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谈佛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22:49:30
余秋雨谈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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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周刊:按照逻辑推理,佛教必定是具备一些诸子百家所构建的中华文明中不具备的东西。

  余秋雨:非常正确,佛教具有特殊魅力。在对人生的关注方面,它补充了中华文化的严重不足。你发现没有,我们的诸子百家,没有特别关注人生本身的。道家,道法自然;墨家,提倡“兼爱”;儒家,主要讲的是治国平天下;那么多的先哲,唯独就没有专门研究生老病死的。在这一点上,佛教大幅度地补充了中国文化的因素。  

  凤凰周刊:没错,佛教聚焦于人间的生、老、病、死,非常的专注和纯粹。

  余秋雨:而且痛快!在佛教传入之前,中国有许多的学派,众说纷纭,但因为语言太多,有些道理就讲得不太痛快。而佛教非常痛快,生、老、病、死,就四个字,但足以振聋发聩;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贩夫走卒,都无法对这四个字等闲视之。它的义理也很痛快:每个人在人生的旅程中都会遭遇到大量的灾难,这些灾难可以用一个字加以概括,那就是“苦”;而苦的原因也可以用一个字来概括,就是“欲”;而要摆脱这个“欲”,就要把这个世界看得简单一点,也就是“空”。多么简单直接,多么痛快淋漓!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古老的佛教好像有点跟不上时代。

  余秋雨:佛教的式微,其实从明清末年已经开始了。晚明以后,东南一带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功利主义横行,修佛成了一种祈财求福的手段,由此出现不少直接对应功利目标的经文和门派。这种势头从清代至近代,越演越烈。佛教本来是为了引渡众生放弃贪欲求得超越的,很多地方倒是反了过来,竟然出于贪欲而拜佛。

,在今天实在是太普遍了。佛山名寺一片香火旺盛,却全为了升官发财。穷苦人看着动辄几百元一柱的香,只能望而却步。

  
  。但佛教原本是一个年轻人的宗教,佛祖在菩提树下悟道的时候只有24岁,六祖慧能得到衣钵的时候只有26岁,玄奘踏上西天取经之路时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
  当年释迦牟尼传教的时候,那个弘法队伍处在一种生机勃勃的、充满朝气的、行动团队的状态。那个团队充满欢乐,充满行为,于是就非常容易把青春的生命裹卷起来。然而,在那之后,很多的大师对佛教进行研究和注释,让佛教越来越高深。高深当然很好,但是当它高深到需要很多人花毕生的心血才能取得发言权的时候,这种最讲究缘分的宗教就慢慢离开了那些刚刚走入人生的人——也就是年轻人。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总是以为佛教是对苦难的回答,而年轻人还没有经历过足够的苦难,苦难总是写在你说的那些老太太的脸上。这样种种的误会组合成了整体上的隔阂,好像佛教和年轻的生命关系不是很大。

:当佛教远离穷人、远离青年、远离那些知识水平不是太高的人群时,它其实已经远离了大众。

  。所以我以为,佛教要在今天的中国继续传播乃至发扬光大,应该学习一下西方宗教的传教方式,尤其是基督教在美国的传播方式。
  凤凰周刊:您好像很了解台湾对佛教的弘法传播。能否简单地介绍一下?




这让我想到一句名言:“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过去两千多年的时间证明了佛教的历史重要性,而这些大师今天的实践,证明了佛教的现实重要性。


    佛教应吸引第一流艺术家

  凤凰周刊:宗教传播还有一种经典方式,那就是艺术传播。佛教要在今天继续具有吸引力和凝聚力,

。并且在这点上,我们不得不好好学习西方的宗教。他们找到了佛教不太有的一个魅力,那就是大量世界第一流艺术家的介入。文艺复兴时期顶级的艺术品,其实都是宗教画、宗教雕塑;古典音乐的黄金时期,巴赫、莫扎特等人所做的音乐,大部分也都是宗教音乐。这些美丽是连宗教之外的人都怦然心动的。相比之下,佛教艺术要弱一些,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世界性的佛画或佛曲。吕注:本尊可否????



  凤凰周刊:佛教艺术也很棒啊!敦煌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余秋雨:敦煌当然很棒。但我的观点是,佛教艺术比起基督教艺术、伊斯兰教艺术来,还差了那么一截,尤其在音乐方面。我们说佛教音乐是“西天梵音”,但实话实说,它感动人的力量,伟大苍茫的力量,比起巴赫的《受难曲》、莫扎特的《安魂曲》等就有点不够。当然,这其实有着历史原因。

  凤凰周刊:什么历史原因?

  余秋雨:佛教本来是不在乎艺术的,对万物都看得比较穿嘛!它的艺术起源于犍陀罗,这个地方现在巴基斯坦的塔克西拉,我曾经去考察过。犍陀罗在公元前4世纪,遭遇到了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的东征。亚历山大东征的军队中有古希腊的文化大师,也有古希腊的雕塑和绘画,由此把艺术注入了佛教文化。从那时起,佛教才开始有了形象感。最早的释迦牟尼雕塑带有希腊雕塑的特征,鼻梁很高,眼窝很深,在山西大同云冈石窟,你还能看到希腊廊柱。总而言之,当希腊文化和印度文化组合在一起,才出现了佛教造型艺术。

  这个起源给我们一个体会,那就是跟世界上其他主要宗教比起来,佛教艺术总的说来属于“后起”。也许正因为这个原因,在世界性的震撼度上,佛教的实际行为超过它的艺术成就。



  从这个角度来说,我不认为现在的佛教界应该恳求着、寻找着大艺术家来参与佛教艺术的创作,因为倒过来,艺术的终极目的也总是和宗教情怀相关的。也就是说,中国的艺术家也应该主动向宗教靠拢。这是一种双向的高度的融合。

  凤凰周刊:事实是,确实有越来越多的艺术家主动投入佛教艺术的创作中。比如这次论坛举办地——无锡梵宫,就凝聚了许多艺术家的心血,并且受到媒体的赞叹和好评。您对梵宫怎么看?

   余秋雨:还不错,但还是有点小问题。我觉得,这个建筑空间里呈现的信号过于密集,引导员的讲解又过于具体——又要讲佛经传说,又要讲建筑特点,要推广宗教理念,还要介绍景泰蓝、东阳木雕等工艺品的制作方法——给人的听觉和视觉造成了拥塞的压力。佛教场所原本需要的是一个大空间,让人们在里面心灵疏松,以干净的心态去接受佛理;现在这样,似乎与宗教,尤其是佛教的空灵感有一些距离。简而言之,现在应该做减法,而不是加法。

  凤凰周刊:话说回来,艺术一定需要宗教情怀么?蔡元培先生曾经提倡“以美育替代宗教”,您对此怎么看?

  余秋雨:蔡元培的这个观点,我当然不同意。“五四”一代往往过于简单,比如鲁迅会说梅兰芳是“梅毒”。我们只能肯定蔡元培先生弘扬了美育这一点。至于宗教,那当然是不能被替代的。

  我盼望见到中国的宗教界与艺术界的双向融合,因为一方面,佛教艺术确实有待于提高;另一方面,中国本身的艺术也有待于增加宗教精神。缺乏宗教精神,可能是中国艺术一直上不去的原因——始终没有好艺术是在彼岸的。唯一对彼岸世界有过朦朦胧胧的向往的,古往今来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曹雪芹。他在《红楼梦》里勾勒出一个太虚幻境。贾宝玉到底到哪里去了?应该是到那里去了。曹雪芹有这样一个天才的感觉,那就是只有到彼岸,才能结束他的艺术。 

   总而言之,我无法想象,一个最好的艺术,会离开宗教情怀,离开了对彼岸世界、对终极状态的关怀;我也无法想象,一个人会拒绝这种艺术,因为如果那样的话,他是在拒绝文明。宗教加艺术,或者说艺术加宗教,就是人类精神的终极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