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的死法--大渡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9:14:20
中国人死得艰难,死得吵闹,死得肮脏。
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然归宿。记得幼时特别恐惧死亡,怕鬼,怕坟墓,怕见死尸,因此也特别钦佩刘胡兰、邱少云、黄继光、董存瑞、王杰。及长,见识广了,经历的磨难多了,对生命的意义有了新的领悟,颇能置生死于度外。但每当直面死亡时,仍有一种不适之感。这种不适并不是针对死亡本身,而是针对伴随死亡的种种派生现象。这些现象令人觉得中国人死得特别艰难、吵闹、肮脏。
在一般的乡村,患病的老人是没有上医院看病的习惯和想法的,他们往往烧香求神礼佛,画符念咒觅偏方。当进入弥留状态,一副门板停堂前,孙儿辈犹在旁嬉戏,亲友邻居则轮流斗牌陪夜,等待老人咽气,就是这样一种寿终正寝。当然也有咽不了气,居然重新康复的奇迹。
在城市,一般老人往往是在医院的病床上咽气的。既在医院,只要有存活一刻的可能,家人子女出于亲情和孝心,虽然明知是徒然,是在白白地扔钱,却总是要求医生护士尽力抢救。这时的代价是相当大的,亲人陪床的辛苦不说,在病人,全身插满管子(氧气、输血、输液、导尿),搞得遍体针眼,难以爽快了结病痛的无奈,欲死不得,实在难以忍受,也可算是现代医学的一个弊端。
中国文化缺乏宗教精神,但中国人却接受了许多宗教。为表达对亡灵的尊重,民间的丧葬习俗对各派宗教是兼容并蓄的。儒家的孝服制式、祭奠与守丧仪轨传到现在已经非常繁杂而混乱,道教的画符念咒,佛教的念经施食超度,以及民间的号哭、烧化(纸马)习俗,所有这一切构成了一道漫长而吵闹的场景。在乡村,有一种音乐队,锣钹唢呐齐全,专门为普通人家治丧服务,他们能吹奏各式乐曲,包括流行歌曲,甚至主旋律曲目,常常兴之所至露一手,把丧礼搞得不伦不类,不过倒也没有人来责备他们。跟"文革"时比,现在虽然电视普及了,但原生态的民间艺术生活也几乎灭绝了,音乐队成了"文革"宣传队的替代。
纸马也是相当盛行的,不管是城市还是乡村。我很惊讶于那些手艺人的高超技艺和模仿力,他们的作品诠释了每个时代普通人的生活梦想。在萧红的《呼兰河传》中,有惟妙惟肖的高头大马、马车、车夫、丫头。幼时我见过纸做的水烟壶,非常逼真。现在,则是三层的别墅,门前停有轿车,站着保安,屋内有保姆,电脑、电视、电话,各种家电家具齐全。价钱也不贵,一二百元就置办齐了。
博尔赫斯有篇小说曾说火葬场是希特勒的发明。不管怎样,集中营的焚尸炉和殡仪馆的主要设备的区别只在于规模的大小。为照顾大众心理,尽管现在殡葬已是暴利行业,他们也并没有迁址黄金地段的奢望。殡仪馆往往坐落于人迹罕至的荒僻之所,孤零零的一根大烟囱,粗砺的建筑饰面,空旷、寥落、萧瑟的氛围。有时突然涌进一大批人,生意便繁忙起来,待出租的假花、纸或塑料的花圈,带冷气的临时棺木,焚烧香烛、纸钱、死者遗物的气味,都给人一种陈旧、肮脏、压抑的感觉。
焚尸炉也是有讲究的,据说,新购的设备有最新技术含量,火力强,不用颠翻亵渎亡灵,即可烧透,当然收费也比原先加多。在熊熊的烈焰中,亡者解脱了肉身,但骨灰盒的高额利润却让这个过程的庄严感减弱了许多。
在中国,死亡既是一连串混乱、喧闹的宗教仪式,也是一系列既正常又特殊的消费行为。而作为亡者,其实往往是被忽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