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在分手后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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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有一天,我会为你写下点什么。因为那时,你已不在我的身边。
──摘自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三日日记
是的,我看见你了。你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毛衣,坐在你常去的那间路边咖啡馆里。在你的指间,夹住一根点燃的香烟。烟灰在烟头已累积了长长的一段,似乎随时准备从空中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你脸色阴郁,牙齿轻咬着嘴唇。而你凝在半空的手,颤抖个不停,紫色的烟雾自你的指间逸出,穿行于咖啡馆内迷乱的光线,视线因而更加朦胧。咖啡馆里客人很多,但你都不认识。尽管他们已歇斯底里,但他们的声音你一定会觉得遥远飘渺。你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已经有了很长时间,连你的影子都积满了灰尘。你热烈的眸子诉说着空洞和挣扎。此时,你在想些什么?这个夜晚里又埋藏着何种的迷惑与不安?
与往常不同,在你的对面不再是一张木无表情的空椅子。你心爱的姑娘正坐在你的对面。她左手半支着头,右手无聊地在桌上划着圆圈。因为你不说话,所以她也没有说话。
你弹掉烟灰,又看了她一眼。她没有任何改变,一个星期以前你们刚刚见过面。她还是那么的恬静可爱。你对自己说道:“是的,我喜欢她,这根本不用再有怀疑。”她注视着你,她冷冷的目光穿过了你蓄意的沉默,到达了你凌乱的内心。你更加慌张。而你,通常在面对她这种目光时,总会不知所措。
算起来,你认识她已有很长的时间。那时候,她还在念大学,住在拥挤的学生宿舍里。你们每天一起吃晚饭,继而在植物园的幽静中牵手漫步,或依偎在西湖边的微风中。你总会在宿舍熄灯之前准时把她送回学校,向她道完晚安后,便满足地独自回家。那时候,你们天天见面。你不再有读书的时间,不再有和朋友们下棋聊天的时间。但你却觉得空前的充实。她成为着你的真实,她成全着你的快乐,她,就是你幸福的起点和终点。
你的生命分成两段,一段是认识她之前,一段是认识她之后。认识她之前,你只属于自己。于是你可以随心所欲,骄狂放纵。你嘲笑恋爱的人糊涂,失恋的人愚蠢。你不无得意地说:我从未爱过,我将来也不会爱上谁。而你用现实的证据丰满着你的理论,在一位位女孩的身上,你熟练地驾驭着你的冷漠和超脱。直到你遇见了她,你才发现,你和你嘲笑过的那些人一样的糊涂,一样的愚蠢。你的理智已经泯灭,对此你似乎并不介意。
这一回,你认为终于找到了一个适宜的舞台,供传说中的爱情粉墨登场。
你凝望着她,她的姿态是那么冷静,脸色是那么安祥。她对有关你的一切都已胜算在握。你根本无法预见她的思想。你不得不承认你遇见了命中克星。你所有的自负、口才、玩世不恭,在她面前都不堪一击。她娇小的身躯构成了你毕生的压力。
于是,你很自然的想起了庆春路上的新华书店。那天,当你在街上闲逛时,可有可无地走进这家刚开业的书店。你根本没有意识到,你刚刚跨过门槛的那一步,影响了你未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你看见了她,在高大的书架和众多的人类中间看见了她。伊人一身淡绿色的连衣裙,站在临街的窗口前,翻着某本命中注定的书。瞬间,你眼中一阵刺痛。那新鲜的岁月,在她的脸上表达出一份纯洁而光亮的气质。你其实是见过她的,这在你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已确定,你对女孩的记忆力一向令你引以为傲。两年前,她剪着很短很短的头发,象一个逃课的初中生,透明而简单,盲目地出现在你的面前。在那次朋友的聚会上,你们彼此停留着短暂的目光,然后干干净净地分别,带着淡漠的印象。远离你的两年时间里,她在毫无指引的情况下,向着你的理想飞速的生长,直至压垮你挺直的脊梁。
书店很大,书多且全,这对你不再有诱惑力。你本就没有买书的打算,但你仍然装模作样地在书店里转来转去。你想跟她说话,想去认识她。就是这个尚未付诸实施地想法让你没来由的面红耳赤。你怂恿自己道,你只不过是去和一个曾经见过的年轻女孩打打招呼,没什么值得紧张。
你必须进入过程,并听从它的摆布。那年,你二十四岁,早过了充满暗恋和幻想的青春期。
她离开窗口,把书放回,这些过程都被你蓄意地看见。你想,她不会是要走吧。她没有走,而是走向另外一个书架。你暗自松了口气。
你终于来到她的跟前,问她是否还记得你。你唱歌时总会走调,这次,你感到自己居然连说话都走调得厉害。她摇摇头,无辜地看着你,直到你费尽口舌,她才恍然大悟地说:“是吗?”
后来,你要了她的电话,你们便无可挽回地认识了。
烟已经慢慢地烧完,你的手感到剧烈的疼痛。你作了个痛苦的表情,又换了一支烟点上。
前两天,你患了重感冒,在家里躺了两天。呼吸困难,头痛欲裂。你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一阵被世界抛弃的悲哀涌上心头。要是她在旁边该有多好啊。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静静地坐着,你就会得到无比满足的安慰。但你明白这无疑是一种奢望。认识以来,你们分享过很多快乐,却从没有交换过痛苦。她从没有问起过你的生活,你的健康。这意味着什么?以前你认为这样很含蓄,很朦胧,是一种微妙的美。但当你浑身发冷,在床上紧紧捂住被子,只有凌乱的头发露在外面的时候,你冰凉而勇敢地感觉到了,你在她心中的确切分量。
她曾经轻描淡写地提到过,她知道你的过去,你和一个女孩同居的过去。你当时恨透了那个告密的家伙。但你不想请求原谅。你从来都不肯否定自己的过去,这是你迂腐的原则。
她慢慢地啜着珍珠奶茶,似乎游离于时空之外。她根本不用防御,你根本就没有进攻的勇气。这在你无数次的尝试中早已获得证明。你凝望着她,凝望着她暗金色的头发,凝望着她小而神秘的眼睛,她秀美的鼻梁,精致的嘴唇和漂亮的牙齿。你知道再过十个世纪,你和她依然会如此相距,声息相闻却不能耳鬓私语。你甚至能预感到她是一桩降临于你的神圣苦难,你越向她走近,你就离她越远。西绪斯总也推不完的巨石。你渴望拯救自己,你要做一次冒险。
你们认识两个月后,你从她的眼神中开始解读到快乐和温柔,而突然她便匿迹于人群,象歌声消失于耳朵。她不再回你的电话。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除了在你自己的心中,你再也听不到半点她的消息。你知道,她一定在这个城市的某个地方。但你拒绝去搜寻。你坚信,她的远去自有她的理由。你不想追问。你只是时不时地给她电话留言,让她知道你还记得她。而她照例从来不回。
当然,你不是个傻瓜,你也能隐约地猜出点什么。她许是有男朋友了。在他的怀中,她放心地卸下了她所有的孤独和失落,在他的爱怜中感应着漂浮的激情。你的心在狂野粗暴的猜疑中动荡,无法平静,你把绝望投入愤怒的妒嫉之海,徒劳地盼望平息那无边的波浪。你这样定义着爱情,胜也从容,败也含笑。你恶狠狠地把满头长发剪成一个光头。你决定从头开始。你试图从此忘记。你承受着被遗弃的命运,并拒绝给她的消失提供理由。
在初秋的时候,天气渐渐地凉了下来。她在你的心中已经越藏越深。而你突然又接到了她的电话。她的声音唤醒了你所有的记忆,你以为事情已经好转。于是又立即毫无保留地陷了进去。这时,她已经毕业了,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你们又仿佛回到了那段甜蜜而温馨的时光。但你再也没有试图去牵她的手。她的五根手指是你无法攀登的五座高山,尽管所有的风光还在你的脑海里栩栩如生。
在走进咖啡馆之前,你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向她问个清楚。你不想在迷惘中继续。你希望清醒。你敏感地意识到,哪怕在你们最接近的时候,她仍然象笼罩在一种强烈的阴影中,令她无法克服的阴影。
而甜蜜是一种折磨。在一次你们谈兴正浓时,她的手机响了。她开始用你梦寐以求的那种语气向着电话彼端的那个虚无的人诉说。
所以,最终你还是问了:“你有男朋友吗?”说完,你如释重负。你认为自己已经坚强到足以忍受一切打击。这个沉重的问题困扰你已有大半年之久。而今天,你再也无法负荷。
也许,世上只有一种爱情,却有无数种方式去爱。但现实是,爱情总在重复着她最庸俗的部分。即使你一开始就已经精心准备,仍然无法幸免。你觉得所有的对白都很苦很酸,让你羞于出口。你落入一个典型的俗套结局之中。
你们相对而坐,距离如此接近,而你的每个眼神却仿佛如履薄冰。你惴惴不安地捕捉她的每一个细微的面部变化,希望从那里面发现更多的隐秘信息。而她的脸突然红了,似乎这个问题来得太突然,又似乎在庆幸这个问题终于来了。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你看呢?”你不想再绕任何弯子,你也无力去绕任何弯子。你虚弱地道:“告诉我,这对我很重要。”她迟疑了一下,说:“是的,我有一个男朋友。”这固然是你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当时你仍然惊呆了。胸中一阵疼痛。喉咙痉挛,发不出任何声音。而接下来她对那个男人的叙述,一字一句都在切割着你的神经。
你知道,你不该埋怨。这个残酷的回答一直存在,一直在耐着性子等着你。你本来可以视而不见的。你本来可以人为地延长你的幸福,只要你不触及这个禁区。但你受不了好奇心的驱使,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现在,一切再无秘密。旧秩序宣告结束,新秩序不可能产生。彼此的关系,被粗暴地赤裸裸地揭露,再无回旋余地。你毁灭了臆造的乐园,你悲伤吗?你后悔吗?
你的第一反应是夺门而出,远远地逃离,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
在她的声音中你看到了黑夜,密不透风的黑夜。你看得分明,黑夜中有压抑的呜咽和断裂的感情。你在黑夜的掩护下哭得象一场暴雨。
今夜的景致没有天空,没有星辰,没有观众,没有呐喊。风孤独地吟唱阑珊夜色。你麻木地移动。你本意是就此静止,但疏离不容抗拒,你必须转身走开,让鲜花和春光在身后盛开。这是你无法逃避的使命,你注定在悲剧的边缘扮演自己。
你看向她,而她不再是她。
你当夜有梦。你很久没有做梦了。你梦见你和她约定去看最后一场电影。进场的时候,你用手去接近她,却发现她的手握成拳头,你的手因而无从着落,只能无奈地滑落。电影还未结束,她就随着一个电话离开,全场观众尾随她而去,没有人注意到你。你在电影院里傻乎乎地坐着。
后来,你看见一个小男孩,折了一只纸船,轻轻地放入溪流。而那纸船逆流而上,向水的源头前进。儿童欢呼着,随着逆流的纸船奔走,很快消失不见。
你在梦中,等待黎明的召唤。
你紧闭双眼,无法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