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让苍生问鬼神 ——五份签文的现代诗式解读 (转)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6:31:21
敢让苍生问鬼神 ——五份签文的现代诗式解读  

敢让苍生问鬼神

——五份签文的现代诗式解读

 廖伟棠

 车公签文,应是旧时民间文人所撰,或因迁就其内文隐喻、或因作者本身文笔不善,多有文理突兀不通之处,但这也无意间制造出一种占卜文体的特殊魅力,那就是其无可理喻的神秘性、引诱读者做出多番可能性的解读。就这点而言,老旧的签文和现代派的诗歌很有共通之处,都是以晦涩的修辞手段、复杂怪异的意象达到一个开放式作品的目的。

文本开放,解读者殊,所以每年即使“代表”香港的权贵无论求得何等不堪的下签,都能自圆其说,做出正面读解,以粉饰太平。而作为远离古代隐喻的当代读者、普罗大众,则因为对传统的陌生而被剥夺自己阐释自己“命运”的权利,传媒也明显一知半解(《明报》要闻版编辑甚至把签文的“解曰”全部排成了“曰解”),因此签文的选择权和解读权一直被掌握在权贵及其帮闲的手中。

今年例外,80后青年主动出击,不让刘皇发等代表港人,自行去为香港的小区家园、贫苦大众的经济、港人梦想等祈签“求家宅”、“求财”、“求失物”诸项,并且秉承占卜文体自身承载的自由解读性,自行解签,这也是自主“命运”的一个象征性行动。其中李雨梦求家宅所得签文,便是我上述占卜文体神秘性的体现,首先引起我的兴趣,诱我作一番诗式解读。签文全文是:“江心明月影澄清  风和浪急可怡情  夜冷江寒鱼不饵  星月双辉卷钓纶”,解曰:“凡事待迟”,李雨梦的解读已经非常到位,她认为签文寓意社会应停下来反思发展方向,与签文的自解相符。

细读签文,在一片诗情画意的场景中,不难发现使它成为下签的细节隐喻:月影澄清且风和之际,突然出现了“浪急”二字,两者的矛盾成为不祥之兆,即貌似平安的境遇里暗藏危险,首句的寂静也成为了暴风雨前夕的压抑了。第三句更进一步加强了悲剧感,江上是懵然不知浪急的垂钓者、江下是畏寒不食钓饵的鱼,两者的僵持使钓鱼这一行为无法发生。

假如发展论者是垂钓人、仍妄想鱼肉发展巨轮前要被牺牲的小众,这个签文就是告诉前者可以“卷钓纶”而休矣!因为急浪何来?既不为风也不为月,很可能就是来自鱼们在江底挣扎而掀起的暗涌,至今已成急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舟上人知否?最关键是“夜冷江寒”,社会环境恶劣至此,非一日之寒,底层已经不甘被蒙骗于实为鱼饵的小恩小惠,他们将选择他们的自由,江是鱼们的江,不与舟人玩那貌似“怡情”的钓鱼游戏了。

区华欣为贫苦大众的经济求得中签:“儿孙福泽暗中迷 山庄缘份恐相亏  若行大德公平事 不惜囊金始可为”,解曰:“凡事宜慎  占病作福”。此签的隐喻可谓昭然若揭,在现代诗中算是劣作(笑)。香港的未来本是有“福泽”的,却因为某些人的黑箱作业(“暗中”)而迷失。“山庄缘分”?想也不用想了——豪宅你固然买不起,公屋居屋都因为利益博弈而与贫苦大众渐远、变成好像当年的八万五一样“不存在”。何谓“大德公平事”?迫在眉睫的就是最低工资最高工时的立法,长远来说就是香港坚尼系数的变化,囊中绝不羞涩的政府与财阀们,舍得慎行他们惯已为之的不公平事吗?解曰:占病作福,恐怕要到他们都承认香港早已成为病态社会的那一天来临,一切才有转机。

求失物——香港人的梦想,郑家驹的祈愿甚有诗意,所得签语亦是当头棒喝:“生前不作亏心事  只为贪心惹是非  若得贵人相勉力  莫教枉费用心机”,港人本来有梦想,籍“狮子山精神”拼搏而成功——成功也就是对梦想的肯定,现在本末倒置,为求多得成功而不择手段,但可知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贵人,可以解读为值得宝贵的人,他们也许是你们的下一代、是现在勉力做不可能的事的80后,也许是你们当中在贪婪之梦中痛醒过来的人,甚至是我们自己,但绝非所谓有求必应的北大人——因为当他给予你恩惠、他必有所索取,正如钓鱼寓言所暗示,而被取走的,可能就是香港人对公平与自由的梦想。

反高铁大联盟成员叶宝琳为香港社运求签,求得70号上签,签文:「形影飘荡入山林,困苦如今未出身;逢得清明佳节至,不超群处也超群」;解曰:「事事亨通」,大快人心之余,我们也得细察文本的寓意。这首“诗”开头“形影飘荡”,颇有魏晋风度,结尾又类狂禅之诗“不风流处也风流”,但写的却非超脱之想,反而像在勉励社运诸子善用游击战术、回归小区基层的本源、毋忘困苦出身,在貌似逆境中坚忍精进。清明乃追思念远之日,当整个社会都意识到那些过去和远离了我们的价值观的珍贵之时,也就是社运价值被重新认识和珍重之时。

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本来我也甚为不屑每年政府派高官权贵妄去“代表”香港求签的行为,因为香港的命运据说掌握在香港人手上,我们的诉求却为这些求签者所罔顾罔闻。但讽刺的是,鬼神也不如人愿,一直不行方便与这些急欲借预言来粉饰太平的人,去年直言“眼前鬼卒皆为妖”、“秦王徒把长城筑”,皆一语中的。今年刘皇发所得中签“睽别家园岁月多  不知家内若如何  昨宵一梦真端的  今日人传信不讹”,解曰:“先难后易  凡事可许”,貌似好签。但看签文,一个离家甚远的游子、作了一个不知是吉是凶的梦、只能靠传信人来告知自己家园的消息(签文中也没有写出吉凶),那是非常可悲的境地,让我想起战乱中的杜甫“有弟皆分散,无家问死生”之惨。再看“家园”之隐喻,岂不是指香港这个游子已经日益摒弃遗忘的根源价值——比如说菜园村所代表的家园观念,当游子坐上高速离家的高铁,家园就只剩余是飘渺一梦、甚至荡然无存。

政府不能问,苍生就只能诘问鬼神;人世无道,鬼神亦有言。言者或无心,听者堪足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