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盘前何以延续20多年 福安标会问草根金融出路(200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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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盘前何以延续20多年 福安标会问草根金融出路
中华工商时报 王磊 2004-07-05 07:25
对27岁的陈丽萱来说,在拘留所比在家更安全。
她是福建省福安市著名的“会头”。据称从去年到今年,经她过手的标会金额有两三个亿。这个年轻女人,像J·P·摩根一样,能使“钱生钱”。当地人把积蓄拿去给她“经营”,她有“信誉”。在这个人口16万的闽东小城中,她甚至被选为区人大代表。
她的三层别墅,铺着昂贵的金刚石,楼外装有监视器。当“标会”的疯狂在今年5月崩溃之后,她的家成为讨债“会脚”们围攻的对象。她被四五百人包围了一天一夜,警察将她解救了。她的别墅遭到“洗劫”,连马桶也被人撬走了。
在5月18日后的一个多月里,像陈丽萱这样一夜间倒掉的“会头”,在福安有上百人。他们标会的金额都在几百万以上。其中一些人自首了,另一些人还在勉力维持,而警方通缉的逃逸者有14名。
“标会”崩盘对福安家庭经济的打击是致命的。在政府部门工作的陈先生说:“辛辛苦苦20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记者多方得到的消息称,福安市90%以上的家庭都参与了“标会”活动。他们的损失少则数千元,多则数十万、上百万元。
一个未经政府确认的数字,整个福安市流动在标会中的资金发生额达25亿。而这个城市一年财政收入大约两三亿元,一年商业银行储蓄额约六七亿元。
“崩盘迟早都会发生。”当地政府一位官员说,“这一点每个福安人都知道。”
会头多数开着宝马
“崩盘前,街上跑的每辆宝马7系的车主就可能是个‘会头’。”开着宝马车的电机制造商郑天福(化名)说:“现在,都消失了。”
像郑先生这样做实业而资产上千万元的“富豪”,在福安并不少见。销售电机、对外贸易和拆装旧轮船,让他们找到了发家的路径。但是,从去年以来,做实业的民营业主们感到了竞争:豪华轿车骤然多起来,歌厅夜总会夜夜爆满,从外地来的客户竟然在酒店找不着客房。
是标会闹的。福安人说,在过去一年里,这个城市有了“新传统”:一,家家不存钱,有钱都拿去“做会”;二,花钱不用节省,因为钱会很快“标回来”。一些人把这叫做资金的“流动性”。只要钱在流动,就可以天天住三星级宾馆,吃高档酒楼。
灾难发生在5月16日。一个叫李住的“会头”经不住资金短缺的压力,向公安机关自首。福安标会资金链条骤然断裂。透支了现金的会头和会脚们纷纷逃离福安,而钱还压在会中的人们则血本无归。
“哭都来不及。”一个李姓的电器业主说,他的家族共损失300多万元。
社会治安出现危机,发生了多起讨债“会脚”围攻和抢劫“会头”家院的事件。“现在保镖业最盛行了。”一位福安人说。
钱生钱游戏
标会不是新鲜事物。拥有深厚商业传统的福安,民间有着广泛的互助性的借贷和融资活动。然而从2003年开始“标会”发生了变异。
一个有10人参加的“月标会”组织这样运行:每人每月缴纳1000元,总共产生1万元的基金;由参加者“竞标”,出利息最高的“会脚”可以拿走这1万元自由支配,然后每月付给“会脚”们相应的本金和利息;每月标一次,直到每个人都“竞标”过一次。
这个标会的周期是10个月,“会头”在中间充当“服务者”角色,负责资金的筹集和发放,同时也获得相应的资金无偿支配权。通行的准则是,“会脚”们第一次交纳双份会费,一份作标会费用,另一份由“会头”使用,直到周期结束后归还。
“这就相当于银行业务中的零存整取和分期付款。”一位参会的人员说,“标会”的利息通常都高过银行,参加者最初都以亲戚、邻居等相识的人为主,相互之间很容易建立信任。
从2003年以来,标会的规模和频率发生了质的变化,开始出现万元会,百万元会和“日日会”。一个有100人参加的“万元日日会”意味着,参会者每天都要拿一万元出标,一个周期下来的滚动资金就达到1个亿。
“会脚”们开出的利息越来越高。吴女士说:“通常能达到6分利,今天你拿1万元进去,明天就能拿回600元利息。”
敢于出高利息的“会脚”们,把标来的钱都拿去参加更大的会了。这叫会套会,从小会标来几千元,去参加千元会,再从千元会标来上万元,去参加万元会,这样推延下去,福安城乡间就形成了巨大的“标会网”,像蜘蛛网一样。
他说,一些外地资金也闻风而动。“福安距温州200公里,温州的‘炒房团’都来这里‘炒会’了”。
钱真的能生钱吗?“会头们一开始都说,标来的钱是用来投资的,搞房地产、按摩院、饮食城。”吴女士说,到后来,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是谎言,什么生意能有这样的暴利呢?
“可诱惑太大了,总觉得不会这么快倒掉吧。”她说。
“赌头”后面跟着“会头”
福安当地人不约而同地把标会崩盘归罪于赌场盛行。
赌场是“钱能生钱”的地方。“如果没有赌场,标会不至于这么快倒掉”,赌场如同吸血机器,把标会的资金都榨干了。
知情人说,福安大规模赌博至少有六七年历史,开赌场的“大赌头”有3个,一个叫“弟弟头”,另一个叫“老五”,还有一个深藏不露,连当地人也不知道他的名号。
“你不得不佩服那些赌头的魄力,几百万元的现钞在眼前垒起来,一尺多高,一手就推了出去,眼睛都不眨。”他说,“就像在看香港赌片。”
所有的“赌头”,后面都跟着若干个“会头”。“会头”给“赌头”提供资金,希望他赢钱,以便支付许诺给会脚们的高额利息。还有一些“会头”或“会脚”本身就是赌徒,或者在赌场中放高利贷。
一位政府官员对记者说,赌博的情况在福安的确存在,但是赌场总是更换地点,“打击起来很有难度”。近期,警方曾发生过一起办案人员在巡查过程中“私吞”赌款的事情,涉案警员已被处理,但影响很坏。
在福安标会崩盘前夕,很多“会脚”甚至期待,当局会允许赌场合法化,这样能吸引来更多的钱,以维系紧绷的资金链。
银行人士张大山说:“这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纯属胡扯。钱真让人疯狂。”
“草根金融”涌向何方
民间标会的生成和演进,自有需求土壤。
福安市常委郑家红说,最早的“互助会”长期存在于民间,是一种根据个人融资需求而设立的经济性、群众性组织。“谁家等钱急用,婚丧嫁娶、盖房子、出国、读书,通过做会筹集资金,这在沿海地区广泛存在”。
民营小企业近年对资金的需求非常旺盛。今年年初,福安的电机业经历了一个暴涨时期,发电机均价从1.2万元上涨到2.4万元。“从银行贷不到款,手续繁琐,企业就吸纳标会的钱”。
福建等东南沿海地区,类似“标会”的民间筹资方式普遍。这种“草根金融”,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特点。
福安市委一部门领导对记者说,20多年前她刚结婚时,第一辆自行车就是用“会钱”买的。那时候的会非常小,每月交一两元就够了。
因为缺乏更多的合法融资渠道满足普通百姓和生意人的资金需求,标会愈演愈烈,直至走向它的反面。
负责监管的中国人民银行福安支行行长林振忠说,标会泡沫的破灭,的确与政府的监管不力有关。解决民间多渠道融资问题,需要政府拿出实实在在的政策来,“重在疏导”。
去年12月,人行福安支行就颁布文件,发出预警。银行人士张大山说,当时商业银行储蓄额急剧下降,“你早上到银行取钱都没有,下午去,拿出来的都是零票,大家非常担心”。而今年5月崩盘后,银行的资金迅速回笼,“可能有两三个亿的规模。”
林振忠说,至少从数字看,目前福安市金融秩序是稳定的。“去年储蓄额为29亿元,今年上升到了34亿元。”
当地人说,福安经济这么一折腾,5年也回不过劲儿。在市治理民间标会办公室主持工作的郑家红认为,这个说法有点悲观。他无法预测清偿数额巨大的会金需要多久,“这项工作太庞杂了。”
“治标办”一位工作人员说,清偿工作也许要一两年时间,甚至更长。
言传比不上身教
6月23日,在福安市锦阳社区,选民们以绝对多数票通过了罢免“会头”陈丽萱人大代表资格的议案。这是6年来该市惟一一次启动人大代表罢免程序。
记者看到,一些失落而沮丧的“会脚”围堵在锦阳社区办公室楼下,他们希望能见上陈丽萱一面。去年12月她当选时,标会已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据说,被送进拘留所的时候,她一句话也没说,点头同意。
1992年,福安就发生过标会崩盘。那时规模小,几个“会头”逃跑了,过了一阵又回来了。名叫肖秋华的“会头”也在本次警方的通缉令中。据说12年前她曾逃过。
吴女士憎恨那个投案自首的“会头”,“是她搅乱了整个局面”。“人们都在观望,没有希望,也很难绝望”。张大山说,这是一次集体性的“圈钱”游戏,包括一些政府工作人员、执法人员和银行职员的家属都参加了。“虽然政府一再宣传这是违法,可言传比不上身教”。一些福安人感觉,也许几年之后,“标会”还会卷土重来。
就在福安标会陷入崩盘的焦灼之际,在甘棠镇,经营着两千亩茶园的林培云,正在为50万元贷款发愁。订单很多,可资金匮乏。他往返20多趟,跑遍了银行和信用社,却无功而返。对他来说,最后的选择恐怕只能是去借高利贷。而标会崩盘后资金难求的局面可想而知。简陋的墙壁上,挂着林培云茶叶基地的实景图。一位电器公司经理说,现在做实业的从银行贷款更难了,银行说搞不清企业是否有资金套在标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