两道浓眉也跟着抽搐了几下。

俞清义已经从杨功兴那里知道了关百康发火的原因,但他装成刚刚知道的样子,言辞恳切地说道:“是那块石头啊,那是我让人立在那里的!我考虑关省长非常关心我省的旅游事业的发展,凤凰山夏季旅游节也是关省长提议举办的,我想把关省长的题字立在那里,让大家知道关省长对我省发展旅游的贡献……”

“胡整!”关百康打断了俞清义的话,“你这样做,明摆着超越了秘书的职权!我要是今天不陪着国家领导人上山,还不知道我那难看的字摆在那里,让人嘲笑呢!你这样做事,是会犯错误的!”

“是,关省长,我当时想得是简单了……”俞清义透过电话传过来的声音显得有些可怜。

关百康突然想起几天前,有人从云阳传来话说,说云阳来了一个懂工业的副市长,他当时听了,很是高兴。他前几天为之高兴的俞清义此时却在电话里呈现出可怜状,这让他的心猛地软了下来。他口气变得和缓一些,但依然严厉:“要切记,我们这些身处高位的人,一举一动都要慎之又慎!做任何事情,都要三思而行,都要问一下这么做是有益的吗?像立石头这么愚蠢的事,不能再做了!记住,下不为例!”

“是,关省长!”

关百康撂下电话,想了想,又让杨功兴通知凤凰山景区管委会主任,明天一早,就要把那块石头挪走。

 

凌冬梅的腰间盘突出变得严重了,今天终于向局里一把手请了假,由省地税局办公室负责事务工作的副主任陪同,到省医院做了检查,医生建议她做手术,她考虑郑文信正在北京学习,还有三天才能结束,等他从北京回来再说吧。她这个病是老毛病了,有时候休息休息就会恢复的。凌冬梅从医院回到家里,刚刚在床上躺下,就接到了姐姐从云阳打来的电话。

姐姐告诉凌冬梅:“文信在省城吗?那个冯亦男去北京了。”

姐姐的电话让凌冬梅心惊肉跳:难道自己的丈夫真的与云阳那个神秘的美女有着千丝万缕联系吗?那个让自己非常信赖而且令自己非常骄傲的丈夫,果真背叛了自己?是不是空穴来风呢?是不是有人在搬弄是非呢?要知道,郑文信在云阳当过多年的市长、市委书记,不可能不得罪人的。可是,半年来,为什么郑文信离开省域,到外地公干的时候,那个冯亦男也必离开云阳,飞赴郑文信公干的地方?可不可能是一种巧合呢?

半年前,姐姐给凌冬梅打来电话,告诉她一个令她万分吃惊的消息:云阳市著名女企业家冯亦男与郑文信的关系不一般。凌冬梅不信,姐姐就把消息来源告诉了她。

姐姐是云阳市民政局优抚科的一名普通干部,在同一间办公室里,她的对面桌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姐妹。有一天,两个人议论起现在社会上的暴发户时,女同事感慨地说:“女人要是跟对了有权有势的男人,要发财就容易了,就拿我们云阳的富婆冯亦男来说,她要是不跟着你妹夫,挣钱哪有那么容易!”姐姐听了这话,当时也是万分吃惊,不信地说:“你这是瞎掰,我从来没听说过我妹夫认识冯亦男。”女同事争辩道:“这事我也是前几天听说的,真的!”姐姐还是不相信:“不可能,我知道我妹夫,他不是那种人!”女同事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不虚,进一步说道:“你知道我弟弟刚从国外留学回来,被大北路桥公司聘去做设计工作,是他告诉我的。”姐姐还是不相信,只当是谣传,也没有再深问,只是把这个信息告诉给了凌冬梅。

凌冬梅不信,但考虑这种传言可能对郑文信产生负面影响,就叮嘱姐姐注意一下这方面的信息,能辟谣就辟谣。

凌冬梅相信郑文信,相信两人之间的感情。

郑文信与凌冬梅都是土生土长的云阳人,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郑文信生在农村,凌冬梅生在市区。郑文信是恢复高考的第一年,从云阳农村考到云阳工学院上学的,凌冬梅则是恢复高考的第三年考到云阳财经专科学校上学的。一九八二年春,郑文信大学毕业被分配到了云阳市计委工作。一九八二年夏,凌冬梅大专毕业被分配到了云阳市税务局工作。他们参加工作后,由于业绩突出,很快就成为云阳市青联委员,他们是在参加青联活动时,擦出爱情火花的。当时,郑文信的父母已在一九八○年秋的特大山洪中罹难,他无家可回,一个人除了上班,就守在市政府的集体宿舍里,清冷寂寞。那时,一个集体宿舍中要住四个人,而且人员复杂,郑文信所在的宿舍除了他和另一个大学毕业生外,还有两名市政府车队的司机。两名司机经常带一些朋友回来打扑克,喝点小酒,令喜欢看书的郑文信很不方便。郑文信与凌冬梅恋爱后,郑文信有了新的去处,凌冬梅的家里成了他读书的好地方。一九八六年,郑文信与凌冬梅喜结连理。结婚后,两人恩恩爱爱,比翼齐飞,事业迅猛发展。一九九○年,郑文信由市计委的投资科科长成为市计委副主任,凌冬梅从市税务局的普通干部成为市税务局计财科副科长。一九九二年,郑文信由市计委副主任成为主任,凌冬梅由市税务局计财科副科长成为科长。一九九五年,郑文信由市计委主任成为云阳市副市长,刚刚三十六岁。当年,凌冬梅由市税务局计财科科长成为税务局副局长,刚刚三十四岁。一九九七年,郑文信由云阳市副市长成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凌冬梅成了税务分家后的市地税局副局长。一九九八年,郑文信由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成为市长,凌冬梅由市地税局副局长成为局长。二○○○年,郑文信由市长成为市委书记,凌冬梅成为省地税局的厅级后备干部。二○○二年,郑文信由云阳市委书记成为副省长,凌冬梅由云阳市地税局局长成为省地税局副局长。云阳人面对两人事业上齐步发展的奇迹,啧啧称羡。

凌冬梅是一个对自己有信心的人,这首先应该感谢上天给了她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其次是感谢父母给了她漂亮的容貌,就凭这两点,她就知道自己是很配英俊、潇洒的郑文信的。除了自己无法生育之外,凌冬梅想象不出郑文信有什么对自己不满意的地方,也想象不出还有哪个女人更能配得上郑文信。何况,郑文信对自己不能生育并没有表现出不满意来,反而还安慰自己,说没有孩子也没有什么,只要两个人有事干。

郑文信对凌冬梅很是关爱,尽管他的工作越来越忙,他也没有忘记在她生日或者是其它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制造点小情趣,或者为她做一顿晚饭,或者送她一点小礼物。郑文信还很孝顺,他自己的父母离世早,就把她的父母当作亲生父母,把他们接到省城来住。她父亲前年患了胃癌,他想尽一切办法为老人家治疗,老人家起不了床时,他还亲自为老人家擦过身子。当时,医院的医护人员很为郑文信的举动感叹,要知道,他虽然是老人家的姑爷,但也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副省长啊。

郑文信对待金钱的态度也让凌冬梅敬重。他年轻时就走上领导岗位,职位越来越高,请他帮助办事的人从来没有间断过。这些人中,有给他送钱的,有给他送贵重物品的,他一概拒绝。有时候人家给他送点土特产,他拒绝不了,才勉强收下,还不忘顺手给来人带点家里有的东西。凌冬梅父亲去世时,郑文信担心有人借丧事送钱送物,还特意封锁了消息,很多人是事后才得知消息的。

所有这一切,都让凌冬梅相信自己的丈夫。

可是,一个月后,姐姐又来了电话。姐姐说,女同事告诉她,冯亦男到上海找郑文信要工程去了。姐姐问:“文信去上海了吗?”

凌冬梅无法回答姐姐的问话,因为郑文信真的去上海了,她不想让自己的如实回答,给姐姐造成错觉,好像女同事的说法是一个事实。作为政界中人,凌冬梅太知道谣言的厉害了,太知道谣言的杀伤力了,在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冯亦男到上海去与郑文信幽会之前,她会否认所有对郑文信不利的传言。但打电话的是她的姐姐,她不想和姐姐撒谎,而且姐姐也会从电视新闻看到郑文信去了上海,她说:“文信是带着十几个人去上海与一家企业谈合作项目的,哪有时间跟你说的那个冯什么谈工程,那是谣言。”

到了夏天,姐姐又来电话,说冯亦男到香港找郑文信去了。凌冬梅还是不相信传言,可是,郑文信还真是那个时候去的香港。凌冬梅坐不住了,她小心翼翼地给邢惠祥打了询问电话。

接到姐姐的这次来电,凌冬梅心惊肉跳之后,决定还是以养病为主,不去想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最近烦恼不少,想来他不会有什么闲心与那个神秘女人在北京幽会的。他知道丈夫的志向,在远大的志向面前,什么花呀草的,郑文信都会躲得远远的。

第六章

今年的“十一”黄金周,孙承娟没有像去年那样安排过多的公务活动,而是计划到澳大利亚,参加一次国际妇产科学术研讨会。孙承娟的这个安排,给张菁菁创造了一次回云阳探亲的机会。国庆节的前一天,张菁菁下班之后,去了省城最大的购物中心,给父母各买了一件羊毛衫,是情侣装,颜色不错。她还为爸爸精心选了两瓶喜欢喝的汾酒。采购完探亲携带的东西,她又到肯德基吃了一份汉堡,喝了一份蔬菜汤,然后心情愉快地往家走。她走上三楼,声控灯亮了,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站在她住处的门口,吓了她一跳。正当她显得有些慌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时,男人说话了:“菁菁,你回来了?”

张菁菁这才定下神来,仔细看了一下男人,是潘华,心又慌了起来,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

潘华看到张菁菁既不说话,也不开门,就说:“菁菁,我是来看你的。”

张菁菁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问道:“你找我有事吗?”

潘华正要说话,听到楼下有脚步声,随即见到一对中年男女走上来,待两人从他们身边路过,走上四楼时,潘华才说:“菁菁,我们进屋说吧。”

张菁菁不想让潘华进屋,她说:“如果没有什么事,你请回吧。”

潘华却抓住张菁菁的胳膊:“菁菁,我真的有事跟你说!”

张菁菁甩掉潘华的手,刚要说话,楼层中间一户的门开了,省直机关事务管理局副局长的夫人探出头来,问道:“小张,需要帮忙吗?”

张菁菁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地说:“没事,来个老同学,打扰你们了。”张菁菁不想再让别人看到她与潘华站在这里,忙掏出钥匙开了门,潘华提起她掉在地上的东西,匆匆进了门。

张菁菁没有换衣服,她在客厅的餐桌旁坐下,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潘华,刚才的慌乱、不安此时不翼而飞,她突然想到眼前的男人已经与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了,她并不欠他什么,她有什么可以紧张的呢!刚才在门外,她想让自己平静下来都平静不下来,现在,她恢复了常态。张菁菁指指餐桌对面的凳子,让潘华坐下来,看到他坐下来,语气异常平静地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看到张菁菁平静的样子,潘华倒紧张起来,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来看看你……我有事找你……”

眼前的潘华和张菁菁在医院看到时一样,身体发福了,原本帅气的面庞变圆了。他看着张菁菁,表情显得不自然,说:“菁菁,我和窦雪是一个错误……”

张菁菁不想听这些,可是潘华却不管不顾地讲下去。他讲到他与窦雪进了省人民医院,不久就结了婚。婚后一段时间,窦雪对他不错,尤其是在刚刚生下孩子的两三年里,窦雪算是一个贤妻良母,照顾孩子,也照顾潘华。孩子长到三岁,进了幼儿园长托,窦雪懒散、放荡的本性便暴露出来了。她喜欢应酬,不管是朋友,还是患者的亲属安排饭局,她是每请必到。她还与社会上的几个人成了麻友,打麻将打得废寝忘食。尤其让潘华不能容忍的是,窦雪竟跟她所在的儿科的一位中年大夫搞到了一起,给他戴上了绿帽子。潘华没有追问过窦雪婚前的性经历,他觉得自己没有权力要求她那时就为他保持童贞,他们那时只是同学,不是恋人。可是婚后,她成了他的妻子,她就应该有责任对丈夫保持忠诚。更令潘华无法忍受的是,窦雪最近又与医院保卫科的一位粗俗的保干搞到了一起,令潘华在医院里颜面尽失。窦雪自己如此放荡,却处处看着潘华,惟恐他与哪个女人走近了。医院里的女同事都知道窦雪的脾气,谁也不敢靠近潘华。窦雪还不断地敲打潘华,提醒他是怎么进的省人民医院。讲到这里,潘华气愤地说:“菁菁,窦雪太有心计了,她为了拆散我们,那次在学校,特意把避孕套扔在地上给你看……”

张菁菁用两只手堵住了耳朵,闭上了眼睛,她不想听到那些龌龊的事,那会污染自己的耳朵和眼睛的。

潘华看到了张菁菁的举动,尴尬地停住了。张菁菁听不到潘华的讲述,睁开眼睛,发现潘华的嘴唇不动了。她急着收拾东西,要乘坐明天一早的火车回云阳,盼着潘华早点离开这里,便说:“你说完了吗?我可要休息了。”

潘华发现自己对妻子的丑化并没有引起张菁菁的反应,知道自己在她的心目中已经没有了位置,他只好实话实说:“菁菁,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请你帮个忙。你知道我是一个本科毕业生,在省人民医院的青年医生中,学历不算高;窦雪的爸爸也已经退休了,在医院没有了影响力。我这次要评中级职称,竞争很激烈,我又没有优势,只好找你……”

“我一个为领导服务的秘书有什么能力帮助你?”

“能,能……你服务的领导是孙承娟副省长,她是主管卫生工作的,你以她的秘书身份给我们医院院长打个电话,这事就成了……”

“我不能这么做!孙省长要求我们工作人员不能打着领导的旗号乱打招呼!”

“求求你,菁菁,我们毕竟好过一场,你要帮忙啊……”

潘华带有哭腔的声音突然勾起张菁菁不堪回首的往事,她感到自己的心在剧烈地颤抖,腾地站了起来,拉开房门,艰难地说道:“你走吧……”

“菁菁……”

“你走吧……”

潘华迟疑地站起来,看到张菁菁的脸色十分难看,不知所措地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回头看看张菁菁。

张菁菁的声音也含着哭腔:“你走吧……”

当潘华迈出房门,张菁菁猛地将门关上了,身子背靠门上,双手捧面,嘤嘤啜泣。潘华的话让她伤心至极,他竟然能说出“我们毕竟好过一场”的话来。是的,我们是好过一场,但是你背叛了我的感情;我们是好过一场,但是你让我不再相信爱情;我们是好过一场,但是你改变了我快乐的人生……就是因为我们好过,我才遭受了心灵的屠戮……当时,我为什么就看上了你,看上了你这个扼杀爱情的屠夫!张菁菁越想越难受,哭声也逐渐变大,肩膀不时地抖动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背靠大门不停哭泣的张菁菁听到自家对门发出钥匙开锁的声音,接着就听到了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张菁菁猛地转身拉开房门,跑过走廊,抱住了正要迈进家门的裴旭明。

 

裴旭明今天忙了一天。明天的国庆节上午,倪晓帆要参加省城举办的优秀农民工评选颁奖仪式,需要裴旭明准备一个材料,由倪副省长在活动开始时致词。倪晓帆很重视这个活动,对于自己要讲些什么,他向裴旭明谈了一些想法,裴旭明按照他的要求,经过四次反复,今天总算搞出一篇两千字的材料。离开办公室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

裴旭明走到自己门前,隐隐约约听到张菁菁的屋子里传出哭声。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摇了摇头,然后静下来,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他感到纳闷,掏出钥匙打开了门,犹豫地将门推开,正要走进室内,就被跑过来的张菁菁从后面抱住了,房门“咣”地一声随即关上了。

张菁菁抱得很紧,生怕胳膊松了,裴旭明就会溜掉。裴旭明感受到了张菁菁紧贴自己后背的身体,感受到了自己后背的衬衣被液体浸湿的丝丝凉意。他被张菁菁的突然举动搞懵了,僵硬地站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张菁菁将自己的脸伏在裴旭明的背上,所有的委屈此时涌上心头,她憋着,憋着,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积压了多年的委屈,放声大哭起来。

张菁菁的哭声令裴旭明更加不知所措。作为一个四十五岁的男人,他知道一个三十岁女人如此的痛哭代表着什么,她纯真的心肯定受过难以启齿的伤害,她的心底肯定压抑着太多的痛苦,她敏感的心今天肯定遭遇到了没有想象到的触碰……他想安慰她,可是说些什么呢?作为一个美丽的女人,作为一个自身条件非常优越的女人,人到三十,没有男朋友,也很少与男人来往,这其中必有不为人所知的缘故。裴旭明尊重她,邢惠祥尊重她,郭庆业尊重她,刘孝先尊重她,是的,四位副省长的秘书尊重她这位也是副省长的秘书,从来没有向她问过或向别人打听过也许令她特别感到尴尬的这方面的情况。他还记得张菁菁住院时,曾经向她的同学介绍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当两位同学离去时,她也是泪水洗面。他当时就有一个直觉:她有她的苦衷。

裴旭明站立着,仿佛站立了许久。他让她痛快地哭着,让她把所有的郁闷都发泄出来。平时,女人的眼泪既表示快乐也表示痛苦;今天,张菁菁把痛苦的泪水流光,就会平静下来,就会一点点地快乐起来。裴旭明希望是这样。张菁菁的哭声一点一点地小了,最后,变成了哽咽。裴旭明缓缓地转过身,试图挣脱她的环抱。她没有松开自己的胳膊,依旧紧紧地抱住他,并把头埋在他的胸口。

温软的身体,浓密的黑发,面对身前的张菁菁,裴旭明不知道说些什么话为好。他轻轻地拍拍张菁菁的肩膀,安慰道:“菁菁,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张菁菁从裴旭明的怀里抬起头,她美丽的眼睛溢满泪水,深情地看着裴旭明。裴旭明从她会说话的眼睛里看到伤感已经逝去,期待浮了上来。他用轻微的动作想让她松开手,找个地方坐下来,她却用体态阻止了他。在裴旭明的胸前,张菁菁感到了温暖、踏实。少女的时候,她就曾经想望自己能一辈子依靠着一个男人,在他面前,所有的烦恼可以向他倾吐,所有的快乐请他分享,她愿意在他面前袒露出一个女孩子真实的软弱……潘华长得一表人材,是她曾经渴望依靠的男人,最后却背叛了她;那个研究生疯狂地追求她,就在她准备依靠他时,发现他欺骗了她;还有,从中学起到现在,采取各种方式向她靠近的众多男孩和男人,她觉得离自己的想望更是何其遥远啊。此刻,她依靠的男人,却给了她想望的感觉。当张菁菁有了这种感觉时,她所有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她对潘华今天的造访突然产生了一丝谢意,如果不是他今天使她感到了莫大的委屈,她会勇敢地久久抱住裴旭明不放吗?她从小就是一个美人,多年来,她被动地习惯了男人对她的追逐、宠爱,而从来没有主动地追求过男人。现在,一个其貌不扬,但让她有所依靠、有所心动的男人被她抱住了,她要放开吗?她就不能主动地追求一个男人吗?她泪眼婆娑地望着裴旭明,动情地说:“旭明,谢谢你,谢谢你的安慰……”

裴旭明从自己的裤兜里拿出纸巾,要给张菁菁。

张菁菁摇了摇头,任泪水在眼圈里晃动:“旭明,我的阴影,我心里的痛,今天都过去了,我和过去告别了……”

裴旭明点了点头。

张菁菁继续说道:“旭明,几年来,我试图让自己活得快乐,可是我总走不出过去的阴影。我有时候是忘记了过去,可是却没有告别过去,今天,我觉得我从过去走出来了……”

裴旭明静静地听着。

“我的心受过伤,我封闭自己,我不敢爱。我现在明白了,我有爱的权力,我不能为了那个扼杀感情的刽子手而放弃爱!”说到这里,张菁菁停下来,又深情地看了一眼裴旭明,然后一顿一顿地说:“旭……明,我……爱……上……你……了……”

裴旭明只觉得脑袋“嗡”地一下变得一片空白。张菁菁的表白来得太突然了,他还没有准备,他想象不到会有如此巨大的幸福从天而降。他眼神痴痴地看着张菁菁,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张菁菁看到裴旭明没有说话,说道:“旭明,我不是一个优秀的女人……我可能配不上你……”

裴旭明看到张菁菁期待的眼睛黯淡下来,忙说:“菁菁,不是你配不上我,而是我配不上你。你是一个出色的女人,一个让男人心动的女人,你这么年轻,又没有结过婚,会遇到一个和你般配的男人的。与你相比,我是太普通不过的一个男人了……”

听到裴旭明的话,张菁菁的眼睛又明亮起来:“旭明,你就是我心目中最好的男人……”

裴旭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紧紧地拥抱住了张菁菁。

两人相互拥抱着,张菁菁的泪水夺眶而出。她感受到裴旭明的力量,他把自己抱得那么紧。她感受到了裴旭明的激动,他拥抱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她仰着脸,轻轻地说:“旭明,亲亲我吧……”

裴旭明的脑袋再一次变得一片空白。他看着张菁菁的脸庞,俊美的脸庞由于长时间地哭泣,变得令人爱怜;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被眼泪洗得纯净如水;他看着她的嘴唇,她的嘴唇像成熟的果实红润诱人……他慢慢地低下头,在贴近她的嘴唇时,猛地吻了上去。幸福霎时包围了两个人。

两个人吻了很久,当两人彼此松开时,张菁菁的脸上现出一丝羞赧,裴旭明的脸上布满红潮。张菁菁整理一下自己的衣服,发现下班没有换下的西式蓝色套裙满是皱褶。裴旭明感到身上有些凉,他发现自己的白色上衣前后都被张菁菁的泪水打湿了一片。

两个人偎依着在沙发上坐下。张菁菁将自己的感情经历讲给了裴旭明,裴旭明也向张菁菁讲起了自己的妻子,他们彼此发现,他们的讲述那么自然,就像亲人在向亲人讲述自己的近况,然后,亲人之间为经受过的遭遇互相唏嘘,互相担当。他们觉得自己太像亲人了。

夜越来越深了。裴旭明知道张菁菁明天一早要回云阳探亲,张菁菁也知道裴旭明明天上午要跟着倪晓帆参加一项大型活动,就结束了彼此的倾吐。

裴旭明送张菁菁回到自己的住处,等到张菁菁洗漱完毕,就要上床时,才离开她的房间。

裴旭明临离开张菁菁的房间时,她恋恋不舍地拥抱住他,附在他的耳边说:“旭明,我要嫁给你……”

 

“十一”黄金周,俞清义在云阳待了两天,陪着从美国回国的大学同学转了转。同学家在广州,一直是美国、中国两边跑,不断地寻找商机。待同学从云阳乘机飞赴北京,再从那里转机飞广州后,俞清义坐车回到了省城。

俞清义的家住在省城的一个高档小区,住房宽敞,格局是四室两厅两卫,装修得富丽堂皇。俞清义进了家门,正在择菜准备晚饭的妻子邹雨薇惊讶地说:“你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好多准备点吃的。”

俞清义面无表情地说:“有啥吃啥,不用特意准备。”

身高一米六十左右,长相清秀的邹雨薇看到俞清义的表情,没再说什么,回到厨房忙乎去了。

十岁的儿子听到爸爸的声音,从自己的房间跑出来,拉住俞清义的手,高兴地问道:“爸爸,你给我带了什么礼物?”

俞清义看到儿子,脸上露出了笑容,将一个纸盒递给儿子,高声地说:“儿子,礼物在这儿呢!”

胖胖的儿子打开了纸盒,看到里面装着一只电动玩具跑车,高兴地叫道:“哇噻!”

俞清义说:“这可是你的第十六辆车了,要好好玩,别弄坏了……”

儿子没有听完俞清义的话,抱着车到自己的房间去了。俞清义摇着脑袋笑了笑,进了卧室,在床上躺了下来。

吃完晚饭,俞清义进了书房,儿子到客厅看电视。邹雨薇刷完碗筷,收拾完厨房,然后来到了书房。她见俞清义正在桌前看书,便走到他身边,说道:“清义,我到云阳工作的事,有没有什么进展?”

邹雨薇是宁波人,她的普通话带着家乡口音,听起来很有味道。

俞清义放下书,看了一眼邹雨薇,与自己同龄的邹雨薇的眼角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皱纹,眼睛正满是期待地看着自己。俞清义说:“你现在是省城师范大学的教授,到云阳去,没有合适的学校安排呀!”

“云阳工学院就很好呀!”

“云阳工学院是部属院校,直接归国家国防科工委管,地方说话不算数的。省属院校就是云阳大学,由原来的云阳师范专科学校和云阳财经专科学校合并成立的,各方面都很差,无法跟省城师大比的。”

“我不想到云阳大学,它在全省的高校排名太靠后了。我想到云阳工学院,它毕竟是全国重点大学,很有影响的。你是云阳的副市长,你出面,学校还是应该能给面子的。”

俞清义不想再和妻子说下去,语气明显变得有些不耐烦:“什么能给面子?人家校长是正厅级干部,我才是副厅级干部,人家能给我什么面子?你就在师大干吧,到时弄个硕导、博导什么的,有名有利!”

“我不是觉得我们两地分居不方便嘛!”

“行了,我还得到关省长家看看老领导……”俞清义说着,从转椅上站了起来。

邹雨薇面有愠色,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俞清义与邹雨薇是在北京上学时相识的。清华大学机械工程系学生俞清义与北京师范大学外语系学生邹雨薇都是北京市学联委员,通过参加学联举办的活动,两人有了来往。那时,高大帅气,具有北方男孩豪爽性格的俞清义很吸引南方女孩邹雨薇,清秀白皙,具有南方女孩细腻性格的邹雨薇也很吸引北方男孩俞清义,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恋人。大学毕业后,俞清义回到家乡省城,邹雨薇也跟着俞清义来到北方生活。人在热恋时是看不到对方的缺点的,等他们结了婚,生活了一段时间,才发现彼此有很多方面不适应。俞清义没有想到邹雨薇这么小气。俞清义兄弟三个,他又是长子,总要带头尽尽孝道,便经常买点东西去看看父母。俞清义买的东西都是这个城市年轻人看望父母时常带的东西,有时带吃的,有时带穿的。邹雨薇不满意俞清义这么做,她认为看望父母不一定总要带东西,空手去看望也是尽孝道的一种方式。何况,两个年轻人刚刚建立家庭,需要打打家底,攒点钱。俞清义还对邹雨薇看不起自己的父母感到生气。俞清义的父母是普通的国企职工,邹雨薇的父母是大学老师,她觉得俞清义的父母没文化,才会不管儿媳妇的感受,接受儿子超过自身能力的馈赠。邹雨薇对俞清义忽视家庭的态度感到不满,他常常忙于交际应酬,而对家务不闻不问。邹雨薇对俞清义选择到企业工作更是耿耿于怀,觉得一个清华大学的毕业生还是到大学、科研院所工作比较合适,到国企工作发展空间太小,直到俞清义做了企业的董事长,她这方面的不满才烟消云散。这些不是原则问题的摩擦,一点一点地损耗掉他们之间的感情,最后发展成彼此对对方的失望。邹雨薇曾经通过父母活动过,想调到宁波的一所大学去工作,也给俞清义联系了宁波的一家民营企业,可俞清义坚决不去,她最后只好放弃了。俞清义也曾经想过与邹雨薇离婚,但想到幼小的儿子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后果,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四年前,俞清义担任了关百康的秘书,邹雨薇看到丈夫发展的势头很好,联想到自己作为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没有什么资本再跟丈夫较劲,遂一改以前对俞清义和他的家人冷淡的做法,变得热情、殷勤起来。可是,经过多年的摩擦,两人已经无法再重新回到恋爱时和结婚初的恩爱状态……现在,俞清义到云阳市担任了副市长,邹雨薇想到自己将与丈夫聚少离多,这个家庭的前景更是不容乐观,便向丈夫提出要到云阳工作。俞清义对邹雨薇的提议并不热情,总是敷衍,他心里知道,如果他真关注此事,邹雨薇调到云阳工学院去工作并不是一个难题,他只是并不想那么做。

俞清义到了凤水河畔的省级领导住处,进了关百康的家门,发现关百康夫妇没有在家。来自农村的关百康的外甥女帮助关百康夫妇管理家务,这个年轻的姑娘告诉俞清义,关百康夫妇到医院去看望一位住院的老省委书记,过一会儿能回来。

俞清义站在老领导住处的院子里,借着院子里的两盏路灯,望着果实累累的果树和长满白菜、萝卜、大葱的菜园子,想起了自己跟随关百康工作时的情景。关百康休息的时候,喜欢在院子里干点农家活,种种菜,养养花,侍弄侍弄果树,俞清义知道领导有这个习惯,就经常放弃休息,来这里跟领导一起干。院子里的蔬菜长起来的时候,关百康会准备三个篮子,每种蔬菜都选择一些放进去,送给俞清义、司机和机要秘书。俞清义收到篮子里的蔬菜,会在一些同事面前,装作无意地说:“关省长院子里的蔬菜长得真好,今天又送了我一篮子。”以此向别人暗示他跟关省长的关系非同一般。

俞清义的司机是第一次到省级领导干部住处,他坐在汽车里,不断地从车窗两侧观看院子里的景致。这个年龄有些偏大的转业军人,对俞清义能有机会给关百康当秘书感到敬畏,要知道,这个有着五千万人口的省份的第二号人物,大家都是从电视上看到的,而俞清义却每天与他形影不离。这个机会可是太难得了。

一束光柱射了过来,接着,响起了汽车的刹车声。关百康与妻子从车上下来,看到了站在院子里的俞清义。关百康的妻子高兴地说:“是小俞来了。”

关百康一眼看到停在院子一侧的奥迪轿车,声音洪亮地问:“清义,你是坐这辆车来的?”

“是,关省长。”俞清义不假思索地说。

“哦,”关百康的一双眼睛盯住了俞清义,“你一个副厅级干部坐这么高级的轿车?这档轿车比我的轿车差一点,是副省级领导坐的车嘛!”

俞清义被关百康盯得有些慌乱,忙说:“关省长,这是我借的车……”

“车牌子是省城的嘛,车号这么小,应该是省政府的车吧?”

“是,关省长。”

“你回来一次不容易,用完车要赶紧还!当市长的,要注意小节呀!”

“是,关省长。”俞清义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雨薇同志还好吧?”

“挺好,正在家里辅导孩子写作业呢!”

“你们得想想办法,不能总这么两地分居。我也是在许多地方工作过的,我前脚走,老伴接着就跟上,这才没有了后顾之忧。对了,雨薇同志是师大的外语教授,到云阳工学院工作不是很合适吗?”

“雨薇不愿意去。”

“哦,这倒需要做做思想工作了。你要跟她讲,云阳是全省的第三大城市,论气候,比省城强,那是‘北国江南’嘛!云阳工学院是全国的重点大学,比师大这个省属重点大学要有影响嘛!他们的附小、附中,教学质量是很高的嘛!”

“是,关省长。”

关百康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容:“来,屋里坐吧……”

 

凌冬梅没有接受医生的建议,到医院进行手术,而是选择了在家里卧床静养。郑文信从北京学习回来,带着省国资委的几位同志到了地处省内南部的一家省属钢铁企业,就该企业的改制问题进行调研。等郑文信从省南回到省城,“十一”黄金周已经过去了一大半。看着躺在床上的凌冬梅,郑文信歉疚地说:“冬梅,你的身体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在家好好陪陪你。”

凌冬梅看到郑文信明亮的眼睛中流露出来的关切神情,轻轻地说:“我这老毛病你是知道的,要不了我的命。你就忙你的。”

“假期还有两天就要过去了,我这两天就在家陪你!”

凌冬梅看到郑文信周正的长方脸上现出真诚的表情,心不禁一动,眼前的丈夫怎么可能像传言中说的那样,与一个远方的女人有私情呢?他工作很忙,怎么会有闲暇与别的女人幽会呢?他对妻子很好,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呢?此时,凌冬梅更相信姐姐通报的消息是郑文信的政敌制造的谣言。

保姆在准备晚饭,来卧室问凌冬梅想吃些什么。凌冬梅看了看坐在一边的郑文信,说道:“你最近外出,秘书、司机跟着你很辛苦,还像以前一样,叫他们两家一起过来吃顿饭吧。”

郑文信从担任云阳市副市长时起,逢年过节,都要请自己的秘书和司机全家到家里吃顿饭,这可能是他出生在农村的缘故,把整天跟着自己的人当作家里人看待。他从云阳到了省城,这个习惯依旧保留了下来。邢惠祥全家已经在他家里吃过几次饭了,为此,邢惠祥在省交通学校当老师的妻子特别感动,直夸郑文信是一个礼贤下士的高级干部。邢惠祥八岁的儿子特别喜欢郑文信这里的院子,每次来这里,都会跑遍院子的各个角落,离开时,会对爸爸说:“你也要当省长,也要有这么大的院子哎……”惹得郑文信、凌冬梅开怀大笑,邢惠祥夫妇则尴尬得满面通红。

凌冬梅见郑文信点了头,就叫保姆给邢惠祥和司机打电话,约好他们到来的时间。保姆离开了卧室,凌冬梅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对了,老郑,邢惠祥从秘书岗位‘转业’的事,你还要过问一下。关百康的秘书安排了,倪晓帆的秘书也快安排了,你的秘书却迟迟安排不了,不能让省政府大院里的机关干部背后说你力度不够啊……”

凌冬梅的这番议论捅到了郑文信的痛处,他说:“我最近太忙,没顾得上找宋悦夫催这件事呢!一会儿,我把他叫来!”

宋悦夫是从一个酒局下来到郑文信家的,他刚刚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郑文信就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宋悦夫看到坐在对面的郑文信身着便装,不像平时在公众场合西装革履那么严肃,就感到比自己年轻的主管省长亲切多了。他未等郑文信开口说话,先大大咧咧地开了口:“郑省长,是不是有急事找我?西都市的市长今天约了我们几个省直单位的一把手吃饭,说什么也不让我走,吵着说我打着你的旗号躲酒呢!”

郑文信知道那个市长是省里派下去的干部,是一员猛将,想尽一切办法让西都发展起来呢!只不过这个时间吃饭,是午餐还是晚餐呀!

宋悦夫仿佛猜透了郑文信的心思,继续说道:“这个老霍,也不管是什么时候,连吼带叫地把我们弄到了西都驻省城办事处,还说他就现在有时间找我们!郑省长,你说这要不是老朋友,谁去喝这酒呀?这酒就是鸿门宴啊!他让我这个管交通的要为西都修条路,让财政厅提高转移支付的比例,让发改委快一点审批西都的两个大项目……你看,这哪是喝酒呀,这是给我们安排工作呢……”他一口气说到这里,然后笑了起来。

郑文信也笑了:“你们都是管钱管项目的,基层要发展还得靠你们支持呀!”

“我们还不是听省长的!”宋悦夫说到这里,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忙问:“郑省长,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

郑文信的笑容收敛了一些,但依然是和颜悦色地说道:“老宋,我找你来,是想问问邢惠祥到公路局任职的事。这件事我跟你和省委组织部打过招呼了,你们交通厅却一直没上党组会。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考虑的?”

听了郑文信的话,宋悦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恢复了他在副省长面前汇报工作时应有的庄重表情。他犹豫了一下,借着酒劲,直率地说道:“郑省长,邢惠祥是一个人才,这我是很清楚的。他到交通厅工作,是我主动要的;他到非洲参加援建工程,是我派去的;你看中了他,是我向你详细介绍他的优点的。这么一个人才,我是盼着早一点到省公路局担任副局长啊!可是,这个安排,关省长没点头啊!”

“哦?”

“郑省长,你也知道,这半年来,关省长是非常重视交通工作的,要求交通厅的重要工作都要向他请示、汇报。我知道,为了这事,你对我是不满意的,可是,我能不按照领导的要求办嘛!安排邢惠祥到省公路局担任副局长,这在交通厅也是一件大事,我就得向他汇报啊,他说,先等等吧,一等,就等到现在。这样的事还没法跟你汇报,怕影响你们班子成员之间的团结,我大小是个厅级干部,这点原则性还是有的。要不是你今天把我叫到家里,我还不想说这事呢!”

郑文信的心里掠过一阵愤懑的飓风,血直冲脑门,想不出来用什么方式表达对关百康的不满。他见宋悦夫正盯着自己,在观察领导的反应,忙掩饰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他在政界干得不短了,知道该怎样在部下把握自己的情绪。

宋悦夫看到了郑文信面部和眼神微小的变化,他意识到自己的话在郑文信那里产生了强烈反应。这些话在宋悦夫心里憋了很长时间了,每当看到郑文信露出对自己不满的神情时,他都想把自己为什么这么做的前因后果说出来。他一直拖着,拖着,让郑文信越来越对自己不满。今天,是因为在一个休息日里,是因为在郑文信的家里,是因为自己刚刚喝了酒,最主要的是因为他不想再在两个领导之间折磨自己的神经了,才终于将事情的真相说出来。说出来,他的精神就轻松了,再有什么事,就是你们两个领导之间进行协调的问题了。宋悦夫了解关百康的性格,那是一个敢说敢做的人,他不会为此对自己不满的。宋悦夫也了解郑文信的智慧,郑文信不会为此而与关百康针尖对麦芒的,他应该会寻找与关百康的磨合,逐步适应目前的交通工作领导格局。

郑文信心里暗自感谢凌冬梅的提醒,要不是她说到邢惠祥的事,他还不会这么急着把宋悦夫叫到家里来,如果不是在家里,而是在办公室,宋悦夫也就不会把真实的情况讲出来。办公室让两个人严守领导和被领导的身份,家里让两个人淡化了彼此的身份而显得亲近。他说:“老宋,邢惠祥的情况我知道了,我再跟关省长谈谈。你呢,在关省长面前,也要积极主动地为邢惠祥争取。”

“郑省长,我在省长面前是人微言轻啊!”宋悦夫又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样子。

宋悦夫离开郑文信家中时,正赶上邢惠祥一家和司机一家快乐地走进来。邢惠祥见到宋悦夫,想多与他说说话,宋悦夫却急着要走,只是用右手拍了拍邢惠祥的肩膀,说道:“惠祥,郑省长很关心你,好好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