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7:51:26
    一九八五年,美国肯塔基州的一个市镇,一个时光胶囊被风光地埋入郡府大楼前的草坪底下,准备等到二零八五年再度开启。但才过了二十年,时光胶囊就在三更半夜被挖出盗走。同一个夜晚,胶囊内容物的捐献者之一在自家惨遭杀害——门窗没有遭到破坏,现场更无打斗的迹象。一个接着一个,把物品放进时光胶囊的其它人陆续遭到谋杀。
  除了对突然神秘现身的施妮琪充满怀疑之外,郡调查长戴诺斯毫无线索。虽然妮琪不是凶手,但她似乎隐藏着诸多秘密。许多其它人不明了的事物正遭受威胁,面临危险,伶牙俐齿的妮琪决心逮住这名狡猾的凶手——同时不能对一个男人和她无法归属的世界投入越来越深的感情。
  出版社:台湾果树,Romance Age 060,苗蜜亚译。
  序 幕
  一九八五年一月一日 肯塔基州培克郡郡政府
  到场观看“时光胶囊”埋入郡政府大楼前旗竿旁的人并不多,大约只有五十个。新年度的第一天,气温低,风又大,暗灰色的天空不断飘下细小的雪花。人群中整整一大半都是因身居公职、胸怀野心或遭受压力而不得不到场,例如市长和议员、遗嘱认证法官、四位律师、几位郡行政专员、几位本地商人、警长、警察局长、高中校长和足球队教练。到场的几位女性则包括督学柏爱蒂,及那些政客和律师的妻子。本地报社的一位记者也来采访,因为报社规模不大,请不起专业摄影师,所以他必须撰稿兼摄影。
  五金行老板戴凯文和十五岁的儿子诺斯站在一起。他们在场主要是因为郡府大楼就位在他们父子居住的五金行正对面,元旦的玫瑰杯足球赛转播还没有开始,他们没有其它的事可做。高瘦的诺斯耸起肩膀抵御寒风,仔细观察在场的每个人。他出奇的警觉与犀利,有时会使周遭的成人感到不自在,但他循规蹈矩,不惹是生非,放学后就在店里帮父亲的忙,学业成绩优良,广受同侪喜爱。总而言之,凯文认为有这样的儿子是他的福气。
  九年前他们从莱辛顿搬来培克市。凯文丧妻但没有续弦的打算。虽然深爱亡妻,但婚姻需要辛苦经营,他不想再吃一次那种苦。他偶尔和不同的女人外出约会,但没有频繁到使其中任何一个心生幻想。他打算供诺斯念完高中和大学,到那时他或许会重新考虑对婚姻的态度,但目前他只想专心抚养儿子长大。
  “十三。”戴诺斯(Knox Davis)突然低声说,眉头蹙拢起来。
  “什么十三?”
  “他们把十三样东西放进胶囊里,但报上说会放十二样。不知道多出的那样是什么。”
  “你确定是十三样吗?”
  “我算过了。”
  诺斯当然算过。凯文在心里叹口气,他并非真的怀疑东西的数目。诺斯似乎注意到每件事,并予以复查。如果报上说时光胶囊将放进十二样东西,那么诺斯一定会详加计算以确定报导正确,或像这次这样出了错。
  “不知道第十三样东西是什么。”诺斯再度说,继续皱眉凝视时光胶囊。市长正把时光胶囊放进前一天挖好的洞里。所谓的时光胶囊,其实只是用防水塑胶布仔细包裹好的一个金属盒子。
  市长致词,周围的人发笑,足球教练开始铲土掩埋盒子。一分钟不到,洞就被填满,教练把泥上踩到跟周围的地面一样平。泥土当然有剩,但教练没有把余土堆成土墩。市长和其中一个市议员抬起一小块花岗石板,石板上刻有当天的日期,和一百年后时光胶囊预定开放的日期,石板突然砰地一声掉落在新填的泥上上。他们原本可能打算小心谨慎地摆放石板,庄严肃穆地供记者拍照纪录,但石板显然比他们的预料更重,害他们不慎失了手。石板的落点有点偏。教练屈膝跪在冰冻的地上,用双手把石板推正。报社记者拍摄照片为后代子孙纪录此一事件。
  诺斯发着抖,焦躁地来回移动身体重心。“我要去问清楚。”他突然离开凯文身边,穿过开始散去的人群向记者走去。
  凯文叹口气跟过去。有时他认为诺斯不像男孩子,比较像斗牛犬,因为诺斯就是没办法放手不管。
  “什么意思?”凯文听到记者庞麦仕说,看到他心不在焉地皱眉望着诺斯。
  “时光胶囊。”诺斯解释。“报上说十二样束西,但放进去的东西有十三样。我算过了。我想知道第十三样东西是什么。”
  “只有十二样,就像报上说的。”
  “我算过了。”诺斯重复。他的语气还是很有礼貌,但十分坚持他的立场。
  麦仕瞥向凯文。“嗨。”他打招呼,然后朝诺斯耸耸肩。“抱歉,帮不上忙。我没有看出任何奇怪的地方。”
  诺斯转头,注意力像导弹一样锁定市长离去的背影。如果麦仕帮不上忙,那么他只有追本溯源。
  凯文在诺斯迈步追赶时,抓住他的外套后背。“别去打扰市长。”他温和地说。“事情没有那么重要。”
  “我只是想弄清楚。”
  “那么等下星期一开学时问教练好了。”
  “那要六天啊!”想到必须等那么久才能知道今天就能知道的事,使诺斯面露惊骇。
  “时光胶囊又不会跑掉。”凯文看看表。“球赛快开始了,进去吧。”俄亥俄州立大学要和南加州大学比赛,凯文大力支持俄亥俄大学队,因为他幺妹的丈夫大约十年前在南加大打过球,而他痛恨那个混帐,所以总是为特洛伊人队的对手加油。
  诺斯环顾周遭,发现市长已失去踪影,教练正驱车离去时,皱起眉头。督学柏太太正在和诺斯不认得的一名高个男子说话,但他无论如何都不想向柏太太探询,因为她看来尖酸又虚假,太多的化妆品在眉头的皱纹里结块,他猜她闻起来可能也有股酸臭味。
  他怏怏不乐地跟着父亲回到五金行。
  他一直没有机会问足球教练,还有什么东西被放进时光胶囊里,因为易霍华教练第二天早晨被人发现吊死在自家后院的树上。虽然没有找到遗书,但警方认为是自杀,因为教练去年离婚,一直无法说服前妻与他破镜重圆。他吊在那里的时间颇长,身体都冷透了,头顶和肩膀还积了雪。
  教练自杀使诺斯把时光胶囊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听到教练头顶积雪的细节时,他前往图书馆查阅尸体要多久才会冷成那样。变数有很多,包括当夜有没有风使尸体加速冷却,但若他判断无误,教练得从午夜起就吊在那里。
  他着迷地继续探究,在钻研调查技巧时陆续有事情引起他的兴趣。好酷的玩意儿,他心想。他喜欢极了。一点一滴地收集证据来解决谜题----反正那正是他喜欢做的事。不再考虑接管五金行,他立志当警察。
  第一章
  二零零五年六月二十七日
  “喂,诺斯,旗竿旁那个洞是谁挖的?”
  埋首写报告的诺斯抬起头。身为郡调查长,他虽然有自己的办公室,但空间十分狭窄拥挤。警员范捷生半个身子探进敞开的房门,长满雀斑的脸上只有淡淡的好奇。
  “什么旗竿旁的洞?”
  “真的,旗竿旁有个洞。我敢发誓昨天下午我值完班时那里还没有洞,但现在有了。”
  “嗯。”诺斯摸摸下巴。他并没有注意到,因为清晨四点半来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书工作时,他把车停在郡府大楼的后方。他整夜没睡,就算直接走过那个倘若真有洞的地方,也可能累得没有察觉。
  在办公桌前坐了整整三小时,去伸伸腿也好。他抓起咖啡杯,在经过咖啡机时又倒了一杯,然后随同副警长走出侧门,绕过红砖大楼的侧面来到正面,他们的橡胶鞋底踩在人行道上静悄悄的。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如茵的绿草沾满露珠。五彩缤纷的春花在细心照料的花坛里盛开,但要诺斯叫出它们的名字恐怕会有困难。他只认得玫瑰和黄水仙,其它的都归并到“花”的通称之下。
  郡政府八点上班,员工的车辆迅速停满后停车场。郡警局位在郡府大楼独立的右翼,郡立监狱位于五层楼建筑的顶上两层。囚犯以前经常对前往郡政府的女性员工和访客尖声啸叫,后来窗户加装了仍可通风采光的板条,有效挡住囚犯的视线,使他们再也无法看到下方的停车场。
  旗竿位在郡府大楼广场的左前角,角落两侧有面对街道的长椅和更多整齐的花坛。今天没有风,旗子有气无力地垂着。旗竿底部有个不小的洞,大约三英呎宽和二英呎深。
  诺斯和范捷生并未步下人行道,他们从那里就能看得非常清楚。一块花岗石板被掀翻在草地上。泥上散布甚广,似乎超过只是挖一个洞所需的程度。“时光胶囊。”诺斯说,然后叹口气。这正是高中生会搞的花样,但它像其它犯罪案件一样消耗他的时间。
  “什么时光胶囊?”范捷生问。
  “有个时光胶囊被埋在……天啊,那是一九八五年,二十年前的事了。我看着他们在元旦那天把它埋下。”
  “里面有什么?” 
  “不记得了,但没有什么令当时的我觉得贵重。不过就是一份报纸、一本年鉴、一些音乐等这类的东西。”他倒是记得报纸没有刊出胶囊里的每样东西,如今想来仍令他恼火。
  “极可能是一群青少年。”范捷生说。“以为偷时光胶囊很有趣。”
  “是啊。”诺斯习惯性地审视同遭的地面。露湿的草地没有鞋印,这表示破坏行为是在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他站到其中一张长椅上,以便看得更清楚。“嗯。”
  “怎么了?”
  “没什么,没有鞋印。”刚挖出的泥上四散分布,所以至少曾在某处留住一个不完整的鞋印。但那些泥上看似从地面爆开,而非用锤子挖起扔到旁边。旗竿离长椅不到十英呎,所以他可以看得非常清楚,绝不可能没看到任何鞋印。实在是连半个鞋印也没有。
  范捷生跨上长椅站在他身旁。“真令人想不透。”他在凝视地面至少三十秒后说。“不知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只有天知道了。”但他会查出来的。因为郡立监狱就位在郡府大楼内,大楼的每个角落都装有保全摄影机,就藏在高高的屋檐下,漆成与大楼相近的颜色。除非早已知道摄影机的位置,要发现它们并不容易。
  他还有报告未写完,但洞的附近毫无鞋印引起他的好奇心。这下子他定要弄明白那些小坏蛋如何能在街角路灯的灯光下挖出时光胶囊,既没让人看到,又没有在刚挖出的泥上上留下鞋印。郡府大楼正前方的第一街在凌晨时分或许没有那么多车辆经过,但巡逻警车总会来来去去。应该有人看到什么而报案才对。
  他望向街道对面以前和父亲居住的五金行。他上大学后,父亲终于认真与人交往,大约十年前再婚。诺斯相当喜欢晓琳,很高兴凯文有人相伴。但晓琳不愿意住在五金行楼上,于是他们在乡间买了一栋房子。如果凯文仍住在那里,那么没有任何青少年能够作怪捣乱而不被凯文察觉,因为他的卧室就俯瞰广场。“在现场围起封锁线防止有人四处践踏。”他吩咐范捷生。
  范捷生原本可以反驳说那里除了一个洞什么都没有,失踪的时光胶囊反正也没有多大价值——绝对没有大到值得调查,但他只点点头。告诉诺斯何时罢手是警长的职责,与他无关;何况,诺斯是几位警员乐趣的来源,他们有时会打赌他会为了解开谜题而追究到什么程度。
  他和范捷生循原路绕过郡府大楼回到郡警局。他们在那里分手:范捷生去执行命令,诺斯前往监视系统主机所在的郡立监狱。
  掌管监视系统的是一个身高六英呎、目光犀利、名叫魏黛娜的女人,她狂热地监视着她的领域。五官坚毅分明,皮肤闪着古铜色光泽的黛娜是褐带武术高手,诺斯颇为相信她能够打败他。
  聪明的人绝不会空着手接近皇后,所以诺斯从点心间拿了一个奶油馅的甜甜圈,倒了两杯咖啡,一杯给自己,另一杯用纸杯盛装。手捧礼物,他往楼上走去。他不得不停下来表明身份,然后在哔哔哔的信号声中获得放行,进入狱警室。
  真正的牢房在上面的楼层,进出那些楼层的通路都受到严密监控。他们至少有十五年没有越狱事件。毕竟培克郡郡立监狱也没什幺真正的重刑犯,他们都在州立监狱。
  黛娜的办公室门敞开着,她在一排十台的黑白监视器前走来走去。她很少静坐着,似乎总是动来动去,好象瘦长结实的身体里有太多精力使她坐不住。
  “嗨,黛娜。”诺斯缓步进入,同时递出咖啡。
  她狐疑地注视纸杯,然后把目光转回监视器上。“那是什么?”
  “咖啡。”
  “为什么拿咖啡来给我?”
  “为了讨好你,我怕你。”
  那使她眯起黑眼睛望向他。“骗人。”
  “好吧,其实我非常迷恋你,这是我软化你的心的方式。”
  唇角扬起淡淡的微笑,她接过咖啡,端详着监视器一边啜饮。“如果我和我的姊妹没有发誓远离白人男孩,你这招说不定会成功。”
  他哼一声,递出甜甜圈。“这也是给你的。”
  “这下子我开始担心你说要软化我的心是当真的了,但我有消息要告诉你:普通的甜甜圈是软化不了我的。”
  “这个有奶油馅。”
  “哦,那我可能会重新考虑。”她抓过甜甜圈,咬下一大口,把白色的奶油从甜甜圈的两侧挤出来。她在奶油落地前把它舔掉,目光始终不曾离开监视器。
  “好了,我能帮你什么?”
  “看到旗竿了吗?”他指向正确的监视器。
  “看到了,怎样?”
  “它的前面有个洞,那里曾经埋着时光胶囊。”
  “曾经?”
  “昨夜被人挖出来了。”
  “混帐!有人偷了我们的时光胶囊?我甚至不知道我们有时光胶囊,但别管那个了。”
  “我需要看从昨夜开始的录影带。”
  “马上来。真差劲,偷一个市镇的时光胶囊。”
  诺斯很快地就坐在备用的监视器前让保全录影带倒带,看着所有的影像倒退。他看到自己和范捷生,然后时光倒流,黎明消失。车辆果然如他意料中稀疏。但出乎他意料的是,没有看到任何人接近旗竿和花几分钟挖洞。连一个人也没有。他一直看到日落才皱着眉头停下录影带。
  “有没有发现那个卑鄙下流的家伙?”黛娜慢吞吞地问,没有看他,因为她还在用目光巡逻她的监视器。
  “没有。”细看着定格画面,他清楚看到夜间八点三十分时花岗石碑还在原位,地面也完好如初。石碑附近的绿草修剪得整整齐齐。
  “什么意思,没有?”
  “意思是说,我没有看到任何人。”
  “别告诉我时光胶囊一个星期前就被人挖了出来,而你们刚刚才注意到。”
  “根据你的录影带,昨天黄昏它还在原位。”
  她猛地转身注视画面。“如果昨天还在,那么偷走它的人一定在那卷带子上。”
  “我没有看到任何人。”他耐心地又说一次,把录影带快转到黎明给她看。当他停下录影带时,他们看到旗竿底部的洞和被掀到旁边的花岗石碑。她的眉头紧紧地蹙拢起来。
  “再放一次。”她厉声说,过来站在他身旁。
  他再次倒带,这次定时停下来察看破坏行为首次出现在何时。凌晨两点三十分,洞已经出现。当他在凌晨一点五十三分再度停下带子时,地面维持原状。
  “现在用实际时间播放。”她拖来一张椅子,迅速瞥一眼她的监视器,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播放的带子上。
  诺斯按下播放键,定时器开始一次一秒地往前跑。几分钟后,他说:“该死,那是什么?”一道白光在萤幕上闪了一下,接着白光消失,时光胶囊也不见了。他停住录影带,按下倒带键,立刻再按下播放键。录影带倒退了三分钟。同样的情形再度出现。地面完好如初,然后白光一闪,等白光变暗时,时光胶囊消失无踪。
  “有人对我的摄影机动手脚。”黛娜用世界末日的语气说。
  “应该不是。”诺斯皱着眉头,把那关键的几分钟倒带。“注意看定时器。”
  他们一起注视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凌晨两点整,白光充满萤幕。凌晨两点一分,白光变暗,时光胶囊消失。
  “不可能。”黛娜厉声说,猛地站起来踹开椅子,转身瞪视所有的监视器。“如果有人对那架摄影机动手脚,那么这里所有的摄影机都可以被动手脚,我绝不容许那种事发生。”
  诺斯默默地再度观看录影带。快进和倒带时他没有注意到闪光。但它确实出现过,闪光前花岗石碑好端端地在原位,闪光后,不但石碑被掀到旁边,旗竿底部还多了个黑抹抹的洞。
  他把带子一路倒到他进入狱警室和黛娜停下带子的整整二十四小时前。他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对带子动手脚而不搞乱时间,甚或不进入狱警室就能办到,如果能,那么犯案的绝不会是一群高中生。
  他抓抓下颚,心想他可以拿着手表计算带子的时间,但那样不仅得花二十四小时,还会无聊得要命。有更容易的方法可以弄清这件事的真相。
  黛娜在他背后走来走去,火冒三丈地喃喃咒骂。诺斯开始同情下一个自那扇门走进的人,因为没有明确目标的黛娜很可能就近拿人泄愤。
  “我去五金行。”他把椅子往后滑,抓起他的咖啡杯。
  “五金行?去五金行做什么?你不能这样无事人似地走进来告诉我,有人对我的摄影机动手脚,然后又无事人似地走出去买钉子。你给我坐下!”
  “我爸也有装保全摄影机,”诺斯说。“其中一架对着店门。”
  “那又怎样?”她没好气地说,然后恍然大悟。“啊,我懂了。玻璃门,大片的玻璃店门,就在旗竿的正对面。”
  他在走出房门时,向她眨眨眼。
  他横越街道时,广场上已是熙来攘往;人们前往郡政府办理交通罚单、驾驶执照和船只注册这类的事。有些商店已开门营业,包括五金行;其它的则在九点开门。范捷生在旗竿四周二十码外拉起了犯罪现场封锁线,把人行道也封了进去,迫使人们绕道而行。
  店门上方的铃当在诺斯进入时叮当作响,正在替一位顾客结帐的凯文抬起头。“马上就来,儿子。”他说。
  “不急。”诺斯抬头找到保全摄影机,转头顺着镜头的方向望去。果然跟他想的一样,旗竿几乎就在大门对面的正中央。偷走时光胶囊的人可能用他想不透的某种方法挡住了郡府大楼的保全摄影机,但这架摄影机在店内,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顾客离去,诺斯走到柜台前。“我需要看你的保全录影带。”他对凯文说,朝窗外点点头。“昨夜有人挖走时光胶囊,而且设法挡住了郡府大楼的保全摄影机。我想你的摄影机拍下了犯罪行为。”
  凯文抬头望向摄影机,像诺斯刚才那样,顺着镜头的方向望去。“或许吧。我正奇怪围那些黄色胶带是为了什么。就是我们看他们埋下的那个时光胶囊,是吗?”
  “就是它。除非他们把它挖出来,埋下我不知道的另一个。”
  “一九八五年。南加大赢得玫瑰杯,我不得不听那个呆子岱伦耀武扬威一整年。”凯文总是称呼他的妹婿岱伦为“呆子岱伦”,因为他喜欢两者的谐音,但他并不喜欢他的妹婿。他伸手到柜台下退出带子交给诺斯。“拿去。”
  “我不知道什什么时候才能还你。”
  “别担心,我有多的。”
  手拿录影带,诺斯回到办公室。他有台小型电视录放机,他打开电源,插入录影带。手握遥控器,他倒带到接近案发时间,然后停停走走,直到定时器显示在一点五十九分。细部并不清晰,玻璃使影像有些变形,但他可以清楚看见方形的花岗石碑在该在的位置。他按下播放键,然后观看。定时器的时间总是有差异,所以他不知道他实际上必须看多久。
  两点三分十七秒,白光出现。诺斯坐直,盯着萤幕。两点三分十八秒,白光消失。浅色的方形花岗石碑被掀到旁边,地面被搞乱。
  “混帐。”他轻声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章
  更加彻底地检查现场仍然毫无所获。花岗石碑刻有日期的一面是打磨过的,但仔细撒上粉末后并没有采集到任何指纹。鞋印更是连半个也没有。整件事都透着古怪。
  此刻感到好奇的不只诺斯一个,黛娜火冒三丈,即使诺斯尝试告诉她,他父亲店内的保全摄影机也只拍到同样的闪光,她还是坚信她的摄影机被动了手脚。他打算等她比较冷静时再试一次。
  范捷生逢人便说他是如何在开车上班经过时注意到那个洞;其它人也有注意到,但都没有放在心上。如果躺在那里的是一具尸体,情况自然不同,但地上的一个洞似乎没有什么可疑。
  培克郡不大,并不是犯罪温床。培克市两万三千的人口可说是大小适中,既能提供较小市镇所没有的一些便利,又不至于引来帮派活动或邪魔歪道。郡警局处理的多半是普通的麻烦:家暴、窃盗、酒驾和一些毒品。近来安非他命工厂异常盛行,由于这类工厂通常设立在偏远地区,也就是说它们大多位在乡间,而不是培克市内,那表示几位警员很快就专精于处理这种名副其实的爆炸性状况。但地上的一个洞?他们该怎么处理?
  柯卡伦警长漫步走进办公室听说这件奇案时,非亲自去看看不可。在一群警员和两名调查员的簇拥下,他来到郡府大楼正面。“真令人想不透。”他瞪着散布在犯罪现场封锁线内的泥土。“谁会该死的要一个时光胶囊?”
  柯卡伦从不口出秽言,这在治安人员身上非常罕见,因此他的部下有时会背着他昵称他为“安迪”。他身高六呎五吋,体重近三百磅,一双大手可以把篮球整个握在掌中。他从副警长做起,慢慢升到组长,警长退休时,他竞选警长之职,目前在第四任期间。
  “一定是那些青少年,”他继续说。“没有其它人会干这种蠢事。”
  “但怎么办到的?”诺斯问。
  警长转身望着郡府大楼顶角的摄影机。“录影带上只有一道闪光,是吗?”
  “五金行的保全摄影机也一样。”
  柯警长把双手插进口袋,朝诺斯例嘴而笑。“逼疯你了,我猜。”
  “勾起我的好奇心。”
  “那意味着你会花警局的钱对这个神秘洞穴追根究柢,请原谅双关语。”
  诺斯耸耸肩。在他的优先顺序表里,这件案子排在最后。没有受害者,失窃物又不具实际价值。这是破坏公物的行为,但问题是,有人真正在意吗?而且决定他调查什么的是警长,而不是他自己。“只在下班时间,如果你不介意。这件案子令人困惑,但不重要。”
  “如果你有下班时间。”警长在他们一行人往回走时友善地说。
  “是啊。”诺斯同意道。不论郡的大小,警局一向相当忙碌,因为他们永远人手不足。
  诺斯虽然是郡调查长,但组里总共也只有三名调查员,所以他不认为那头衔有什么了不起。他们只有三个人,代表八小时轮班是他们曾经听说、但不太相信的事。他们几乎是一周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待命。诺斯通常每周工作七十到八十小时,部分原因是另外两位调查员都有家室,他尽量给他们的家人多一些时间。依他的想法,那并不表示他是特别优秀的领导者,那只意味着他孤单寂寞,拚命工作只是为了让他除睡觉以外不必回家。
  他们浪费太多时间思索时光胶囊窃案。除了办公桌上那一大迭必须完成的文书工作,他还有几件需要实际调查的案子。喝下另一杯咖啡提振精神后,他开始认真工作。
  诺斯喜欢在执法部门工作。不仅因为他喜欢同事间的义气和忠诚,这份工作也非常合适他。还有哪一行可以让他领薪水来发问、搜检、解谜?好吧,也许有其它工作可以让他做同样的事,但在司法部门,他可以佩带武器。那怎么说也赢过,比如说,记者吧。
  伏案一小时完成四分之一的文书工作后,他站起来穿上薄的西装外套。他佩戴肩挂式枪套,身穿白色马球衫,下摆扎进牛仔裤里,脚上是有点破旧的运动鞋。考虑到初夏的气温,要不是碍于警长的服装规定,他会很乐意不穿外套。卡伦不在乎他的调查员穿的是不是睡衣,只要他们还穿了西装就行。至少警长没有坚持他们打领带,诺斯往好处想。
  “你要去哪里?”柯警长的助理海苓问道,探身进来扔了另一迭四吋厚的报告到他的办公桌上。
  “毕杰瑟家。昨夜有人闯进他的谷仓,割破他的拖拉机轮胎,杀死一群鸡。”
  “我不反对有人割破他的轮胎,但我不喜欢鸡被杀死。”海苓缓步走回她的办公室。毕杰瑟的壤脾气远近驰名,只要有人跟他意见不同,他就提出控诉。
  诺斯也不喜欢鸡被杀死。它们虽然是很笨的鸟,但主人是毕杰瑟已经够苦命了。
  离开停车场,他向左转进直达第四街。闪着右转灯等红绿灯时,他看到一个孤单的身影站在公路正对面的溪港墓园里。他关掉转弯信号灯,等灯号变换时,直行过十字路口驶向墓园大门。
  他把车停在一棵百年橡树的广阔树荫下,下车穿过厚厚的草地,走向一手轻放在白色大理石墓碑上的妇人。他不用看就知道墓碑上刻着:雷若蓓,雷艾德与雷茹丝之爱女,接着是她的生殁日期。如果她晚死三个月,墓碑上就会刻着:戴若蓓,戴诺斯之爱妻。他伸出手臂搂住妇人,妇人一言不发地偏头靠在他的肩上。他们凝视着坟墓,里面埋葬的是两人都深爱的年轻女子:她的女儿,他的未婚妻。
  “七年了。”她轻声说。“有时我会好几天都没有想到她,等发觉时,那种感觉几乎比昨天才失去她更让人难过。”
  “我知道。”他是真的知道。第一次发觉自己前一天整天都没有想到若蓓(Rebecca)时,那种背叛她的感觉几乎令他无法承受。但时光流转,活着的人不是活下去就是死;无论如何,人生和世事自有更替之道,使空位被填满。他现在可以看着她的坟墓而不感到心如刀割。想起她时心中是隐约的爱意,那种爱情褪了色的感觉。他可能会永远爱他们相处的方式,以及对幸福的承诺,但她已经死了七年,他不再与她相爱。
  他亲吻妇人的前额,她差点成为他岳母。她的情况不同,若蓓一直是她的孩子,母爱永远不会变质。那种爱不需要靠荷尔蒙或化学作用来保持新鲜,不需要倚偎黏缠。但她也有回忆没有涌现的时候,那也许就是大自然防止痛苦变得无法承受的方法。
  五十三岁的雷茹丝(Ruth Laceu)身材苗条,驻颜有术。鲜少银丝的头发总是剪成适合她细致脸蛋的小精灵发型。她生若蓓时才二十岁,那个年纪在现今的他看来年轻得离谱。她的丈夫艾德从他们结婚那天起就对她不忠,但她还是没有离开他,原因只有她自己知道。也许他使她对婚姻倒尽胃口,觉得没有必要重获自由与别的男人再试一次,所以留在他身边完全是出于实际的考量。也许她爱那个混帐。诺斯晓得外人无从得知别人私生活的实况,亦无从了解使某些人厮守的缘分。
  她看似坦率直爽,其实非常注重隐私,若蓓过世时,她不曾流露出悲伤与哀痛,只有在面对诺斯时例外。他们那时彼此依靠,因此她才让他看到她的丧女之痛有多深。他们相互扶持度过凄惨岁月,虽然随着时间过去,联系越来越少,但情谊不曾消失,彷佛是并肩作战的士兵始终不曾忘记出生入死的袍泽之谊。
  若蓓的坟前向来不乏鲜花。诺斯尽过他的那份心,但近几年大部分都是茹丝出的力。去年,他好象根本没有来过墓园。在那之前的三年,他只有在她的忌日上坟。
  好笑的是,若蓓葬礼的次日,他和茹丝就站在他们目前站的位置,茹丝当时对他说:“有一段时间,你会常来这里,然后渐渐地你能够放手。也许你会在她的忌日或生日前来,也许圣诞节也会,也许你会忘记而根本没来。事情本来就该如此,别因此内疚。你还有你的人生要走,试图抓住不存在的东西,你会走不下去。”
  他弯腰拔掉逃过墓园管理员锐利目光的一株杂草,回想起她的葬礼和铺满鲜花的坟墓。
  她在三月过世,就在春花即将盛开之际。前一夜他睡在她家——虽然订了婚,但他们并没有住在一起——那天早晨他们起床时,她说:“头好痛,我要去吃些阿司匹林。”她前往厨房,他进浴室淋浴。当他刮好胡子,穿好衣服,走进厨房时,赫然发现她倒在地板上,已经断了气。他打九一一求救,然后对她施行心肺复苏术,明知没有用,却无法不做那个努力。等急救人员到达时,他已是筋疲力竭、汗流浃背,但说什么也不愿意住手,因为他的心不愿意接受他的脑已经知道的事实。
  验尸发现她的脑部有一颗巨大的动脉瘤破裂了。即使事发时她就站在医院的急诊室,也不可能有人来得及做出反应,挽救她的性命。于是二十六岁的她就这么香消玉殒,在她新娘送礼会的两周前,在他们婚礼的九周前。
  他从那时开始长时间工作,七年后依然如此。也许他该把每周工时按比例缩减成,比如说,六十个小时左右。他鲜少约会——成天工作当然不可能约会——因此从若蓓之后,没有和任何女人交往。如今他三十五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呢?”茹丝轻声说,唤起他的注意。“既然知道会出什么事,如果我能回到事发前一天坚持她上医院呢?”
  “我不相信‘如果’。”他说,但语气依然温柔。“你得面对事实,继续生活。”
  “你不希望情况有所不同?”
  “无数次,对无数种事。但情况还是一样。这是事实,事实有时非常令人不快。”
  “这个就是。”她说,用手抚摸女儿的墓碑。
  “你还是常常来这里吗?”
  “不如以往频繁。我两个月没来了,今天想带鲜花来。我不像当初那样常带花来,我气自己现在没有一直记得。”
  “就像我说的,你得继续生活。”他再度环住她的腰转动她的身体,催促她离开坟前。
  “我不想忘记她。”
  “我比较记得的是她在世时,而非她过世时。”
  “你记得她的声音吗?大部分的时候我都想不起来,然后突然像听到回音似地清楚想起,但随即又忘记了。她的容貌始终清晰,但记住她的声音却好难。”她盯着树林,暂时忍住了泪水。“这么多年,这么多回忆。襁褓之中,蹒跚学步,天真稚龄,豆蔻年华,及笄成年。我可以看到各个阶段的她,就像快照闪过,真希望我曾多注意些,设法记住每件小事。但你绝不会想到你的孩子死亡,你总认为你会先走一步。”
  “有一种思想流派认为,我们回来学习和体验前世不曾经历过的事。”他个人并不相信,但可以明白那种想法何以能够带来慰藉。
  “那么我前世一定过得很好,”她说,然后轻哼一声。“而且嫁了好丈夫。”
  那句出乎意料的话使诺斯轻声低笑起来。他低头望向她,看到她咬着嘴唇忍住笑意。“你很坚强,”他说。“你会熬过去的。”
  “你在忙什么?”她在他们抵达她的车旁时问。她没有哭,那可以被视为一大胜利,即使悲伤仍然像面纱蒙着她细致的五官。她发问只是为了自过去抽离,而不是真的对答案有兴趣。
  “我正要去毕杰瑟的家。有人割破他的拖拉机轮胎,杀死他的鸡。”
  “怎会有人想要杀死那些可怜的鸡?”她的眉头蹙拢起来。“真可怕。”
  “是啊,很多人都比较关心那些鸡。”
  “但没人关心杰瑟或他的拖拉机轮胎,是吗?”她舒展眉头,在他拥抱她时笑了起来。
  他替她打开车门,习惯性地注意她有没有系好安全带。“开车小心。”他在关车门时说。她朝他挥挥手,发动引擎驱车离去。
  诺斯走向自己的车,真希望没有见到她。她使他内疚,好像他应该像她一样依然深陷悲伤之中。他不能也不想那样;他想找别人来爱,一同欢笑,翻云覆雨,有朝一日结婚生子,但考虑到他一成不变的生活方式,他很可能没有那种机会。
  他把心思拉回工作,驾车离开墓园,前往毕氏农场了解案情。有时被害人很清楚是谁干的,或是邻居会看到什么,但认识杰瑟的人几乎没有一个不讨厌他,而且他没有近邻。他是那种凡事怪罪他人的人;如果他的卡车引擎出了毛病,他会立刻认定是有人把糖倒进他的油箱。如果丢了东西,他会认定是失窃而报案。但警方不能置之不理;他每次报案,他们都必须进行调查,否则只要他对了一次,他们就会因失职而挨骂受罚。
  但杰瑟的被迫害妄想不会造成拖拉机轮胎被割破,和鸡只死亡。轮胎不是破了就是没破,鸡只不是死了就是跑来跑去啄虫吃。至少那些是诺斯看得到的实物。
  毕氏农场位在一片风景优美的土地上,拥有树木繁茂的山丘和整齐的农田。妥善照顾他的产业是杰瑟的一项优点。篱芭随时修理,草地经常修剪,房舍定期粉刷,谷仓和棚屋维修完好。杰瑟的农场没有帮手,即使年近七十,他依然事必躬亲。他结过一次婚,但毕太太在三十多年前就明智地断然求去,搬去俄亥俄州和姊姊同住。据说他们始终没有离婚,依诺斯的想法,那倒不失为省钱的好方法。杰瑟绝不会再娶,而毕太太因与他的不愉快经验也对婚姻深恶痛绝,没有兴趣再试一次。
  诺斯把车停在杰瑟的卡车旁边后下车。他登上台阶时,房屋的前门打开。“来得可真慢。”杰瑟在纱门后不悦地说。“我还有活要干,却得枯坐着等你决定出现。”
  “你也早安。”诺斯挖苦道。看到杰瑟总是令他惊讶。如果有人的相貌与个性完全不相配,那个人就是毕杰瑟。他个子不高,身材略胖,有着天使般的圆脸和明亮的蓝眸,但张开嘴巴却没有一句好听的话,让人联想到得了狂犬病的圣诞老人。
  “你是要克尽职责,还是要站在那里冷嘲热讽?”杰瑟厉声问。
  诺斯按捺住性子。“你何不带我去看看拖拉机和那些鸡?”
  杰瑟踏着重步走向谷仓,诺斯紧跟在后。拖拉机停在由谷仓搭出来的棚下,诺斯大老远就可以看见轮胎漏了气。“那边。”杰瑟指着说。“那些小坏蛋把六个都割破了。”
  “你认为是青少年做的?”这一批青少年昨夜可真忙碌啊。
  “我怎么知道?查案是你的工作。就我所知,黎迈特在拖拉机店工作,所以他可以卖些新轮胎给我。”
  “你刚才说“那些小坏蛋”。”
  “比喻的说法,你不知道那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诺斯轻松地说。“就像“混蛋”,比喻的说法。”
  杰瑟狐疑地看他一眼。根据他的经验,大部分人对于他的难相处不是匆匆离开,就是找他打架。戴诺斯虽然不曾发过脾气,但总会设法表明他的忍耐已到极限。
  诺斯仔细检查地面;不幸的是,泥上里的鞋印似乎全是杰瑟的,因为杰瑟的脚比一般男人小。“你在这里来回走动过吗?”
  “不然我怎么察看六个轮胎?”
  “泥土里就算有鞋印也给你破坏了。”
  “好像你真能从鞋印看出是谁做的。我才不信那套鬼扯,无数人穿相同号码的鞋子。”
  诺斯很清楚他想在哪里留下一个十一号运动鞋的鞋印。他检查轮胎,在金属零件上寻找指纹,但只看到每个轮胎都被刀子刺入往下拖拉,割出一道口子。他看不出拖拉机有遭到其它的破坏。也许他可以从拖拉机上采到非杰瑟所有的指纹,但杰瑟早上擦拭过拖拉机,把其它的证据都给毁了。诺斯认为杰瑟什幺事都可能做得出来,但不认为这个老头会割破自己的轮胎,因为那意味着他必须花钱更换。除非——“杰瑟,你有为这类东西投保吗?”
  “当然有。现今只有傻瓜才没投保,因为人们会到处乱跑,在你的土地上假装跌倒以便控告你。”
  “你的保险自付额多少?”
  “干你什么事?”
  “只是问问。”
  杰瑟的脸开始胀红。“你认为是我做的?你认为我会割破自己的轮胎?”
  “如果你的保险会赔偿你新的轮胎,而你的自付额又低,那倒不失为省钱的方法。全新的拖拉机轮胎只会花你,多少?一百美元?”
  “我要打电话给警长!”杰瑟怒吼。“你给我滚出去!我要换人——”
  “除了我,没有别人。”诺斯打岔。“至于是谁割破你的轮胎,我不知道。我的工作就是要面面俱到。你就是其中一面。”他绕到谷仓后方,留意避开墙壁附近杰瑟不让草生长的松软泥土。有了。泥土有磨蹭的痕迹。他定睛细看,看出一个鞋印迭在另一个上,好像有人来去都走同一条路。而且比杰瑟的脚大。
  “那我的鸡呢?你认为也是我做的吗?拜托看一看它们!”杰瑟跟了过来,还在大吼大叫,气得暴跳如雷。
  诺斯举起一只手。“别把这些鞋印也毁了。别过来,好吗?”
  “这会儿改变心意了,是吗?到别人的土地上指控他——”
  “杰瑟。”诺斯轻声说,但回头瞪视杰瑟的眼神说明他受够了。
  杰瑟的痛斥被打断,只好愠怒地绷着脸。
  “带我去看鸡。”
  “这边。”他咕哝,带路经过拖拉机,来到屋子后方整齐树篱旁边的小鸡笼。“你看。”杰瑟指着说。“共六只。”
  六只母鸡散布鸡笼各处。没有血迹,因此诺斯猜它们是被扭断了脖子。有些人的卑劣总能令他惊讶和憎恶。
  “昨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没有,但我很累,好不容易才睡着,所以可能睡得太熟了。诡异的夜晚。那些闪电的亮光使我睡不着,但我始终没有听到雷声。到了大约午夜终于停止,我才渐渐睡着。我猜这些都是在那之后发生的。”
  “闪电的亮光?”诺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昨夜一直在外走动,却不记得有闪电。
  “而且离地很近。就像我说过的,诡异。不像平常的闪电,只有一些白色闪光,像大型的闪光灯泡爆炸。”
  白色闪光,诺斯心想。真是巧。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三章
  “闪光可能有关联。”诺斯说。“昨夜的另一起破坏案也有白色闪光出现。它们大约在哪里?”
  “不懂闪光跟我的鸡被杀有什么关系。”杰瑟咕哝,但转身指向道路对面的那片树林。“那里,我的卧室面对那个方向。”
  “你说它们很低。”诺斯转身眺望:山丘多,树木繁茂,是肯塔基州东部典型的地方。“多低?齐树顶的高度,还是更高?”
  “我想就在树梢上方。”
  “距离呢?”
  杰瑟是农夫,农夫精通距离。他也许可以用脚步精确地测量出一英亩地。夜色昏暗会对他有些妨碍,但对自己的土地了若指掌是他的优势。他眯起眼睛望向山丘,太感兴趣而忘了发牢骚。“我估计约在一百码内。不可能更远,再远就越过山顶到另一侧去了。”
  言之有理,诺斯心想。“我要去那里看看。”他说。“要不要一起来?”
  “让我穿上靴子。”
  杰瑟去拿靴子时,诺斯打开他的汽车行李厢,拿出他的及膝长统靴。粗厚的皮革可以防蛇咬。幸好他对野生植物不会过敏,但据他所知,没有人对蛇的毒液具有免疫力。他坐到门廊台阶穿靴子。
  杰瑟穿着一双绿色威灵顿长统靴出来,他们一起穿越道路进入树林。诺斯觉得杰瑟这么久没有发牢骚一定创下了世界纪录;时间已经过了——多久——整整五分钟?他看表计算宁静将持续多少。
  浓密的树荫下比较凉爽。他不算很好的山里人,但认得出各种红白橡树、枫树和铁杉。灌木丛里开满色彩娇嫩的野生杜鹃。浓烈的泥土味扑鼻而来,使他忍不住一再深呼吸。
  “很好闻,对不对?”杰瑟的语气难得地温和,不再尖锐。诺斯记住树林似乎对杰瑟的性格有影响;也许他们应该在这里盖座监狱关他。
  地势开始上升,斜坡越来越陡。他们挤过灌木丛,扯开被荆棘勾住的衣服,爬过一些岩石又绕过较大的岩石。杰瑟不断环顾周遭,在心中测量距离,因为浓密的树叶使他看不见他的屋子。他在他们接近山顶时停下。“我想大约就在这里。”
  诺斯从容不迫地审视周遭每个细部。就在右边,枝叶没有那幺浓密,但还没有稀疏到可以称为空地。这里的树木长得高大浓密,大树的树荫下长着开花的山茱萸。就他看来,没有叶子遭到烧焦或拨弄,所以无论那种闪光是什么,它不是离太远而无法造成损害,就是没有伴随高温。
  但地面……似乎曾被翻动。他没有找到鞋印,但一团团腐烂的植物被动过,较湿较黑的那面被翻了上来。“有人来过这里。”他对杰瑟说,指着森林地面。
  “了解。”
  “但抹掉了鞋印。不知道他们在这里做什么。”诺斯原地转一圈,找寻枝叶间可以看到东西的缝隙。“从这里看不到任何东西。我猜有某种信号弹被施放,但原因何在?”他再度嗅闻空气,但闻到的还是只有浓浓的泥土味。最近没有人燃烧过东西,否则烟味会留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这有可能是动物弄的。”杰瑟说,指着被翻动过的植物。“可能是两只公羊用角缠斗,或是狐狸抓到兔子。但没看到血迹。我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除了浪费时间以外。”
  诺斯看表:十三分钟,毕杰瑟再度刷新世界纪录。“你说的没错。”他说,转身沿原路下山。“我只是对那些闪光感到好奇。”
  “我告诉过你,那是热闪电。”
  “没有听到雷声就不是,你很清楚。”任何类型的闪电都会造成打雷。此外,干扰市区保全摄影机的闪光并不是由闪电产生的。
  “也许有打雷,只是我不记得了。”
  “你先前不是那样说的,你说你没有听到任何雷声。”
  “我年纪大了,听力不如从前。”
  耐性耗尽,诺斯转身用一根手指戳杰瑟的胸膛。“听着,别再惹我了。”
  杰瑟瞪着他,但还来不及决定要不要冒险进一步相逼,诺斯腰间的无线电响了起来。
  “代码二七。”调度员的声音说。“代码二七,西柏克顿路二四九0号,一0---七六。”
  诺斯已经开始往山下跑了。代码二七表示“凶杀案 / 
  人亡”,一0---七六表示需要调查员。他拿下腰间的无线电,把代表他收到的代码一0---四和估计到达时间键入给调度员知道。
  “喂!”杰瑟在他背后大吼,但诺斯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以任何方式理会他。
  他对培克郡的道路了若指掌,甚至是偏僻小径。西柏克顿路在培克市起始时只是柏克顿路,但等它跨越主公路后就变成西柏克顿路。那条路几乎全是中上阶级的住宅区,离市区越远,住家之间的距离就越大。就他记忆所及,二四九0号大约在市区外一英里。
  他回车上的速度比上山快得多。他抓起座椅上的蓝色警灯放到车顶上打开,然后猛踩油门加速急冲上路。
  他一看到屋子就认了出来,不仅因为警车和救护车杂乱地停在另一边的路肩,还因为他认识住在这里的人——至少曾经认识。此刻他还不知道会在屋内发现多少具尸体。
  没有人把车停在车道上或庭院里,至少还没有。都是他教导有方:在证据被辗过、踩过或被别的方式消灭前,要让调查员和鉴识员罗保毅尝试找到证据——-他们并没有具备各项最新设备的庞大鉴识中心,但至少该给保毅一个机会。
  诺斯下车时一个名叫何佳玲的警员向他走来。她布满雀斑的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凝重表情。
  “这里是欧泰勒的家。”诺斯说。欧泰勒是律师,根据诺斯与他打交道的经验,他算是相当正派的律师。五十几岁的他两、三年前离婚,但很快又娶了一个二十九岁的花瓶老婆。
  佳玲点头。“他在里面。”她跟在大步走向屋子的诺斯身旁。“他迟迟没有进办公室,他的秘书打电话来,但没人接。她试了他的手机,同样没人接,于是她打给欧太太。顺便提一句,欧太太在路易维尔市访友。欧太太说她今天一大早和欧泰勒通过电话,他没有对她提上班前必须去什么地方。秘书担心他会不会是心脏病发作,因此打电话报警,于是我奉派前来查看。”
  “是你发现他的?”诺斯问。
  “是的。我首先察看车库,他的车在那里。我敲了门,但没有人应门。”她掏出笔记本瞥一眼。“那时是九点十八分。前门是锁着的。我试过后门和露台的玻璃滑门,但它们也上了锁。”
  “你是怎么进去的?”
  “我没有,没人进去过。我绕回前面透过窗户往里看,他就趴在客厅地板中央。”
  “可不可能是心脏病?”
  “不可能,他的背上插着一根长矛。”
  “长矛?”诺斯吃惊地重复,以为他听错了。
  “是的,我估计约有五英呎长。”
  他们一起拾阶而上。屋子是那种故意建造得看来旧旧的新式建筑,左右两侧都有宽阔的阳台。木头漆成白色,两侧高窗的百叶窗则是深蓝色。阳台本身漆成灰色,往下看,诺斯清楚看到木板上有一双鞋印。他指向鞋印,佳玲说:“我的。”
  没有其它的鞋印。但话说回来,很少人会走前门。泰勒和他的妻子通常都由车库进出;而因为这里是郊区,所以邮车把他们的邮件放进路边的信箱,而不是送到家门口。
  佳玲指点他到左边成排的窗户前。窗帘半掩着,他站到旁边往里瞧。阳台提供了阴影,屋内的灯又亮着,所以他不必把脸贴着玻璃。一个男人俯卧在客厅地毯上,他的头转向他们——天啊,他的背上真的插着一根长矛。一根该死的长矛。
  欧泰勒睁着眼睛凝视前方,鲜血从他张开的嘴流出,在头部附近积成一滩。只有死亡才能使人摆出那种没有骨头的姿势。
  诺斯见过被手枪、步枪和猎枪射杀的人:他也见过被轿车、小货车、拖拉机、摩托车和大卡车辗过的人。他还见过遭各种锐器切割的人,从折迭式小刀到链锯都有。但这个还是第一回。“现在用长矛的人不多了。”他沉思地说。
  佳玲突然咳嗽一声,背过身去用手捂住嘴。
  “你还好吗?”他一边审视客厅的犯罪现场,一边心不在焉地问。“要吐去院子吐。”
  “我知道。”她闷声说。“我是说,我没事。只是喉咙有点痒。”
  他心不在焉地从口袋里掏出从冬天就带在身上,而在清理口袋时一直没想到要丢掉的一颗止咳糖递给她。她接过止咳糖时又强忍地闷咳了几声。
  据他所见,屋内相当整齐。灯都没被打翻,家具似乎也都在原位。怎么看都像是欧泰勒被一个闯入者出其不意地用长矛射中。闯入者说不定还在屋内,但可能性不大。锁着的门未必代表什么;大部分的门都可以经由转动门锁或按下按钮而在你关门离开时自动锁上。
  罗保毅拎着他的工具箱匆匆赶到。“什么情况?”他喘着气步上台阶。
  “现场完整。”诺斯回答,往后退开。“没有人进去过。”
  保毅红扑扑、汗涔涔的脸亮了起来。“真的?太好了。让我们看看我能找到什么。”鉴识小组很少遇到完整的犯罪现场;通常现场都已经遭到承办员警、家属、甚至是好心的邻居污染。
  给保毅时间搜集证据不会影响欧泰勒的死亡程度,诺斯退到马路另一边让保毅做事。
  搜集证据是煞费苦心的过程。从光滑的表面采集指纹,拍摄照片,用镊子夹取草里细小碎片的纸张、布料或其它物质。保毅绕了屋子几圈,找寻鞋印、车道上的轮胎印、任何他可以拍照、取指纹或保存的东西。夏季一天比一天热。肯塔基州的东部因为地形多山,所以通常比该州的其它地方凉爽,但今天的温度至少有三十二度。
  保毅终于示意他完成了户外搜证,拎着部分工具走向他的厢型车。诺斯和他的一个调查员方洛迪用技巧试过所有的门锁但一扇门也打不开。玻璃滑门扣上了安全杆。最后诺斯挫败地叫人拿来破门槌。他选中后门作为他们的入口,因为那里离犯罪现场最远,然后让手下做他们的工作。等后门变成破片斜挂在铰链上时,他和洛迪及保毅进入屋内。
  诺斯首先注意到的是后门扣上了坚固的门闩。前门也是一样。那里的门闩比后门的更大。滑门完全不可能,因为从外面没有办法拉上安全杆。
  但屋里是空的。高效率的搜索显示屋里除了他们,就只有受害者。
  “怎么回事?”洛迪喃喃自语。“所有的门都上了锁,屋里又没有别人。别告诉我欧泰勒用长矛刺死自己。”
  “车库。”诺斯说。“车子里的车库开门器可能不见了。叫保毅务必采集车子内外的指纹。”那是唯一合逻辑的出口。凶手可以在出去后放下车库的门,而屋子的门窗依然紧锁着。那是绝佳的拖延策略。
  洛迪离开,然后回来报告说:“我没有看到开门器,但车子是那种内建车库开门器的新式车子。他可能没有另外的遥控器。”
  “肯定有,问他的妻子就知道。有现成的遥控器时,大部分的人都懒得设定内建开门器。对了,有没有和欧太太联系?”
  “两个朋友要开车送她回家。”
  “她可能还没有意识到她不能住在这里。派人拦截她,送她去汽车旅馆。”有人遭到谋杀且缺乏有力的反证时,诺斯理所当然先怀疑配偶。他无法想象花瓶老婆用长矛杀死丈夫,但更奇怪的事都发生过。在她的不在场证明获得证实之前,她照例被列为嫌犯。
  他在屋子里随意走着,看看他能看到什么。水槽里摆着一个咖啡杯、一个谷片碗和一根汤匙。单人早餐,由此可见欧泰勒若非一直独自一人,就是一向独自用餐。诺斯望进垃圾桶,看到一个微波晚餐的包装袋和还剩几口绿花椰菜的黑色塑料容器。在那上面是一张糖果棒的包装纸。
  到了楼上,床铺只有一侧有人睡过。床铺马马虎虎整理过:定制的床罩拉起来盖过枕头,但床铺一侧平滑整齐,另一侧因床单没有拉直而有点凹凸不平。诺斯非常了解那种铺床法,因为他自己的床铺就是那样整理的。浴室里只有一支牙刷,但牙刷架是两支用的。一个面盆仍然有点湿,另一个则干透了。
  所有的迹象都显示欧泰勒独自在屋子里。但有人来过这里,可能是他认识的人。他开门让凶手进入屋子。然后,当他背过身去时,凶手就……不对,凶手怎么藏得住五英呎长的长矛?欧泰勒一定会注意到。长矛只有在一种情形下不会引起注意:有个收集长矛的人带一根上好的样本,来给出于某种原因而感兴趣的欧泰勒看。
  要诺斯当场随口说出培克郡的长矛收藏家,他真的是连一个也想不出来。
  第四章
  诺斯蹲在旁边,没有碰到任何东西。保毅小心翼翼地向内接近死者,先用手提式吸尘器吸取地毯里的纤维和毛发。接下来才会是尸体,以及能够在其上找到的线索。木质矛柄有司能是自制的,但它看来十分光滑均匀,以致诺斯认为它甚至可能是扫帚柄,但除非凶手家里有金属加工厂,金属矛头才有可能自制。
  洛迪在他身旁蹲下。“你在想什么?”
  “长矛。”诺斯回答。“以及逻辑。”
  “例如?”
  “我不是长矛的专家,但在我看来,长矛的用法有两种:戳刺和投掷。无论如何,平直的进入角度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你可以往上戳刺或往下戳刺。确实情形要问机械工程师,但在我看来,长矛好像略微向下。”
  “向下戳刺。我们可以大略知道凶手的高度。”
  “除非长矛是用投掷的。投掷的长矛会略成弧形,对不对?”诺斯做一个手举过肩的投掷动作,想象长矛的轨道。“侧投时手会先向外再向内,而不是由上而下。如果投掷者是右撇子,长矛就会从右到左进入;左撇子则会是从左到右。”
  “同意。”洛迪吸着嘴唇,注视着俯卧在一小滩凝固变黑的血液中的尸体。“没有流很多血,所以他一定是几乎立刻死亡。”
  “根据长矛的位置判断,我想他的心脏被刺穿了。”他是当场倒下,还是转身背对攻击者后倒下?长矛是刺入,还是掷入他的身体?
  诺斯思索着长矛的数理逻辑;不像子弹,长矛需要无阻碍的视线范围才能做有效投掷。还要具备卓越的掷矛能力,不然就得要大量的好运。“逻辑上,他是遭到长矛的戳刺。武器的选择很奇怪,方法却很平常。但假定矛是用投掷的好了,凶手要站在什么地方才会有无阻碍的视线范围?  ”
  洛迪指向客厅大门后的门厅。
  “一定得从那里面。”
  “除非欧泰勒转身,然后倒下;如果是那样,凶手就会站在这扇窗户前面。”诺斯指向侧窗。“考虑到房间的大小和矛的长度,他不会想靠得更近。我们有两个可能性,必须给它们同样的关注。”
  “万一欧泰勒转身只转了一半呢?”
  “依我的看法。”保毅在尸体旁边说。“如果只转了一半,他俯卧的姿势就不会这么标准。他的四肢会摊得更开,因为跌倒会更困难。事实上,他看来像是面朝下向前跌倒的。”
  他的手下办过的谋杀案虽然不多,诺斯心想,但他们的想法并没有错。
  他们做了所有惯例的事,例如检查答录机,按下电话的重拨键来查看欧泰勒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号码,取得他接的最后一通电话号码。他打出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他的办公室;他接的最后一通电话来自路易维尔市,可能就是欧太太告诉他秘书的那通。
  “如果我生性多疑,”诺斯说。“我会怀疑欧太太今天早晨打的那通电话是为了确定欧泰勒在家。”
  洛迪发出哼声。配偶通常是头号嫌犯是自明之理,至少起先是。你与某人越亲密就越可能杀害那个人,或被那个人杀害。“你在想是她买凶杀人。”
  “标枪投掷不大可能是大学的通识课程,所以我想长矛不是她投掷的。”他听说欧太太在肯塔基州立大学的双主修是约会和打扮。他从来没见过她,所以对她没有个人看法。透过谈话将可以了解她对她的婚姻和丈夫是否不抱幻想,有没有接触过关于长矛的知识,有没有和别的男人上床。
  在这期间,他们最大的线索就是那根长矛。像制矛这种秘传之术一定会引起注意,而那根长矛一定是在某处制造的。金属矛头将送去分析,木头的种类将被研究,他们终将得知它来自何处。也许它是偷自某处的收藏品;也许凶手用的是他自己的收藏品——愚蠢,但不无可能。反正大部分的凶手都不是以智能出名,他们都会犯错,即使是最聪明的凶手、把杀人当成游戏的那些,到头来仍然会出错。
  就这件案子而言,使用如此罕见的武器就是凶手犯的第一个错误,因为它给了诺斯可以追查下去的线索。
  第二天晚上,一名女子住进培克市郊公路边的汽车旅馆。她长得很漂亮,深色头发和深色眼睛,亲切的表情使人想跟她说话。史宝龄就忍不住和她攀谈起来,而且从谈话中发现这位笑容可掬的新客人来自纽约,将在此地停留至少两天。她用签名是施妮琪(NikitaT。Stover)的信用卡付帐,驾照的姓名和相片也都和她本人相符。
  取得钥匙后,妮琪把车停在一一七号房的前面,拿出一个小行李箱,消失在她的房间里。半个小时后,房间的灯熄灭,显示施小姐已就寝。
  第二天早晨,妮琪压抑着热切穿衣服。兴奋使她心跳加快,热血沸腾。她来了,她真的来到了!经过多年的研习、训练和身心准备,她终于出任务了。而且是何等的任务啊!
  并不是上司帮她的忙;她是第三个被赋予这项任务的探员。第一位探员贺世曼不幸殉职。第二位探员麦尔颐一败涂地。妮琪很清楚摆在她眼前的人身及职业两方面的危险,但她还是感到肾上腺素在体内奔流。她热爱挑战,她已经准备执行这项任务了。
  她扣着短衫钮扣的动作有点笨拙,于是深吸口气以稳定略微颤抖的手指,然后扣完所有的钮扣。她挑剔地审视镜中的自己。一切看来都没问题:白短衫、合身的黑长裤、左侧腰际的手枪皮套、黑色两英吋低跟鞋、黑色皮革表带的朴素手表、小巧的金耳环。她穿上轻薄的黑色外套,察看确定手枪被遮住了。眉头轻蹙,她调整一下外套下摆来掩饰突起。好了,她准备动身了。
  她已拟定好计划,准备确实执行。她认为麦尔颐失败在试图单枪匹马,没有利用现成的本地资源。他走牛仔路线,就任务保密而言,那种方法最安全,但也最危险,同时也妨碍了他的调查。最安全一定是最好的吗?坚守一个指令使他在任务最重要的部分失败。她不打算失败。
  她发现她在笑自己的想法。天啊,她好喜欢那些生动的习惯用语:准备动身、牛仔路线、单枪匹焉。它们充满文化描述性,不像她自己的语言那样过于技术性及平淡无趣。她研究地方语言十分认真,现在都用那些词语思考。这样很好,因为这样就不太可能出错。口音比较不成问题,因为她并不打算冒充成本地人。
  抓起相机和黑色小肩包,她走出汽车旅馆房间,习惯性地检查、确定房门上了锁。肯塔基州的夏天真热,她很希望自己不必穿外套,但专业的外观很重要。
  她租来的汽车就停在房间前面。看到车子没有停在停车格的正中央,她懊恼自己技术不佳。训练固然有用,但无法取代实际经验。在训练场开车毕竟不同于夜间在不熟悉的地区驾驶一辆陌生的车辆。幸好她没有撞到东西或迷路,那样展开任务就太丢脸了。
  用一个小小的遥控装置打开汽车的门锁,她坐到方向盘后面。向来细心的她花了点时间仔细检查操纵装置,并重新熟悉所有旋钮、控制杆和按钮的位置,然后转动钥匙,在引擎怒吼启动时咧嘴而笑。她玩了一会儿收音机,按下选择键只听到静电干扰音,但昨夜发现按下寻找键可以找到电台。她微笑听着每个音乐电台,但继续按寻找键,直到寻着似乎是本地的谈话节目。她需要知道本地发生的事。
  她已经认真研读过培克市及周围地区的地图,记住每一条街道,但在小心翼翼通过交通号志和停止号志时,还是将地图摆在手边。找到她要找的那栋屋子一点也不难,她为自己感到骄傲。到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那栋屋子就在市区外,那里的住家相距较远。田野也开始出现。她把车停在屋子前面,在车里坐了片刻,仔细打量眼前的景色。漂亮。高大的树木和完善的造景,苍翠的绿草和一栋看来富裕而不摆阔的屋子。白色的屋身配上深蓝色的百叶窗,宽阔的阳台包围屋子的右侧,四级台阶通往阳台直达前门。
  深绿灌木上布满粉红花朵,紧靠着地基,遮掩掉砖结构。妮琪不太懂园艺,但她认为那些灌木可能是杜鹃。也许吧。灌木丛修剪得整整齐齐,草皮不久前才刈除过。两棵巨大的橡树——至少她真的认识橡树——树荫遮蔽整个庭院和部分的屋子。黄色的犯罪现场封锁线挂在两棵树之间封锁了车道,然后环绕屋子的周围。
  她背起肩包,拿着相机下车,照了几张快照作为写报告或推理时的记忆补充。她不期待自己会看到另一个经验丰富的探员所没有看到的东西而找到凶手,但她在心中测定距离和面积。她绕着屋子缓缓兜圈,注意每扇门窗、窗下灌木丛的状态、每扇窗户与地面的距离。了解这些事或许有用,或许没用。她已经知道如何,只是不知道谁,或那个谁在哪里。
  屋后的地基上有一扇小门通往屋子底下的狭小空间。她审视地面,确定小门前没有脚印,然后在小门前面蹲下。门上有把手,但她不想碰它而破坏了本地警察的证据。因此她设法将手指伸进接缝里,直到能够把薄薄的夹板往外扳,同时注意到夹板前面的角如何刮过地面。从肩包里拿出小手电筒,把灯光对准小门内的地面。地面看来完好未动,土里没有刮痕或手印。没有痕迹使她安心,确定自己想的没有错。把手电筒放回肩包里,她把小门推回原位。
  “你在我的犯罪现场做什么?”
  低沉的嗓音来自正后方的头顶,像闪电一样击中她的神经系统。她吓了一跳,但强忍住冲到喉咙的尖叫。“幸好我的心脏很强。”她站起来转身面对低沉嗓音的主人。
  “回答问题。”对方表情严厉,蓝眸冷酷。
  他的肩膀宽阔、身材高大,比五呎七吋的她足足高出六、七吋。他穿着牛仔裤、旧靴子和蓝西装内搭白马球衫。他的褐发有点蓬乱,不太正规。也许他只是没有时间理发,但也可能是他有点叛逆。
  她的迟不作答使他把左手放到腰部,刻意拨开外套露出腰带上的警徽和插在肩挂式枪套里的大型手枪。“如果你是记者,”他显然已经注意到她的相机。“你就有大麻烦了。”
  同样刻意地,妮琪拨开外套露出她的手枪,然后掀开肩包盖口露出她的徽章。“施妮琪,联邦调查局。”她朝他伸出右手。
  他耸起眉毛,要说有什么区别,只是看来更加不悦。“如果我没记错,谋杀案不归联邦政府管。你在这里做什么?”
  她耸耸肩,把手收回。如果他的态度友善,事情会比较容易进行,因为他显然是负责调查这件案子的人,不然他就不会把这里称为他的命案现场。这是难处理的部分;她只希望她的徽章够逼真,他不会调查她。
  “循迹追查。”她说,然后叹口气。“有一连串以律师和法官为目标的攻击事件,我们认为它们全是同一个人做的。一位联邦法官去年在威奇托遇害,记得吗?我们在调查每件可能有点关联的案件,寻找机会,因为我们到目前为止运气都不怎么样。”她瞥向屋子。“欧泰勒是位律师,所以我来了。我无意接管你的调查,我是希望你能帮我。”
  他的宽肩放松了些,但蓝眸依然冷酷。“那你为什么不和我联络?”
  “你是我的下一站。我只是想先看看屋子,我没打算进去,也很小心没有破坏任何证据。”在心中深吸口气,她朝他微笑伸出手。“让我们再试一次。我是施妮琪,联邦调查局探员。”
  这次他伸手与她相握。他的手掌有点粗糙,但非常温暖。“戴诺斯,郡调查长。”
  刺耳的爆裂声划破早晨的空气,碎片几乎是从她正后力的墙上飞出来。后院没有良好的躲避处,他们同时采取行动,一起冲向屋子的另一侧。他把她推到他前面,害她踉跄了一下。恢复平衡后,她将背紧贴着墙壁,手里握着不记得何时拔出的手枪。
  他也拔出了他的大枪,枪口向上地迅速探头偷看。“没看到任何东西。”他瞥向她时眉飞色舞地咧嘴而笑。“欢迎光临培克郡。”
  “你觉得这很好笑吗?”她没好气地问。
  “确实很有趣。”他的声音带着慵懒的拖腔,好象遭枪击这种平凡的事本来就不怎么值得兴奋。“显然有人不希望你来这里,这使我奇怪他怎么知道你此时会在此地。”他一边说,一边继续快速窥探。他拿起腰际的无线电,在调音后说:“代码二八,一0——00,西柏克顿路二四九0号。”他瞥向她。“骑兵队马上到。”
  “我想是吧。”
  “谁知道你会来这里?”
  “没人知道。尤其是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一阵寒意窜下她的背脊,因为这横生的枝节实在不妙。
  “有人知道,子弹瞄准的是你。”
  她无法反驳。就角度而言,她应该就是目标,不然就是射手瞄准能力太差。不相信后者的可能性,她不得不面对丑陋的结论:她的自己人试图杀她。
  第五章
  戴调查长依然紧贴着屋子的侧面,活像是打算在那里待到他所谓的骑兵队到达。
  “我们不去追他吗?”妮琪挫败地问,用肩膀推挤他往前移动。她必须知道枪击她的人是谁,这项任务是否一开始就遭到泄密。这就是造成麦尔颐任务失败和贺世曼殉职的原因吗?
  “我今天一定是忘了戴上我的白帽子。”他没有看她。
  “你的确没有戴帽子。”她真想大叫,因为他不但不采取行动,还在那里疯言疯语。“但现在又没有下雨。”
  他瞥向她,脸上闪过不敢置信又略感困惑的表情。“我是说,我今天没有戴我的英雄帽出来。你知道,好人总是戴白帽子?牛仔?”
  “懂了。”糟糕,她应该联想到的,尤其她不久前才在用牛仔的行话思考。这个不寻常的错误使她偷偷缩了一下,脸颊也开始变红。“那么你留下来,我去追他。”
  她开始往前移动,他猛地伸出手臂把她压回屋子外墙上。“不行。我没有看到任何动静或枪口的烟,所以我们无法确定他的位置。那里有许多地方可供狙击手藏身,许多空地使你成为必被击中的目标。你不能乱跑。”
  “我是联邦探员——”她准备用阶级压他。他的手臂压在她的锁骨上,距离喉咙太近而令她不舒服。她用双手拉扯那只手臂,但是没有用,她无法动他分毫,除非她打算使用比较暴力的方法。
  “没错,但我绝不要被迫写一堆报告,解释你如何中弹。郡里的报告已经够繁琐了;换成联邦,我会一个星期后都还在填写表格。所以你给我乖乖待在原地。”
  她噘起嘴唇考虑她的处境,眯着褐眸凝视他。她需要讨好他,但也需要查出枪击她的人是谁,这两件事显然无法同时进行。
  但他耽搁她太久,枪击她的人可能早已逃之夭夭,即使把他打倒后去追射手,也不太可能发现什幺。“好吧。”最后她说。“反正你拖太久,可能也抓不到他了。”
  “那就在写报告时说是我的不对好了。”他听来毫不在乎,好像她或联邦调查局在他的事业方面对他做什幺都无法使他担心。
  被压在屋子外墙上的她尽她所能地耸耸肩。“发牢骚和找借口都于事无补。不管怎样,我还是会挨骂受罚。”
  他收回手臂,锐利的目光盯了她一眼,然后继续监视另一个方向。“退到阳台。如果射手绕过来改变角度,那么我们在这里毫无掩护。”
  她环顾周遭,看到阳台的斜角台阶就在背后几呎。他的话有道理,所以她低身迅速移往台阶,然后拾级而上,绕到屋子的正面。他紧跟在她后面监视他们的六点钟方向,她则注意他们的前方。
  他说:“任何学过逻辑的人都知道横越那片空地稳死无疑。”
  他试图安慰她,他的关心使她有点感动。“对,但是TPTB未必通晓逻辑。”
  他停顿一下。“TPTB?”
  这下子轮到她用不确定的眼光看他了。她用的是一个常见的首字母缩写词,已经流通很久的一个。“当权者(The Powers That Be)”她有点戒慎地解释。“网络缩写。”
  “懂了。我不太了解网络的东西;但少年队的人必须精通最新的事物。”
  她的生活与电脑密不可分,因此无法想像不熟悉电脑的感觉,但又有点羡慕他不受电脑束缚的自由。她突然想到在执行这项任务期间,她基本上和他一样自由。她不可能受监控,不回基地就无从联络她的上级。没有栓绳起先令她不安,但几分钟前遭枪击时,她的看法大大改变。
  由于她不可能受监控,所以射手只有跟踪她才能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但他为什么不早点开枪,例如趁她独自一人或从汽车旅馆房间走向车子时?为什么在此地,又为什么在此时?
  远方的警笛声打断她的思绪,但她知道她还会为这些事实和可能性苦恼,直到想出个道理来。
  到达的骑兵队是六辆在轮胎嘎吱声中滑进来的郡巡逻车,后面跟着一辆打造得像坦克车的大型装甲厢型车。厢型车的双扇门滑开,一队身穿深蓝色制服和全副武装的健壮男子蜂拥而出。
  “霹雳小组?”她惊讶地问。“你说的是骑兵队,不是重装甲师。”
  “他们很少出动,所以我想他们需要练习。”他轻松地说。“此外,他们爱我。”
  她哼了一声,但没有回答,因为他们突然被警员们团团围住。他们全拔出了枪,而且七嘴八舌地大声对她下令。她为时已晚地发觉所有的枪口都指着她,于是连忙说:“联邦探员。”她缓缓举起持枪的手,用另一只手掀开肩包盖口露出徽章。
  武器都放了下来,但没有人道歉,她也不指望有人道歉。如果她有在思考,她早该预料到那种反应;警员们做的正是他们该做的事。
  “这位是施探员。”戴诺斯说。“我们在屋子后面时,有人从后方原野对面的林木线朝她开枪。”
  “你确定那枪瞄准的是她?”一名警员问。
  “就角度而论,相当确定。否则,那家伙的枪法也太差劲了。”
  戴诺斯和警员们走开几呎,低声和他们谈话。遭到排挤的妮琪站在原地,努力不为此烦恼。她是外人;这些人天天一起工作。但最有生命危险的显然是她,她不仅想要参与,还必须抢先他们至少半步。
  在这个地区没有危险之前,离开安全的位置等于有勇无谋,因此她被迫留在阳台上。走开几呎寻求一点隐私,她从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行动电话键入一连串数字。那些数字是她胡乱选的,无法联络任何人,因为她无从把情况通知上级。如果她的怀疑属实,那么破坏任务可能就是她的上级之一,因此即使能够,她也不会联络他们。
  但为什么有人要破坏她的任务?她解决这个问题对大家都有好处。这就是没道理的地方,但这件案子从开始就有许多地方没道理。
  她努力压抑涌上心头的惊慌。万一她只身一人,孤立无援呢?那枪没打中是有人犯了战术方面的错误,现在她占了得到预警的优势。
  她从皮包里翻出电子记事簿靠在阳台栏杆上,开始在萤幕上做笔记。把事情写下来一向有助她看清整体状况,此外,她必须做点事,不能看来毫无用处地呆站在那里。
  第一点:她投宿的汽车旅馆是随意挑选的,所以她从抵达起就遭到跟踪。
  第二点:如果真是那样,凶手为什么等到今天,为什么不在她抵达之际就射杀她,或昨夜闯入她的房间杀死她?她那时没有提防,但现在有了。
  第三点:培克市没有那么多汽车旅馆,所以找到她会有多困难?也许凶手并不知道她到达的精确时间地点,而是察看本地的汽车旅馆,找到她租的车,跟踪她到较偏僻的地点。
  “那些是哪门子的鬼画符?”一个熟悉的声音问,戴调查长走近她身边,眯眼注视她的笔记。他伸手拿走她的电子记事簿,翻来翻去地检查。
  “我自创的速记法,用来阻止好管闲事的男人在我背后偷看。”她伶牙俐齿地说,但嘴角在微笑。她对他眨眨眼睛。“有没有看到好管闲事的男人在附近?”
  “只有我。”他说,但听来一点也不内疚。“这玩意儿很酷,只有联邦调查局有预算买这样的玩具。”
  “大概吧。”她说。
  他把肩膀靠在柱子上。“知不知道谁希望你死?先不去考虑你在不当时间出现在不当地点,而那枪又是有人在视线范围有障碍时就乱射击的微小可能性。现在不是猎鹿季节,但人们未必总是守法,对不对?”
  她绝对会把这个地区称为乡村,即使它就位在市区外。的确,事情偶尔会无缘无故就发生了。
  “我也想当它是意外,但我如果相信会吃大亏。”她苦笑说。“另一个探员因这件案子殉职;我们认为他离破案太近,但现在我不得不考虑任务遭到破坏的可能性。”
  “意思是说你们局里有人与凶手合作,杀死他们认为替黑暗势力工作的法官和律师。”
  “那种人很多。”她不带感情地说。黑暗势力?那种说法古怪得令她着迷。“住在这里的那位律师呢?他是哪一种?”
  “相当好的家伙,就律师而言。他不太接刑事案件,承办的都是些轻罪的案子。他大多处理财产纠纷、离婚、遗嘱那类的东西。不是会引人注意的人。”
  “所以“黑暗势力”的推测可以删掉了。”
  “还有另一个观点。欧泰勒命案或许与你的案子毫无关联,但杀他的人可能一直埋伏在附近,也许出于某种原因监视着屋子,当他看到你四处查看时就开枪射击你。”
  那个推测比“意外难免”的推测有说服力一点。凶手确实有出于某种原因而待在现场附近的倾向,可能是因为他们大部分都不太聪明。除非……“那为什么不射击你?你的目标比较大。”
  “说的也是。”他承认。“但在我们设法证明是怎么回事以前,你还是离开本市,而且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的去向比较安全。我看到你讲行动电话,是不是向局里报告?”
  “不是。我刚刚在查一个数位档案。”
  “那不会留下纪录吗?”
  “如果你知道从何着手就不会。”
  “或是取得你的行动电话纪录。听着,我知道你是联邦探员,拥有的资源比我们多许多,但若有人跑来这里杀你,那就意味着欧泰勒命案与威奇托凶杀案有关,你们内部有人涉案,要你消失。其它的那些可能性都很低,你输不起的。”
  “不知道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我无法走开。”
  “意思是你要留下来了。”他的语气在陈述事实,而不是发问。
  “除非你把我驱逐出境。”
  “好吧。也许我该设法使你在停留期间不易被找到。”
  他的轻易接受她的决定使她有点没法应付,使她的胃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眯起眼睛注视他。“你为什么这么肯通融?我知道地方执法人员痛恨联邦调查局介入他们的案件。”
  “喔,我就是那种人,”他微笑说。“但我更爱神秘难解的谜。”
  第六章
  霹雳小组和警员们彻底搜查欧泰勒屋后的林木线,找到射手可能站立的地方,证据是一些磨损的叶子和一根便于架来福枪的低矮树枝,但凶手本人早已逃之夭夭。他们决定角度的方法很简单,用一枝铅笔插进屋子的弹孔里;因为子弹以直线飞越短距离,铅笔可以显示冲击的精确角度,并指出射手所在的位置。
  戴诺斯在她的背后,妮琪站在射手当时站的地方,研究她和诺斯当时所在位置的几何学。从这个角度看,诺斯当时在左边,她在右边面对着他。子弹以些微差距从她的背后擦过,然后嵌入墙壁里。如果目标是诺斯,那枪可就射偏了好几呎;假设射手略通枪法,那么射手瞄准的人无疑是她。
  “讨厌。”她温和地说。
  他耸起眉毛。“讨厌什么?”
  “真希望目标是你。”
  “哇,谢了。”
  “你知道我的意思。如果有人枪击你,案情就相当简单。你住在这里。也许有人讨厌你,也许来杀欧泰勒的人想把调查员也给除去。”
  但事实反倒使任务未遭破坏的最后一线希望破灭。这下子她真的是孑然一身,孤立无援了,因为她不知道可以相信谁。身怀情报和警告的她甚至不能返回总部,因为她很可能还来不及传递那个重要情报就被干掉。
  “我一直在考虑这个状况。”他握住她的手臂,引导她走向屋子。他握得很轻,所以她走了几步才察觉他在做什么。她还不想离开那个地点——事实上,她原本希望能得到片刻的隐私,好让她能扫描那个地区,看看有没有泄漏内情的DNA被留下——但现在她赖着不走一定会引起他的兴趣,这意味着她不会得到所需的那片刻隐私。
  她发觉他很厉害,低调的态度使人没有防备。要不是在他最初发现她在他的犯罪现场窥探时见过他冷酷的眼神,要不是被他压在墙上阻止她自行采取行动,她现在可能还不了解他。她需要他,但在他身旁也必须保持警觉。
  “你有没有在听?”他略带恼怒地问。
  “听什么?从那句考虑这个状况之后,你什么也没说。”
  “你看来像神游太虚去了。”他解释。
  他认为她看来像瞌了药?但她了解他话中的要点,所以只是回答:“我在想事情。”
  “你可以边想边听吗?”
  “当然,女人是天生擅长身兼数职。”
  他轻声低笑,带她绕过一根她可以轻易跨过的倾倒圆木。她在书上看到南方男性的保护欲比较强,所以接受了那不必要的协助。
  “你可以住我家。”他在她开口准备立刻回绝时举起一只手。“听我说完。我会搬去民宿,告诉人们我的屋子要重新铺设管线之类。没有邻居会去查看,甚至看到屋里亮灯也不会多想,因为我通常把车停在车库。反正我不常在家,所以对我来说没什么——”
  “除了多出许多开销。”她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她没办法还钱给他,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办法取得任何资金。只好拿她身上的现金挡一挡了。
  他不在意地摇摇手。“别担心那个,你可以以后再还我。”
  那个看似宽厚的提议令她困扰。他们刚在不甚完美的情况下认识,他为什幺就要把他家让给她住?他们又不是朋友。此外,根据她的经验,执法人员通常比平民百姓更加愤世嫉俗和多疑。
  答案使她的胃打结。他确实多疑——疑心她。在查证她的身分时,他要她待在他监视得到的地方;他甚至可能已经打电话开始查证了。
  她趁绕过一棵树时,若无其事地把手臂从他的掌握抽离,然后等他与她齐步前进。愿意走在他身旁可以避免他对她刚才的小动作起疑,但现在她的手臂自由了,可以让她在必要时采取激烈行动。
  她生气地思索该用什么态度对他。他对她的任务至关重要;她的计划一直是接近本地调查人员的首领,但被他发现她到处窥探使她出师不利,连遭到枪击也无法完全说服他相信她是好人。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终于坦承。“我……嗯,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按照事情到目前为止的发展,如果没有办好,我可能得当一辈子的接待员了。”
  他的眼神不但没有软化,反而变冷。“派一个菜鸟来执行这样的任务?”
  “跑腿的工作。”她直视前方。“没有人认为会有什么危险。”
  “那又为什么派你来这里?还有,为什么试图杀你,因为那样不就让猫出了袋子吗?”
  猫?她迅速思考他那句话的上下文,选定最有可能的意思。“我不知道。”最后她说。“我也搞不懂。我做的只是基本调查,收集路线资料送回匡堤科让电脑分析。”那至少是实情——在某种程度上。
  “你看到东西,问人问题,找出拼图里的关键图块。”
  “我想象不出是什么,而且该有的本地调查人员最初都发现了。”她摇摇头,然后说:“回到原本的话题。住在你家会让我非常不自在——”
  “即使我不在那里?”
  “是的。”她坚定地说。“而且那样太强人所难——”
  “对我不会。就像我说过的,我不常在那里。我工作的时间很长,那栋屋子只是睡几个小时觉的地方。”
  “你还没有结婚?”
  “没有。”他的脸上闪过一抹她来不及捕捉的表情。“但其它的调查员都结婚了,所以我尽量让他们有多点时间陪家人。”
  他真好心,她心想。大体而言,他似乎是个好人。多疑,但好心。
  他们抵达屋子,她停下来欣赏漂亮的建筑和美化过的草坪。树木绿叶成荫,花坛繁花似锦。世上有些地方似乎很适合凶杀案,好像那是环境的基本部分,但这里不是。
  “子弹找到了吗?”她指着屋子的弹孔。“看看弹道合不合会很有意思。”
  “合不合什么?”他问。
  她皱起眉头,困惑地看他一眼。
  “当然是杀害欧泰勒的那颗子弹啦。”
  “哦,那个。”
  这证明了他不信任她,妮琪心想。她知道欧泰勒不是中弹死亡的,但对外发布的新闻稿并没有提到那个小小的事实。她给了戴诺斯大好机会,他却只字不提长矛的事。
  她感到泄气。艳阳高照,她想躲到荫凉处。回到前阳台,她坐进其中一张白色藤椅。绿白条纹的垫子把她包围在舒适中。这是一栋受到精心照料和令人引以为傲的屋子,她心想,拿出电于记事簿继续作笔记。
  “我想欧太太已经被调查过了。”她心不在焉地说,而她百折不挠的影子靠在她面前的栏仟上,长腿在脚踝处交叉。
  “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她跟朋友在一起。我还在调查买凶杀人的可能性。”
  “钜额保险金?”
  “相当大。”
  “男朋友?”
  “没发现。”
  她噘起嘴。“女朋友,也许?他的,不是她的。但我猜她有女朋友也不无可能。”
  “同样,没发现。他们的婚姻似乎很幸福。”
  “如果她买凶杀夫,就没那么幸福。”
  “那只是我在调查的诸多线索之一。但你刚刚把它们打结了。”
  “不是故意的。”她仰头细看他,注意到他瘦削脸孔的冷静聪明。塞尔特族的遗传,她心想,想起这个地区在革命前有大量苏格兰——爱尔兰移民定居,在那之后两个半世纪并没有变稀薄多少。在无数细心保存的古老相片里都可以看到那种高颧骨的瘦削脸型。
  “你来自哪里?”他突然问。“我听不出你的口音。”
  他听得出才令人惊奇,她心想。“原先是佛罗里达,但我在华盛顿州读大学,又在好几个不同的州工作过。”同样地,那是实情,而且是完全的实情。
  “相当复杂的组合。”
  “没错。”她同意。“那你呢?”是他先问私人问题的,所以她觉得她可以反问。
  “我从小就住在这里。我在莱辛顿出生,但我们在我母亲过世后搬来这里。”
  “很遗憾。”她立刻同情地说。“那对小孩子来说很不好受。”
  “是很难受。我当时才六岁。”
  “你父亲有没有再娶?”
  “在我长大离开前没有。”
  “你去了哪里?”
  “明确地说是去读大学,但那句措辞的意思是我年纪够大,可以离家了。”他不带感情地,但双眼紧盯着她看。
  口语的使用老让她露出破绽,令她沮丧,因为语言是她研究最多、最喜爱和最有自信的领域。麦尔颐也碰到过这种事,但他的风险被降到最低,因为他不和本地的执法人员接触,尽可能不引人注目。也许他的主意比较好,但她现在才担心已经太迟了。
  “你何不跟我回办公室?”他问。“我们可以仔细研究欧泰勒命案的档案。”
  本能与敬业交战。他肯定已在查证她的身分,而且在收到回音前不想让她离开他的视线,然而她真的需要看看那个档案。她决定冒险,自信有能力脱离任何可能遇到的困境。“好啊。”她说。“可不可以在半路上买点食物?我没有吃早餐。”
  如果她是联邦调查局探员,诺斯心想,他就吃掉他的警徽。
  服装正确:保守,不太昂贵。她聪明敏捷,操作武器的方式也很正确。大部分的警察都不喜欢和联邦调查局探员打交道,但大体而言,诺斯遇到的探员都是聪明人。其中有些的确是混蛋,不过是聪明的混蛋。
  也许是因为她不够拘谨。她有一张坦率亲切的脸孔,和引人微笑以对的自然笑容,而且她对程序很随和。他认识的联邦调查局探员没有一个对任何事随和。
  还有沟通方面。有时他觉得,他们好象在谈完全不同的话题,但后来他发现问题出在他用俚语或习惯用语时,她都照字义来理解他的话。虽然每个地区都有它自己的方言,但“白帽”不是南方人特有的用语。她甚至不像美国人,而是曾认真学习标准英语的外国人。就是最后这个可能性使他心中警铃大作。
  她可能来自任何地方,他说不出哪个人种的相貌适用她。额头有美人尖的深褐色头发、褐色的大眼睛、柔软的宽嘴、甚至洁白的牙齿无疑都像美国人。牙套、氟化物、营养和定期看牙医造就出那样的牙齿。她薄施脂粉,头发略微偏离中央部份的两侧是发亮的浅色。
  她不是中东人或斯拉夫人,他心想。她的皮肤色调温暖,也评是意大利或西班牙后裔,但就那种遗传来说,她的个子又偏高。结论是,他无法确定她的来历,这一点令他不安。
  他们隔着办公桌相对而坐;她拉近了椅子以便把办公桌当成餐桌。他注意到她咬第一口汉堡时有点犹豫,好像无法确定味道,然后才比较热情地咀嚼起来,但直到他摊开汉堡的包装纸,把蕃茄酱挤在上面,拿起他的一根薯条去沾来吃时,她才有样学样地照做。
  她没吃过汉堡和薯条。那个念头斩钉截铁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他想不出世上有哪个地方是麦当劳还没有去设点的,除了未开发国家以外。她怎么可能没有吃过汉堡,除非她从小严守素食主义,直到昨天才开荤戒?
  “你说你来自哪里?”
  “佛罗里达,萨拉索塔。”她选了另一根薯条,沾满蕃茄酱后送进嘴里。接着她拿起杯子把吸管导向嘴巴,吸了一大口可乐——有糖的那种,而不是几乎他认识的每个女人都喝的健怡可乐。“嗯,好喝。”她满意地说着。
  她一边吃,一边着迷地环顾周遭,好象他拥挤的小办公室是博物馆。不知什么东西最吸引她:堆积如山的报告、伤痕累累的办公桌、嘎吱作响的椅子,还是窗户上的污痕?
  他的电话铃响,他接起电话。“戴诺斯。是的。”他把话筒夹在肩膀和下颚之间,椅子往后推,拉开档案柜抽屉,找到一个档案抽出来。“有了。”
  他在讲电话时,那个自称施探员的女人站起来在办公室里闲逛。她没走很远,每个方向各几步,但她用一根指尖轻轻触摸一样又一样东西。他看着她轻轻触摸他用了十年、污渍斑斑的“咖啡先生”咖啡机,接着是通缉海报的夹纸板。
  她的身材不错,他心想,但刚出校园的菜鸟探员理当如此。他注视着她长裤下的臀部形状,然后自觉没品而转开视线。一秒钟后他决定再度注视;那毕竟是迷人的翘臀。
  一个声音冲着他的耳朵粗声嘎叫,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转回手上的档案,但他还是清楚地察觉到她在哪里和在做什么。他的办公室很小,所以那并不难。
  她回到办公桌旁拿起可乐。他看着她的嘴唇含住吸管,那个动作突然让他觉得充满性暗示,而不得不转开视线。好吧,他既没品又好色。对被他怀疑冒充联邦调查局探员的女人产生生理反应真是太不专业了,他不喜欢那样。
  他终于讲完电话挂上话筒,把档案放回档案柜。往后靠着椅背,他轻松地说:“何不说说你真正来自哪里。”
  令他意外的是,她露出狡黠的微笑。“我早就知道你不相信我。我真的是联邦调查局探员。”掀开皮包盖口,她取下她的盾形徽章递给他,接着又取出她的身分证递给他。“货真价实的联邦政府探员。我猜你已经去求证了;我必须在这里待到你得到回音吗?”
  “如果你不介意。”他尽可能客气地说,仔细检查她的徽章和身分证。它们看似真的,但高明的伪造者可以伪造出非常逼真的东西。他必须小心处理;如果她真的是联邦调查局探员,那幺他可不想错误地将她缴械拘捕,那会给他带来莫大的麻烦。但是,他也不能自动放她过关;他必须调查她,不然他就是蹩脚警察。他终于把她的徽章和身分证还给她,她把它们放回原位。
  “要不要也看一看驾照或信用卡?”她提议。
  “如果你不介意。”他又说,她竟然放声而笑,打开皮包,从皮夹里取出驾照和信用卡递过桌面。
  他仔细检查驾照的全像密封,看看有没有遭窜改的迹象,然后比对驾照底部的签名和信用卡背面的签名。签名当然肳合。她看来不仅轻松,而且很乐,他开始觉得自己愚蠢。
  “好。”他把驾照和信用卡还给她。“现在我不觉得必须拿走你的武器。”
  “尝试拿走我的武器。”她更正。“我会在某一时刻从好国民变成恼火的探员。”
  “那么别做可能使我紧张的事,我们就会处得很好。”
  她拿起另一根薯条。“如果我想开枪打你,我大可以趁早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手枪已经拔出来时动手。”
  “说的也是。”他承认。“知不知道欧泰勒命案如何和你的其它案子扯上关系,为什么你们局里显然有人把你的下落泄漏给可能是凶手的狙击手知道?”
  “表面上,我看不出欧泰勒和其它的案子有任何关联。至于想置我于死,那完全没道理。就算我真的发现了什么威胁到我们局里的这个人,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而杀我只会导致更有经验的探员接手。在我看来,杀我并不符合成本效益。”
  “你对这整件事都相当冷静。”他说。
  “我别无选择。我猜我可以歇斯底里,趴在你的肩膀上哭泣,但除了鼻塞以外,那会达成什么?”
  他想起她遭枪击时并没有慌乱,任何如此沉着冷静的人都让他喜欢。她有许多地方都让他喜欢,包括那亲切的笑容。他只希望赶快收到确认的回音,好让他能安心喜欢她。在那之前,他已经在专业分际内尽可能放松戒备了。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他接起电话。他默默聆听,道了一句谢,挂上电话,流畅地拔出手枪瞄准她。“用两根手指拿出你的手枪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往退后。”他用冷静平稳的语气说。“你被捕了,罪名是冒充联邦调查局探员。” 
  第七章
  妮琪的心猛跳了一下,肾上腺素在血管里奔流。麻烦来了;她原本希望事情不会发展成这样,但她是实际的人,而且也做好了准备。她必须更具说服力,否则她就皮蛋了。不对,不是那样。但她记得是什么蛋……皮蛋、咸蛋、卤蛋——啊,对了:她就完蛋了。
  想到那个滑稽的说法使她镇定了点。她没有抗议,乖乖掀开外套,笨拙地用左手拇指和食指把沉甸甸的手枪夹出枪套。她把手枪放在办公桌上,枪口指向侧边。他的大手立刻盖住她的手枪,把它移到她构不着的地方。
  “你有权保持缄默。”他拉她站了起来,用手铐先后铐住她的右手和左手。冰冷的金属勒着她,紧得好像把骨头挤压在一起。她懒得听他背诵警语,那个例行步骤她早已牢记在心了。
  “拜托把我皮包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你的办公桌上。”她注视着他轻声说。他紧握她的手臂,站得依然很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体温。警察被教导用自己的身体来镇压和控制,用特定的握法使挣扎的嫌犯痛到麻痹。她不但没有做出丝毫的反抗,反而更加挨近他,近到她的头发掠过他的肩膀。“拜托。”
  他面无表情,眼神冷淡,所有的和蔼可亲都消失无踪。“为什么?”
  “里面有些东西我想向你说明。如果担心我试图逃跑,把我铐在椅子或桌子上。我保证不逃,但你可能会感到紧张。”
  “紧张?”他困惑了一下,注意力被吸引住。“为什么?”
  “因为我受过你没受过的训练。”这招也许管用,她看到他眼中闪过一抹兴趣。
  “如果你是真正的联邦调查局探员,我可能会相信。”
  “我是真正的联邦调查局探员,只不过不是……现在的。”
  “你也许可以说服法官相信你有妄想症,但我不信。他们没有施妮琪探员的纪录,无论以前或现在。”
  “我没有说‘以前’。拜托,把我皮包里的东西倒在你的桌上,让我向你讲解里面所有的东西。”
  一时之间,她以为他会拒绝,但最后他的好奇心胜出。他没有冒险;他要她坐下,用另一副手铐把她的一只脚踝和椅子铐在一起。被手铐铐住很不舒服,因为那使她的肩膀往后拉。有经验的犯人不会试图使肩膀保持平衡;他们垂下一侧肩膀让手铐偏向另一侧,有效减轻两边肩关节的压力。她试着那样做,疼痛立刻消失,她差点叹息。
  他拿起她的皮包,把里面的东西倒在桌上。过了片刻,他皱眉注视大量的小玩意儿。“这些是什么?”
  “首先,翻开我的皮夹。在拉链层里有张卡片,把它拿出来看一看。”
  他拉开拉链取出卡片。它比一般的卡片厚,大约是三张迭在一起的厚度,材料是几乎无法破坏的半透明轻质化合物。它无法燃烧;她曾经尝试把它砍成碎片,只因为他们说那是不可能的。他们说的果然正确。
  卡片左侧有雷射老鹰浮雕图案的金色盾形徽章,类似但不完全相同于她先前给他看的盾形徽章。徽章底部有“司法部”字样,上端有“联邦调查局”字样。字样没有改变,但盾形变得比较圆,老鹰看来比较凶猛。右侧是她的一张立体相片,下方是她的姓名和编号。
  “酷。”他拿起卡片转动让全像图忽隐忽现。“这要证明什么?证明你认识能够制作立体相片的人吗?”
  “设法弄坏它。”她说。“尽管动手,你想得出的方法都可以试。用刀割,用火烧,倒酸液。看看会怎样。”
  “我今天身边没有酸液。”他说,但从办公桌中间抽屉里拿出一把剪刀试着剪断卡片。接着他又试了一次,脸上出现专注的表情。“它比普通的卡片厚。”他使出全力剪。剪刀的铆钉爆裂,两片刀刃在他手里分开。
  “可恶!”他惊讶地说,更有兴趣地检查卡片。“它是用什么做的?”
  “如果告诉你,我就得杀了你。”她搬出老笑话。他没有笑,她耸耸肩。“我不知道,它叫聚什么什么的,我一直记不住。商品名字叫昂代特,原因我不知道。太空总署为宇宙飞船研发出来的,大约在,呃,一百二十年前。差不多吧。”
  他的眼神又变冷淡了。“小姐,别耍我了。如果这个荒诞的故事是你仅有的解释,那么你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因为一百二十年前太空总署并不存在吗?从现在算起,是不存在。用火烧那张卡片看看。”她建议,心想在尝试解释太空总署的事之前得勾起他更大的与趣。
  “我相信你说的就是了。”他把卡片扔到桌上。
  她正在失去他。关键是激起他足够的好奇心,使他愿意继续听她说。他看来就要把她拖去牢房了,所以她连忙说:“那个银色盒子,把它打开。”
  “你何不省省口舌——”
  她突然失去耐性。她必须使他相信,而能用来说服他的时间并不多。“看在老天的分上!”她恼怒地说。“我来自未来,精确地说,是公元二二零七年。我是联邦调查局探员施妮琪,被派来缉捕一个来自我那个时代的凶手,他穿越时光回到这个时代来,有计划地杀害——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不信,对不对?”
  “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他修辞性地问,双臂交抱胸前,好像在等她平静下来。
  “那个银色盒子是DNA扫描仪。我本来希望能在欧泰勒家后面的树林里测得读数,但你跟得太近。动手啊,打开它。我猜你很聪明,应该认得出现在还不存在的科技。”激他或许愚蠢,但她必须采取一切手段,避免身陷囹圄。进了监牢,她会毫无用处,如果所在位置被知道,很容易遭到另一次攻击。
  “如果还不存在,那它怎么会在这里?”他把盒子拿起来给她看,好像她之前都没有注意到它。
  “我没有说‘还’不存在,我说的是‘现在’不存在。两者天差地别。”
  “我倒看不出来,我现在正拿着它。”
  “好吧,时光旅行搞乱了语法。”她生气了。“你想展开关于过去未来式的争论吗?扫描仪暂时存在于你的现在,但在我离开时,它会跟着我消失,那时它就还不存在。”提到过去未来式时,她再度在他的表情中看到好奇。时光旅行有时会使语言打结,使人可能既打算做某件事又已经做过了。但她不想跟他讨论语言,她要他看扫描仪。
  “盒盖其实是扫描仪的一部分。”她朝盒子点点头。“它可以反折与盒子的底部连结。除非所有的连结都接上,否则它不会运作。”
  “盒盖没有可以作为连结的孔。”他指出,再次把盒子拿给她看。
  妮琪翻个白眼。“会有的。在最初接触前,它们是密闭的,防止灰尘和杂物进入。赶快打开那该死的东西,好吗?”
  她急躁的语气使他觉得有趣,嘴角在笑意中上扬。“你有点咄咄逼人,施探员。别忘了谁被铐住,谁没有。”
  她眯起眼睛。“那完全是因为我让你铐住我,目的是展现我的善意。”
  “你老是那么说。”一直在拨弄扫描仪的他这会儿打开盒盖缓缓反折到底,高举着贴近脸孔,以便看到隐藏的弹簧锁弹出来。就在两个表面接触时,只听到轻轻一声咔嗒,两半就锁在一起了。自我测试功能立刻开始运转,一连串不同颜色的灯号在扫描仪上闪动。他尝试把两半拉开,但盒盖一旦关紧就无法打开,除非按下释放钮。
  “具有磁力?”他皱眉问。
  “不是。我告诉过你它如何运作。按最上面那个三角形按钮就可以开启。”
  他审视扫描仪的面板,按下她说的那个按钮,盒盖一松脱,灯号就熄灭。他一言不发地再次反折盒盖与另一半接触。低微的咔嗒声再度响起,灯号在自我测试功能再度运转时闪烁。
  “时髦的小玩意儿。”最后他说。“除了令人印象深刻,它还有什么功用?”
  “我告诉过你,它是DNA扫描仪。它可以辨认和处理DNA。如果你在资料库里,像我一样,它就会告诉你,我的姓名、住址、前科、工作地点、居住地点、基因血统。”
  “怎么操作?”
  “它非常敏感,可以从人类随处掉落的皮肤细胞里侦测到DNA,然后带你找到本人。由于我就坐在你面前,所以你不需要费那么大的事。想得到读数,只要把它压在我的皮肤或衣服上,然后按下那个绿色圆形按钮就行了。”
  “但你可能已经把你想给我看的信息预设在这个小玩意儿里了,对不对?”他微笑着把扫描仪压在他的手上,按下绿色按钮。
  灯号闪动,信息显示在三乘二吋的萤幕上。扫描仪使用的是一度空间,而不是三度空间,因为那样的系统比较单纯和便宜。它和他现在使用的影像科技一样,两百年来没有改变。有效的东西会持续下去,比如轮子,其它的科技则被淘汰。
  “目标身分不详。”他念道。“基因构造与北欧地区民族兼容,尤其是古塞尔特族,以及较小程度的北美契洛基族。目标蓝眼褐发,需要额外资料以供辨认。”他凝视小萤幕许久,表情难以捉摸。“怎么清除?”
  “扫描别的东西或关上盒盖。除非按下删除钮,也就是绿色按钮旁边那个橘色按钮,否则信息会一直储存着。”
  他删掉他的读数,然后一言不发地把扫描仪压在她的脸颊,按下绿色按钮。
  “施妮琪,中间的名字是婷娜(Nikita Tzuria Stover)。”他念道。“年龄三十,身高六十七英吋或一百七十一点七九公分,目前体重不详。”他停顿一下,上下打量她,然后说:“我估计你大约一百三十磅,也许一百三十五磅,视肌肉多寡而定。”
  妮琪忍不住微笑,她上次体检时是一百三十三磅。虽然已经过了一年多,但她的衣服依然合身,所以她猜她现在的体重和当时差不多。
  他继续念道:“目标受雇于美国司法部调查单位,明确地说,联邦调查局,为时六年。目标居住在爱荷华州第蒙市。基因血统依影响顺序为:北欧,南欧,中国,中东,斯拉夫和中美洲的阿兹特克族。”他瞥向她。“好长的名单。”
  “我能说什么?”她抬了抬一侧肩膀;在双手被铐在背后的情形下,她只能做到那样了。“我的祖先喜欢四处游历。”
  “中东。”他盯着她看。“中东的哪里?”
  “以色列。我的中间名字就是希伯来语,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你的名字像俄国人。”
  “怪我母亲。她名叫妮可,认为妮琪很配。但我猜它还算合适,因为我有一些斯拉夫血统。”
  “那中国的部分呢?”
  “那会是我的……我忘了几个曾了。我想六、七个吧。”
  “曾?”
  “中间隔两代亲属关系的曾。我的曾曾曾曾曾曾曾祖父,大约来自中国革命时期。”
  “我懂了。”
  他也许懂,也许不懂。他凝视着她,好像她有两个头。“阿兹特克呢?”
  “我无法解释那个。由于它是列举项目中的最后一个,基因影响微小到在统计上无关紧要。”
  他抓抓下颚。“我不得不说这真的很有意思,但这要怎么说服我相信,你说的这个荒诞的故事有任何的真实性?”
  “我想你应该做更多的扫描,扫描你的椅子或外套;让它告诉你DNA样本在哪里。或是带到外面去扫描我不认识的人,那样我就不可能把他们的资料预设在扫描仪里。”
  “它只会像以前一样告诉我,目标身分不详。至于特有的基因混合,我怎么能确知扫描仪说的是真是假?我又不知道每个人的祖先来自哪里。”
  “但他们说不定知道,挑你见到最不寻常的人。去吧,我就在这里等。”
  他的嘴角再度幽默地上扬。“务必等我。”他带着她的扫描仪走出办公室。至少他随手关上了门,所以没有人能看到她被上了手铐。等待时,她前后移动身体以减轻肌肉的压力,让一群肌肉放松,由另一群来暂时承受疼痛。
  大约二十分钟后,他回到办公室把扫描仪放在桌上。他坐入他的椅子里,隔着斑驳的桌面审视她。“我承认你用某种方法取得一样我没见过的科技产品,但仅此而已。我认为联邦调查局——真正的联邦调查局——会对这个小玩意儿很感兴趣。你还有什么?”
  他尚未信服,但无疑很感兴趣。妮琪渐渐摸清他的性格了。任何引起他兴趣的事物都能迷住他;他会忍不住想解开谜题,就像他不能振臂飞翔一样。他忍不住想要听听她还有什么话说,忍不住想要看看她其它的装备能做什么。
  她思索片刻,设法决定什么东西最能令他佩服。她原本以为DNA扫描仪能奏效。最后她说:“有没有看到那根红色的小管子?”
  他从她的那堆小玩意儿里翻找出一根大约三吋长,有如钢笔粗细的细长红色管子。“这个吗?”
  “对。那是皮肤再生器,能够使割伤和擦伤立即痊愈。有没有刀?”
  他耸起眉毛。“你要我割自己?”
  “不,我绝不会要求你做那种牺牲。”她严肃地说。“我要你割我。”
  他对她一本正经的语气嗤之以鼻,停顿一下后说:“你是认真的。”
  “当然。”
  他咧嘴而笑,摇摇头。“法律规定警察不可以对犯人用刀,除非该名犯人对警察或其它人施以暴力。如果我伤了你,哪怕伤口只有一吋,我都会在这个小时结束前因你的指控而被传讯。你休想要我那样做。”
  “那么,好吧,割你自己。我不在乎。随便找个人就是。”
  他放声而笑,彷佛相谈甚欢。“我不会割你、我或任何人。此路不通,试别的吧。”
  “孬种”。她咕哝。“把刀给我,我割自己。应该不会很难,即使我上了手铐。你可以告诉有兴趣知道的人说,我不知用什么方法掏出一把刀,我的指纹会在刀上,所以你很安全。那样你满意了吗?”
  “我不会让你伤害自己。”他说。“死心吧!”
  “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如此固执。到目前为止,我给你看的东西有哪样是没作用的?你剪不断识别证,扫描仪有作用。为什么不试试看?”
  “因为我不是白痴。”他说。
  “你不试才是白痴。同型生殖、思想保守的白痴。”
  “同型生殖?”
  他似乎很乐,眼睛闪闪发亮,直到发现嘴角不停上扬时,才把嘴唇抿成一条细线。
  “近亲交配的委婉说法。你只有两个基因来源?你的功能还能运转,简直是奇迹。”
  “我的各项功能都运转得很好。”他咧嘴而笑,向她保证。
  她恼怒地呻吟一声闭上眼睛。他竟然做起性暗示来了……她猜想。语言的差异使她无法确定。如果他是,那么她猜男人无论活在哪个世纪都是男人。
  “好吧,好吧。”他说,突然屈从了。妮琪倏地睁开眼睛,看着他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他按下掣钮,锐利的四英吋刀片弹伸而出。他谨慎地用刀刃割破左手拇指的指腹,鲜血立刻涌出,开始沿着他的手往下滴。
  “打开皮肤再生器,”她指示。“在伤口上刷一下。先把血擦掉,再用它刷过伤口。”
  “不早说。”他抓起一张午餐用剩的纸巾压住流血的拇指。“如果你在对我胡扯,我的情绪会变得非常恶劣。”他警告。
  她不理会他,看着他用左手拿着皮肤再生器的细管,拧开盖子,抽出一支小刷子,刷子上的液体闪着乳白色光。“不用很多,只要薄薄一层就行了。”
  “最好如此。”他拿开纸巾,迅速用皮肤再生器轻涂伤口。“哎哟!”他立刻叫喊。“可恶!你没告诉我这鬼东西会烫!”
  妮琪忍不住笑了出来。“看看你的拇指。”
  他注视他的拇指,表情以她无法形容的方式变化;不是震惊或不敢置信,而像是愣住了。他缓缓地扭好皮肤再生器的盖子,把红色的小管子放回桌上,然后轻轻擦拭残留在拇指上的液体。
  他默默不语许久,她紧张得想要尖叫,但拚命克制住,等他决定。他或许会拒绝相信亲眼看到的事。人们有时会违背逻辑,所以她必须做好心理准备。
  他终于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绕过来蹲在她身旁解开连结她脚踝和椅子的手铐。接着他用一手托起她的双手,用钥匙打开铐住她手腕的手铐。
  把两副手铐放在桌上,他坐回座位,然后说:“好了,开始说吧。一五一十告诉我。”
  “一五一十?你有多少时间?”
  “开始说就是了,我听够了自然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