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叫我血脉贲张的名字 (评论: 生死线)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1:53:19
一部影像作品,无论后台制作班底如何强大,总需通过前台表达。好作品的关键向来在人,出色的表现者是至关重要一环。
  《生死线》中的人物概念先行得厉害。
  古三爷绰号“坐地鼎”,办事把稳,那么,最后必然会一肩担道义;“手上两道风,脚底两道风”的四道风,不羁如风,如斯神仙人物,当自折翅膀,甘心落入凡尘时,其心必然已死;最讲造型的龙文章之所以被冠以“乌鸦”之名,我猜编剧打一开始就已准备打击他的骄傲了,因为乌鸦是再平凡不过的生物;而当小何被冠上 “废物鸡”绰号时,我已预料到这个角色的一鸣惊人,或者说,废物反能焕发出最灼热的光与亮;小四称欧阳“死不去的”,我也晓得,坚韧而强大的精神力量必然会是这个人物的核心所在。
  看来,作者并不相信受众的智商,不相信观众有自行解读理解人物的能力,一出场,就为人物贴上了浅白的标签。本来觉得作者颇失风度。可听了些评论后晓得,即便如此明白解读,亦能让人理解引申至十万八千里外,通俗剧也不好做。
  刚看完剧时,颇有气血翻腾感,时日一久,手脑都倦了。就说几个我印象深刻的人物吧,排名不分先后、篇幅不作统一,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古烁的吾往矣
  
  我爱这男人,古三爷几乎符合我对男人的一切向往。
  此剧后台班底对男人情谊之把握已臻化境。拜编剧所赐,所有戏剧冲突在他身上达到极致。甚至身后,这种冲突依旧张力十足,每每看得我血脉贲张,肝胆俱裂。
  男人最重要是什么?
  有肩膀。
  男人第二重要是什么?
  懂感恩。
  什么品质能为男人加分?
  低调不张扬。
  古三爷全数占齐。
  上述三点,男人只需三居一,已是女人最佳终身托付对象,遑论三者俱备?
  三爷的肩膀不比常人宽,可是千斤压上,依旧担得住。
  
  太多人爱古三爷,男人爱他义薄云天,女人爱他责任在肩。
  当他犹疑问出杀满十个鬼子能否收手,当他甘心吞咽下那句“汉奸就汉奸吧”,然后依旧诚恳无比地掏出汉奸证给小四时,我已彻底爱上他。因为,英雄赴死要的不过是头脑一热,热血上冲。这个三爷却肯为责任二字,敛起满腹豪情,屈起挺拔身姿,这,才真不容易。
  倘若不是家国背景,倘若不是编剧设计(三爷若不死得如此惨烈,小四如何浴火重生?)未曾背负过汉奸之名的这男人堪称极品。
  我想,大多数人爱上古三爷要晚得多,若非见识过英雄末路的穷途,没有遭遇过那个濒临绝境却依旧为一饭之恩慷慨赴死的古三爷,大抵,这个角色不会如此深入人心。
  而我,却早得多。当他仰头问他兄弟:老大、老二、老四,这地方以后就是咱们的了?小四答:你想做啥呀,一脸了不得的表情。那晚,沽宁尚未沦陷,街道安宁祥和,四个兄弟吃着烧鸡闹成一团。我分明看见,素来冷口冷面的坐地鼎,笑得腼腆而含羞,那一刻,沽宁的空气与三爷的晶亮眸子里,写着同样的东西:满足、温暖与憧憬。
  这片子气场十足,演员间的互动叫人几疑是真。
  一场短短的街头争霸战将四兄弟的个性标签贴得清清楚楚;台前光芒万丈的从来都是小四,正义感尤其胜出的是大风,二的有颗息事宁人的心,三的是这一大家子放心而托牢的底。瞧来瞧去,瞧出门道来,倘若没有这个在背后封住对手所有退路的老三,小四怎会打遍七七四十九巷无敌手?
  我真爱看这四兄弟的小眼神、小动作,瞧瞧大的装傻那本事,与小四的顾左右而言他,简直配合得妙到毫巅。两人间的眉来眼去,把个小倭寇挪揄得真叫我心花怒放;而老二的绘声绘色与老三的铁板钉钉,更将小四的光辉衬托得熠熠生辉,那真是这孩子一生最幸福时光。
  我承认我心理阴暗。除了爱瞧四兄弟到处“惹是生非”,连丘八都不放在眼里的嚣张劲头;还十分待见古三爷与欧阳大爷间的那些暗斗桥段。
  主席说过: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人与人间的关系就是这般微妙,看看古三爷,智勇双全、胆色俱备,可就是看见小四一贴药,横竖都被治得服服帖帖,叫他汉奸就汉奸,一点脾气都没;而小四,沽宁人提起都头疼的混世魔王,却偏偏叫个病病歪歪的书生弄得方向全无;可敬的欧阳大爷,随便吃吃小四豆腐的欧阳大爷,与惜字如金的三爷过招时,却回回都得提点起十二分精神,连个语气都不敢重了半分。
  瞧见三爷与欧阳大爷间的这种假客气真防备,开始我还转了转念头,难不成三的真如此忌讳老共?可大的不也是红的吗?当然,随后我脑海里就开始极不厚道地闪过两个字来:天敌。欧阳与古烁,身份重叠度还真是不低,人对天敌都有种异样的敏感,一如小六子之对小四、小何之对小四、唐真之对思枫,乃至高昕之对假想中的唐真。
  
  我的记忆中,原有着无数个三爷:孤身双枪指住李六野与廖金头的三爷、小四拔腿时仍记得大马小马没脱身的三爷、双目赤红匍匐地上与狗争食的三爷,以及沽宁沦陷前,明亮月光下、清甜空气中,眸子晶亮、笑容羞涩的古三爷,这些镜头中的三爷,我都爱。
  而我至爱的,是定格在小巷中的三爷。
  那是条普通平常的青石板小巷,却是穷途的三爷自行赴死的不归路。
  长镜头一路从三爷的身后摇过,四周是惊慌闪避人群,三爷一路除下帽衫,那一路,三爷的背影里我几乎能读出孤立无援的绝望感来。
  彼时的古烁想起的该是小四吧?他为之放弃一切的挚爱兄弟。
  行至巷口,屈身行惯的三爷,见惯小四身边的三爷,从未挺拔至斯,这一个挺身显出的是黑色劲装,而三爷表情中的毅然决然叫我将一个词汇执念了很久很久:虽千万人,吾往矣。
  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句,还是关于他:你们关着门做恶事,能像四道风那样地笑吗?
  当枪声归零,双腿已废的古烁最后挺身时,我知晓,屈身太久的他,原把这个动作在心底排练了千遍万遍。
  
  小四后来对走了的三的说过这样一句:
  三的,当我们把你一个人丢下时,你心里不绝望吗?
  够了。
  就这一句,在我的人生辞典里,小四总算没负了三爷的挺身而出。
  
   瓦全的高三宝与玉碎的蒋武堂
  
  当蒋武堂终于举枪,饮弹自尽。我长出一口浊气,他哪里还有资格翻本?
  识人不清,御下不严,一个坐拥守城之责的主将,却连出入通道都未先行控制,蒋武堂犯尽兵家所有大忌。
  沽宁之失,还能怪谁?
  编剧将责任归诸国民性:因为我们是一盘散沙,才使日军伎俩能一再奏效。这是编剧的逻辑。
  蒋武堂怨念的是陈二官:你让我生不如死,连平生最后一战的机会都卖给了鬼子。
  兵者,诡道也。
  在我眼里,长谷川与蒋武堂分明高下早分:一个连鬼子的毛都没见着,一个却派出尖刀小队直插对手心脏;一个关键时刻还在做梦援兵会不期而至,一个起手就扣住了陈二官这张天和牌;即便,是面对面地过招,一个机巧百出,化百般危险于无形,一个直到最后一秒,都不虞有诈。
  上兵伐谋。手握优势兵力却不轻用,一计不成还生一计,甚至敢孤身犯险,将作战成本降至最低,终于毕其功于一役。长谷川的段位高出蒋武堂何止十倍?
  沽宁之失,难道不是蒋武堂自敞大门,守备团双手奉上的结果?军部的通缉令,字字中的,哪里是找代罪羔羊。
  小四说得对:这打的是什么仗啊?我车行里的兄弟都比他们强。
  以上一切判断全部基于编剧给出的条件,而在我看来,倘若放入真实背景,这个设计桥段漏洞还要大。
  以沽宁之要塞位置,军部疯了,敢只放一支九流部队在此,而且还一支援军不发,“逼老子做文天祥”(蒋司令之原话)?守,敢于弃九流部队不顾;攻,反选一流的美军装甲师?攻击过半,还中途撤梯?蒋总司令要么是日军内应,本就打算将中国拱手送出;要么,就是军事蠢材,在日本军官学校学的全部是狗屁,当日北伐之胜全是历史虚构。
  中国抗战史上哪里找得出这样极端的例子?所以,必然是沽宁,一个在虚构城市发生的虚构故事。
  我不是不明白编剧以沽宁指代中国的象征意义,但指代的前提必须是:承认自己技不如人。当日他人铁蹄之所以能长驱直入,从战略层面来说,是国家的败北,是每支军队、每个军人的耻辱。当外部已然一溃千里,任何内部的诿过、指责、攻击,还有什么意义?
  我爱蒋武堂的忠烈、肝胆与热血,但,在一座城市的生命与尊严面前,在一个国家洞开的门户面前,它们还有什么分量?
  龙文章自省得对:他与守备团,欠了每个沽宁人,欠了整座沽宁城。
  至于陈二官,我已不当他是男人。
  在长谷川与编剧的两面夹击下,蒋武堂的面前,只余玉碎一途。
  
  反而,高三宝的苟全于乱世,令我无限敬仰。
  高三宝、四道风、窦六品、唐真、高昕、古烁、沙观止、李六野,他们都是沽宁,明的、暗的、黑的、白的,一如你我生活的城市,他们都是这城市的一部分。
  但倘要我选,只选一个,代表这座城市的形象,我的选择必然、肯定、也只能是高三宝。
  在暮色中随沽宁一同静静老去的高三宝。
  经历了精神崩溃、家财散尽、白发送黑发的高三宝,独自、寂寞、却清醒地,在没有了小四、小昕、小何、欧阳,甚至连婴儿都已离开的沽宁城里,顽强生存着。
  这才是真正的万念成灰。
  沽宁,一如中国,它的底色从来不是明艳、活泼、浪漫或强壮,它的底色只能是苍凉,因为承受了太多太重的苦难。
  拉二胡的老者,在剧中是明喻,他代表精神中国,琴音则是中国文化的象征。
  这琴音,早融入每个沽宁人的血液中,欢欣有它、哀伤有它,每个沽宁人都以为,可以伴它终老。
  长谷川征服沽宁的起手式,是直接而干脆地摧毁这一精神标杆,他选择的对象是高三宝,在高三宝与沽宁城面前,他一步一步清晰明白地用刀解构了这曲满江红。
  满江红嘎然而止。
  整座沽宁城与高三宝一起,被吓破了胆。
  剧中,老爷子的疯魔症是被四道风重手唤醒的。这一细节安排,叫我懂了编剧的用心。
  四道风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对抗性武装组织,它是一杆旗,是沦陷中绝望的沽宁人看到的唯一一丝亮光,一如长谷川统治的第一要务必须摧折满江红,那欧阳山川想沽宁不亡就必须打出四道风这杆旗。
  四道风组织延续的就是满江红曲子带给中国人的“脊梁"概念。
  四道风是神,欧阳山川是造神者,只有高三宝是人,与大多数沽宁人没有两样的普通人。
  普通人会恐惧、会软弱、会崩溃,最终,还会选择性遗忘、会屈服、会习惯。
  1941年,抗日战争进入胶着期的沽宁城,编剧借高昕之口说过这么一段话:
  “等你们都死了,就剩下我们。没有半点希望地活着,被人叫作亡国奴,可心里还记得自己是中国人。”
  这是最震撼我的一段话,因为,曾经这是个仅一步之遥的事实。我震惊,是因为这句话让我想到,在那样的绝境中,记忆究竟能保有多久?
  聪明的征服者从来不会只用尖刀。
  去看看台湾新近得奖的作品《海角七号》吧:
  几乎每个角色都曾有过一段人生难言的创伤;每个人的内心都很孤独,无论快乐与悲伤,他们只对大海倾诉;每个人都深怀旧日情结,今月琴、口琴、吉他、脚踏车和书信紧紧伴着他们的生活……
  亲日心态以不同时代两对恋人的爱情为载体,绵延了60年之久,跨越了3代人,影片里南部上点儿年纪的人更是都具日语表达能力……
  短短五十年,台湾被日本“皇民化统治”不过五十年。
  1945年,当国军光复台湾,当看到从船上登岸、军容破烂不整的国军,台湾青年立时嗤之以鼻,生出鄙夷之情。席卷全岛的“二二八事件”中狂热的亲日行为,更不用提。
  五十年,记忆就能成灰,归属感已然不复,成了亚细亚的孤儿?
  也许有人会说我能永志不忘,那是因为你忽略了生存大背景。尝试想象下:事实被全然颠覆的一个生存环境,换位思考一下。
  有关选择性遗忘这个话题,可以翻阅相关医疗书籍,不再讨论。
  我想说的,是我对高老爷子的仰望之心。
  长袖善舞的高三宝、世故练达的高三宝、隐忍坚韧的高三宝、通透大度的高三宝、苦中寻乐的高三宝、心如枯槁的高三宝,倪大红好功夫,他让我十分信服地见证了这个转变过程。
  两个场景我清晰记得:
  一次是麻将交易,从目送龙母离去到行至女儿身旁坐下,短短几秒,倪大红连背影都是戏。女儿问:“爸,您为什么不告诉她实话,守备军全军覆没,哪还有个活的?”老爷子无语、唇开再闭、哀哀之情满溢,只揽紧了女儿道,“要是你在外面野个三四年,我能相信你死了?”
  拳拳舔犊心啊。
  再一次,七年沧桑过后,珍宝已失。尚蒙在鼓里的他,一路偷乐小跑着回家,我一直在猜,他怀揣的究竟是什么宝贝。
  谜底揭晓,这个曾经的沽宁首富,抖抖索索从袖口掏出给孩子的,是半个烂苹果,他满心欢喜护得紧紧的,是半个烂苹果。
  那一刻,我泪如泉涌。
  活下去有多难啊。我们哪里胜了?偌大的宅子,除了垂垂白发,只余尚在襁褓的婴儿。
  所有我们爱的,所有我们珍惜的,所有珍而重之放在灵魂深处的,所有,支撑我们坚持下来的,全部荡然无存。
  坚持,所为何来?
  想想,已能叫人崩溃。
  片子最后,坚强一如金刚的欧阳也终于崩溃,他攻击他失控,他痛哭失声。
  只有老爷子,依旧沉默而坐,无声苟活。陪伴他的,只有清冷月光,闲闲洒满那一头的白发、满脸的苍凉。
  瓦全,原来艰难至此。
  
  四道风的溃烂创口与欧阳山川的伪装硬痂
  
  原谅我,第一次感觉文字的贫乏,欧阳山川与四道风间显然弥漫着与众不同的化学反应。在我看来,这种独特的奇妙的化合反应远比编剧设计的两段恋爱来得气场十足、微妙动人,而两个演员推手间产生的无数劈啪作响的四溅火花,除了天打雷劈般地绝配一词,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词能形容。
  你别说,小四同学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原创词汇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
  他瞧他时,心疼的,是前世自己在灵魂涅盘中承受过的一切苦难;而他缠他,是不明就里天性使然欲罢不能,那叫个飞蛾扑火啊,扑的就是那睿智来世。
  但凡认为四道风是个简单、单纯的粗胚,或者觉得欧阳山川其人天生深具领袖相,理智、冷静、从不失控,其实,都没有读懂这两人。
  他们是如此相似,相似得如同一个人的前世与今生。
  
  当欧阳同志尚是欧阳老师时,当我初次遭遇这妖娆语气:
  越是不说话就越是有话要讲,我一进门就闻到有一种气味,叫作要求。让我这个没睡醒的也被你们给吓醒。我来猜猜看,你们不想上课,想去游行。
  我的内心遗憾万分,那么多年,为什么,我就没遇见过这样一位先生呢?
  老实讲,欧阳同志在48集里的全部感情戏,根本不及他在诠释杜甫《旅夜抒怀》时的一句打动我:人间之所以有诗、有乐,就是为了说出你心里言语所不能表达的东西。人似沙鸥,转徙江湖。。。。。。
  廖凡的台词功力与诗人气质,在使唐真同学沦陷时,也轻易慑服了我。
  如果说,欧阳的性感是阴柔的、缠绕的,是在人心里转来绕去如藤萝缠树般蔓生攀爬开的话;那小四同学的撩人,就是在看似懵懂宛如璞玉浑然天成、美而全然不知其美的状态下直抵人心的。
  客观来说,小高同学与小四同学出场时,桥段的出彩度,是小高同学占优。
  想想看,富家千金,聚众闹事,教训老师,威胁车夫,还不娇俏可爱得紧?我怎么感觉这剧本那么像金庸小说呢?小高照的就是黄蓉模子刻的。而小四同学除了那句:你跟门说去,实在没什么出彩处。
  可电视看下来,大概没人会同意。小四也太会抢戏了,晃个脑袋满脸阳光,就连根眼睫毛都有戏。要压得住他,除了欧阳的以柔克刚,估计也就只有大风的大拙似巧了。
  小高同学生生是被太阳衬托暗的。
  女孩子家交同性朋友,喜欢交稍稍比自己逊一筹的,却绝对不喜欢与绝色美人相伴,就是衬托理论的最好诠释。
  小四与大的间,气场吻合得。。。啧啧,一灵动一木讷,一轻一重,一满脸憨厚一满脸无辜,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关于这一点,在两人合作一个屁股墩把小鬼子玩得七窍生烟的桥段里,尤其突出。
  
  我自然爱灵魂早已遍体鳞伤的欧阳,爱他百般摧折后硬茧丛生的心灵,爱他超越自身极限涅盘后的冷静、理智与坚硬;但我更爱眼神晶亮、笑容清澈的四道风,怜他一如白纸的孩童之心被反复撕扯、粉碎、拼装、修补,再撕扯、再粉碎的炼狱过程,惜他反复尝试、不断攀登却始终无法逾越精神黑洞的极致痛苦,看着他灵魂独自向上的无援、懊丧和绝望感,我的心中悲哀莫名。
  人之性格上的种种不同,对外界事物感受力的不同,以及人生信仰坚实度的不同,决定了每个人心灵的坚韧度与承受力。
  一样都艰难吧,高三宝与欧阳山川活得下去,六品与唐机枪活得下去,四道风与龙文章却不行。
  战胜不了自我,不意味无能。那些艰难心灵,在我看来,反而更纯粹更干净,也更理想化一些。
  也因此,当我看见眼神清澈、笑容顽皮、酒窝深深的小四一步步死去,而举止得体、应对上路、思虑周全的小四渐渐浮现时,当他对高三宝郑重承诺:我许你一个能过这样日子的沽宁,我内心的悲哀感达到极点。
  这哪里是天性自由、如风般不羁的四道风该说出的承诺与背负的责任?
  我们都是这样成熟的吧。
  从一剑既出举座惊的寒光凛凛,至生生被钝去了棱角的四平八稳相,期间经历的孤立、寂寞与伤痛,以及风必摧之,不足与外人道。
  每一个轮回,折堕与沉沦的,从不会是庸才的灵魂。
  人生原本困顿,前路一直艰难,生活的本质便是不断地失去与逐渐地平庸。所有的成长岁月中,艰难的从来不是与外界的搏斗,而是与自己的较量。当锐利如刀的少年时代一去不返,当我们将成长岁月中必然经历的艰难、失望与妥协一一尝遍后,这场人生考试才不过刚刚过及格线。
  而我一直猜想,这种较量,对内心极端敏感柔软,情感炙热爆发惊人,有明显悲天悯人情结、爱恨均带有两极化倾向的小四来说,远比常人辛苦得多。
  有人问我,小四为什么一定要死?
  我答:小四在肉体死亡前,已经死了。
  再问:为什么大的、二的、三的死了,小四都可以撑下来,高昕死了,他却不能。是爱情比义气重吗?
  再答:这是一个累积度问题。战争开始,小四就在不断地失去失去再失去。假如说,大的死是在他完好的心上剜了个洞的话,那么,二的、三的、小昕的离开,以及沽宁城的血流成河和沽宁人“一拨又一拨地死了”,便是不断在增大这创口,愈来愈大、愈来愈深,从血肉模糊至溃烂腐败直至全然坏死。
  整个剧中最后死的都是缺乏了生的动力之人,龙文章有着最具仪式感的人生信仰,结果,华盛顿吴代表的现实将之彻底打破。四道风有着最柔软最敏感的内心,有着最悲天悯人的同情心,却没有可以支撑这一切的心理坚实度,他既没有欧阳的信仰弥坚,也没有六品的钝感力,连唐真的勇气,他都没有。八年过后,当沽宁不再是沽宁,兄弟不再是兄弟,家也不再成其为家,一切他渴望的,他爱的,他为之而战的东西,俱往矣,全部随风而逝。他的人生归属感与自身认知度都被连根拔起,还怎么撑下去?
  这二人,说到底,还是人生态度太过干净,心理洁癖感太强。
  看着现实一步一步地逼向他,看着他一步步往后退,一次次放低心理期望值,直到退无可退,低无可低。
  有人说小四在八年中根本就没有长大,我的看法有些区别,其实,他已经努力至极致了。
  四道风天生是个没有任何信仰模式的人物,他所有精神层面东西都来自实际提炼,因为爱大的、二的和三的,所以他重义气;因为看不得苦哈哈没饭吃,所以他办了车行悲天悯人;因为心里空了,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他需要爱情,那意味着有了一个家,一个女的,一个老的,以及想象中的小的等着他,他们成为他继续战斗的理由,他为他们而战。
  其实,三的惨死时,小四已经给了自己暗示:该轮到他了。
  幸亏有欧阳。
  二的没了,小四以头抢地,欧阳居然说得出这样的悼词:革命同志皮小爪,他好像一直在被别人照顾,其实,一直都是他在照顾别人。他很爱他的兄弟四道风,虽然他不知道四道风在做什么,可是却为此付出了生命;三的没了,欧阳整夜守在门外,感同身受:我们是以最讨厌的方式去学会成熟,当你以为你活过来的时候,内心的某部分已经死掉。。。我喜欢老四,他的活力就像我们的意志力一样坚定,可是现在,为了他能活下去,我就希望,他最可爱的那部分在今天晚上彻底死掉。
  这思想政治工作水平,啧啧啧。
  
  我猜,最后时日,小四内心其实一直有声音在诱惑他:大的、二的、三的和小昕,都在等你呢。只要一步,你就能回到过去那些美好岁月。
  而世上唯一能稍稍让他留恋的,不过就欧阳一人罢了。
  既然信仰事关生死,有人再问:八年那么漫长,欧阳为什么不引导小四树立正确的人生观?把他引导成一个坚定的共产主义者呢?
  我们来看段对话:
  欧阳大婚日,小四问欧阳:“那个什么证婚人,干吗不让我来?”“因为你不是党员。”“为什么我不是党员?”“因为你没写入党申请。”“为什么你不提醒我写?”“因为你压根儿不会写字。”“为什么你不替我写?”“因为我不喜欢,因为这东西没有替的,就算你不识字,行动上也得亮那那么个意思。”“我没亮意思吗?我干的还少呀?”“你干什么根本就是你喜欢那么干,并没什么对我党的特殊感情。”
  看到这里,我只能说,欧阳懂四道风刻骨。小四接近欧阳,小四奋勇杀敌,纯粹是天性使然,就是喜欢。他喜欢的只是欧阳,喜欢他的个人魅力,而绝不是他所代表的信仰。
  我们作个假设,小四肯不肯为了原则杀了沙观止?作为一个信仰坚定的共产主义者,这是必然考验题。沙观止就是个汉奸,铁板钉钉的事实。
  可能有人会嫌我的问题太极端,那么,我换个中性问题:小四会不会为了完成任务,选择杀了小何?
  答案显而易见。
  小四的结局一早已经注定。欧阳给他的人生评价,最最准确:
  “我一直都在逼你,但是你也不能这样、这样来对我吧。
  这回我们是真胜利了,说出来你可别笑我,你们都不在了,这叫个什么胜利呀。我还和老赵说,让他蹦跶让他混,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共产党人。不,我说这话还真是小瞧他了,他会成为一个多么出色的人啊。”
  欧阳已然结痂的胸口,其实,只有三次被真正撕开过:一次是受刑时的嘶吼,那是最难演的一段,廖凡功力之惊人,爆发力之强悍,叫人叹为观止,其余两次,一次为了妻子,一次为了狗狗。
  一个出色的、心灵柔软、情感丰富的人,这是对沙狗狗同学最恰当最准确的评价。
  
  狗狗同学这一形象的空前成功,在我看来,还在于其人缺点之刻画。
  情感上,我对小四同学的性感笑容有亲近感;但理智上,对其目光之短浅、宅心之过于仁厚常常恨得咬牙切齿。连带对沙门如何成为沽宁第一黑帮大派也颇为腹诽,因为,在我看来,无论是当家人沙观止,还是实际掌门李六野,以及编外太子沙狗狗,论权谋论手段论气概,都不能与白道第一人物高三宝相提并论。
  而此三人中,倘若真实排列起来,沙狗狗同学恐怕还得位列末位。论手段之进退不及其叔,论下手狠辣不及其师兄,唯一胜过二位的恐怕只有心灵的柔软度,而这个特点放诸于黑道,基本功能是害人害己。
  说个简单事实,其实,沙狗狗同学的人生全部绝境,都是他自己一手造成的。从政治层面考量,狗狗同学的御人之术根本不及格。至爱兄弟的死路也是他一再逞口舌之勇的后果。事实证明,这些该杀未杀之人,最终给狗狗同学的人生带来了多么深重的锥心之痛。
  先说为人处世之道的缺失,高手是有现成版本在的,建议狗狗同学研究下沙门借道那节。
  姿态柔软的欧阳山川同志,进退多么有据,倘若不是狗狗同学一再插手,硬颈硬顶,又怎会令沙观止嫌恶之心顿起,李六野离间计得以成功?在四道风这一组织与沙门间埋下至大祸根。倘若觉得欧阳同志水准太高,狗狗同学可参考另一高手古三爷,你几时看见过古三爷主动去招惹别人的?尤其是面对小六子这么好勇争胜、把面子看得比天还要大的偏执狂患者,何必一再挑起事端,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小四的人生悲剧在于,始终、未曾、不肯去尝试吞咽任何一口气。既喜无端招惹在前,却又莫名心软在后,不是抢着招杀身之祸吗?且看古三爷对付小六子的方法:从来毕恭毕敬,不占一句口头便宜,不露一丝轻视之意。可人家一旦为你小四翻脸了,那就狠下杀手,务必斩尽杀绝不留一丝后患。这才是真男人所为。而我们的高手军师,在这点上与古三爷如此合拍、出奇一致,为什么?当机立断本是高手过招时的唯一取胜之道。
  研究剧情可知,但逢该当机立断的当口,第一个要求痛下杀手的必然是拖着病躯的欧阳山川同志。李六野跃入河中时,第一个叫杀了他的,是欧阳;劳工营中沙观止开枪时,要求斩立决金头苍蝇的也是欧阳;当被廖金头出卖被抓后,在长谷川面前第一个直扑廖金头的还是欧阳,你看廖金头吓得,再不敢卖人。这杀伐决断之果敢、迅即,让欧阳同志看来多么性感。
  
  客观地评价演员,倪大红与廖凡都是我心目中最属意人选,倘若十分满分,此二人均可得十二分,因为他们的表演给了我惊喜的附加值。
  但,在我心里排名第一的,始终都是杨烁。杨烁之后,世间再无四道风。
  世间大多事,均遵循种瓜得瓜的定律,只艺术类行当,从来不是。老天爷赏饭吃,未必出得了头;但,老天爷不给你这本事,任呕心沥血至死,也还是开不了窍。铁杵磨成针的真理,在这里基本作不得数。
  不是说杨烁的演技远胜两位,一如翁美玲之黄蓉,费雯丽之斯嘉丽,当然有演技超越他们的演员,可是,观众心中,已然固执认定他(她)就是他(她),鲜活而生动,蓬勃而盎然。
  杨烁根本就是四道风附身。
  单看形体表现力,出场戏的出彩不用我多说了。四道风之跳脱、明朗,让我觉得长袍下的他,实在是生机盎然。顺便说一下,那套戏服,真是配他。可到了戏的后期,四道风一直让我有种奇怪感觉:即他的手和脚忽然变长了。什么原因?整个人的形体瑟缩了,再不如出场时舒展与自信,那种无助感、迷惘感仿似一副成人的躯壳长在了孩童身上。而这感觉,当小四与欧阳单独相处时,尤其显著。
  说实在话,这已经不是演能演得出的了。倘非将自己当做小四,断不会出现这种形体反应。而且,以杨烁的年龄与阅历,我不相信他对角色的理解力与共振度,会如此清晰明白。演员倘若演绎得出小四出场时的笑容与眼神,便很难了解小四人生终局时的彻底放弃感。反过来亦是。
  而杨烁,是个奇迹。说几段给我印象最深的戏,一是讽刺嫂子改嫁了,一是为古烁报仇后,新四人吃鸡组诞生时,他那百感交集的小模样,还有便是几乎所有与欧阳同志互动时的气场纵横。当然,后面段落他还是有些缺失的,奇怪,应该越演越顺啊。不过,那是小节了。
  四道风这一角色的冲击力,在我印象中,只有两个演员带给过我,一个是我最爱的VINCENT D'ONOFRIO,一个是JOHN MALKOVICH。
  这两个性格美男的共通处是,他们的整个人生似乎就是在不断地将天赋美貌拼命变成卡西莫多皮囊的奋斗过程,好像非如此不足以显示其演技的超凡脱俗似的。虽然,此二人的演技早已超凡脱俗。
  有关这点,希望杨烁同学能加以警惕,不要学习,以免误入歧途。因为,这个世上,天才演员与天赋美貌相比,后者要珍稀得多。
  当然,倘若两者可以兼容,我们是欢迎的。
  
  寒鸦飞尽的龙文章
  
  当蒋武堂扣动扳机卸下所有重担,当华盛顿吴断指埋骨以明心志。龙文章的人生,其实也只剩下了掉头向南这一条道。
  这个少年,固执而坚持地,背起了300守备团的失城之责。
  沽宁,从此成为他灵魂至重枷锁。
  
  我后来曾很多次希望,他被偶然飞过的流弹击中,或者,有那么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让他与敌人同归于尽,以全他牺牲之志。我其实,见不大得孩子的灵魂受苦。
  看生死线时,真正让我灵魂有触痛感的,只有两处:
  一处是在沽宁街上,欧阳塞给小四烧鸡,带头组建了新吃鸡四人组。
  一处是在找国军的路上,龙文章看到国军炮弹凶猛后,赶着换上了旧军装。
  那两场戏里,触痛我的都是表情。
  小四,曾经笑容阳光、眼神蛮横到可以杀人的沙小四,在那一刻,悲喜夹杂,眼神柔软,整个人写满了局促和感恩。
  龙文章,白马轻裘衣光鲜的守备团骄子,仅仅被注视了几眼后,即时手足无措起来,脸上神情警惕、自卫而绷紧。
  我的心脏即时痉挛。
  曾经,他们是沽宁城中最引人注目的少年,有着最灿烂的笑容最阳光的前程,以及被宠溺至幸福满溢的心灵。
  七年,他们灵魂深处,究竟失去的是什么。
  
  与其他三个主要人物相比,龙文章这个角色的心理饱满度是有先天缺失的。虽然何莫修这一角色也有缺失,但其不清的是身份定位,可在人物性格与人性色彩的丰富度上,几乎可排全剧第一。龙文章这角色,我不清楚究竟是受其身份限制,还是横向关系解读上有尴尬存在,一些人物必要的铺垫与心理转变过程,被省略了。
  也因此,有些桥段在我来看,分明是编剧有意为之地模糊了。比如他被施“釜底抽薪”的那段。
  当他追上欧阳同回沽宁后,与欧阳在茶楼曾有过一次对话,特别提到过队伍人员结构问题,结果欧阳不了了之。而当小四伤愈归队后,欧阳立刻建立了沽宁地下组织,至于推出毫无党派背景的小四做名义队长,欧阳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更何况,建立之日,他仅仅只和小四交代了下,龙文章被欧阳一个推手便轻巧排除在组织核心层外。当然,这场戏由于小四同学空前有趣的本名,而被许多观众忽略了。
  我后来再看片,瞧见欧阳山川对古烁时的紧张表情,才真正了解了龙文章在欧阳心中的分量。因此,沽宁沦陷之初,龙文章在组织中的尴尬与隔膜格局已然注定。
  也因此,整整七年,其他三位男主的转变过程,明晰而饱满。但是,直到40集,我所见到的龙文章还只是一个负责身段好看与举着中正步枪耍帅的活动布景板而已,与其他三个主要角色根本无法分庭抗礼。
  在这部通俗剧中,缺乏内心张力的角色无疑是致命的。前40集的平淡,几乎致命到让我误以为导演选人中还存在了明显水分,在我看来,这个演员与角色,除了气质上有某些重叠处外,没有任何可以称为出彩之处。而与之重叠的也只是一种精英身份的优越感,简单来说,就是喜欢端着。我当时还想,还好这角色需要演员端着。
  
  如果不是那场戏,40集后他换上守备团旧军服那场戏,我几乎已判了这演员死刑。
  首先纠正下,小四一直在说的“你军炮火很猛烈嘛”,执政党统御下的国家军队,小四同学明明是中国人,哪里来的“你军”啊?
  “你军炮火很猛烈”,骄傲的龙文章便去换了守备团旧军服归来。换了军服的他,立刻奇妙地将端了整整40集的架子放了下来,整个人局促得直拉衣襟。
  在小四的“真TAMA好看”、唐机枪的“帅”、高昕的“风流倜傥”,乃至老赵的“让我想起了一群让我们骄傲的人”等等马屁中,我明显看见,龙文章整个人身上的气垮了下来。这场戏确实考较李晨功力,他的眼神从提防、对抗、软化、至感动、感激、克制,李晨演来层次分明而具说服力,当时我在心里嘀咕:总算开始显功夫了。
  接下来的一场戏更让我惊讶:
  当然,第一惊讶的是编剧“了不起”,这也太夸张了吧。国军疯了,遇见身着旧军服的中国人非得如此侮辱?不通啊不通。
  接着让我惊讶的便是龙文章的状态,这个足足端足了四十集架子的帅哥,在这场戏中,形体、表情、眼神与声音,全然到位,虽然是被编剧逼出来的“受辱”,但无论是“军官不能向士兵敬礼”时的慌乱,还是匍匐前进时的冰凉透顶感,直至乍遇长官只会说“自己人
  自己人”的茫然无措,看得真叫人酸涩难忍,哪还有前面端枪耍酷时的一丝丝影子?
  这场情感极之压抑的戏最终以与华盛顿吴的抱头痛哭、倾泻而出而胜利告终。
  我留意到,这明显是场分界戏,这场戏后,李晨身上前面40集端着的劲没了。无论是换上美装后的喜悦与庄重,还是端枪神勇打落鬼子飞机时的气势,尤其是后场戏中,姿势还是花腔得要命,但整个人的气与眼神,不再浮着了,沉了下来。
  这几集戏看得我叫好不已。虽然编剧的设计越来越不合理,比如:攻城到一半的部队居然被抽调去剿共、停战后鬼子还能大面积攻击、国军听到攻击枪声后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任何一种现象均可找出逻辑上的种种不合理处。
  
  剧中编导还为四位男主都设置了相关衬托人物,欧阳同志太博爱暂且不说,小何的爱人、四道风的兄弟、龙文章的母亲都是凸显其主要特质的重要人物。大约是李晨这个演员倒霉,配给他的这个母亲几乎完全失败,无论是形象、演技还是与龙文章的互动,都存在很大漏洞,还有两人的所谓南方口音,让我实在感觉别扭,明明不是 GUANGDONG人在说普通话。倘若没有一旁六品真心实意的那句:"妈",我差点就快进了。
  我得承认,龙文章飞身用中正步枪救母一场戏,从收视愉悦感来说,非常强烈。而且,他居然能够成功,很出我意料之外。但是,即便如此,我心底还是认为这场戏实在是为了愉悦而愉悦,毫无必要。假如没有六品,赞一下,六品同志的人品演技都算万中无一,前面有很大部分戏是为了看他我才耐下性子来。
  龙文章与窦六品这对组合,相较于本剧第一奇幻组合欧阳与四道风来说,截然不同。本剧第一化学组合,那简直就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噼啪作响火花四溅,可这对组合完全可算磕磕绊绊的磨合型。从第一次相遇的牛头不对马嘴,到妈妈出现后形成的奇异母子三人组,以及这三人围绕丢不丢掉妈产生了巨大喜剧效应,这一对组合才算是渐入佳境,直至最后的水乳交融,情深意重。乃至,在龙文章离去后,这对组合的情感效应依旧能在空中发酵弥漫,叫人感怀。当然编导是用一条格子围巾作了龙文章的替代品,戴在了六品脖子上。
  我很感谢编导创造了这对反差巨大的组合,除了将龙文章原本封闭的内心清晰解读外,还送给观众一个最好的奖品:窦六品同学。六品的所有重头戏几乎全部是与龙文章对手,一场是在劳工营中被龙文章按住,六品从内心挣扎出了一句:我是叫六品,可我还姓窦。倘若没有六品,龙文章后面那句“我欠你们所有人的”便相当缺乏说服力。另一场,则是龙文章最后辞世戏,这中间的情感交流、气场纵横也勿需我再多言了。看看六品最后哭成啥样了就可以体会了。
  
  如果说,四道风代表的是不羁与无拘无束,那么,恰恰相反,龙文章代表的是职业精神、是自律规范,是军人的责任。
  蒋武堂在举枪前,曾问过这个最最心爱的部下:见他第一面,你的心里就已经对你的司令打了折扣吧?
  阅人无数的蒋武堂,甚至比龙文章自己更早读出了他心中的悸动。
  骄傲的人常常是简单的人,这少年骨子里有着太完美的信仰追求,却也因此拘泥成不肯变通的职业骄傲。
  我猜不出他是不是明白后来身份的尴尬性,但他表现出的职业服从感,让我十分欣赏。哪怕母亲入了劳工营,没有队长批准,始终不作单独行动。
  如果说选择单独留下,完成当初掉头向南誓言的龙文章,已经心死的话;那么,举枪逼向长谷川,最后扣动扳机的龙文章已经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六品说:龙乌鸦,你和以前不同了,你以前总喜欢端着,很傻的。可你刚才很聪明。
  六品还是不了解龙文章,像他这样将职业信仰看得远比生命重要的职业军人,要亲口道出不是军人这一句,远比杀了他更让他绝望。
  其实,从在劳工营为了营救六品开出那枪后,他已经与军人身份格格不入。
  华盛顿吴的判断是对的:龙文章已经废了,作为一名严格意义上的职业军人,他已经不再称职。因为他开始柔软、开始伤痛,更开始不舍得。
  这个与番薯共同奋斗了七年的龙文章,这个面对大荷村村长数次求助冰冷应之的龙文章、这个在母亲面前吼出“我是您杀人不眨眼的儿子”的龙文章,这个在山顶上冲华盛顿吴喊“你可是我的朋友”的龙文章,在7年残酷对抗过后,在射杀长谷川的那一刹,内心珍若生命的职业信仰轰然坍塌。
  
  此处,我还有点小看法,击杀过程中,龙文章身上的凌厉感还是过于明显,神与气均未散掉,其实,演至此处,应该是已然散了。否则,之后的被袭击就很容易被看做是场巧合的意外。
  只有从此处开始散了神形,最后的中招才像自寻死路一般更有说服力。当然,这是我对帅哥的高标准严要求。此外,从内心来说,我更倾向长谷川这小鬼子由六品砍死。否则,六品说的274口我总觉得还冤在那儿。
  
  小四曾说,大的、二的、三的,都走了,我以前的日子都变成空的了;那么,当龙文章放弃职业操守、纪律规范、军人身份开出那一枪后,他这半生还剩下了什么?
  龙文章和沙狗狗,不过是两个心灵太过干净的孩子,一直尝试着在战时的沽宁成熟起来,可是,在一场如斯残酷的战争面前,他和他都败了。
  
   因为我是唐真
  
  这个着一袭月白衫褂、留一头清汤挂面入我眼帘的女子,后来成为我人生偶像。
  记得刚刚看完《生死线》时,五内杂陈、内心冰封,无法言语、无法落笔,好不容易落下的三、四百字,只道出:七年,历经这一切还不是最难,最难的是,在那么难那么难之后,我们必须做的,是还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如常生活下去。
  文字的最后,有这么一句:
  真正的强者其实只有六品与唐真。七年过后,面对同样千疮百孔的内心,只有他们依旧相信希望,依旧保有爱的能力,也依旧能主动伸出手去,给予所爱之人温暖。
  
  印象中,我爱的女子甚少冷静、独立、强悍至此,我指的是精神层面。
  有吧友说我看戏冷静、理智,完全错了,其实,看戏时的我,软弱、感性、情绪化得一塌糊涂,当然,前提是,该剧必须一开始就成功催眠我,叫我信了这假设的情境与情节。
  生死线是男人戏,男人群像塑造得入骨入血,男人情谊张扬得热血沸腾。而女人,或者是点缀,或者被隐在男人的高大影子里。
  一如影像中的女子,常常要比男子更能牵动我心。而影像中的男子,应该也更为编剧所偏爱。无他,性别差异耳。
  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王安忆、倪亦舒笔下的女性,远远要比249笔下的女性,让我感觉真实而熟悉。毕竟,女人写女人,与男人写男人类似,才能真正入魂入魄。
  生死线里的三个女性,于我,都有一定的陌生性与游离感。但,前面二者的心理脉络,我基本还是能够把握的。思枫这个人物,更多地存在于男性理想中;高昕,更像金庸笔下的娇俏刁蛮女;反而是唐真,对我来说,全然陌生。
  很多次,我尝试代入她的心灵来思考,那一刻,可能比这二八少女做得更好?从来,没有答案。
  也因此,她愈发吸引我。
  
  我很早就欣赏她,在鬼子未来、在她轻轻道出:老师早、老师好的许多个场景。
  唐真是早熟女子,小小年纪,已经一肩挑起养家重任;小小年纪,亦已明明白白情愫暗种。
  难得的是,小小年纪的她,对自己内心如斯明白、这般清晰。
  我最欣赏的是她的表达方式,淡淡的、默默的,从不哑忍,却也不强加于人,分寸感掌握得恰到好处。
  这少女,有多高的情商与自制力,我根本无从判断。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男人与女人,有着本质的不同。
  思维方式、判断逻辑、减压模式、乃至情绪的宣泄渠道等等,有着天然的不同。
  比如,临大事时,也勿需临大事吧,但凡遇见挫折之类,大部分男性会选择自舔伤口、与人隔离,最好,你让他沉沦、失踪个三四日才好;而女性,完全不同,她必得将满满一肚子心事找个出口倾倒出来,对方最好还时不时互动共鸣一下,倘若彼时,对方不理不睬
  、不管不顾,或就事论事,给她指出事件清晰走向与应有对策,大抵,她心里觉得你对他绝对是不爱的,因为你毫不同情,完全没有感同身受感。
  女子与女子的友谊,绝大多数便建立在倾诉需求上;而男子与男子间,根本无从想象。
  现实生活中男与女之间的矛盾,很多问题便出自于此:男人想找个洞自个疗伤时,女人偏要关怀个不停,因为,在女人看来,这才是爱你啊。而女人受尽创痛,寻找心灵安慰时,男人不是直接找个对策出来,便是一语不发地聆听,因为按照男人逻辑,你一他二,明
  明已经给了你良策了,你还在那里翻来覆去絮叨个啥?
  以前我也不懂,后来终于了解,能够为芝麻小事无病呻吟一诉诉个三四小时的日子,原是多么美好啊。套句249的现成句子:年少轻狂,幸福时光。
  男女大不同。基于自疗心理与倾诉心理这两个完全不同的心理建构基点,女性依赖感强,男性独立性高,也成了必然结果。
  我一直关注唐真,却也始终无法真正了解唐真,我实在找不到唐真的依赖源泉从何而来?
  她几乎“刀枪不入”。
  我这里的刀枪不入,与网友一直质疑的无师自通、子弹避着走不同,我指的是精神层面。
  249同学描绘的小四心灵成长史其实最为成功,小四的进退犹豫,小四的取舍多端,小四的灵魂支撑点是如何渐次坍塌,一层又一层,249剥离得非常清晰与渐进。
  但是,唐真的,我瞧不见。
  
  唐真,出现在我眼前时,已经是个失母少女。
  我后来想想,唐真的一切异于寻常女子,大抵是因为这个设定而来。小小年纪的她,其实,一早便担负起了家庭主妇的角色,也因此,她的梦想永远比同龄人来得要实际得多。
  我唯一能清晰阅读到的,是唐真没有附加过任何现实重担的最高梦想:
  我想她真实爱的,应该是《旅夜抒怀》的平仄声、是“人似沙鸥、转徙江湖”的漂泊感,更是漫声念出这一切、带她灵魂进入另一个境界的欧阳山川。
  但是,这又是个多么懂事多么乖巧的女子,她的人生所思,从未离开过这个小小的现实的家,老父、幼弟,与能担负起这个家的一份职业。至多,她想到过,需要有个能善待这一切的男子来支撑她。
  至于懂诗、懂乐、懂得解读人似沙鸥、转徙江湖的宛转与无奈的那个人,在她,不过是最高理想而已。
  她从来没有浪费过一点时间,去参加游行、集会,去劳军,或者,只是去看看热闹,她从不。哪怕整间教室已经走空,她永远是留下来的最后一个。
  瞧着她,每晚,早早关闭了房门,服侍老父服下汤药、哄着幼弟快快上床。之后,才是一日中她最渴望的时光吧:灯光下,她将欧阳山川的笔记仔细打开,认真端详,一笔一划地用心抄录下来。
  她是欧阳山川最忠实最执拗的学生,她本也该是欧阳山川最不必担心的学生。她的认真,甚至让欧阳山川都感觉心痛:欧阳离开沽宁的那个早晨,她说,因为课总也不能保证,先生又要走了,她想把他的讲义抄下来。那一刻,我分明看见欧阳眼底的痛惜感,是啊,唐真同学真是每个老师的至宝。只可惜,他可以予她的,也只有那本讲义了。
  
  我要感谢方慧,因为,所有那些,都是在极有限的场景里,方慧用眼神演绎给我看的。
  她让我一步一步追随着,开始进入唐真的灵魂。
  尤其是那个夜晚,我瞧着她独力支撑老父病躯、我瞧着她含泪用床单放下幼弟,我瞧着她如斯拼命这样努力、一趟又一趟地来回着,试图用这么柔弱而微不足道的身躯来改变一切既定时;
  我瞧着她在黑暗中绝望地闭上双眼,我瞧着她用手捂住痛哭的嘴唇,我瞧着她的眼神从恐惧、坚持、侥幸,转为无助、绝望,直至毫无色彩;
  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掉下来、一刻不停地掉下来。
  我瞧见她的努力,我也瞧见她的希望,只是,我知道,那些努力必然成空,那些希望终成绝望,也根本不会有人成为她的支撑、她的依靠、她的后盾。249的思路再创新,导演的手法再新颖,如此浓墨泼洒出的铺垫,怎么也必须有相应的悲惨结局来呼应吧?
  从唐真藏身的柜子处望出去,直入视线的是她平时用来温课的桌子,桌子上,是她心爱老师的讲义。后来,直入视线的,变成了机枪。
  当我瞧见她伫立在桌前的眼神,我知道,她已经变了。
  丧父、逝弟、失依傍,生命中与之有关的一切,一夕尽失。
  当她镇静提起手中剪刀,当她毫不躲闪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当她扔下手中油灯,当她提起那柄几乎无法提起的机枪时,我知道:
  那一晚,她由一名寻常少女,化身一挺冰冷机枪。
  那一刻,她生命的唯一意义,幻化成:杀人或被杀。
  我知道这不合理,她的机枪技术、她的超级体能,从何而来?
  虽然有过一个桥段,有过龙文章教她装子弹这样一个桥段来过渡,但是,依旧不合情理。
  感谢方慧,她让我相信,彼时的唐真,只能成为武器,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斧、钺、钩、叉,她必须是冰冷、坚硬、能置人于死地的那把武器。
  唐机枪化身复仇女神,重生而出。
  
  直至此时,唐真依旧没能成为我的偶像,我怜惜、我心疼,我也深知,远远无法与之相比,但我不崇拜她。
  似乎,自唐真变为唐机枪后,编导也认同了角色的物化趋势,基本不再安排任何情感戏给她,这个角色的用处开始蜕化成一柄真正的机枪。
  只剩几场重头戏吧:
  一场是献身戏,多么不讨好的戏啊。大凡女子自动献身的戏,女人不待见,男人骨子里也不待见。
  我相信,当唐机枪脱下披在身上的外衣,当她说出:你要什么都可以,现在就可以时,是会有观众反胃的。
  但我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看见唐真绕着欧阳山川变换不同方式说出的那句:杀了李六野时,我忽然觉得,进入了她的内心。
  无论是她多么拙劣的电台由头,还是她拖长音如开玩笑般的那句:帮——我——杀——了——李——六——野——,这个一直冷静、静默、从不强求他人的女子,其实,已经将自己的自尊践踏得粉粉碎了,这已经是这个少女所会的最低底限的恳求了。
  而她随之而出的那句,什么都可以、现在就可以,再次将我残存的心理底限全部击垮,再无力修补。
  她不过是个从未经历男女事的少女啊,母亲一早离去,她甚至连自身身体变化的奥妙都无从得知。少女对自身贞洁之体的提防之心、爱惜之意,远远超过自己的生命啊。她居然说:什么都可以、现在就可以,而且还尝试着笨拙地脱下外套,来勾引懵懂之心里一直爱
  着的那个男子,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恨意啊。
  我其实后来是有些怨恨欧阳山川的,他是多么善于心理攻防与安慰的一个男子。他爱四道风爱到什么程度?你瞧他率众兵不血刃地取回古烁头颅那场戏,那场戏里,他是珍若拱璧地包起了三爷的头颅的。那份尊重、那份心意,他为的只是小四。
  可是,在遭逢大变的旧日学生面前、在他已经明了那孩子心意的大段时间内,他可曾有过对其一点点的体恤与安慰?无论是结婚时的高调还是车厢内的旖旎(按小四的说法是嘴角也要忍出大燎泡来),我都无法想象无从了解唐真彼时的真实感受。甚至在假结婚进城
  一场戏中,因为妒意,他还漫不经心地让唐真来安排思枫的生活起居,我大抵只能相信欧阳同志自己提及的初恋说,否则,以之在心理学上的无数实践成就,我实在觉得这种做法太过残忍。
  但是,如斯重压下的唐真,却并未失却了柔软的爱人之心。
  欧阳结婚前,她与他有过这样一段对话:
  “先生,你要结婚拉?”“是啊,跟你师母,你知道,学校那次是假的。”
  “你很爱师母吧?”“爱得死去活来。”
  “这样子讲话很酸。”“我知道,酸得连下巴都要掉下来。”
  “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东西送你,只有祝你们幸福。”
  瞧着唐真的眼睛,我的眼泪再一次掉下来,一直一直不停地掉下来。
  我不是要责怪欧阳的喜悦,但是我怪他略带炫耀的语气,我更怪他故意为之的强化;我晓得他趋避唐真的本意,但我知道,他明明有更好更柔软的处理方式,但,他不上心。
  他上心思枫、他上心小四、他后来也上心小何,可他,从来没有上心过这个一直默默爱他的女子。
  方慧将这场戏演得隐忍而内心情感满溢,无论是略带泪光的眸子,还是克制平静的语气,没有一丝的责怪,更无一毫的妒意,那一刻,我深深地爱上这个女子。
  她是多么懂爱的女子。
  小四胡闹将欧阳两口子关进屋子时,她适时递上栓门的棍子;先生新婚大喜,她没有流露出点滴情绪破坏气氛。而她,不过是个亲眼目睹屠家惨象、大仇依旧未报、没有任何依傍的少女啊。
  小四在失去兄弟后,为了手刃仇人弄出多大的动静?而她在面对仇人失控后,却依旧还是收拾起了满腔的恨意,默默吞咽,这个女子谁人能及?
  欧阳同志再对思枫爱意浓浓、死去活来,思枫同志再一脸愁云惨雾、悲悲切切,都不及这少女隐忍而克制的这一句祝福:我什么都没有,没有东西送你,只有祝你们幸福。
  唐真同学,自此一刻,擢升为我灵魂第一偶像。
  
  整剧中,我唯一一次瞧见唐真同学完全释放,是在鬼子投降时。
  她声嘶,她力竭,她痛哭失声,她要他们,“你们打呀,打啊。。。”
  我知道,那一刻,对她灵魂的真实意义,她一定想起失家那一幕,她一定想起无时无刻不跟随其灵魂左右的无依感,她其实仅仅是个孤女。
  当她黝黑油污的手指离开扳机那一刹,我甚至担心,她无法生存下去,当报仇不再成为她人生目标,当唐真不再是唐机枪,她的人生还会剩下什么?编导至为残酷,连这一通释放,都没能让她在欧阳怀中尽释。
  生死线剧中的三个女角,最后,两个死了。
  思枫带走的是欧阳死去活来的爱,而高昕带走的,除了小四,还有小何的“我有多爱你啊”。
  只有选择坚强生存的唐真,无论7年前、还是7年后,在她灵魂绝境处,谁来帮过她,谁又全心全意地爱过她?
  唐真震撼我的,是她的自助,是她始终如一、毫不放弃的自助行为。
  天助自助者,我一直相信,她最终一定会赢得欧阳,因为,她说,“风里雨里跟你那么多年,我懂得这个字的意义”;也因为她说,“就当是为我”,原来,7年过去,她依旧是那个始终为人设想的女孩;更因为,她说“我是唐真”。
  即便内心千疮百孔,她依旧是那个相信希望、保有爱的能力、能主动伸出手去、给予所爱之人温暖的唐真。
  而我,只希望能学到她百分之一的勇气,去直面生活。
  寒鸦飞尽,无法向南,也无法向北,只能是空余流水绕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