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3:25:04
 第八章
  现在他有心要听了,她反倒不知该从何说起。她一直在揉手腕,但停下来摊开双手。“你想知道什么?给我一个主题。”
  “你提过你在追踪一名凶手。我不是说我相信时光旅行这套,但我也在追捕一名凶手,所以我愿意听。”
  她沉默片刻,努力整理思绪。“我们可能需要一张图来解释。”
  他把一本笔记本滑过桌面给她。“画吧。”
  画吧,他说。她用手指抚过有线的纸页。如果知道她有多么难得用到纸笔,他可能会大笑。她对纸笔不陌生完全是因为她的研究。真正的纸几乎是无价之宝,只用来保存重要资料和教导少数精选的研究者关于过去的事。人类学到的和能做的太多,但到目前为止仍然无法保存数字资料超过一个世代。也许她可以带些纸回去,她心想。那可以大大稳固她的财务。
  “笔?”她说。他从外套内侧口袋里拿出一枝笔递给她。
  她先在纸上画一条横线,再画许多短线与它交叉,然后依序在每条短线上方写上代表星期的一二三四五六日。
  然后她画一个箭头指在星期一和星期二之间。“有个人在星期一早晨抵达,但我们不知道是谁。那个人知道如何避开时光转换实验室的保全系统来传送自己。我们知道他——”
  “他?”
  “为了方便起见,我以他来称呼那个人,但那个人也很可能是女的。无论如何,由于电脑的设定,所以我们知道他转换的时间和地点。起初,一定得知道被传送者的体重,然后由电脑标定那个体重,但那样太危险,因为万一他在另一个时空变胖,即使只重了一磅,他也回不来了。所以那个方法经过改良,如今体重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连接环。”
  “连接环?”
  他就像学舌的鹦鹉,她心想。“它们是实际有形的环,戴在脚踝和手腕上,设定好了去和回。”
  “那么你的连接环在哪里?”
  “安全地埋在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搞丢了连接环,我就无法回去,除非搜救员带来替代的连接环。”
  “我们说搜救时,指的是搜索和营救。”他说。
  “仍然是那个意思。他们是一队受过特别训练的突击兵,因为没有人知道他们将进入怎样的情况。通常只派出一个搜救员,以减少引起注意的机会。”
  他用手拖着下巴,微笑望着她。“如果你在编故事,那你编得很好,想像力也非常丰富。说下去。”
  她直直地瞪看他一眼。“如果认为这纯属虚构,你就不会浪费时间听我说,这一点你很清楚。不仅如此,如果这是侦讯,我们就不会在你的办公室,我们就会在侦讯室,而且会有录影。也许你不想相信我,但你无法解释我的任何一项装备,对不对?”
  “我已经在听了,别做其它的要求。”
  她需要他的远不只那样,但暂时放下那个话题,继续谈她画的图。“一封留言留在转换实验室的电脑上,大意是“有本事就来抓我”。”她停顿一下。“你得了解,有几个团体反对时光旅行的研究,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有些视之为道德问题——人不可窜改上帝作品那类的事。其它则比较实际,例如,不要改变历史,否则会天下大乱。”
  “理论上,你无法改变历史。”
  “至少就小规模而言,并非如此。比如说,若我的时代有人发现乐透中奖号码纪录,他可以回到过去购买相同号码的彩券,奖金会由他和其它的中奖人平分。只有每个得主的奖金金额会改变,那可能只会激起一个极微小的经济涟漪。”
  “那个时光旅行者会把赢得的奖金带回他的时代。”
  “对,但那些通货只对古董收藏家有价值,所以他实际上只是带回一种特殊商品,而不是通货。”
  “那么大规模改变历史呢?”
  “时光旅行研究受到极严格的管制;因为可能会有危险,所以不是每个人都获准从事。比如说有人回到过去,在二次大战爆发前暗杀了希特勒,那么情况会变成怎样?二战振兴了在大萧条时期被摧毁的经济,如果没有这次振兴,下个世纪的生活会变成怎样?”
  “你的意思是美国不会成为超级强国。”
  “谁也不知道,这就是企图大规模改变历史的危险。如果美国没有跃升为超级强国,太空竞赛会展开吗?少去了太空旅行迫切需要的刺激,电脑会被发明吗?没有庞大的经济,第三世界国家的食物计划会被制定吗,医学进步的速度会一样吗?你明白这有多幺错综复杂了吧?主流理论并非“历史不能被改变”,而是“历史不该被改变”,因为没有人知道改变会造成什幺后果。”
  “所以连坏事也不该被改变。”
  “一点也没错。所有的事,无论好坏,都构成人类依循的道路。”
  他靠在椅背上眯眼端详她。“许多坏事发生了。如果其中一些能够不发生,世界或许会变得比较美好。”
  “你是说死掉的人能够不死吗?”看到他点头,她说:“你能保证某个死掉的人如果没死,他不会犯下或造成比原来更恶劣的暴行吗?”
  “没有人可以保证。”
  “一点也没错。所以时空转换委员会决定不如维持现状,以免弄巧成拙。”
  “你在追捕的、这个变节的时光旅行者却不以为然。但为什么要留言?他若真的想偷偷完成什么,就不会留言大肆张扬。”
  “但他不可能偷偷转换而不被知道。电脑会显示每趟旅行开始和终止的时间。所以我猜他心想不如奚落一番,也许引发未经深思熟虑的行动。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她苦涩地说。
  “你是未经深思熟虑的?亏你想得出来。”
  “第一个转换来追捕的探员遭到杀害。”她冷冷地说,不喜欢他的讽刺。她画下另一个箭头指在第一个时间。“擅自旅行者在他转换时等着他。他的尸体被送回来给我们。”
  “第一个探员?总共有多少个?”
  “我是第三个。贺世曼遭到杀害。麦尔颐在大约一个半小时后被传送抵达,但他没能有任何进展而被召回。”她画下第三个箭头显示麦尔颐抵达的时间,然后是她自己在次日夜间的抵达。
  “这么多人来来去去。”他慢吞吞地说。“怎么没有人察觉异状。”话一出口,他就发起怔来。“待在这里别乱跑。”他起身朝门口大步走去。“我有东西给你看。”
  不到五分钟,他拿着一个黑色长方形物体回来。他打开档案柜上的小型萤幕,把黑色长方形物体塞进黑色机器里。录放机,她的记忆低声说。那是早期的数据阅读器,把数据转化成影像和声音。
  萤幕上出现画面,他说:“注意看好。”他按下控制键使影片快速前进,按下另一个控制键使它停止,然后开始使它一个画面一个画面地前进。她认出她目前被留置的郡府大楼,但画面上毫无动静。她从明显的阴影和角度看出影片是在夜间拍摄的。
  接着一道亮白的闪光充满萤幕。
  她笔直坐着,目不转睛地看。下个画面是相同的场景,只不过现在地面似乎多了个洞。
  “你对那道闪光有什么了解?”
  “有人转换出入时就会出现那种闪光。”她震惊地说。“但是——但是纪录没有显示有人进入这个地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星期一凌晨。”他轻敲她的图,指出凶手转换的时间。
  “他没有转换来此地。”她坚持。“坐标在此地东方好几英哩。我去过那里,我找到了地点。他就是在那里杀害贺世曼的。他不在此地。”
  “那么是谁?你知道吗?”
  她摇头。她看过数据;做过转换的只有凶手、贺世曼和麦尔颐——除非在她转换后有别人转换。那个人可以轻易地安排在凶手或在所有其它人之前抵达;设定时空坐标不是简单的事,但电脑可以在转瞬间完成。
  有别人抵达。什么人?为什么?那个人就是今天枪击她的人吗?同样地,为什么?  
  第九章
  “看来你不认为这是好消息。”他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妮琪摇头。“有人转换抵达,我却不知道是谁。”她觉得有点麻木。“可能是好消息,也可能是坏消息。我无从得知那个人是经过许可的旅行者,或是凶手的援军。”她指向萤幕。“地面的那个洞……是什么?”她以为她知道,并不懂她和他们所有人怎会聪明反被聪明误。
  “二十年前,本市在那里埋下一个时光胶囊。”诺斯说。“星期一凌晨有人把它挖出来偷走了。你是说,偷走它的是你们的时光旅行者之一?首先,为什么影片上没有看到人把它挖出来?其次,怎会有人想要偷时光胶囊?”
  “首先,有人抵达时,时间会被冻结一下下,好像所有的东西都遭到电击而无法动弹。这就是反时空转换团体用来证明我们不该做时空转换的论据之一。物埋学至今仍无法对此做出解释,但他们推测在一切恢复正常前,旅行者在分子上必须与新的时空完全融合。”
  “但当其它一切被冻结时,时光旅行者是不是也一样呢?难道这不该只持续几秒钟,而不是挖出时光胶囊所需的时间?”
  “理论上,停顿非常短暂,只有一瞬间。短暂到我不认为有任何人曾经考虑到旅行者是否也无法动弹。”
  “你无法在一瞬间移动花岗石碑和挖出时光胶囊。”
  “对。”她迟疑地说。“除非有我不知道的科技,但联邦调查局非常努力地赶上科技新发展。”
  “但那仍然没有解释时光胶囊是怎么不见的。”他一脸失望地说。“除非停顿的时间比任何人的想像长了许多,我觉得那是唯一合逻辑的解释,但逻辑这个字眼不适合这段谈话,对不对?但我问题的第二部分呢?为什么?”
  “有一份报告埋在这个时光胶囊里,报告里有时空穿越的理论和部分程序。”她说。“如果二0八五年时光胶囊开启时,那份报告不在里面,或是时光胶囊整个被偷了,那幺穿越时空的技术就不会发展出来。”
  “在我们这个时光胶囊里?”他怀疑地问。“谁写得出那种东西?我不知道这一带有量子物理天才。”
  “没有人知道那份报告是谁写的。也许曾经为人所知,但那个讯息没能留存下来。在人们发现磁片不是存档的好方法之前,许多数字资料已经遗失或毁损了。”
  “我在场。”他心不在焉地低声说。
  “什么?什么时候?”
  “胶囊埋下的时候。一九八五年元旦。报纸说有十二样东西被放进胶囊里,但我算是十三样。提到的那些东西中并没有一份研究报告。我一直没有查出第十三样束西是什么。”
  “那么一定是那份报告了。”她叹口气,望向窗外偶有白云飘过的蔚蓝晴空。“有没有见过一群非常聪明的人竟然忽略极其明显的事?”
  “那种事天天都在发生。”
  “唉,我们就是。但这是我们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警觉到有擅自旅行者穿越时,我们想到的只有派探员逮捕他。竟然没有人想到最明显的方法:在他之前抵达。”
  “有人想到了。”
  “但愿如此。”她疲倦地微笑道。“那是最好的情况。另一个可能性是,他不是唯一的一个。我遭到枪击,记得吗?所以偷走时光胶囊的可能是好人,也可能是坏人。我真的不知道。”
  诺斯看看手表,打个呵欠,揉揉眼睛。“有太多地方讲不通,但你告诉我的足以让我暂时放你一马。你的那些小玩意儿和识别证替你争取到一些时间。但那并不表示我会在设法确知你是疯子、骗子或真的穿越时光隧道之前让你离开。所以我必须决定该如何处置你。”
  “别把我关进牢房,我建议我们携手合作。你我找的是同一个凶手。”
  “是啊,但时光胶囊、擅自时光旅行者和那一切,怎么会和我的凶杀案有关?”
  “有没有可能那份研究报告是死者写的?我读到关于那个题材的所有资料都显示作者不详,但档案保管员每天都重新找出零星的古代书籍、纪录和报纸那类的东西。新的信息可能已经被发现了。”
  诺斯摇头。“欧泰勒绝不是物理学家。他是彻头彻尾的小镇律师。你凭什么那么肯定他是被你的时光旅行者杀害 ?”
  “他是被长矛刺死的,对不对?”
  “等等。”诺斯轻声说,往后靠在椅背上,双手扣在脑后。“你怎么知道?那个小细节并未对媒体公布。”
  真是令人吃惊,她心想,那么蓝的眼睛会变得那幺冷。“麦尔颐在追踪那个擅自旅行者时,发现了尸体,且根据长矛得知凶手就是那个擅自的旅行者。你不可能查出那根长矛的来历,因为它是二0二三年在中国制造的。”
  他翻开笔记本开始记录。“中国不再制造核弹,改回使用长矛了吗?”
  “我说在那里制造,没说在那里使用。你认为你应该那样做吗?”她指着他的笔记本。“把这个写下来?”
  “如果我们在谈的是我的案件,我就要写下来。”他的语气摆明了没得商量。“为什么有人开始制造长矛?那又不是什么尖端科技。”
  “有一阵子,长矛是恐怖分子的低科技武器选择;便宜是主要因素。资金开始不足时,他们寻找替代的杀人方法,长矛于是中选。长矛具有象征意义,尤其在它突然刺穿人的颈部时。它无声无息,在夜间成为非常有效的武器。”
  “是这支长矛其有特别的象征意义,还是它正好在附近,这家伙看到它时心想:嘿,用长矛杀人会很正点?”
  “这支长矛本来放在博物馆里,对某些人确实具有特别的象征意义。它在二0二五年杀死一位受到严密保护的美国将军,所以他们认为它代表人类精神胜过科技那类的意义。”
  “卢德分子的胜利。”
  “一点不错。对那些团体来说,那正是他们想要做的事,拯救人类免于科技的伤害。”
  “我真的很讨厌那些想要使我不受自己伤害的人。”他咕哝。
  虽然忧心忡忡,她还是忍不住咧嘴而笑。“是啊,大善人。”
  他轻声低笑,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你待办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她想要追问,因为根据她的经验,当人说“没什么”时,事实上绝对有什么。但他说的没错,她有更紧急的事,但她不知道他会不会配合。他或许解开了她的手铐,但此刻掌握大局的仍是他,除非她愿意伤害很多人、包括他在内,但事情还没有演变到那个地步。
  “我必须回到我的时代。”她说。“我必须通知一些人有一个长期潜伏的间谍,如果提早抵达、盗走时光胶囊加以保护的,不是我们的人,那么我们也必须那样做,只不过得提早一天到达。”
  “你们曲折来回,直到像鱼鳞一样重迭。”
  “没错。”她说,很高兴他有了概念。“就像我说的,我们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但我们只需要保护时光胶囊和抓到凶手。既然已经知道他何时过来,必须有人在他之前转换来此。真不敢相信我们竟然如此目光短浅。”
  “但若你们在他之前抵达及抓到他,那么他还没有犯下杀人罪,而且除了擅自旅行外,什么罪也没有。”
  她无可奈何地看他一眼。“我们无法改变生死,我们不能使欧泰勒死而复生。但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我必须回去。等我做完报告,这件事就不归我管,但至少我曾努力谋求最好的结果。”
  “好吧。”他温和地说。“我愿意合作——只要能让我在场看到。”
  “你喜欢看,对不对?”糟糕!妮琪明知不该说,但话还是出了口。她一直做得很好,完全不涉及个人情感并专注于眼前的事,因为她并不打算在这个时空久留,发展出任何私情都是不公平的。但她喜欢他蓝蓝的眼睛和瘦削的五官,虽然努力漠视,她还是注意到他那一双有力的大手。
  “我更擅长做。”他慢吞吞地说,垂下眼皮成令她心跳的慵懒表情。
  她的胃纠成一团,强烈的生理反应使她不知所措。她用力吞咽一下,然后严厉地控制住自己。不,不可以发生这种事。“对不起。”她道歉。“我不该那样说,那样太不专业。”
  “我不介意偶尔不专业。”
  “我介意。”她窘得脸都红了。“不会再发生那种事了。”
  “我想你说得对。”他听似遗憾地说。“如果你真的离开,那种事确实不可能发生。”
  “所以我不该说话没有分寸。对不起。”
  “你已经道过歉了。”他等了片刻,然后站起来。“我们不必等到天黑之类的吧?让你离开,或转换诸如此类的。”
  “不必。”她说,话题改变使她松了口气。“我随时可以走。”
  那句双关语使他又笑又摇头。“好,我开车送你过去,因为上午枪击你的人显然认得你租的车。在这里等,我去叫人把我的车开到特殊犯人专用的安全区;那样,任何人都无法看到你。”
  她可能是疯子,也可能是骗子,甚至可能是真正的凶手——诺斯无法忽略她知道凶器是长矛——但无论是什么,她都很会说故事。每次准备把她关起来时,他都会想到她的那些小玩意儿,而继续听下去。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否认她的识别证、DNA扫描仪和皮肤再生器都是他从未见过或听过的东西。他拇指的伤口已完全愈合。那个尤其使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故事可能有一点真实性,只是可能而已。其它的玩意儿他或许没有听说过,但一接触就使伤口愈合的东西——是啊,他和其它的郡民不可能全都没听说过。华尔街和研发出皮肤再生器的公司一定会大作广告,每十五分钟就在各家电视台播出一次。军方更会大量购买。所以他没有听说过皮肤再生器是对她极有利的一点。但他是警察,在证据确凿前不轻信他人所言是警察的天性。
  他拦下一位警员,拿出他的汽车钥匙,要求把他的车移进犯人装卸安全区。然后他敲敲柯警长的门,把头探进去。
  “我们的联邦调查局探员怎么了?”卡伦的眼中闪着淘气。“你和她在你的办公室里待了好久。”
  “我不是很相信她告诉我的每句话。”诺斯说。“她还知道凶器是长矛,这一点今我不安。不是我们有人泄密,就是她有事前信息。”
  “好比凶手告诉她的?”卡伦往后靠在椅背上。“你是说施小姐与凶手挂勾,还是她就是掷长矛的凶手?”
  “我不知道。我认为不是,但她可能知道凶手是谁,那个人也许就是上午枪击她的人。无论如何,她无疑是上午枪击的目标。我要做些调查。枪击她的人显然认得她租的车,而且在上午跟踪她。有些事我想要查一查,我要带她一起去。”
  警长点头。“好,但要提防背后。”
  欺瞒警长令诺斯不安,但他若和盘托出,卡伦至少会坚持把假扮联邦探员的冒牌货小姐关起来。诺斯还没决定要不要那样做,但他想先找到一些合理的答案。他无法接受她来自两百年后的未来;那太难以置信。但有怪事发生,他想要一探究竟。
  她耐心地在他的办公室等候,就像他去试DNA扫描仪时一样。他不知道对此该作何感想;任何有罪的人都会试图乘机逃跑,但她没有。并不是说她逃得掉,因为他早已做好万全的准备,也许她只是聪明,明白她反正逃不掉。如果她打算逃跑,那幺单独跟他在一起时才会是最好的机会。他会让她得到那个机会。
  “来吧。”他说。她站起来,把她的东西塞回皮包里。她的手枪还在他那里,他并不打算还给她。他疯了才会把武力强大的武器交给她。她瞥向她的枪,扬起眉毛发出无声的询问,他笑着摇头。“休想。”
  她逆来顺受,没有争辩。他站到旁边,让她先出门。她侧身经过,但两人的距离还是很近,他可以感觉到她的体温,闻到女性肌肤的淡淡幽香。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但他知道她和他一样觉察到彼此。
  好久没有女人激发他的性欲了。想要性交和性欲被激发并不一样,是的,他曾经想要性交。他是三十五岁的正常男人,并没有随着若蓓一起死去。但渴望某一个女人却不曾发生过,直到现在,直到遇见有着褐色眼睛和亲切笑容的施妮琪。他必须小心,不能让他们之间的性吸引力使他看不见她的罪过。
  他的车在等候他们,她坐进他身旁的前座,然后弯下身子使人无法从窗外看到她。他低头看她,她的头几乎要碰到他的腿。天啊,她一定知道那使人联想到什么。他的双手握紧方向盘,想像着她的头在他的两腿之间上下摆动。他的小弟弟跳起来立正。糟了。
  “我们要去哪里?”他的声音平稳冷静。他拚死也要控制住这个情况。
  “走七十三号郡道。”她指示。“让我知道何时坐起来没有危险。”
  远离郡府大楼后他说:“好了,你可以坐起来了。”她立刻坐起来,甩开脸上的头发。她一系好安全带,他的呼吸立刻容易许多。
  七十三号郡道通往毕杰瑟的家。世界上没有巧合,他提醒自己。她在进行的事和杰瑟大前夜看到的闪光有直接关系。杰瑟可能会说他的鸡就是她杀的,但诺斯就是无法想像她会屠杀鸡只。
  妮琪打开一个连镜小粉盒,按下一个小锁开启镜子,露出全球定位系统组件。“大约再两英哩。”
  诺斯颇感兴趣地看着全球定位系统。军用的全球定位系统比车船用的精确许多,据他所见,这至少是军用等级。不知她从哪里弄来的,也许是从某个军事基地偷来的。
  她仔细盯着全球定位系统,在即将抵达通往毕氏农场的转弯处时突然说:“到了。这里靠边。”
  他顺从地把车驶离道路,停在灌木丛后面。她已经下了车,快步走向一片浓密的树林。
  诺斯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观察她走路的姿态和随着步伐摆动的闪亮秀发。他们来到树林中,稀疏的车辆声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自然的声音:虫鸣鸟叫和树叶在微风中低语。她跨过落地的树枝,绕过灌木丛,但没有迟疑或偏离她选择的方向。
  接着她停下来指着地面。“那里。”
  他检查泥土。如果她在那里埋了东西,那幺她掩盖得很好。“我似乎该带铲子来。”
  “不必,我有这个。”她从皮包里拿出另一根细长管子,这根是黑色的,然后按压它的末端。他以为那是笔或雷射指示笔。他对了一半。一道细细的绿色光束从管子里射出来,开始钻入泥土。她用绿光轻轻画着一个个不断增大的圆圈,一边画一边挖。
  然后她关掉它,屈膝跪下,把全球定位系统组件放在旁边;他可以看到一连串的同心圆在萤幕上周而复始地扩大消失。着地点,他心想。妮琪开始用手挖起松软的泥土扔到旁边。
  诺斯移动位置站到她面前以便监视她和她挖出的东西,但没有近到可以让她抓住脚踝扯倒他或把泥土撒进他的眼睛。
  “奇怪。”她咕哝。“我不认为我之前有挖这么深。”
  “地点真的没错吗?”
  “我在全球定位系统上标明了坐标。我可以肯定。”片刻后她发出低微的满意声,抓住一个透明塑胶袋的边缘把它从泥土里拉出来。
  袋子里空无一物。
  诺斯锐利地看着她。她依然跪着,但瞪着空塑胶袋时突然面如死灰。
  “不见了。”她说,声音紧张又不自然。“我的连接环不见了,我回不了家。我被困在这里了。
  第十章
  仍然跪在泥土里的妮琪几乎无法言语。她感到既麻木,恐惧又震惊。谁会偷走她的连接环?谁会知道它们在什么地方?她以为转换时她是独自一人,但必定有人在附近观看她埋藏连接环。
  照理说,那个人不可能是枪击她的人,因为想要杀她,还有什么机会比她单独在这与世隔绝的地点时更好?更甚者,如果某个不知名的敌人知道她要抵达,那么他为什么没有在这里等她,像杀害贺世曼那样杀害她?她只想到一个办法可以同时解决这两个变数。
  仍然用两根手指拿着防水塑胶袋,她伸手去拿DNA扫描仪但无法只靠一只手打开它。她把它递给诺斯。“麻烦你替我打开它好吗?”她的声音不太自然,但至少是平稳的。
  他默默接过扫描仪,打开之后递还给她。
  她把它对准塑胶袋,然后按下按钮。任何样本都会遭到泥土污染,但新型扫描仪滤除污染的能力比旧型强多了。如果她运气好,或许可以测到读数。
  灯号闪烁,指出DNA在塑料袋上的位置。她把扫描仪压在其申一个之上,萤幕上出现读数:施妮琪。“很好,样本干净,足以判读。”她喃喃自语地清除条目。她抬头瞥向诺斯。“第一个读数是我。让我们看看它对其它的样本怎幺说。”
  下一个样本还是她的,第三个也是。但测到第四个时,萤幕上出现不同的信息。她大声读出:“目标身分不详。基因构造与北欧地区民族兼容,尤其是古塞尔特族——天啊,诺斯,是你!”
  “哈哈。”他回答。“我猜我不必告诉你,这个地区的人大部分都有共同的基因血统。那里面不至于也有契洛基族?”
  “不,你是清白的。其余是‘以及较小程度的南地中海地区。目标绿眼褐发。需要额外资料以供辨认’。”
  “这使范围缩小到邻近地区的几千人。”
  妮琪坐在泥土里瞪着萤幕。情况怎么会变得更糟了?但她的假设没有错,只可惜那不是值得高兴的事。“你知道这表示什么,对不对?”
  “表示你无法示范,你真的能够穿越时空?”他讽刺。
  “表示这个人并非来自我那个时代。”她耐心地解释。
  他在她面前蹲下,蓝眸专注热切。“你如何推算出来的?”
  “目标身分不详。如果是来自我那个时代的人偷走我的连接环,那么他多半会在资料库里。”
  “几乎全世界的人都在这个资料库里?”他不敢置信地问。
  “不是每个人,差得远了。但联邦调查局的每个员工都在资料库里,还有委员会的所有委员,和时空转换实验室的所有人员。所有有前科的人都被输入。属于抗议团体的大部分人至少都犯过扰乱治安这类的轻罪,所以他们也在资料库里。”
  她擦擦额头,在皮肤上留下污迹。“不,连接环是被你这个时代的人偷走的。我不知道那算不算令人宽慰的事。一个无恶意的平民 
  嗯,也许不是毫无恶意,但终究是平民完全不知道戴上那些连接环和意外启动它们,会发生什么事。”
  她瞥向他,在他脸上看到耐性和怀疑的表情,于是叹了口气。“即使DNA扫描仪和皮肤再生器使你信服,你还是不相信我。”
  “皮肤再生器很有说服力。”他承认,站起来朝她伸出一只手。“但我这么实际,怎能一口把钓钩、钓丝和铅锤都吞下去(译注:意思为毫无保留地相信)?”
  “我又没有要求你吞钩子。”她埋怨地嘀咕,但握住他的手让他拉她站起来。
  树篷下的光线好像突然变得比较亮,空气中充满几乎低不可闻的嗡嗡声。“那是什么声音?你听到了吗?”
  妮琪举起一只手示意他噤声,在原地转一圈,试图找出嗡嗡声来自哪个方向。“卧倒。”她急切地说,抓起她的雷射笔,往地上扑去。“卧倒!”她朝没有立刻听从的他大叫,抓住最靠近她的那只靴子往后一扯使他卧倒。要不是像猫一样扭身让肩膀先着地,他就会跌个狗吃屎。
  “面朝下!”她的左手巴着他的后脑勺,把他的脸按到泥土里,用身体半盖住他,低下头用手臂遮住眼睛。
  即使低着头,她还是隔着眼皮看到强烈的白色闪光,在能量向她涌来时感到全身细胞刺痛。静电在她的皮肤上跳动,使她的头发直立。她感到一瞬间无法动弹,接着在效力逐渐消失时,强迫自己抬起好像平时三倍重的头。一切似乎都成了慢动作,一举一动都需要耗费极大的气力。在她下面的诺斯抬起头想要爬起来。
  在他们面前闪闪发光、逐渐凝固的是一个男子的形体。
  幸好,他背对着他们降落。妮琪有一瞬间可以辨认他的武器。“联邦调查局。”她厉声说。“放下武器。”
  他缓缓举起双手,然后同样缓慢地回头注视她。“施探员。”他说。“我是陆探员。”
  “也许是,也许不是。放下武器,向左转半圈,用左手拿出你的身分证。”她不认得他,那原本没有什么,但在这项任务出了种种差错后,她不打算冒险。
  诺斯在她下面微微抬起身体,他的右臂在动,她意识到他拔出了武器,但右半边身体被她压着,使他无法操纵自如。如果他的动作太大或太快,她就会突然失去平衡;从他谨慎的自制中,她知道他了解那一点。他再度移动,当他抽出左臂时,她看到他已经把武器换到了左手。
  “别紧张。”男子说,慢慢弯下腰把他的武器放在地上。他开始转身,重心移到左脚。他有力的大腿肌肉绷紧……她有片刻看不到他的右臂……接着他在一团模糊的动作中猛地转身,一道细细的绿光从他的右手射出来。
  她在他开枪的前一刹那开枪,雷射击中他的肚脐高度后往上劈开,空气中充满肌肉燃烧的臭味。他发射的那枪灼烧入地面,距离诺斯伸出的手只有几吋,男子原地倒下,双腿抽搐片刻后永远地放松下来。
  在接下来的死寂中,妮琪感觉到诺斯的呼吸急促起伏,感觉到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脉搏在喉咙和手腕悸动。 
  “天哪。”诺斯说,动作灵活地把她移到旁边后站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接近死者,两手握着枪,枪口对准尸体,慢慢地前进,直到能踢走死者手中的雷射武器。
  “他可能还有哪些武器?”他问妮琪,但没有看她。
  “我不知道。”她沮丧地回答。她感到恶心欲呕,冷汗直冒。她从来没有杀过人,甚至没有击发过武器,除了训练和练习以外。她凝视着男子手脚大张仰卧在地,头微微偏向一侧,双眼圆睁好似在瞪她。
  他看不见她。她知道那一点,知道他死了。如果她的动作不够快,如果她没有事先得到警告,她和诺斯的性命都会断送在他手里。她也知道那一点。但知道和感觉是不同的两回事,她不得不做的事使她感到恶心欲岖。
  诺斯单膝跪在尸体旁边,用两根手指按他的颈部来试探脉搏,接着他开始迅速又有效率地搜索男子的口袋。
  “要不要助我一臂之力?”他问妮琪。
  哪一臂?她心想,对那个要求感到震惊。
  “拜托,别只是坐在那里——”他回头望向她,突然住了口。“你脸色发青。”
  他说。“这是你的第一具尸体?”
  她缓缓摇头。“责任在我的第一具。”
  “责任在他,不在你。我不会说你能忘掉,但如果可以,请先放到一边。我需要除下他身上所有无法解释的东西。”
  她颤抖地站起来。走近那具尸体是她所曾做过最困难的事,但她强迫双腿移动,直到跪在诺斯身旁。“你打算怎样解释他的伤?”她全身都在颤抖。
  “不解释。”他说。“把他留在这里,终究有人会发现他。”
  “那样做是违法的。”她觉得必须指出。她用力吞咽两次来阻止自己呕吐出来。
  “该死,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他厉声说。“我正冒着被判刑的危险,不然你告诉我,你认为报案后会怎样?我们要怎么解释在这片树林里绊到一具尸体,而且它正好在我们发现它的那一瞬间变成尸体?即使没有精确的死亡时间,我们在这里出现的时间也近到足以使许多人起疑,警长就是第一个。”
  她默不作声,努力考虑每一种可能性。他们不能稍后再报案,因为同样的问题还是会产生:他们在树林里做什么?“也许打通匿名电话报案,晚一点。”她说。
  “没有迂回转接或加密电话,想打匿名电话非常困难。我没有加密电话,也不知道迂回转接怎幺做。”
  他在生气,而且理由充分。她害他陷入艰难的处境,虽然她不可能预知有人会在他们面前转换抵达,但她仍然是陆探员死亡的原因,现在他们必须隐瞒两人在这件命案里扮演的角色。他们都是执法人员,现在却要违背他们发誓维护的法律。至少她是自作自受,而诺斯一定觉得像落入了陷阱。
  “对不起。”她尽可能平静地说。“逮捕我是唯一的改正之道。杀害他的人是我,不是你。你不该陷入这个处境。”
  “的确,但我已经陷入了。”他的语气粗鲁,眼神冷酷。“没错,我可以逮捕你,但你是如何杀死他的?我们两个的武器都没有击发。也许你可以说你在他现身时用一支笔杀了他,说他是来自未来的坏蛋,以及你一直在告诉我的其它那些非常可信的东西?你会在转眼之间被关进精神病房。或者你可以示范操作那个小小的雷射,因而引发许多我绝对不想回答的问题。那时要怎样办?不,我认为不妥。这是我的时代、我的地方,所以照我的话去做就是了。好,哪些东西是无法解释而必须除掉的?”
  “他的连接环。”她轻声说。强迫自己碰触死人,她卷起他的袖口取下束在他手腕上的金属箍,然后拉起他的裤脚管,取下他脚踝上的金属箍。
  “你现在有一组连接环了。”诺斯指出。
  她已经意识到那一点而开始检查它们有否受损。被雷射击中会损害连接和电路。她把每个连接环翻来转去地找寻焦痕。她逐渐感到乐观,直到拿起戴在他左手腕的那个连接环。铰链外缘变黑了,意味着它吸收了雷射的部分能量。时间和光像发辫一样交织,他们发现明亮的白光不会损害连接环,其它的光谱如果够强则会。雷射无疑够强。
  “其中一个受到损害。”她努力不让声音流露出失望。虽然彻底失败,但至少她试过。
  “只有三个也可以作用,对不对?会发生什么事?”
  “我会无法在我的时空现身。我猜我还会存在,但只会是某处的线粒体团。”
  “真惨。那么别走那条路。”他动作迅速地轻拍尸体全身,把找到的识别证和雷射笔放进自己的前口袋里,然后拿起其它的武器开始检查。“他真的是联邦调查局探员吗?他有一张像你那样的卡片。”
  “那么他可能真的是。”她轻声说。“那种卡片不可能伪造。”她站起来,拿出她的DNA扫描仪压在死者的手上。
  “陆尚凯。”她念道,跳过生理描述。“目标受雇于美国司法部调查单位——没错,他真的是联邦调查局探员。”
  “那么即使四个连接环都作用正常,你回去也不安全:你们局里有人派他来杀你。手表怎么样?”
  “留下。它仍会走,看来基本上相同。”
  “显然有人不希望你回去。”他指出。“他的衣服是用普通材料做的,还是某种无法破坏的材料?”
  “合成纤维。除非拿去给化学家分析分子构造,没有人会知道其中的差别。”她不需要他来告诉她,她现在不敢回去。她很清楚自己等于是被遗弃在这里了。
  “他怎会正好在我们面前现身?那种事发生的机率有多大?”
  “相当大,没有人预料我会在这里。除非在我转换后有人转换到另一个地点,否则我的坐标还设在电脑里,把时间往后二十四小时不是问题。”
  “只不过我们正好在这里。”
  “那是因为有人枪击我。来自你这个时代的人。那是他们不可能知道的事,所以他们没料到我这么快想要回去。”
  “我这个时代?这里?你是说,现在?”他坐在脚后跟上,一边眯眼凝视她,一边在脑海里检查证据。“对,我懂你的意思。如果是来自你那个时代的人,武器就会选雷射,而不是步枪。”
  那她就死定了,她心想。雷射无声无息,就像阳光光束一样安静。没有步枪的枪声,在细细的激光束击中她之前,他们两个可能都不会察觉。他们当时正在专心争夺优势。
  “谈到武器,那又是什么?”他指着陆尚凯依妮琪指示放下的武器。
  “那也是雷射,射程比这个远。”她说,意指笔型雷射。
  “狙击用的雷射。”
  “对。”她走过去捡起武器检查。XT三七,最新型的;只有一流的反恐部队有。批准陆尚凯转换的必定是某个权贵。
  陆尚凯本身可能是好人,只被告知她由正转邪,必须予以消灭。如果有时间通盘考虑,她或许能使他受伤,而非杀死他,但雷射伤害使人极重度失能,一般认为几乎比死还不如。光束可以切断手,速度比人按下和放开按钮更快,因为光速大大超过电脑的控制。
  截肢被认为是干净的雷射攻击;雷射接触到躯干的任何部分虽然偶尔能活命,但损伤非常严重,需要多重器官移植,能量激增往往还给伤者带来神经的问题。雷射击中头部则会使人当场毙命。
  XT三七是大型武器,长约三呎,重约十五磅。扔掉或隐藏都不容易,但这会儿落在他们手中使他们占到一个优势。
  “还有什么?”他检查陆尚凯的靴子。
  她回来跪在他身旁,把XT三七放在腿旁。“他可能有晶片。”
  “电脑晶片?”
  她点头。“预防措施。用来追踪他。”
  “你有吗?”
  “没有。”她被要求佩戴,但她拒绝了,因为追踪晶片在法律上衍生的结果还在法院激烈辩论中,眼下探员还可以选择不戴。她向来不喜欢这个能够让上级或其它探员看到她一举一动的主意。
  “如果他有,会在什么地方?”
  “通常附着在首饰上。原本的设计是嵌在皮肤里,但大家酝酿要集体辞职,那个设计才被改掉。”她把手伸进死者的衣领里摸索。她摸到一条链子,把它拉出来:那是圣克里斯多夫的圣牌,但在仔细检查后发现那真的只是宗教圣牌,没有晶片附着。
  “试试他的皮带扣环。”她指示,抬起陆尚凯的左手,脱下他戴的戒指。戒指看来也没有问题。
  诺斯已经解开陆尚凯的皮带,正在检视扣环的正面和反面。“这个晶片有多大?”
  “很小。”
  “摸来像金属上的粗颗粒吗?”
  她伸出手用手指抚摸扣环上他指的地方,她敏感的指尖摸到那微小的粗糙点,好像扣环在制造时沾到一粒岩屑。树下光线不佳,她看不清楚,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晶片。
  “有没有放大镜?”她问。
  “信不信由你,我真的有。”他伸直右腿,把手探进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他的瑞士刀组。他打开其中一个配件,露出一个小小的圆形放大镜。
  妮琪接过刀组来检视颗粒。放大镜的倍数不强,但足够让她看出颗粒的边缘平整。
  “就是它。”她说,把放大镜折回刀组里还给他。
  “怎样使它失效?砸烂吗?”
  “不用。”她拿出小型雷射,把皮带有扣环的那端拉出来放到旁边的地上。用雷射瞄准好,她迅速按一下按钮,扣环立刻被烧焦。
  “真厉害。”诺斯挖苦道。
  现在她觉得比较能自制了。她不会崩溃,至少现在不会。也许稍后,但眼前她在思考和运作。他们合力搜完陆尚凯全身,找到一些对折的当今货币缝在他的黑外套衬层里。他还真是有备而来,她在点算货币时心想。她把货币交给诺斯。他们还找到一张信用卡,但它看来和普通的信用卡没有两样,所以他们没有动它。“那是伪造的。”她告诉诺斯。
  “你怎么知道?”
  “你认为我那个时代还存留有这个时代的真正信用卡?它和我那张一样是伪造的。”
  “你用过吗?”
  “不得不,用来租车和投宿汽车旅馆。我们有备而来。”
  “所以你在偷窃。”
  “基本上,是的。我们知道来这里将面对什么,知道我们需要某种证明身分的工具。”
  诺斯揉揉眼睛,看似不想再听下去。“那不是标准程序。”她向他保证。“只是紧急措施。”
  “你还犯了哪些法?”
  “现在你全都知道了。”
  “天啊,但愿如此。”他环顾周遭。“把这里收拾一下,然后清除足迹走人,尽可能保持现场完整。”
  她捡起曾经装着她的连接环的防水袋塞进皮包。没有必要掩饰她挖的洞;一个空无一物的洞不具任何意义。她拾起其余的装备收好,然后环顾周遭。她的东西都收好了。
  诺斯把他们从陆尚凯尸体上取得的东西都放进口袋里,弯腰拾起XT三七。“好了。现在我们只需不被人看见和认出地抵达我的车子,并希望没有人看到车子而向警方通报牌照号码。还有,尸体两天之后才被发现。”
  幸运之神站在他们这边。公路上交通繁忙,但在白天的这个时段,人们还没有下班,而学校正在放暑假。一辆小货车驶过,他们及时听到声音,蹲伏在高高的草丛里等它经过。
  诺斯把XT三七放进车尾行李厢,关上厢门。他们坐进车里。
  “现在要怎样?”她问,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更倒霉。
  他说:“我要带你一起回家。”
  第十一章
  诺斯气得快爆发,但发生的一切都不是妮琪的错,所以拿她出气会很不公平。他气自己被迫说谎欺骗那些信任他的同事,和他认为是最佳上司的柯警长。他气自己被迫违背从成年维护至今的法律,但又看不出有别的办法。
  如果他说实话,不仅没有人会相信他和妮琪,他们还有可能因谋杀罪被逮捕,更不用说她会被控冒充联邦调查局探员,即使她真的是联邦探员——只不过不是现在。
  他不想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他想起一个老笑话:一个偷腥的丈夫被当场抓包时说:“老婆,你要相信哪一个,我或你骗人的眼睛?”诺斯非常想要相信是他的眼睛在骗他,但他不能,因为他亲眼看见了,那使他好奇得要命。在愤怒之下的是强大的需要:他等不及要把妮琪带回家,问她一堆问题。
  快回到市区时他瞥向她。她上车后就一言不发,不是在沉思就是在吊他的胃口,也许两者都有一点。杀人令她心烦意乱,但她振作精神,做完该做的事。如果她没有那么震惊,他早就开始问那些在舌头上燃烧的问题了,但他认为她还需要一点时间恢复。
  她的处境险恶。一天之内两次有人试图杀她。他同意她的评估,上午枪击她的人极可能来自他的时代,也就是此时此地——但谁会知道她要来,以及会在哪里?最有可能的解泽是随机攻击,某个拿步枪的疯子胡乱朝陌生人开枪。但培克市并没有那么多疯子,在郡警局和市警局的合作下,他们几乎无所遁形。与毒品和酒精无关的暴力就只有家庭暴力,而那些变数并不符合。
  所以那个穿越时空前来杀害欧泰勒的不知名旅行者,出于某种原因,取得了本地人的帮助。太好了,正是他需要的。
  “需不需要去你的汽车旅馆房间拿什么东西?”他问。
  他的声音吓了她一跳。“什么?哦,对不起。我失了神。你刚才说什么?”
  “你有没有东西放在汽车旅馆?”
  “一个小手提箱。我们要去拿吗?”
  “不,我不要你靠近那里,以防枪击你的人在某处等待另一次机会。我会派一位警员去拿。有没有东西需要装箱?”
  “早晨离开前我把所有的东西都放进了手提箱,而且上了锁。”
  “更多未来的玩意儿?”
  “我的衣服,一些其它的东西。”
  “你们的衣服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每个人都穿着银色金属跳伞装跑来跑去?”
  她犹豫一下。“跳伞装?衣服上有会跳的伞?”
  他轻声低笑。“我想那个名词原本指的是伞兵穿来跳出飞机的连身衣服,但它基本上指的是上下身相连的衣服。”
  “原来如此。有道理。但不是,我们没有。”
  “那你们穿什么?”尽管有心为她着想,他发现他还是忍不住,已经在不断地对她抛出问题了。
  “正常的衣服。仔细想来,衣服只有两种基本款式:裙装和非裙装。裙子可长可短,裤管可宽可窄,但都只是基本款的变化。”
  “拉链呢?”
  这下子换成她轻声低笑。“拉链还存在,钮扣也是。想想看。钮扣在这个时代已经存在了几百年,它们怎么会在短短两百年内完全消失?拉链和钮扣很好用,它们极有效率。”
  “汽车仍然相同吗?”
  “不,现在只有几座博物馆和一、两个古董收藏家有内燃引擎。”
  “没有汽车。”他大为震惊。他无法想象没有全国运动汽车竞赛协会的世界。“它们是因为全球气温上升才被废除的吗?”
  “嗯,不是,有更好的东西出现。但那也是大约一百年前的事。”
  “比汽车更好的东西?”他倒想看看。
  “我没说没有汽车,我只说没有内燃引擎。”
  好吧,他改天再来继续讨论这个;他勉强转到较为迫切重要的话题上。他瞥向她。她看来不再那么神经紧张,也许她需要分心。“你有几套换洗衣物?需不需要买些东西?”
  “我有我穿来这里的那套、现在穿的这套,和另一套换洗的衣服。但我确实有购买衣物所需的货币;我的任务有考虑到那种偶发事件。”
  “钱是真的吗?”他挖苦地问。“还是像其它的东西一样,都是伪造的?”
  “是真的。到了二十一世纪末期,所有已开发国家都完全改用信用卡和金融卡,所以大部份的货币都被存放在一个安全的地下金库里。”
  “为什么不直接烧掉?”想像着数以亿计的纸钞化为灰烬,他的全身都因拒绝而绷紧。那样虽然不对,但仍不失为合理的解决之道。
  “首先,它们极具历史价值。其次,即使在我那个时代,仍有未开发国家没有能力将经济全面数字化。它们使用现金,以物易物,任何可用的方法。”
  两百年,他心想,有些事仍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知道现金没有完全被废除,令他如释重负。他在遇到银行业务时就变成恐龙,他宁愿开支票。他确实曾在需要时利用自动柜员机提领现金,但想到用电脑付帐单,就令他的史前动物细胞惊恐。妮琪知道那种事可能会捧腹大笑,但无论她有多么需要高兴起来,他都不会告诉她。他可不希望她认为他是刚脱离穴居生活的野蛮人。
  五分钟后他把车驶入他家的车道。他的屋子有点小,是一栋两间卧室的工匠式建筑,有前阳台横亘屋子的整个正面,背面还有一个封闭式小阳台。他把车子停在后门旁边。高大浓密的树篱分隔他和邻居的后院,巨大的橡树长得十分接近,几乎整个院子和半栋屋子都在树荫的遮蔽之下。
  他的屋子虽然屋龄超过六十年,但保养得很好,历年来做过好几次现代化的翻新,所以非常好住。和若蓓订婚时,他买下它作为年轻家庭第一栋屋子,打算等第二个孩子出世,需要更多空间时再来换屋。若蓓甚至挑了厨具,但后来她香消玉殒,孩子没有半个,他也不需要更多空间。若蓓过世时他的人生虽然没有停止,却沉滞了。
  下车时他发现他此刻担心的不是沉滞,而是卧室地板上有没有脏内裤。让女人看到他的脏袜子和脏内裤的时间是在男欢女爱之后,而不是之前。
  小小的电击窜上他的背脊,在脑袋里爆炸。七年来他第一次渴望一个女人:不仅是性,还有那个女人本身。他尤其渴望妮琪。他想要和她共度时光,想要了解她,查明她的好恶,怕不怕老鼠、蜘蛛和蛇,看到蟑螂会不会尖叫。他想要知道她习惯仰睡、趴睡或侧睡,喜欢淋浴或泡澡。
  他渴望她。
  这一点出乎他的意料。他已经忘了来电的兴奋有多么令人精力充沛,就像灌下一整壶咖啡。他已经忘了全神贯注在一个人身上是什么感觉。她如何用那纤纤玉手关上车门,如何心不在焉地拨开遮住眼睛的一绺发丝,如何迅速地投给他询问的一瞥——-那些他全都注意到了,清楚得深深印在他的记忆中。
  最大的问题是,她愿不愿意任性地谈一场既非逢场作戏又绝非天长地久的恋爱。假设她有兴趣,任何恋情都将受限于她停留在这个时空的时间长短。她在这里可能待上两星期,也可能只待两天。他们无从得知她的时空发生了什幺事,那里会不会有人发现内部有人在干卑鄙勾当而派出援军或搜救队。
  她在阳台边等他,眼中带着询问,好像在奇怪他为什幺杵在车子旁边,不来开门让他们进去。想到她会在这里待多久,使他从另一个角度看待她的存在,因此他问:“你在这里多久后他们会派人来找你?一定有时间限制,不然他们永远不会知道派来的人是不是死亡、受伤、连接环毁损,甚或入狱。一定有适当的援救程序。”
  “我们不知道这件案子的确切变数,”她说。“所以设定了很长的时限。”
  “‘很长’是多长?”
  “一个月。”
  那的确很长,比他的预计更长。大部分的凶杀案不是在一星期内结案就是成为悬案;线索不是存在就是不存在。也许有别的事正在发生而他不知道。他不喜欢那样;她先前突然告诉他的那些事,可能会害他作噩梦。
  他拉开纱门,他们登上后阳台;然后他打开门锁,让两人进入厨房。妮琪止步环视,诺斯也止步环视,尝试透过她的眼睛去看。
  左手边是洗衣间,小得只能放下一台洗衣机和一台干衣机。厨房是有餐桌的那种,里面的旧橱柜被他剥除成原本的木头后再加以染色。地板的磁砖看来像金色的石头,他花了大钱给流理台加装坚固的台面,因为那是若蓓要的。她不曾在这里煮过一顿饭菜,不曾在这里睡过一夜,他们一起过夜时都是在她的住处,因为那样比较容易,他不必载运女人上班前需要的各种随身用具、美发用品和化妆品等等,他在这屋里做的许多事都是为了若蓓,但没有了她,屋子变成他一个人的。
  妮琪缓缓走向瓦斯炉,用指尖轻轻抚摸,就像对他办公室里的东西那样。他领悟到这里和他办公室里的所有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无价的古董。有些她可能在书上读过却从未见过。
  “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她指着电动开罐器。
  “开罐头。”
  她俯身端详开罐器,拉下小控制杆,不见任何动静时失望地皱起眉头。
  “像这样。”他从食品柜里拿出一罐鸡肉汤面,示范给她看小磁铁如何固定罐头,让她压下控制杆。罐头开始旋转,她像小孩一样脸露喜色。
  “我们失去了很多日常生活的细节。”她喃喃自语。
  他背靠橱柜,交叉脚踝。“你们怎么开罐头?”
  “我们没有罐头。”
  “那么食物用什么装?”
  “大部分的食物都装在可以食用和在加热时融化的透明容器里。它们非常营养。”
  想到吃包装使他做鬼脸。“是啊,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当然是像它们盛装的食物。”
  “如果是不需要加热的食物呢,例如冰淇淋?”
  她露出好笑的表情。“还有其它的容器,例如塑胶盒。新鲜农产品仍然是新鲜农产品。我想食物本身没有很大的不同,改变的只有容器和烹调方式。”她把鸡肉汤面罐头拿过来闻了闻。“现在要怎么处理这个?”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个小锅子放在瓦斯炉的炉嘴上,开火,把汤倒进锅里。“吃掉。”
  她玩弄转钮,把火开开关关,观察蓝色的火焰跳动。她显然从未见过瓦斯炉,因此他问:“你们怎么加热食物?”
  “分子激荡器。”
  他发笑,想到自身正被激荡的分子。“听来像微波炉。”
  “微波炉的一种变体,我们的许多东西都是这个时代发明的。”她以幸福的语气说,他突然明白她有多么喜欢此行的这个部分。虽然到目前为止有许多部分都很令人讨厌,但科技的这部分却令她欢喜。
  “比方什么?”
  “呃,太空旅行、电脑、雷射,诸如此类的东西。”
  “太空旅行”引起他的注意,他发觉他可以站在这里和她聊到两人累倒。他们有事情要做——该说是他有——但他一件也不想做。
  “那是我来这里的真正原因。”她后悔地说。“这个时代令我着迷,我深入研究过。这项任务是我求来的。”
  “当心所求。”他幽默地说。
  她笑了出来,褐眸闪闪发亮。“一点也没错。”接着她严肃起来,想到那些死去的人和横生的种种枝节。看出她的心思,诺斯同情地摸摸她的手臂。
  “来吧,我带你去看你睡觉的地方。”不幸的是,不是他的床上——至少还不是。他把瓦斯炉的火调小,领着她穿越屋子。
  屋子很小,客餐厅是相连的,只不过他把餐厅当成住家办公室,难得在家用餐时都是在厨房吃的。短短的走廊通往一左一右两间卧室,中间则是浴室。比较大的前卧室是他睡的;后卧室没什幺特别,就只是卧室而已,但该有的家具都有。他告诉她放毛巾和床单的壁橱在哪里,因为她淋浴时会需要干净的毛巾,然后走向客厅,让她去处理需要处理的事。
  他没有用家用电话,因为不想让人知道他在何处。他拿出无线电打到警局,传达去汽车旅馆把妮琪的手提箱拿到他办公室的要求。他稍晚会趁夜间只有调度员值班时去警局拿。他还得处理她租的车。
  他灵机一动,拿起家用电话拨给父亲。凯文在第一声铃响接起电话。“五金行。”
  “爸,我可不可以把一辆车放在你的仓库藏一阵子?”
  “行。谁的车?”
  “租的,我不希望它被看见。”
  “如果你想把它罩起来以防万一,我今晚可以带一块油布回家。”
  “好主意。谢了。”
  “什么时候过来?”
  “天黑后,我再打给你。”
  “好。到时见。”
  另一个问题处理好了,诺斯心想,只要他能移动她的车而不被跟踪。当然得由他来驾驶;只要他有办法,任何人都别想再枪击她。
  她从浴室出来,他注意到她满脸倦容。今天真是辛苦,对他们两个都是,而且今天还没有过完。
  “我们喝些汤吧。”他握住她的手臂把她转向厨房。“鸡肉汤面使一切好转。”
  “既然那样,”她说。“你应该再开一罐。”
  第十二章
  妮琪并不饿,但汤具有安慰作用,再加上屋内空调设定的温度对她来说太凉了点,所以热汤更加受欢迎。他们坐在斑驳的木头餐桌边,默默用汤匙从成套的蓝色碗里舀取只有少许鸡肉丁的浓汤喝。他快要喝完时腰际的无线电响了。
  他一脸认命地聆听代码,然后把汤匙和碗拿到水槽边,将剩下的汤倒进厨房绞碎机里,然后扭开水龙头,轻轻拨一下开关。“我得走了。”他多余地说。“待在屋里,不要接电话,除非是我打来的。”他把号码写在便条簿上,然后把便条簿推向她。“如果电话机窗口里显示的来电不是这个号码,就不要接。”
  “好。”妮琪说。她那个时代也有非常类似的技术。
  他在出门时突然停下来回头望向她。“我回来时你还会在这里吗?”
  “当然。”她坚定地说,压抑住突然涌起的恼怒,恼怒他觉得非问那个问题不可。
  “我还有任务要完成,而且需要你帮助我完成。”
  他点点头,往门外走却又再度止步。“可恶。”他低声说完,转身向她走去。她吃了一惊,不知道他是否打算把她塞进他的汽车行李厢,或是用手铐把她铐在床架上;她扔下汤匙,吱吱嘎嘎地把椅子往后,准备起身反抗。
  但他只是俯下身,左手撑着桌子,右手托住她的后脑,以吻封住她的唇。
  唔,在淡淡的惊讶中心想。然后是:噢。
  他从容,非常从容,而且彻底——非常彻底。他的舌头像老友一样探入她口中,确信会受到欢迎。她把手放在他的左手背上,他翻转手掌与她十指交缠。
  她的喉咙深处响起低沉真诚的愉悦哼声,低微得宛如轻声叹息。她当然注意到了——好几次——他有多么吸引人,但除了那一次说溜嘴,她自认把心思隐藏得很好。若非他的低调性格使她误判他的自信和大胆,就是她的欣赏像清水一样透明。
  他依依不舍地亲吻她,她从容不迫地结束那个吻,渐渐地抽开身。他的眼皮沉重,眼神热切。她自己的眼皮也很沉重。
  “你以为一个吻就能把我留下吗?”她低声问。
  他轻声低笑着直起腰杆。“不,但我很想知道你的味道怎样,以防你真的开溜。”(译注:Split=开溜=劈开)
  劈开?他以为她会被劈开?她不知道他是在讲恶心的下流话,还是他认为她可能会在任务中丧生,遭雷射击中的人确实有点像被劈开。
  他突然大笑起来。“如果你能看到你的脸……”
  “那么我的眼睛得长在柄上。”
  “开溜是离开的意思。”他解释,出门时还在大笑。
  妮琪坐在桌边,猜想自己还有多少次误解了俚语的意义,不知道他是否认为她是大白痴。接着她轻声笑起来,谁在乎呢?他知道她为什幺不熟悉他使用的俚语。她熟悉其中一些,但不是全部。他可能整天都在笑她。
  她不想再喝汤,于是端着她的碗走到水槽边,模仿他先前的举动:把剩下的汤面倒进排水管,打开水龙头,打开会发出可怕绞碎声的开关。等音质变得比较流畅时,她关掉开关,,关上水龙头。
  他可能有这个世纪常见的自动洗碗机,但她不想得寸进尺。在看过他操作前,她不想弄坏任何东西。于是她在水槽下翻找,找到一个卷标为洗碗精的塑胶瓶,用手和一个看似洗碗用的小硬毛刷把碗洗干净。接着她找到一条干净的厨房毛巾,摊平在流理台上,把碗倒扣在毛巾上晾干。
  处理完家事,她决定趁他不在时彻底检视屋子。如果他认为她会因礼貌而放弃察看二十一世纪早期房屋的机会,那么他的期望未免太不实际。
  她从后面的小凹室开始,两台白色的机器占据那里的空间。她想她知道它们是什么,从各种不同的选项看来,她推论她猜得没有错。有“快洗”这类选项的机器必定是作为水洗衣物的洗衣机。她那个时代没有人用水来清洁衣物。那么另一台机器就是干衣机了。她打开两台机器往里瞧。洗衣机里有半槽袜子和内衣裤,干的,所以她认为它们需要洗涤而迅速盖上盖子。干衣机里装满毛巾,同样是干的,所以它们显然已经洗好。
  她抽出一条毛巾嗅闻,毛巾有迷人的柠檬清香。卷标引起她的注意,她定睛一看,惊讶地发现毛巾是百分之百纯棉。棉!他知不知道这些毛巾有多么值钱?不,他当然不知道。只有非常非常有钱的人才买的起天然纤维制的衣服。棉花、蚕丝、羊毛、亚麻——它们比鑚石更珍贵。她那个时代的衣服几乎都是合成纤维制成的;她的衣服当然全部都是。
  毛巾使她想到汽车旅馆的洗澡设备。她已经搞清楚如何使用了,虽然用水清洁身体的想法使她有点震惊,但她非常喜欢热水冲洒全身的感觉。诺斯的浴室有相同的设备。这身衣服穿了一整天,而且许多时间都在高温的户外,因此她需要洗澡。可惜她没有干净衣服可换,但此刻能洗掉累积的汗水和尘垢就很令她满足了。
  心动不如行动,她迅速步入浴室锁上门,然后脱掉衣服。合成纤维的好处之一是,被雨淋湿后在几分钟内很快就干了。她迅速洗净内衣裤和衬衫,把它们挂起来凉干,然后才打开淋浴器。她本来要洗所有的衣服,但用手洗似乎很令人却步。但假如诺斯没有带她的手提箱回来,那么她势必得在今晚就寝前洗衣服。
  用毛巾包住头以免弄湿头发,她走到热水下,忍不住发出幸福的叹息。就便利而言,她的时代或许最佳,但这个时代有些东西绝对是更好的,热水澡就是其中之一。供应充足的毛巾是另一个。啊,还有纸!想到带些纸回去,她就差点流口水——假设她没有遇害,假设搜救队带来替代的连接环能够让她回家,假设许多其它的因素都有利于她。
  想到回家使淋浴的愉悦蒙上一层阴影。她不能想她可能回不了家。她有家人、朋友和热爱的工作。她和父母及妹妹菲儿都很亲密;弟弟科纳两年前令大家困惑地放弃狂野的单身生活,踏入婚姻和家庭,他和妻子很快就生下一个白胖可爱的男婴。她溺爱那个小家伙,无法想像再也见不到杰明带酒窝的小脸,再也听不到他有感染力的笑声。她非回家不可,否则她会无法忍受。
  干净和闻起来有药草香皂味,她关上水龙头,用包头的毛巾擦干身体。镜台上只有几样东西,她仔细瞧了瞧,认出一支牙刷和一管牙膏——软管上写着“牙膏”,所以不太可能猜错——以及一把刮胡子用的剃刀。她那个时代的男人仍然用剃刀,剃刀是另一样因好用而保留下来的东西。但在她那个时代,牙刷已经停用一个世纪了;抗病毒的药在现代化世界消灭了蛀牙,漱口水分解并融化牙齿上的黏性物质。
  她找到一瓶无香精的润肤霜搽在皮肤上,然后穿上衣服。她的内衣裤和衬衫已经干了,洗净后穿起来舒服多了。舒服又放松,她继续在屋里探险。
  客厅里有两把舒适的椅子、一张真皮长沙发和一台大电视,电视的萤幕比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都要大许多。相形之下,汽车旅馆的那台电视真是小。地板上铺着看似不常有人踩踏的地毯。房间里有两盏台灯和几张小桌子;房间另一头摆着一张书桌,书桌上有一台原始的大型电脑和另一个小萤幕。房间里还有许多书,全部都是纸本版,她拿起一本翻看时双手兴奋地颤抖。
  这些人是否明白他们有多么幸运,有这么多纸张印刷的书籍?二十世纪末和二十一世纪初的一大悲剧是,有太多的音乐、书籍和文化都纪录在不耐久的电脑磁碟里。两个世代不到,磁碟就已经变质,大部分的资料因而遗失。当然啦,其中一些可以重建,例如歌曲可以由别的歌手来演唱,但那些原声带就此消失,再也找不回来。手稿、研究……太多都遗失了。纸张看来脆弱,但有些纸片的历史长达数百年,由此证明只要小心照料,纸绝对是可行的信息媒介。
  她打开他的电脑,它呜哩咔嗒地运转了好久才能够操作。她心不在焉地说:“打开通讯程序。”电脑毫无反应时她不禁失笑。声音辨识程序此时虽已存在,但还不是标准配备。
  她在萤幕前面坐下,试验手动操作系统,对萤幕上标示位置的小箭头感到着迷。电脑知识在二十世纪末期急遽增加,同样激增的还有建立她那个世界的其它许多科学。但她不愿做太多,担心不慎弄坏系统。她点击不同的图标,直到发现如何关机。
  接着她察看卧室。他的卧室比他指定给她用的那间大,床也比较大。床没有整理,枕头堆在一起,床单和毯子凌乱地掀在一边。梳妆台上摆着一张相片,相片里的女子非常年轻,一双绿眸好像在微笑,使人看了忍不住回以微笑。房间里没有其它的相片。床头柜上摆着一具电话、一盏台灯、两本书、一本杂志、一个残留着一些水的玻璃杯和一只袜子。
  男人,两百年来毫无改变。
  好奇心得到满足后,她回到客厅,打开大电视。根据昨晚在汽车旅馆看到的判断,看电视比在她那个时代钻研十年更能够让她了解当今的文化构造。
  她窝在沙发上,没多久就睡着了。
  电话铃声吵醒她。她急忙站起来跑去厨房接电话。她先检查来电显示萤幕里的号码,它和诺斯写下的号码相符合。她按下看似最可能的按键,然后说:“喂。”
  “看来你还在。”
  “我说过我会在。”她打个呵欠,然后凝视手表。它是指针式而非数字式,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一时看不懂那些指针。“我睡着了。几点了?”
  “刚过六点。再过十五、二十分钟,我就可以办完这里的事。要不要我带东西回去当晚餐?”
  她犹豫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需要吗?”
  “如果你今晚想吃东西,那就需要。我家没有很多食物。”
  下午喝过汤,她现在不太饿,但她想起午餐有多么美味而说:“可不可以再吃汉堡?”
  他轻声低笑。“你喜欢那些东西,是吗?”
  “对。我想它们对健康非常不好,但我喜欢它们的味道。”
  “任何美味的东西都有害健康,这是定律。”
  那一点也没有改变。每次有非常美味的东西被研发出来,不到一年就会有庞大的反对声浪说那种产品有多么不健康。连蔬菜水果都逃不过危言耸听者的注意。
  “汉堡。”她坚定地说。“还有薯条。”
  “那才是生活的方式。我会在大约四十分钟内到家,看我需要多久才能买到汉堡而定。有没有人打电话去?”
  “没有,电话一直没响过。”
  “很好。希望能持续下去。”
  趁着等他到家时,她用冷水洗脸,把头发梳整齐。小睡使她的精力恢复,必要时可以再运转十二小时。
  他的时间估算的很准,在三十九分钟后把车驶入车道。她在厨房等待,满心愉悦地等着后门打开,从那个意外之吻后第一次看到他。
  他拎着她的手提箱和一个白色纸袋进来,诱人的香味从纸袋里飘散出来。他脱掉了外套,手枪插在肩挂式枪套里。身穿牛仔裤和皮靴的他看来好像属于更早的世纪,当马还是主要交通工具的时代。他的下颚布满青青的胡渣,头发垂在额头前,但他看来并不疲倦。相反的,他的蓝眸锐利警觉,毫无因疲劳而动作迟缓的迹象。
  “除了小睡以外,你还做了什么?”他从纸袋里拿出两杯饮料,把其中一杯滑给她。
  “淋浴,还有察看你的屋子。”
  “想出每样东西怎么操作了吗?”
  “大概吧,至少没有东西被弄坏。”她在先前坐过的那张椅子坐下,他把一个汉堡和一袋薯条放在她面前。压抑着嘴馋,她开始拆汉堡的包装,但礼貌让她等到他坐下时才咬第一口。
  他们默默吃着,拿咸咸的薯条沾上蕃茄酱。思索她那天吃下多少卡路里,妮琪估计她需要跑步十英哩才能刚好打平。
  “天黑后我们去取你租的车。”他终于开口。
  “把我的车放在你父亲家会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没有人会知道车在那里,也没有人会知道你在哪里。我替你买了些东西:一些衣服让你融入得更好、遮住头发的东西和太阳眼镜。”
  那些东西会有帮助。那些方法很简单,但探员从训练中得知,人们通常不会太注意身边的人,所以她应该相当安全。她很幸运,除了诺斯以外,没有人真正认识她。但这里仍然是个小市镇,他的邻居一定会注意到一个陌生女子进出他家。
  但她有备而来,万一需要易容改装,她的手提箱里有几件她那个时代的便利东西。
  “金发蓝眼的我看来会怎样?”她朝他咧嘴而笑。
  第十三章
  半小时后,妮琪从浴室出来,在他面前缓缓转个身。“你觉得如何?”
  原本在看电视新闻的诺斯缓缓站起来盯着她看。“没话说!”他说,低沉的嗓音变得暧昧,眼中又出现那种眼皮沉重的眼神。“我喜欢。我比较喜欢你深色头发的样子,但这样也很好。真的很好。你怎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办到?”
  她心不在焉地回答:“那是一种聚合物产品,用不同的颜色覆盖在头发表面,遇水不会脱落,但用一般的洗发精就能洗掉,完全不需漂白再染色。”她停顿一下。“没话说?”她认为那是赞美的意思,尤其如果他的声音改变能当成重要的指标。她感到脸颊发烫,对他看她的眼光起了反应。
  “意思是呀啊。”
  她迅速吸口气,那个解释毫无帮助。“而那个意思是?”
  “意思是你看来秀色可餐。”
  那个字眼她懂,但它的意思是滋味美好。显然这个时代的俚语赋予它不同的意义,除非……哦。这下子她的脸颊更烫了,她远离他一步,不确定该怎幺做。她不是毫无经验的天真女孩,她玩过这种游戏,不过是在她自己的时代。和他谈恋爱不同于愚蠢地和嫌疑犯谈恋爱;后者会成为革职或立即起诉的理由。在许多方面,诺斯都像同事,虽然调查局知道友善在所难免,但官方政策仍然会不赞成。
  但明知只会短期停留,还与人发生关系又有多合乎道德?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搜救队把替代的连接环带来给她,她没有在执行职务中丧生,以及其它种种可能性。她的伦理道德训练很实际:根据人性,与其它时空的人性接触是不可避免的。然而自相矛盾的是,在明知道会转换离去时,与另一个时空的人逢场作戏可能比建立情感联系更合乎道德。
  从初识戴诺斯起,她对他就没有逢场作戏的想法。
  他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把一只手放她的腰上:她可以感觉到那只手的温度透过衣服传来。“我已经考虑过所有可能的后果。”他用的仍然是那种缓慢低沉、像春药般深深影响她的声音。“我知道如果一切顺利,你就会离开。我知道我会不择手段扒光你的衣服,但你若不愿意,只需要说声不。”
  在那一瞬间,彷佛当头一棒,她领悟到自己无法对他逢场作戏,但他却能轻易抱持能玩就玩的想法。训练时没有谈到那个可能性,焦点全放在探员的不公平行为。她在这儿担心行为是否合乎道德,他担心的却只有上床。男人!
  有句话很禁得起时间考验,她开心地给他一个不置可否的微笑,然后说:“再说吧。”
  他仰头大笑,握紧她的腰。“务必。”他似乎感到有趣。接着他再度亲吻她,就像先前一样从容不迫和无比亲密。但这次他们两个都站着,靠过去搂住他的脖子和踮起脚跟使两人更加贴近是世上最自然的事,她感到他全身一颤,亲吻突然不再从容,变得饥渴和索求,坚持又热切。
  他的气息和味道席卷她,唤醒她所有的女性本能和荷尔蒙。他硬挺的下体紧抵着她的小腹,他伸手把她的小腹按向自己。跟他上床会是多么容易,她模糊地心想,努力把注意力放在欢愉以外的事物。他那慵懒的魅力对她的善意具有极大的杀伤力。
  她努力恢复常识和自制,设法使两人交缠的唇瓣分开一点点,然后喃喃地说:“我们不是该走了吗?”
  “还没有,天还没有黑透。”
  “黑透?”
  “外面的光线还很充足,还看得见东西。”他迅速亲吻她的嘴角,轻咬她的下唇。
  她坚决地用双手抵住他的胸膛。她不需要出力推,双手放在那个位置就使他遗憾地叹息后退了。
  她深吸几口气使自己镇定,然后放下踮起的脚跟。“对不起,我那样太不专业了。”
  “你老是那样说。”
  “那样真的很不专业。”
  “同意,但你为此感到抱歉,我却不。见鬼的,考虑到我们今天做的那些事,一点点不专业感觉起来就像清新的空气。”
  意思是,至少现在他没有被迫违反法律和背叛人生焦点,所以为什么不上床乐一下?那个想法使她有力气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想和他上床的理由很多,但当他的安慰奖不是其中之一。
  “只是要让你知道我的立场。”她说。“很明显,我觉得你很有吸引力。但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所以我在这里的任何关系都是短期的。我这辈子从来不曾逢场作戏,看不出有从现在开始的理由。”
  他轻吹一声口哨。“那会使我安守本分,对不对?”
  这下子她觉得有点内疚了。“我没有冒犯的意思,只是……”
  “别说了。”他用食指尖碰触她的下巴。“你不必道歉,或找借口。如果时间正确——没有双关语的意思——我认为我们可以建立稳固的关系。”
  悲哀的是,她也同意。她的职业使她忙得没有时间寻找真命天子,或“也许先生”。如今遇到了一位也许先生,甚至可能是真命天子的男人,她却无法留下来。
  尽管对这个精力充沛、构想和科技爆炸的时代着迷,她还是比较喜欢她的时代。有些时光旅行者谈到挑一个有趣的时代定居,但她始终不了解他们如何能抛下家人朋友和熟悉的一切。当然啦,他们或许没有朋友,而家人正是他们想离开的原因,但那就更悲哀了。
  诺斯彷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但你若留下……”
  “我不能。”
  “不能,还是不想?”
  “再也见不到家人,”她轻声问。“你做得到吗?”
  “只有爸爸和继母,但是……不行。我没办法自愿离开,再也见不到他们。”他伸手拨弄她的一绺金发。“有没有家人以外的人在等你?”
  “你指的是情人吗?没有。我有朋友,男性和女性都有,但没有一个让我产生谈恋爱的兴趣。”由于这像是问答时间,所以她挑起眉毛反问:“你呢?”
  “目前没有。”
  意思是曾经有过,但在看过他卧室里的那张相片后,她已经料到那一点了。“我去你的卧室参观过。”应该说是窥探,但她并不觉得不好意思。他一定知道她什么东西都想看。“相片里的那个女子?”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在退缩,他的眼神黯淡下来,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回忆。“若蓓曾是我的未婚妻。七年前过世了。”
  同情使她碰触他的手。“对不起。我知道我常说那句话,但这次不一样。从那之后有过任何人吗?”
  “只偶尔有你竭力反对的逢场作戏,没有一个亲密的。”
  七年,她心想,他在情感上依然忠实。好一个坚贞不渝的男人。“你一定很爱她,她会深感荣幸。”
  他的目光再度转向她。“那是很奇特的措辞,也是很……窝心的想法。谢谢。是的,我爱她,失去她的悲痛几乎令我难以承受。但一段时间之后,悲伤逐渐消失,人生终会继续的老生常谈是真的。”他望着她背后的窗户。“换个话题,等你换好衣服时,天色也会暗到可以让我们离开。”
  他不打算再谈他的私生活,她心想,拎着购物袋走进她的卧室。她不介意退出令他敏感的话题。也许吧,因为他是男人,他认为他们已经测过深度,其它没什么好谈的。那个想法令她莞尔而笑,她把注意力转向进一步易容改装。
  只有走廊上的光照进房间,她拉拢两扇窗户的窗帘,然后开房里的灯,关上房门。打开购物袋,她拉出一顶棒球帽、两条牛仔裤、两件圆领衫、一双运动鞋和几双袜子。为了确定,她察看新衣服的制造商卷标,兴奋得全身发抖。事先清洗、柔软和漂白过,太棒了。不出她所料,它们都是棉制品。她连一件棉布衬衫都不曾买得起过。
  她迅速脱到只剩内衣裤。两条牛仔裤完全相同,所以她抓起上面那件,扯掉卷标,穿到身上。裤腰有点松,但裤长很合适,她好喜欢柔软布料与双腿贴触的感觉。感觉起来好实在,不会拘束,又令人安慰。
  制造商可以用一句广告标语,她乐陶陶地心想。棉的安慰。
  在粉红色和绿色两件圆领衫中,她选了粉红色那件,把下摆塞进牛仔裤腰里。审视着镜中的身影,她压抑住喜悦的尖叫。她看起来……她看起来非常二十一世纪!
  换上不同的衣服和改变头发的颜色后,连当天遇见过她的人都会难以认出她来。她选的是与她肤色很合的暖金色。她的皮包里还有彩色隐形眼镜可以把她的眼珠颜色变成蓝色,但他们天黑后才会出去,所以她认为不需要用到隐形眼镜。至于白天,反正诺斯买的太阳眼镜可以遮住她的眼睛。
  她戴上捧球帽,凝视镜中的自己。她母亲和妹妹当然会认得她,但她的父亲和弟弟就有可能经过她身边而不多看一眼。
  穿上新袜新鞋后,她回到客厅,再一次站在他面前供他检查。“怎么样?”
  他满意地点头。“没有人会认得你。脱掉帽子,把头发扎成马尾。”
  妮琪顺从地开始把头发往后梳。她的头发不长,还不及肩膀,所以她的马尾很短。他去厨房拿来一段塑料皮金属线给她绑头发。她再度戴上棒球帽,把短短的马尾从帽子后面的洞里拉出来,摸索确定它牢靠了。“这个金属线的东西是什么?”
  “垃圾袋的束绳。我没有扎马尾的发圈,只好将就了。”
  她不理会他挖苦的语气。“我需要另一件衬衫或外套来遮住我的枪。”她停顿一下,猜疑涌上心头。她眯眼注视他。“你会把枪还我,对不对?”
  他耸耸肩,脸上出现近似假笑的表情。“你要枪做什么?你有那支小小的雷射笔,它的杀伤力不亚于手枪。”
  “没错,必要时我会使用它。但避免它引起注意,不是比较聪明吗?”
  “无论如何,避免引起注意都是最好的做法。人们看见你携带武器就会理所当然地把你当成执法人员,而那是我们最想避免的。”他停顿一下。“你的枪在车子里。要带就放在皮包里,不要挂在腰际。另一方面,这里的山区入夜后会有点凉,所以你确实需要加一件衣服。我马上回来。”
  他进入他的卧室,片刻后拿着一件褪色的粗棉布衬衫出来。“穿上这个吧。”
  衬衫当然是他的;即使她的身高在平均之上,他的衬衫仍使她显得矮小。她把袖子卷到手肘,让前襟敞开松垂着。“我准备好了,除非你能想到别的。”
  “只有一个。”他再度亲吻她。
  第十四章
  诺斯瞥向妮琪,她趴在座位上以免被人看见离开他家。当然啦,她终究会被看见,但他不希望她的出现紧接在她以联邦调查局探员的身分消失之后。无论谁问起,他都会说她没有发现欧泰勒命案和她在调查的那些案件有任何关联,因而离去了。她是联邦调查局探员,本地警察不会期望她按照他们的方式做事。让一人的离去和另一人的来到相隔一、两天,人们就不太可能会把两人联想在一起。
  她的某种特质令他困惑,不仅是因为她来自两百年后的未来。她不是对任何事都异常镇定,就是几乎毫无感情。他唯一一次见到她真情流露是在她杀了那个来自未来的陆探员时。有那么一会儿,他以为她就快呕吐了。但她随即重新振作,又变得几乎像机器人一样冷静。
  机器人。
  他突然头皮发麻,寒毛直竖。不可能。他在想的事是不可能的。她摸起来像真的女人;她闻起来像真的女人。她的肌肤温暖,她会呼吸——至少看来像在呼吸。他突然很想把手伸到她的鼻子下,看看能不能感觉到呼出的温暖气息。
  她吃了两个汉堡、薯条和汤面。机器人会吃东西吗?怎么会有人想要发明会吃东西的机器人?那岂不糟踢科技——更别说糟踢食物了?
  那要视机器人的用途而定,他心想。如果出于某种理由,机器人需要渗透进入军队或必须看似真人,那么它就得完成进食的动作。
  但她吻起来像真的女人,嘴唇柔软,小口温暖湿濡。那个念头刚带来“我在胡思乱想什幺”的宽慰,他就想起电影“银翼杀手”里的复制人。复制人和人类的外表完全一样,但他们是机器,设定好了在某个年纪死亡。那种科技有可能存在她那个时代吗?有可能进展得那么长足和神速吗?
  他的常识说:为什么不可能?毕竟太空任务在三十年内就从什幺都没有发展到登陆月球。二十世纪最后五十年的科技大爆炸,先前的变化还来不及被完全吸收,新的变化又产生了。另一次发明创造的爆炸有可能在她的时代发生,带来只有天知道的东西。人类在两百年内发展出时光旅行的方法。那一定比制造具有人类外表和功能的机器人困难许多。
  他努力思索她不可能是机器人的理由。她脸红过,他记得她的双颊泛起红晕。人必须感到难为情才会脸红。情绪可以用程序设计吗?还是用程序设计好了对特定事件表现出特定的生理反应?
  除了杀死陆尚凯时以外,她没有流露过任何强烈的情绪。她只曾略微生气,略微快乐,略微懊恼。考虑到今天发生的那么多事,她的平和性情不是令人宽心就是令人惊骇,而他不知道是哪一个。
  他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在猜想不久前是否企图和机器人亲热。
  就诺斯而言,猜测立刻导致发问,因为他无法忍受不知道。“你是什么?”
  “什么?”她在座位上问,扭头凝视他。她困惑地蹙起眉头,但他得到的印象是
  她突然警觉起来。“我们又要讨论那个了吗?我是联邦调查局探员。”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是人类吗?”
  令他意外和惊恐的是,她没有突然大笑或假装震惊,或做出任何可以消除他疑虑的行为。她只是停顿一下,然后以审慎的语气说:“为什么那样问?”
  “你的举止。没有人的性情能够那样平和。就像你有一条行为基准线,无论往哪边都不偏离太多。你气恼,但没有发怒;你被逗乐,但没有真正发笑;你有几分兴奋,但没有到呼吸急促的程度。你的心跳曾经加快过吗?或者你是某种机器人?”
  再度是那种流露秘密的停顿,那种平和的语气。“你所谓的机器人是比喻的意思,还是字面的意思?”
  “你说呀。”
  “我是人类。”她还是用那种审慎的语气。“所以那解决了字面意思的问题。”
  “那比喻的意思呢?”
  “你说呀。”她机伶地还以颜色。
  一个陷阱在他脚边张开大口,他领悟到如果她是道道地地的人类,那么他刚才跟她说她的性反应像机器人,可就大大搞砸了。世上最态度冷静的女人听到那种话也会不爽。有些女人不爽时会让全世界都知道,有些只是默默报复。他怕的是那种默默报复的女人。
  当他沉默不语时,她由座位上坐起来直视前方。“对不起。”最后她说。“我不知道我举止不当。”
  他期待的是愤怒,但感觉到的却是恐惧。而那一点最最令人惊恐。
  妮琪有种无法动弹的奇怪感觉。她显然做错了,但错在哪里?她努力思索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和怎样才会是正常的反应,但根据他刚才说的话,她显然对“正常”毫无概念。由于时间相隔那幺远,毁损或遗失的资料又那么多,所以训练只能达到这样。她欠缺的是精确细腻的表达,她不了解的是难以捉摸的微妙之处。就她的工作而言,那种失误会使她丧命。
  但令她伤心的是他觉得她有所欠缺。她做了令他反感的事,但她不知道是什么事。他喜欢吻她?她没有误解他的生理反应。那么,从那之后的十五分钟内她做了什么导致这样?
  无法动弹的感觉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羞愧。她一直努力循规蹈矩,努力不让人看出任何差异,努力融入;她在家乡的法律地位十分脆弱,所以她努力维持那微妙的平衡。有些像她这样的人桀骜不驯,但她一辈子都在努力取悦当权者。桀骜不驯的那些没有被消灭,但被关了起来,一直以来的了解都是等所有的法律争议解决时,如果判决不利于他们,他们就会被消灭。
  如果坏的被消灭,舆论多久后会要求他们全部都必须被消灭?
  她想要问她做错了什么,但她一辈子都在努力融入,甚至没有把她的处境告诉最好的朋友;强烈的保密倾向在经过多年的强化后,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可能向诺斯提及那个话题。他已经认为她可能是机器人了,所以她最好不要证实他的任何猜疑。
  她默默地僵坐着,直到他们抵达郡府大楼。诺斯再次把车驶进私下接送争议人犯的保护区。“把你的车钥匙给我。”他说,她一言不发地交出钥匙。
  “你开这辆车不会有问题吧?”他问,她把注意力集中在操纵装置上。
  “应该不会。”她在仔细检查后说。“所有重要的东西似乎都在标准位置上。”
  “在这里等五分钟。到那时我已经开着你租来的车离开了。你从我们进来的入口出去,然后向左转。经过三条街后的右边转角上有一家小便利商店,我会在那里等你。”
  他显然要走另一条路线,看看有没有人在跟踪那辆租赁车。如果有人在监视那辆车,那么监视者会看到开车离去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一个女人。果真如此,监视者会假定他要把车开去给她。无论如何,车子都会遭到跟踪。他显然认为五分钟足以甩掉任何跟踪者。
  他开门下车。她移到驾驶座后首先做的就是把座椅往前挪,好让她能够踩到踏板。
  “万一我没有在那里等,别惊慌。”他吩咐。“待在原地别动,我迟早会到。还有一件事,当我们到达我爸爸家时,待在车子里别出来。天色暗,他无法看清你;他会认为你是某个警员。”
  说完话,他就大步走进郡府大楼。他会从比较靠近停车场的出口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好像他没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妮琪把车掉头,面对出口而坐,看着仪表板上的数字时钟。数字似乎变换得非常慢,她开始默默地数秒,努力使自己的速度和时钟的速度一样。时间真是奇怪,以相同的数字顺序一再计算,从不改变,但时间的质却是哲学和科学热烈讨论和探索的主题。它不仅是人们用来管理生活的人工程序表;它本身还是一度空间,和脚底下的大地一样真实。但时间尽管复杂,思量它却比思量自己容易。
  数字终于显示五分钟过去。她系上安全带,再次察看指针盘和操纵装置,然后小心翼翼将排档杆按入行车的档位,踩下油门踏板。车子滑顺地往前移动。
  她不让自己匆忙。她没有看到停车场里有其它的车辆或行人出入。停在那里的车辆多得令人惊讶,但执法部门在夜间向来忙碌。
  她抵达停车场入口,然后左转。前往便利商店的一路上,她不停从后视镜里察看有没有车辆可能在跟踪她,但行驶了整整三条街,她的后面都没有车辆。
  一转进便利商店的停车场,她就看到诺斯坐在她租来的车子里。他微微点个头,然后倒车驶入街道。她安静地跟在他后面。
  培克市并不大,但散乱地分布在一堆乱山的山谷里,像湖水一样寻找地理切口和裂缝。市镇形状狭长,只有两条主要干道,但有许多次要街道从主干道通往四面八方或从四面八方横越它们。那表示每个转角都有红绿灯拖慢他们的速度,所以四英里左右的路花了他们十五分钟。但他们终于出了市区,交通顺畅许多。路灯在他们背后渐渐消失,只剩他们的车头灯照亮道路。
  妮琪专心开车,保持稳定的速度,没有离诺斯太近以免不安全,也没有离太远又失去他的踪影。那就是她的立身之道:安全第一,严守分际,感情藉由其它事物表现,例如她的工作不仅允许她冒生命危险,而且在特殊情况下甚至期待她冒生命危险。
  倒不是说她想要冒生命危险,她苦恼地心想。她只是希望能随意犯错,随意在大庭广众下叫喊,随意发脾气而没有人怀疑是不是某种小故障使她失控。她想做那种想做就做的傻事。她不想生活在恐惧中,终日担心她令某人不舒服会怎样。
  也许她这种生活方式还不如被消灭。也许桀骜不驯者的想法才正确,宁愿要真实的短暂人生,也不要自我囚禁的漫长人生。
  等诺斯从公路转入一条次要道路时,她已经觉得快要窒息了,好象空气太浓稠而无法吸入肺里。她快溺毙了,其实她一辈子都在水中,但直到现在才发觉。
  你是机器人吗?
  哦,我显然是。谢谢你指出来。
  诺斯的尾灯赫然出现在她眼前,她连忙踩下煞车,全身不停地颤抖。他放慢了速度,但她没有留意,因此差点撞上租赁车的车尾。讨厌,他为什么要那样说?又为什么要对每件事都那么好奇和观察入微?
  他踩煞车,进一步减速,然后左转驶入一条蜿蜒上小山丘的长长车道。山丘上有一栋平房坐落在几棵遮荫大树之间。屋里亮着几盏灯。诺斯没有停车,但她听到他在他们经过屋子时轻按一声喇叭。屋子后面有一道篱芭,一边有一座仓库。诺斯直接把车驶进仓库。妮琪停下车,将排档杆按入停车档,她的头灯照亮仓库内部。
  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从她的右边接近——从容貌看来是诺斯的父亲。他们都有那种高大、宽肩、微瘦的体型;他们连头形都相同。他打开仓库里的一盏灯,一个从屋梁垂下的灯泡。他和诺斯合力用一大块油布把租赁车连车带轮胎地罩住;然后他关掉电灯,两人合力关上仓库的双扇门。诺斯的父亲用铁链和挂锁闩住门把。
  戴先生瞥向她;虽然知道他在头灯直射下不可能看见她,但她感觉得到他的好奇。她一时冲动地熄掉引擎,摸索到开关熄掉头灯。小心翼翼地下车,避免在黑暗中绊跋,她走向那两个男人。
  她不用看到诺斯的脸就知道他不高兴她与他父亲见面,但过去半小时发生的事使她不再在乎诺斯高不高兴。
  “唔,你好。”戴先生说。“我以为是某个警员在开诺斯的车。”
  “你应该待在车子里的。”诺斯语气冷淡地说。
  “是你叫我待在车子里。”妮琪以同样冷淡的语气更正。“因为我不肯跟你上床,你就说我是机器人,所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诺斯发出被呛到的声音,他的父亲也发出相同的声音。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当着他父亲的面说出那种话,但她不在乎了。没有任何人和事比戴诺斯伤她更深,而他甚至不是故意的。那不是他的错;他不可能知道他选择的字眼会把她狠狠推向现实的铁墙,而撞得遍体鳞伤。她转向戴先生,伸出她的手。“你好,我是施妮琪。”
  他的父亲与她握手。“戴凯文,很高兴认识你。”他听来心不在焉,但那种语气在他转向儿子时立刻消失。“诺斯!”
  “我没有——我是说,我确实问过你是不是机器人,”诺斯对她说。“但那不是——”
  “你为什么说那种话?”他父亲问。
  “因为一大堆其它的事。”他疲惫地说。
  “啊,我想起来了。我不发怒,我不大笑,我不兴奋。三个中两个算是非常厉害,但猜猜你没中的是哪一个!”
  戴先生抓抓头皮,不自在地把重心从一脚换到另一脚,显然希望自己不在火线上。“呃——你们两个在交往什么的吗?”
  “没有。”妮琪说。
  “那他怎么会——”戴先生结巴地住口。
  正在气头上的妮琪替他把话说完。“他怎么会知道我兴不兴奋?”
  “妮琪,住口。”诺斯说。
  “别叫我住口!”她猛地转身面对他。“我一辈子都遭到制止,害怕做这个、害怕做那个、害怕有人认为我太麻烦。”令她惊骇的是,她竟然声音硬咽,热泪盈眶。“我不哭。”她激动地说。“我连哭都不敢。”
  “看得出来。”他的声音变温柔了。“你不需要哭,生我的气就揍我。来吧,抡起拳头狠狠挥向我的下巴。”
  “诺斯!”戴先生抗议。
  “不要以那种赏我骨头吃的态度对我。”她压抑着愤怒说,拳头已经握了起来。
  “如果能改善你的心情,尽管揍我。”
  她的心情的确会好一些,所以她揍了。他不知道他在要求什么。妮琪没有显露出拳的意图;她绷紧手臂肌肉,按照学过的方式把手臂往后拉,然后以闪电般快速的扭转动作从肩膀直直伸出。那一拳扎扎实实地击中诺斯的左下颚,揍得他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天哪。”他捧着下颚说。
  第十五章
  “该死。”戴凯文说,盯着坐在地上的儿子。“你出拳真猛,施小姐。或者我该说女士?”
  她在没有数位化的礼仪书里看过二十世纪的称谓形式,因此知道他在说什么。“叫我妮琪就可以。”她吸吸鼻子,用手掌擦掉眼泪,然后对诺斯说:“你要站起来,还是整晚坐在那里?”
  “那要看你有没有打算再揍我。”他回答。“如果有,那么我待在这里就好,谢谢。”
  “别孩儿气了。”她生气地说。“你欺侮我一整天,我一再告诉你——”
  “那是因为你忍让我,是啊,我记得。还有,是孩子气,不是孩儿气。”他小心翼翼地站起来,确使自己在她挥拳可及的范围外。
  “孩子,孩儿,意思都一样。”她心烦意乱,顾不得是否犯下另一个语言错误。事情豁然开朗;而她恍然大悟,到一切都没有差别的程度。
  “你最好进来冰敷下颚。”凯文对诺斯说。
  “好,谢谢。如果明天脸上瘀青一大块去上班,那些家伙会说什么现在就可想而知。”
  凯文礼貌地转向妮琪,伸手比向屋子。“你先请。”
  妮琪大步走在两个男人前面,思绪和情绪依然混乱。她看得出在某个她不了解的层面上,诺斯和他的父亲认为她当真动手揍他是很奇怪的事。暴力并没有纾解压抑在内心的情绪;她想要再揍他一拳,她想要哭泣,她想要把沮丧尖叫出来。
  后阳台的灯亮着,他们抵达屋子时,她看出那是一栋古老的红砖平房,地基周围有整齐的灌木丛。阳台看来是后来增建的,因为它是木造的,而且粉刷成白色。凯文打开吱嘎作响的纱门,把他们引进阳台,然后打开一扇通往厨房的木门,就像诺斯家的后门一样。
  “晓琳!”他喊道。“有客人!”
  “是不是诺斯?”声音的女主人从另一个房间匆匆进来。她在看到妮琪时停下,立刻望向丈夫要求必要的介绍或说明。
  “这位是施妮琪,诺斯的——呃——朋友。妮琪,这位是我的妻子晓琳。”
  “很高兴认识你。”妮琪和晓琳异口同声地说。晓琳五十几岁,身材丰满迷人,留着一头红色短发,看来和善能干。
  “诺斯的下颚需要冰敷。”凯文说。
  “发生了什么事?”晓琳一问,一边走向冰箱,开门拿出一包蓝色的东西。
  “妮琪把我打倒在地。”诺斯回答。
  晓琳从厨房抽屉拿出一条薄毛巾,包住蓝色袋子递给诺斯让他敷在左颚上。“故意的吗?”她问。
  “对啊。”诺斯拉出一张厨房椅坐下。“我叫她打我的。”
  “你预期的大概是女孩式的拍打。”晓琳精明地说。
  “大概吧。”他同意道。
  “你得到的却不是那个。”
  他轻声低笑。“下次我不会那么笨了,她出拳跟拳王泰森一样重。”
  他在笑,妮琪心想。笑。她的胃在翻腾,她心想她可能要吐了。不是因为她揍了他;那是他自找的。事实上,他的发笑使她想再揍他一拳。但她只是动也不动地站在厨房窗前凝视着窗外,即使她根本看不到外面的东西。
  “坐下来。”诺斯对她说,拉出一张椅子,温柔地引导她坐下。“要不要喝点东西?水?牛奶?咖啡?”
  “都不要,谢谢。”她说。
  诺斯在他的椅子里转过来倾身靠近她,蓝眸仔细端详着她的脸。她不知道他在找什么;也许是戳出皮肤的金属。他会白费力气,金属不用来制造机器人已经一百多年了。
  “让我看看你的手。”
  他不给她时间依从,已经抓起她的右手检查。她的指节又红又肿,还有一道小裂口。“哇。”他说。“你的手会比我的下颚更惨。晓琳,还有没有冰袋?”
  “没有了,但我有冷冻青豆可以凑合着用。”他的继母再开冰箱拿出一个袋子用毛巾包好。“让我看看。”她从他手中拿起妮琪的手,小心翼翼地把冰袋贴在她的指节上,然后用毛巾圈过她的手掌打个结。
  妮琪倒抽一口气,刺骨的寒意似乎使指节抽痛得更厉害。蠢。她真蠢,明知出任务必须使身体处于最佳状况还弄伤手。她不能忘记此行的目的,及任务比她的感觉更重要。
  “这是怎么回事?”晓琳坐了下来。“我知道不该问,但我很好奇,而你们两个正坐在我的厨房里敷冰袋。”
  凯文哼着鼻子说:“据妮琪说,她不肯和诺斯上床,诺斯就说她是机器人。”
  “再给他一记重拳。”晓琳立刻劝妮琪。
  妮琪再度跟眼泪对抗,她不能再如此情绪化;她必须自我控制,至少直到独处时。“我为自己的不当行为感到懊悔。”
  “如果他说你是机器人,那我会说你的行为不但没有不当,还非常节制。”晓琳眯眼望向诺斯。“你有吗?”
  “在某种程度上。但我不是那个意思,而且,当时还在讨论别的事。”
  “但你不会说是什么事。”
  “对,我不会说。”他的语气温和却坚定。“我必须郑重声明,你们对妮琪一无所知。你们没有见过她,从来没有听过她。她应该待在车子里不必被你们看见,但事情不肯那样发生。她必须隐姓埋名,因为那攸关她的性命。如果你们在街上看见她,我会以别的名字介绍她给你们认识,但千万别表现得好像认得她,可以吗?”
  凯文和晓琳双双点头。晓琳显然有许多问题,但都忍住了。结果,她只搬出最古老的母亲问题:“吃过晚餐没有?让我很快热点东西给你们吃。”
  “谢谢,但我们已经吃过了。”诺斯说,真诚地对她微笑。“我们得走了。”
  “但你们才刚到。”
  “我们一起办一件案子,今晚还有许多跑腿的工作。”
  “那要看你给跑腿下什么定义。”凯文低声咕哝,换来妻子责备的白眼和诺斯的咧嘴而笑。
  “官方定义。”他告诉父亲。他站起来把冰袋放在桌上。“谢谢你们的急救护理。”
  “把它带着。”晓琳说。“你开的是自排车,你可以右手开车,左手拿冰袋。冰敷十五分钟,休息十五分钟,然后再冰敷。持续那样做,你可能连瘀青都不会有。那袋青豆当然也带去,因为她的手会比你的下颚更严重。”
  诺斯点头,再度拿起冰袋。他走向晓琳,弯腰亲吻她的脸颊。“再次谢谢。你是最讨人喜欢的继母。”
  她咧嘴而笑,轻拍他的手臂。“你是最讨人喜欢的继子。”
  妮琪起身道谢,然后跟着诺斯出门。凯文和晓琳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离开。他们走到车子边时,凯文关掉阳台的灯,再关上后门。
  在突如其来的幽暗独处中,妮琪感到比以前更加孤独。她坐进前座;诺斯坐进驾驶座,膝盖撞到方向盘,低声咒骂着把座椅往后移,以便容纳他的长腿。
  “很顺利。”他说。“现在他们知道你的情况了,但是他们认为我很没品。”
  她想要说“纸包不住火”或“批评若是对的,就该接受”这类的话,但陈腔滥调此刻并不讨喜。当他发动车子,倒车进入庭院做三点转向时,她只是一言不发地坐着。
  “你没有话要说吗?”他们抵达道路,他把车转向市区。
  她停顿一下,整理思绪。“等我们到你家时,我会坐下来画另一张时间表,列出我对欧泰勒命案所知的一切 ”
  “我指的不是那个。”
  “哦,你想谈私人问题?好啊,别再吻我。这个怎样?”
  他叹口气。“简明扼要。我料到你会有那种感觉。听着,我只是在想你对每件事都那么镇定,而你那个时代必定有那种科技,所以我认为那不无可能。”几秒钟过去。“对吗?”
  “杀害欧泰勒的凶手在这里人生地疏。他总得吃、总得住。这是个小市镇,找到他应该不难。”
  一时之间,她以为他不会接受她改变话题,但后来他说:“如果他在这里暂住。他有可能住在邻郡,或邻州。”
  “不找怎会知道。”她的语气表明不想继续讨论,他们在沉默中度过剩余的车程。
  他刚打开他家的后门门锁,他的无线电就叫了起来。他倾听代码,表情冷漠起来。“又发生了凶杀案。”他简短地说,替她推开门。“老规矩:把门锁好,别接电话,除非是我的手机号码。了解吗?”
  “当然。这起命案可能有关联,对不对?”
  “培克市不常发生凶杀案,”他转身准备离去。“可能性有多大?”
  第十六章
  八十几岁的前任市长冯哈南应该死的比较有尊严,而不是坐在他最爱的旧安乐椅上看电视游戏节目时被勒毙。他大小便失禁,打翻台灯的可能是他乱踢的脚。勒杀是暴力致死,受害者挣扎许久后脑部才终于失去生命力。那还需要大量的力气,或是以技巧代替所需力气的知识。
  凶手或许很强壮,但他用的不是双手。老人的脖子上没有青紫色的指痕,只有一条绑扎痕,意味着有东西套过他的头,扭转,然后拉扯。可能是皮带,也可能是绳子、长围巾,或任何够长和够柔韧的东西。
  这不是诺斯的犯罪现场。市长住在市区,所以在现场办案的是市警局警探。但两个警局经常合作,有效结合经验、人力和预算。他们彼此认识,共组专案小组,必要时互相帮助。
  他们不需要诺斯调查现场,但市警探向来有兴趣听他的看法;他好奇无比的名声众所周知。到场的郡调查员不只他一个;方洛迪也来了,做的事和诺斯差不多,也就是观察。
  据隔壁邻居估计,命案发生在天黑后不久。她看到哈南按照惯例在傍晚放猫出去。就是那只猫导致她去察看哈南,因为那只可怜的动物站在门口叫着要进去,而他从不忽视他的猫。她终于被猫叫声吵得心烦不安而打电话给他。他没有接电话,于是她打九一一紧急电话求救。
  洛迪听说猫的故事后缓缓走到诺斯身旁。“幸好猫在屋外。”他低声说。如果只有猫和一个死人困在屋内,大家都知道它们会开始啃食尸体。人们忘了猫是宠物也是肉食动物。在见过几个老人独自死于家中时只有一或数只猫相伴的案例后,诺斯暗自发誓如果他的生活方式容许他养宠物,那宠物只会是鱼。他喜欢猫,但没有喜欢到被它们当食物的程度。
  诺斯让视线移回命案现场。这里和欧泰勒住宅的命案现场毫无相似之处;做案手法不相同,两个受害者表面上看来并无共同之处,一个是娶了花瓶老婆的成功律师,另一个是养了一只猫和在同一栋屋子住了五十年的退休鳏居老人。据邻居说,冯哈南很少出门,只在花园里做点琐碎事或坐在前阳台观看来往的人车。他的女儿或外孙女通常一个星期替他买一次食品杂货,或是来接他出去郊游。过去一年来他的身体日渐衰弱,开始谈到卖掉房子搬去老人公寓住。可怜的老头再也不必担心那个了。
  由于没有证据显示两起命案有关联,所以诺斯很惊讶自己竟不知怎地深信两者互有关联。但他没有疯到向任何人提及。他会变成全郡的笑柄。如果不认识妮琪,如果没有看见人在面前凭空出现,如果不知道有个来自未来的凶手在这个地区,他也绝对不会产生那种想法。
  最近发生的怪事全部有关联。时光胶囊、毕杰瑟农场的闪光、妮琪、时光旅行、欧泰勒命案——那些肯定互有关联,但妮琪不清楚欧泰勒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她只知道杀害欧泰勒的是她要缉捕的擅自旅行者,但不知道凶手的动机和身分。所以……冯哈南命案怎么产生关联?
  哈南没有遭到抢劫,毫无强行进入的迹象,但他的门也没有上锁。这一带的人在家时大部分都不锁门,直到上床就寝。做案手法和没有东西遭窃的事实,说明这起命案与毒品无关,因为毒瘾者会搜括现金或任何可以变卖的东西。
  “可怜的老头。”洛迪说,和诺斯先前想的相同。“谁会想杀害他这样的人?退了休,靠退休金过日子——天知道,培克市市长的薪水并不多。如果他是被抢劫,至少还会有点道理,但就这样进来杀了他——为什么?难不成是某个亲戚等不及要继承这栋老屋子和一些破家具?”
  “有可能。”如果哈南保了钜额的保险或在银行有钜额存款。虽然他的生活方式不像有钱人,但许多经历过大萧条时期的老人家都是把钱存起来,过着好像仅能糊口的生活。诺斯努力思索每种可能性,但还是深信这起命案和妮琪的案子有关。但这个现场不归他管;市警局的弟兄会调查保险金和银行帐户,他能帮的忙只有访谈邻居。
  他和洛迪带着他们的笔记本出发,挨家挨户地敲门询问。这里是属于长久定居的老社区,大部分的居民都已退休,所以他们晚上通常都待在家里看电视。没有人曾看到或听到异乎平常的情形与状况。他们都很惊骇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发生凶杀案,而且遇害的是他们认识和喜欢的人,但他们对命案都毫无助益。
  等他疲惫地开车回家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今天的事情可真多,他驶入车道看到屋里仍亮着灯时,知道他还有得忙。
  妮琪坐在厨房餐桌边等诺斯,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摆在手边,他的一本书摊开在面前。听到车子驶入车道的声音时,她站起来往厨房门外看,确定是他时才转开门锁,替他开门。
  他进门时一脸倦容,一整天下来他怎么可能不累?夜深了,他需要睡眠。但他没有直接回房睡觉,而是嗅了嗅空气,问:“咖啡是刚煮的吗?”
  “大约一小时前煮的。”她回到餐桌边的座位上。她很骄傲自己搞懂哪个是咖啡机和如何操作。前者是因为她在诺斯的办公室见过一个印有“咖啡先生”的机器,虽然这台没有印那个名字,但实质上是同样的机器,只有玻璃水瓶的形状略有不同。没有说明书,她苦思出步骤:空槽上有刻度,所以里面要放东西。咖啡粉吗?但若咖啡粉放那里,那幺那盒滤纸是做什么用的?经由实验,她发现滤纸放在小篮里非常贴合,所以咖啡粉应该放在那里。那表示空槽是装水的。
  她找到一袋未拆封的咖啡粉,读了一杯水配多少咖啡粉的用法说明,小心翼翼把两者量好放入咖啡机。接下来只需要按下按钮,片刻后水开始嘶嘶作响并滴进玻璃水瓶。简单,而且味道香极了。
  “我猜两百年后还有咖啡。”他从橱柜里拿出一个杯子,倒了一些咖啡给自己。
  “当然。咖啡是南美洲最大的经济作物。”
  “比石油更大吗?”
  “科技的进步使石油市场崩溃。”她继续坐在椅子上,视而不见地盯着摊开的书。
  他拉出她对面的椅子,重重地坐下。他揉揉眼睛,用双手围住咖啡杯。“受害者是前任市长冯哈南。作案手法不相同,死因是勒毙。哈南高龄八十五,身体虚弱。没有东西将他的命案和欧泰勒的命案有连结,除了我的直觉。”
  “市长有没有可能写了某种研究报告放进时光胶囊里?”
  “不可能,他连大学都没念过。他只是那种有本领假意欢迎和谈天说地的老好人,有足以当好行政官员的小聪明,但不是非常积极进取的人。”
  那些话大部分都是英语,她可以经由他的用法了解她不懂的习惯用语的意义。
  “那么它也许和另一起命案无关。”她说。
  他摇头。“我一直在思索和回想二十年前出席时光胶囊埋藏典礼的人有哪些。足球队教练易霍华第二天被发现吊死树头。验尸官判定是自杀,但现在我心存怀疑。教练站得很近,可以看见胶囊里放了什么;事实上,他还帮忙埋它。市长在场。现在回想起来,欧泰勒也在场。那时他刚开始执业,因此热心参与各种公民事务来建立人脉。”
  “但是教练二十年前就死了。”她指出。“为什么等二十年才杀其它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想我开始看出一个模式,我需要重新唤起记忆。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图书馆查阅报纸文章,看看里面有没有提到有谁在场。应该还有一张相片,因为我记得曾经察看爸爸和我在不在相片里,但拍摄角度不对。”
  她点点头,再度盯着书。
  一分钟后他叹口气说:“听着,对不起。我问你是不是机器人不是因为性方面的事,我发誓。”
  “根本没有那方面的事。你吻了我几次,很愉快,但不会再发生。”她尽可能面无表情,努力压抑泫然欲泣的冲动。她不会再当着他的面掉眼泪。
  她合上书本站起来。“如果你不介意,我要睡了。”
  “喝下那些咖啡后,你不可能睡得着,不如继续坐在这里和我谈一谈。”
  “我没有喝很多,而且我很累了。晚安。”她带着书走进客房,打开床头灯。喊累不是撒谎;她真的疲累到几乎无法思考。
  他紧跟在后,走到房门口。“你需要的东西都有了吗?睡觉穿的衣服?”
  “我很好,谢谢。”
  “你确定吗?需要的话,你可以穿我的圆领衫睡觉。夜晚很温暖,这栋屋子的空调不太好。圆领衫会比较舒适凉爽。”
  “我有睡衣。我很好。”
  “那么,好吧。”他继续在门口逗留。“明早见。”
  “你在要求我再度保证你会在早晨看到我吗?我不会走的,我有工作要做。”
  “我知道你不会走。如果想走,你有过很多机会。只是……该死。我伤了你的感情,我不是故意的,但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改善你的心情。”
  “你道过歉,那样就够了。”
  “不够,你还在伤心。”
  “我会忘掉的。”她冷淡地说。“我是成年人了。麻烦你关门好吗?我想要脱衣服上床睡觉了。”
  他在原地又站了一分钟,看来极端沮丧,接着低咒一声,他退出去带上房门。妮琪如释重负地吁了口气。她一点也不想处理私人冲突,尤其是在筋疲力竭的时候。
  她从她那个时代带来的衣服不会绉,但她还是打开手提箱把它们仔细挂在衣橱的空衣架上,然后把诺斯买给她的衣服也挂好。至于身上穿的衣服,她把它们脱下来搭在房间仅有的一张椅子上。一丝不挂时,她套上她穿来睡觉的那件一体成型无缝衣。它非常舒适,由不透明流体布料制成,不但轻如薄纱,还能调节体温。如果人体太热,它会通过毛细作用带走皮肤的热度。如果人体太冷,它就会保存热度。她无法想像诺斯的圆领衫会有她的无缝衣一半舒适。
  她掀开床罩,疲倦地爬进被单之间,伸手关掉床头灯。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她清醒地躺着,比刚到时更加感到身在此时此地的陌生。短短三十六小时前,她是满腹计划和满怀乐观。现在她却被流放到一个不属于她的时空,被自己人出卖,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另一个刺客要来杀她。
  那必定意味着她会成功,而他们心知肚明。
  不然,为什么要杀她?如果她注定失败,他们大可以把她遗弃在这里,也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无法告诉家人她要去哪里出任务,因为时光任务是最高机密,只有军方或执法人员使用。时光旅行的技术还太新——距首创只有二十年,时光转换在头十年充满危险,经常导致死亡,所以每个志愿者都知道活着回来的机率最高只有百分之五十——改变历史的影响及其所有可能的结果还没有完全推算出来,而恐怖分子会很想要拥有那种技术。
  如果她没有回去,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她出了什幺事。
  发生了太多她不了解的事。时光胶囊就是一件意外之事,但某个来自她那个时代的人转换来到此时此地偷走了它。那个人是谁,为的又是什么?诺斯认识这个郡的人,他说律师和退休的市长都不可能具有可以被用来发展成时光旅行技术的知识。
  这个时代的谁试图杀她,为什么?谁会知道她的事?
  甲:有人预先通知凶手她的到来,贺世曼和麦尔颐可能也是。
  乙:凶手找本地人帮忙。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警长,她不是真正的联邦调查局探员?她的识别证在这个时代无法获得证实。她会锒铛入狱,无法碍事。
  有没有可能凶手不希望她入狱?光是不碍事还不够,他想要置她于死地。
  她打个呵欠,累得无法思考。翻身侧卧,她眨眨沉重的眼皮。视觉习惯了黑暗,她看出两扇窗户的轮廓,好希望能打开它们。房间里有点闷,来点新鲜空气会很不错,但开窗会形成安全漏洞;在她那个时代,窗户从来不开。训练和习惯使她留在床上光想不做。
  山区的空气格外清新,树木古老巨大,微风吹过林间的沙沙声是背景里几乎不曾间断的安慰低语。
  禾草青翠芬芳,香花五彩缤纷。花草树木仍然存在于她那个时代;事实上,树木不再作为纸浆原料后生长得更为茂盛。新品种的花,各种颜色和香味,大片大片地生长。
  但那不一样,这里……比较陌生。但这里不是她的家乡,永远都不会是。
  第十七章
  诺斯在惯常的时间起床,用微波炉热了两杯喝剩的咖啡。重新加热的咖啡喝起来味道就是不对,但他不明白为什么咖啡只因凉了几小时就该被浪费掉。幸好妮琪喝咖啡不加糖不加奶,所以他不必担心哪个该放多少。他知道家里有托盘,但无法立即找到,只好临时找别的东西凑合,把两杯咖啡放在烤盘上一起端进她的卧室。重新加热的咖啡作为谢罪礼物实在不怎么样,但他已经尽力了。
  他故意不穿上衣,不是为了炫耀他的男性体格,而是因为根据他的经验,脱掉上衣就是使女人碰他的最好方法。费洛蒙,他猜。不管是什么原因,那招很有效,他需要她碰他。身体接触有助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把她拉近。
  他知道他会严重侵犯她的隐私,但那阻止不了他敲一下门就转动门钮走进房间。
  妮琪从梦中惊醒,猛地在床上坐起来。“怎么了?”她急切地问,拨开脸上的乱发。
  诺斯的心跳差点停止,烤盘在手中摇晃。她穿的肉色衣服像某种液体轻轻流遍全身。衣服不紧,也不透明,但他几乎不必看穿它,因为它忠实地呈现出身体的每个线条。
  他用力吞咽一下,勉强以半正常的语气说:“我端了一杯咖啡来给你,我想你今天早晨可能会需要它来接电启动。”
  “接电启动?”她迷惑地皱眉。
  他忍住微笑。她可能不会喜欢知道她太过按照字面解释造成的言辞误用,带给他多大的乐趣。“接电启动的意思是用外来能源使你发动,那是汽车术语。”他把烤盘端过去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坐到她臀部旁边的床垫上。他拿起两个杯子,把其中一杯递给她。
  “啊。”她接过杯子。“谢谢。”她小心啜一口冒热气的咖啡,接着做个鬼脸。“味道跟昨夜不一样。你怎么弄的?”她瞥向他的胸膛,然后转开视线。
  “微波加热。”他啜饮自己的咖啡,对热热的液体下肚感到高兴,即使它不是世界一流的。(译注:nuke=微波加热=核武攻击)
  她惊恐地瞪着她的杯子,他忍不住笑出来。“咖啡是昨夜喝剩的,我只是用微波炉重新加热,并不是真的有放射性。”他向她保证。
  她再啜一口,然后说:“我劝你把冷咖啡倒掉,煮一壶新鲜的。”
  他轻声低笑。“它够烫,又有咖啡因。我需要的就只有那两样。新鲜的那壶正在煮,但这杯可以使我撑到那壶煮好。”他闲聊着,努力不要盯着她的胸部看,但是老天,他只是凡人,而她拥有一对好看的乳房:不太大,不太小,形状够浑圆,乳头看来很柔软。他想要脱光衣服爬上床与她亲热,但她没有流露出会在十年内原谅他的迹象,所以他不想心存侥幸。如果她再出拳,他的下颚骨可能会断裂。
  她也在看他,不时迅速瞥向他的胸膛和肩膀,接着又把注意力转回咖啡上。她也许不会碰他,但她有那个念头。
  他摸弄她衣服的松松的衣褶,大约在她的腹部,那里的布料有点突起。“这是什么料子?看起来像水。”
  她低头望向身上的衣服,眉头微微蹙拢。“看来湿湿的吗?”
  “不,我的意思是说,它似乎会流动,有点像液体。”
  “那就是重点。它是一种合成纤维,舒适是它最大的诉求。它可以在你冷时使你暖和,热时使你凉爽。真正好的无缝衣都是用它做的。”
  “无缝衣?”
  “我身上穿的就叫无缝衣,字面上的意思是没有接缝的衣服。这种布料的商品名字叫艾勒贡,但谁知道它是如何制造的;它是一些化学家发明出来的。”
  “我喜欢它的触感。”他用两只手指揉搓衣褶,让指节擦过她的腹部。他可以感觉到她突然吸了口气。
  决定适可而止,他站起来。“我要去冲澡。”他在转身走开时说。“我会在十分钟内洗完;在那之后,浴室全归你用。”
  他强迫自己离开房间。睡眼惺松,金发凌乱,穿着那件曲线毕露的衣服,她看来性感极了。她对他产生极大的影响。昨夜看到她受伤的眼神,他非常懊悔自己提到她不是人类的可能性。他该死的好奇心让他的大嘴巴伤了她的感情。机器人不可能伤心;模拟感情或许可以,但不是真有感情。
  但他怎么知道她的感情不是模拟出来的?
  他抹掉那个念头,脱掉牛仔裤,走进淋浴间。她说过她是人类,他会相信她的话。她感觉起来像人类,这对他来说就够了。如果她是别的东西,他不想知道。
  他得下工夫追求她。他不曾下工夫追求过女人,倒不是因为他是情场高手,而是因为他受吸引时通常女方也受他吸引。并非互相吸引的那几次其来有自,因此他也没有多做纠缠。
  至于若蓓,那种坠入情网的晕眩感非常强烈、立即,而且无疑是互相的。好像他们看到对方就知道了;性关系很美好,因为他们非常和谐。
  他对妮琪的感觉是以不同的方式展开,发展得比较慢一点,但他确实感觉到睾酮素驱策的冲动使他想要抓住她。他是个理性的人,所以他很吃惊自己对她的感觉竟然如此不理性。他无法按照她的意思保持距离;他就是做不到。
  妮琪坐在床上啜着难喝的咖啡,安抚她受刺激的神经。他先是把她从梦中吓醒,但说也奇怪,她似乎立刻认出他来,因为她没有伸手去拿武器。接着她的感官受到重度冲击,因为他没有穿上衣;那身温暖赤裸的肌肤使她想要挨过去让那温暖包围她,想要把脸埋在他身上吸入他肌肤的气味。
  费洛蒙,她知道。那是基本生物学:女性的费洛蒙经由空气传送,能够吸引远方的男性。男性的费洛蒙大多经由碰触交换。像他刚才那样靠近,她当然感受到那股引力,催促她伸手抚摸他的胸膛。
  从审美观点来说,他的胸膛很不错,结实多毛——比她预料中结实。考虑到他偏瘦长的体格。他若不是勤于健身,就是天生有本钱。早晨的胡渣使他的下颚一片青黑——被她击中的左边颜色略微深些——他的头发需要梳理。她想要把他拉到床上亲热,但受伤的感情还没有复原。过一阵子她会忘记伤痛,但此时此刻她只能佯装镇静。等回到家——她必须相信她会设法回到家——她再来处理他揭露的情感问题。在此期间,不管有多幺想走开躲起来,她还是得和他合作。
  淋浴的声音停止。她等了五分钟后听到浴室门打开,诺斯喊:“归你用了。”
  她等到他进厨房后才下床,拿起今天要穿的衣服走进浴室。浴室里残留着他淋浴后的湿气和热气。他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香皂味和薄荷味。
  用水洗澡的新奇经验再度使她着迷和安抚她的神经,但第一眼看到镜中金发的自己时,她吓了一跳,因为她忘了她已经改变发色。但大体说来,等穿好新衣服时,她几乎觉得可以接受今天的种种挑战了。她跟着食物的香味来到厨房。
  他站在炉子前,背对着她,仍然没有穿上衣。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探索他背脊的深沟,追逐他伸手拿东西时背部肌肉的起伏。她觉得像被扔进一池热水中。“我忘了我的咖啡杯。”她闷声说,连忙逃回卧室。
  拿咖啡杯的短暂间断使她有时间作好心理准备。他显然打算等该出门时才穿起上衣,所以她只好对他的挑逗置之不理。她走回厨房时问:“你在煮什么?好香。”
  “现有的东西不多;培根蛋吐司是我的极限,今天很幸运正好有。我通常不在家吃早餐。”他瞥向她。“你们那个时代仍然吃肉吃蛋吧?”
  “有些人吃,有些人不吃。真正的动物性蛋白质有时非常昂贵,我早餐通常吃棒状营养食品。”
  他做个鬼脸,然后指向橱柜。“拜托帮我拿两个盘子下来。如果你不介意。”
  她转身打开柜门,拿出两个没料到会出现在单身汉家中的金黄色盘子。“好漂亮的盘子。”她说。
  “去年圣诞节晓琳送的,她说成年男人家里只有纸盘很可怜。”
  妮琪歪着头思量。“她说的对。”她把盘子递给他。
  “哇,谢了。”他挖苦道。他把盘子放进微波炉,按下一分钟。
  “你在做什么?”
  “把盘子加热。我不喜欢食物凉掉,这样可以保温久一点。”
  她觉得那个解释很有道理。她环视周遭。“我还能帮什么忙吗?”
  “摆餐具。餐具在那边的抽屉里。”他用锅铲指示方向。
  摆餐具是两百年后依然相同的另一件事。盘子、餐巾和刀叉。她左瞧右瞧,就是没有看到半条餐巾,所以问他餐巾在哪里。
  他再次用锅铲指示方向。“用纸巾。”
  再次惊叹纸制品又多又便宜,她从纸巾滚筒拉下两段折好分别放在他们的座位前。微波炉在她摆刀叉时发出叮的一声,诺斯拿出盘子,开始把食物铲到盘子上。
  他的时间抓得刚刚好,因为两片吐司也刚好在此时弹出烤面包机,他抓住它们,一盘放一片,迅速涂上奶油,把盘子递给她,同时又放了两片吐司进入烤面包机。
  妮琪看看盘里的食物,觉得两盘都一样,因此猜想随便摆应该没关系。“我一直很想知道煮好的蛋看起来是怎样。”她把盘子放在桌上。
  他环视周遭,一脸的不敢置信。“我知道你说过动物性蛋白质很贵,但是……你一定吃过蛋吧?”
  她摇头。“小时候,我的父母没有很多钱,因为——”因为买她使他们变穷。“他们有些预料之外的支出。他们的经济状况现在当然好很多,因为所有的子女都长大离家了。”
  “你有几个兄弟姊妹?”
  “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她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她还有一个其实不是姊姊的姊姊。她向来不认识她,也努力不去想到她。
  “你们亲不亲?”他在他们的咖啡杯里倒入新鲜的咖啡,把杯子放在餐盘旁,然后朝她的椅子点个头,等她坐下后才在他自己的位子坐下。
  “很亲。”她微笑着回答。“我弟弟科纳生了个深受全家宠爱的小男孩,我妹妹菲儿将在明年春天结婚。”
  “他们两个年纪都比你小,但都安顿下来了。你为什么还没结婚?”
  因为她这种人不可以繁殖。“我嫁给了我的职业。”她尽可能轻松地回答。“训练密集得惊人,后来我又从事我的专门研究。”
  “专攻哪一门?”
  “历史。明确地说,二十世纪下半叶和二十一世纪上半叶。”
  “难以想像现在变成了历史。”
  “更难想像的恐怕是,你在我那个时代已经死了一百五十年。”
  “哎哟!”他惊骇地望向她。“你知道我确切的死期吗?”
  “当然不知道。”看到他的表情,她忍不住微笑起来。“首先,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无法在档案里寻找。其次,我们的纪录有大缺口。虽然你们这个时代在科技上有许多重大进展,但在存档方面却非常愚蠢。”
  “是啊,你说过。所以我的音乐光碟不会持久?”
  “对,大约二十年后就不堪使用了。虽然这个问题被注意到时很快得到矫正,但音乐或其它诸如此类的东西除非有硬拷贝,否则丧失的纪录都无从恢复。比方说,我们知道披头四合唱团所有的音乐,但对一九九五到二零二零年的音乐却几乎一无所知。”
  “书呢?”
  “印刷品保存得很好。当然不是全部,以劣质纸张印刷的都碎裂了,但其它的保存得还不错,瞧瞧你们的钞票有多少仍然存在。”
  “是啊,那是上好的纸。”
  “哦,不是纸,是一种特殊的布。”
  他一脸吃惊。“你确定吗?”
  “确定。已经分析过了。”
  “唔,真想不到。这一说我才想到,钞票仔细看可以看到里面的线。”他终于拿起叉子开始吃早餐,妮琪如法炮制——起初小心翼翼,后来就津津有味。她不喜欢蛋的质地,但喜欢蛋的味道,尤其是和培根混合在一起时。面包不怎么样,但还可以吃。
  “真希望昨晚我有把你的DNA扫描仪带在身上。”他在两人吃完时说,她正注意看他如何把盘子放进洗碗机。“我不知道怎样使用它而不引人注意,但也许我会有机会。”
  “今天能用吗?”
  “屋里有很多人进出,把DNA洒得到处都是。扫描仪现在还有帮助吗?”
  她耸耸肩。“也许。设法找到我们资料库里有的样本,会是十分冗长乏味的工作,但若有足够不间断的时间,或许就能有所发现。”
  “不间断的时间会是最大的问题。我们去昨天欧泰勒家的枪手站的地方测一下,你认为怎样?昨夜的露水很重,那会不会破坏证据?”
  “条件不是最理想;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太可能找到我们资料库里有的样本,因为枪手几乎可以肯定是这个时代的人。”
  “对,我忘了。该死。”他叹口气。“好吧,我们去图书馆查阅那些过期报纸。我们可以查出应该被放进时光胶囊里掩埋的东西有哪些,弄到一些名字,跟一些人谈谈。一定有人记得什么。”
  “你不用去办公室上班吗?”
  “我正在上班,我从不失联。”他指指桌上的无线电。
  她看着他把一个小塑胶包放进洗碗机门上的狭长孔中,关上狭长孔,然后关上门。控制器的设定不难理解,所以她没有费神细看:她只需知道操作程序。他缓缓转动刻度盘,直到喀嗒声响和红灯亮起,这样就行了。“啊,”她说。“这下子我会了。”
  “会什么?”
  “操作洗碗机。如果你肯示范洗衣机如何操作,我就可以清洗自己的衣服了。”
  “晚上回家后我再做给你看,除非你快没衣服穿,需要现在洗?”
  她摇头。“晚上还可以。”
  “我今天需要戴棒球帽吗?”她在他们准备出门时问。“如果是,那么我真的想用垃圾袋束绳以外的东西绑头发。”
  他迅速咧嘴一笑。“我们在路上停下来买。我喜欢那个样子,戴着太阳眼镜等等,好像电影明星想要掩人耳目。要知道,你满有魅力的。”
  “魅力?”她惊讶地重复。她绝不会用那个字眼形容自己。魅力意味着美丽和时髦;她没有前者,负担不起后者。
  “因为你抬头挺胸的走路姿态,像身在军队或受过芭蕾训练。”
  “都没有。小时候我很想学芭蕾舞,但家里没有那么多钱。”
  “你穿芭蕾短裙一定很可爱。”他说,接着他又半眯着眼睛端详她。“我很想看看你现在穿芭蕾短裙的模样。”
  妮琪静止不动,唯恐他又要试图吻她,她自认表现得很好,故作正常地与他闲聊,但那都是表面。她不仅不要他再碰她,还担心他一碰,她就会开始哭个不停。凭一个问题,他就揭开她生命里一道极深伤口的疮疤,让她在情感上流血疼痛。
  看到她受伤的表情使他叹息。“没关系,我不会对你动手动脚。”他温柔地说。“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但给我一次机会,好吗?”
  她设法点个头,点得轻微却明确。他碰触她的手臂,一个短暂温暖的触摸,在她抽手闪躲前就收了回去;接着他扯一下她的帽舌,转身打开后门。
  时间还早,他认为会卖发束的店都还没有开始营业,最后他们开车来到大卖场。妮琪强迫自己不要再思考私人问题,高兴地东张西望。诺斯带路走向他所谓的发饰区,但一排排棉质衣服吸引她转入侧线。等他注意到她没在身后而回头找她时,她已经穿过上衣区,正在抚摸几条轻薄的长裤。
  “你需要更多的衣服吗?”他问,她确定那是修辞性疑问句。她有四件换洗衣服;反正她原本就打算一到这里就多买几件衣服,除非她吉星高照,在四天内就抓到擅自旅行者而打道回府。但她不认为事情会那样发展,因为这位仁兄显然找到本地人帮忙。
  “需要,但不必现在就买。”
  他看看表。“我们还有时间,图书馆九点才开。”
  在她那个时代,图书馆随时开放,用电脑就可以进入;出门在外需要查资料时,公用电脑到处都有。在她那个时代,和实体图书馆最接近的是档案馆,但入馆受到严格控管,因为馆内保存的东西非常脆弱。
  她相信他说的。他去推推车,她开始取下挂在架子上的衣服仔细端详。她知道这里的衣服有分尺码大小,但不知道自己穿几号。她那个时代的衣服全部都是电脑量身订制的:你站在一间私密的房间里,电脑就会把你的身体描绘成图,你从触控式萤幕选择你要的衣服,五分钟后包裹整齐的衣服就从滑道滑进房间。你必须用你的商品与服务卡开门,购物金额会从你的卡片里扣除,就这样。
  他推着推车回来时,她正拿着一条棉布长裤往身上比,想要看大小合不合适。“你怎么知道要买几号给我?”她咕哝。
  “我仔细研究过你的屁股。”他回答。站在他后面的一名妇人噗哧一笑,连忙退避。妮琪蹙着眉头看她走开。
  “我是认真的。”她说。
  “我也是。”
  “好吧,那么我的屁股是几号?”
  “你是非常紧实的八号,有一点点接近十号。苗条而不清瘦。基本上,我运气不错——因为没有统一的尺码标准。你必须试穿。或者你可以现在买,晚上试穿,明天再把不合的拿回来换。”
  “你们可以那样?”
  “是的,我们可以。”她的惊讶使他咧嘴而笑。
  “那就这么办,你说八号?”她回到架子前,选了真心喜欢的二条长裤和四件上衣。其中一件甚至有金属小圆片。接着她来到内衣区,令她惊愕的是,尺码系统完全不同。
  “真没道理。”她挫折地说。
  “五号。”他说,挑了一条黑色蕾丝小内裤递给她。
  她望着小小的内裤,然后摇摇头。“我想不好吧。”
  “这条怎么样?”他把黑色内裤放回架上,拉出一条用料更少的红色内裤。
  “当然不行。”红内裤的背面只有一条细细的带子,她很清楚那条带子必须嵌在哪里。
  他遗憾地把他挑中的内裤放回架上。
  她选定六条一组的天然棉内裤扔进推车里,然后转往鞋袜区。诺斯告诉她尺码,她选定一双看来不挑脚形的凉鞋后,他们终于前往卖场前部的发饰区。不幸的是,在抵达发饰区之前,他们经过化妆品区,妮琪发现自己再度转入侧线。她非买一支这个时代的唇膏不可。
  她拿着一支唇膏转向诺斯问:“你觉得这个颜色怎么样?”
  就在这时,一名中年妇人在他的背后说:“诺斯?”
  他往四下看,一种她无法解读的表情改变了他的脸。“茹丝。”他用他擅长的温柔语气说,放开推车,拥抱妇人。“这么早就出来了。”
  “你不也是,只不过我知道你一向早出晚归。你什么时候睡觉?”
  “有时不睡。”手臂依然圈着她,他转向妮琪。“茹丝,这位是婷娜。婷娜,这位是雷茹丝。茹丝是若蓓的母亲。”
  婷娜?这个嘛,他当然不能用她的真名介绍她,因为施妮琪探员已经离开这个市镇了。
  她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
  茹丝与她握手,同时不停用锐利的目光打量她。中年妇人面容清秀,身材姣好,薄施脂粉。因为是女性,所以她也注意到购物推车里的东西。“你们交往很久了吗?”
  “有一阵子了。”诺斯毫不费力地撒谎道。
  “我替你高兴。”她温柔地说。“这么久了。”但她眼中有种怅然若失的表情。她拥抱一下诺斯,然后说:“我得走了。祝你们今天愉快。”
  她迅速离开信道;等她走远后,妮琪望向诺斯,挑起眉毛说:“婷娜?”
  “我想不起你的中间名字,但知道有个婷的音。”
  “没关系,就叫婷娜吧。那个名字在这里太罕见。”她把选中的唇膏扔到推车里的衣服堆上,接着他们前往发饰区。她选了一小包彩色松紧带发束,然后准备去结帐。
  “我为她感到难过。”她说。
  诺斯不必问她说的是谁。“我知道。我想看到我跟你在一起很令她伤心。若蓓过世时,茹丝叫我继续过我的人生,但我想她自己一直无法办到。”
  “对。”妮琪说,眼神黯淡下来。“母亲都是那样。”
  第十八章
  抵达图书馆后,他们进入一间狭小幽暗的房间,房间里并排摆着三台微缩阅读机。微缩片档案在房间外的图书馆主厅,由一个满脸无聊的年轻女孩照管,她要求他们在窗体上签名和登记借阅的微片号码。显然有人把微缩片带出图书馆,但除非有微缩阅读机,否则带走的原因令人费解。
  诺斯和妮琪不必在微缩片档案里束翻西找;诺斯很清楚他要的是哪天的报纸:一九八五年一月一日。他们把椅子拉到一台阅读机前靠在一起,他移动微缩片寻找他记得的那篇报导。妮琪不得不倾身阅读萤幕,那使他们的肩膀相碰。他散发出的大量体温使她觉得快被烤焦了,连没有接触到他的地方也一样。她只忍受了片刻就不得不移开。
  他询问地看她一眼。她说:“那个姿势使我脖子痛。”
  “骗人。”他平静地说,转头继续阅读萤幕。“你渴望我,但还在生我的气,所以不愿渴望我,而碰触我是太大的诱惑。我说的对不对?”
  “差不多。”她面无表情地说。
  “很高兴知道那一点。”他朝她眨眨眼睛。“好了,回来这里,那样你才能看到我在看的东西。”
  “没有必要。把对象清单念出来就是了,我会把它们记下来,还有你能记得或认出的在场人士。”他把记调查笔记的笔记本交给她,还吩咐她不要使用她自创的速记法。
  “胆小鬼。”
  “谨慎是勇敢之本。”
  “胆小鬼才会那样说。”
  “赶快找那篇该死的报导好不好!”她大声说,然后心虚地环视周遭,担心打扰到别人。应该没有,因为图书馆里的人寥寥可数,微缩片阅览室里更是只有她和诺斯。但她还是难为情地脸红了;她这辈子都在努力不要引起注意。她苦恼自己差点在公共场所叫喊,苦恼他似乎不明白她的苦恼有多深。不,他怎么可能明白?她必须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他才有可能了解,但她从来没有把身世告诉过任何人。从小父母就告诫她不要谈论她的身世或法律地位。
  “有了。”诺斯小声说。“报导是庞麦仕写的。他还在报社上班。我们可以问他一些问题。让我们看看……预定放入时光胶囊的东西包括培克高中一九八四年年鉴、一卷十大乐曲的卡式录音带和一台录音带放音机——某人的聪明想法——相片和培克郡的书面历史、一本公司章程——但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认为百年后会有人对那个感兴趣。还有一份本地的报纸。完了。”
  “七样。”她说。
  “列出的只有那些,报导说:“市长和其它人将把十二样东西放入时光胶囊,包括——”然后列出我刚才念出的那些东西。其它五样没有详细列举。可恶。”他沮丧地低声咒骂。
  “有哪些人在场?”
  “市长冯哈南,当然。欧泰勒,足球队教练易霍华,督学柏爱蒂,市议员贝莱特和金斐烈。上面的名字就这些。”
  “你记得其它人吗?”
  “庞麦仕,当然。前任警长厉蓝道。他在这件事之后一年左右退休,大约十年前过世。遗嘱认证法官也在场。我记不得他的名字……叫葛什么的,他也过世了。还有一些生意人,包括我爸爸,警察局长,郡行政专员,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但郡政府会有他们的纪录,而市政府会有当时谁是警察局长的资料。”
  “接下来要去哪里?”
  “只要不去郡府大楼都行。警察很会认人,尤其是他们以前见过那人的地方。可能有人端详过你的屁股。”
  “当时我在你的办公室,屁股坐在椅子上。”
  “你在欧泰勒命案现场待了整整两个小时,加上他们看着你走进我的办公室,又看着你走出去。相信我。”
  “我拒绝相信我的屁股是如此明显的特征。”她不高兴地说。倒不是她想去郡府大楼,只是他似乎认为她的屁股奇形怪状到足以让人因为它而认出她。
  “那是因为你不是男人,男人喜欢看女人的屁股。事实上,我们盯着看。”
  “谢谢你的解释,我觉得释怀多了。”
  他望向她的后方,确定微缩片阅览室里仍然只有他们两人。“得了。别告诉我事情在两百年内改变那么多,男人不再对女人的屁股感兴趣。他们仍然盯着看,对不对?”
  她认真考虑了片刻。“工作时不会。”最后她说。过去八年来,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工作、训练或研究。与她一起受训和工作的探员,不分男女,情况都和她相同,忙于选择的职业,没有时间从事工作以外的消遣。当然有些探员曾在不当班时和别的探员谈恋爱,但都被立刻分开。不是开除,而是其中一人调往别的城市。之后他们可以随意谈恋爱,但某些职务不能合作。研究、教学、实验室——可以;外勤工作——不行。
  过去八年来,妮琪极少有空闲时间。她选择专攻历史,使她在正常勤务外还需要长时间研究。她把有限的闲暇时间都拿来陪伴家人,除了在四、五年前谈过一次恋爱,有一阵子她以为那会是最后一次,但同样是无疾而终。没有高潮起伏,没有轰轰烈烈,只有情爱渐渐消失。
  那就像她其余的人生写照——没有戏剧般的高潮起伏,没有烟火般的轰轰烈烈。没有激昂,没有热情,没有提高嗓门,什幺都没有,只有严格遵守规则和法律。
  “嘿。”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膝头。“别一脸沮丧。如果你家乡的男人不看你的屁股,每当你觉得有那个需要,尽管到这里来,我们会解决那个问题。划掉那个——我会解决那个问题。”(译注:Scratch=划掉=搔抓)
  她拿开他的手。“谢谢,但我在想别的事。好了,你想抓搔什么?”
  他突然笑起来;她靠向椅背,懊恼自己显然又搞错了某个习惯用语。
  “那是删除的意思。”他解释。“像这样。”他拿过她手中的笔记本,在纸上写了一个字,然后在字上杠几条线。“明白吗?这就叫划掉。”
  “明白。”她不失尊严地说。“我应该知道的,因为在我们的记录里,纸笔在二十世纪末期的资讯缺口发生的很久以前就发明了。”
  “我其实很惊讶你的美语说得这么好。用你正常的口音说句话好吗?”
  “我不是表演特技来娱乐你的猴子。”她以她正常的快速说话方式说,发音含糊相连。
  他眨眨眼。“哇,真快。听起来像拍卖员。每个人说话都那么快吗?”
  “当然不是。有人快,有人慢。我认为,你们说话的节奏非常缓慢平稳,几乎可以说是正式。”
  “这个嘛,这里是肯塔基州东部,所以节奏缓慢。至于是否正式,那我就不知道了。”
  发觉谈话偏离了方向——他们经常如此——妮琪用指尖敲敲笔记本。“我想我们应该专注于行动计划。你不要我去郡府大楼,我未必同意你的逻辑,但你是男人,我就相信你的话。如果你带我去市政府,也许我可以搜寻市议员的名字。”
  “一定是你使我分了心,因为这会儿思绪清楚了,我也就想起我们身在何处了。我们在图书馆。”
  “对,我知道。”她困惑地说。他何时忘了他们身在何处?
  “我们只须查阅选举次日的报纸就行了。好,让我想想;选举是偶数年举行,我们去年没有市选举,所以那表示上次选举是二00二年。倒推回去,那表示我们要找的选举是一九八二年举行的。由于市选举和郡选举是错开的,那表示郡选举是一九八四年。我们的市选举在六月举行,所以我们需要一九八二年六月的报纸;郡行政专员则要找一九八四年十一月的报纸。抱歉,我不记得确切日期。”
  “资料这么少,我想我无法做到。”她挖苦道,他轻声低笑。他还来不及回答,他的无线电就哔哔作响,一个声音嚷出一连串代码。他拿起挂在腰际的无线电回报,妮琪这才发现那是结合行动电话的无线电。她较感兴趣望向它,不知道他愿不愿意让她看看。这必定是第一代的双向通讯器。
  “我得走了。”他起身,低头望向她时皱起眉头。“你独自在这里可以吗?”
  她翻个白眼。“不行,我只有五岁,而不是三十岁;我可能应付不来。”
  “嘿,何必冷嘲热讽。”
  “显然有必要。”
  “我只是觉得你身在外国异邦之类的。”
  “我不是,我在我自己的国家。我有钱,我有你的电话号码,我十分肯定必要时我懂得怎样打电话。”
  “好啦,好啦。”他弯腰亲吻一下她的头顶。“你的手机是真的,或者只是做得像我们的手机而已?”
  她觉得她好像应该就那个吻说些什么,然而它是那么漫不经心,提起它似乎有点小题大作。“恐怕是假的。它看起来像你们的手机,但我们不再使用那种技术,此时的手机已经全部不存在了。”
  “好,我会弄一个真的给你,我希望能随时联络到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开什么玩笑?在我看来,置身图书馆就像置身天堂。想想看我能做多少研究!”
  他欲走还留,脸上充满好奇。“有件事令我纳闷。为了填补诸多资料遗失的缺口,你们为什么不直接时光旅行到这里来,把光碟和那类的东西带回去?”
  “首先,你们的科技无法转换。我们试过。书本,勉强可以,但在过程中会受损。你们的电脑和光碟-不行。有机体时空转换的效果最好。我们不得不研发特殊的布料来制作衣服,因为天然纤维在我那个时代稀少又昂贵。”
  他把头一偏。“你是说穿聚酯纤维的人无法转换?”
  “对,人可以,但衣服不行。”
  他咧嘴而笑。“你是说人会光溜溜地抵达。”
  “一点不错。”
  “就像‘魔鬼终结者’。”
  看到她一脸茫然,他解释说:“那是一部电影,里面有个来自未来的刺客一丝不挂地抵达。”
  “那么,是的,就像‘魔鬼终结者’。但你明白填补缺口为什么那么困难了。我在这里时可以做研究、拍相片——对了,大部分的时光旅行者都是那样做——但遗失的实在太多。如果这个擅自旅行者成功,那么遗失的将永远失去。”
  “他不会成功的,我们迟早会想出来的。我会尽快回来。”他说完便离开了。
  妮琪移到他离去的座位上。她并非真的寸步难行——毕竟她的双腿还能动——但没有自己的车,行动大受限制。但待在图书馆则非常好;她不仅可以尽情研究,还感到十分安全。事实上,不再有诺斯在身旁令她分心,她的心中充满期待。图书馆!研究的可能性无穷无尽。怀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她定下心来工作。
  “你怎么了?”博仁轻声问,在她身旁用手肘撑起头部。他温暖的手放在她赤裸的肚子上,充满占有欲又令人安慰。
  雷茹丝望着情人的脸。她仍然无法相信自己在这么多年后竟然真的有了外遇,像她丈夫那样。不,三十几年一个情人,和几十个甚至上百个,不能相提并论。自从若蓓出生后不久,她就没有让艾德碰她,因为她太害怕他会把性病传染给她。后来,爱滋病出现,完全摧毁了她和他恢复性关系的渺小机会。她猜他这些年不知怎地竟然没有染病,但她没有兴趣多问。
  她早该和他离婚的。她应该让自己和若蓓过更好的生活。但她一直拖延,想等到若蓓的终身确定有了归宿;后来女儿死了,茹丝想要重新开始的动机也跟着消失。
  她叹口气。否认她的沮丧于事无补。“今天早上我看到我女儿的未婚夫,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
  游博仁(Byron Hughes)面露困惑,“我以为你说你女儿死了七年。”
  “没错,但我还是把诺斯当成她的未婚夫。逻辑上,我知道很少男人能等这么久才开始另一段关系,真的,我爱诺斯,希望他快乐,但——情感上,我觉得像是他对她不忠。”
  “啊,原来如此。若蓓会作何感想?”
  这就是博仁最让她爱的地方:他倾听她的心事,重视她的感觉。自从若蓓死后,她就像活在情感的沙漠里,他给予她的注意有如天降甘霖,滋润干旱的大地;她拚命吸收,陶醉其中,在他面前容光焕发,与他分开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他。
  她做个鬼脸。“若蓓很可能会抱怨他等这么久。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像是一个整体的两半,彼此再适合不过。她会希望他快乐。那使我觉得自己很自私,但是——”她沉吟不语。
  “但是?”他追问。
  “我觉得像是我也失去了他。他那么努力地想救活她。急救人员告诉我他们抵达时,他做心肺复苏术做到筋疲力竭,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翻身仰卧在旁边不停地流眼泪。直到现在,好像我们都在分担她走后留下的空虚。好像我不必独自承受。”
  他犹豫一下后,小心翼翼地问:“你的丈夫没有——”
  她发出苦涩的笑声。“喔,他有哭,但在她下葬的当晚就外出找女人。如果他悲伤,他以他一向的作为来表现,追求每个肯看他的女人。”
  博仁的手在她的肚子上温柔地移动。“我想说很遗憾,但他若是完美的丈夫,你就不会跟我在这里。我遗憾没有在他之前遇见你,但若我承认我很高兴你跟他在一起不幸福,那样是不是很差劲?”
  她露出温柔的微笑。“不会,那样很诚实,而且讨人喜欢。”茹丝紧紧倚偎着他,把手伸过他的肩膀抚摸他的头发。她喜欢抚摸他。认识博仁之前,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抚摸人和被抚摸,没有爱或性或两者的结合,因此她觉得自己就像处女投入他的怀抱。一切都新奇陌生和令人害怕;过度紧张使她的身体没有足够的准备,因此第一次有点疼痛,就像她真的是处女一样。
  老实说,她一直不觉得自己是性欲强的女人;她追求的是安全感,而不是爱,那些感情也被她封锁起来。她的抉择给了她若蓓,但在女儿死后,她空虚的心灵充满痛苦。她日复一日过着单调乏味、没有希望的阴郁生活,直到遇见博仁。他给了她渴望已久的情爱,但更重要的是,他使她有理由活下去,有理由抹掉过去的苦痛和失落。
  他有许多地方令她喜欢。首先,他不是本地人。他们见面不是在培克市,而是在西边的邻郡,因此她不必担心碰到认识的人。有些人可能视邻郡为本地,但她一辈子都住在培克市,极少外出旅行,所以她对本地有不同的解释。
  他并不高大,只比她高几吋,茹丝发现她喜欢那样。他们非常契合。艾德身材魁梧,所以她很高兴博仁没有任何地方使她想到她的丈夫——除了他们两个都有阳具,但他们使用的方法大不相同。艾德在性方面向来自私;博仁正好相反,在床上体贴又有耐心,无论需要多久或用什么方法,都愿意使她得到满足。他似乎不认为只有阳具能带来欢愉;他用全身上下爱她。
  他比她年轻,几乎小了六岁。她也喜欢那一点;那使她的虚荣心得到不自觉的小小满足。博仁喜欢看书、看电影和安静地散步。他在散步时几乎始终牵着她的手,偶尔还会心不在焉地拿起她的手亲吻,他第一次做出那种无意识的示爱动作时,她差点哭了起来。他喜欢跟她说话,他有聪明的头脑。他会把许多理论和实验解释给她听,示范给她看,显示他有多么欣赏她的聪明。有些细节她仍然不太了解,但此时她毫不保留地相信他。只要他说行得通,她就相信。
  “你看到和诺斯在一起的女人是谁?”他在她耳畔轻声问。“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她是某个叫婷娜的金发女子。他介绍我们认识,但没有提到她姓什么。他们在大卖场买东西——早上八点不到。我认为他们在一起过夜。”
  “因为他们在大卖场?”他困惑地蹙起眉头。
  “不,因为他们早上八点不到就一起在大卖场购物,而且她买的是衣服、内衣裤和化妆品那类平常的东西。你可能会那么早去卖场买某样用光或需要的东西,但不会那么早去逛卖场,尤其是一起。我认为她昨夜和他一起度过,今天早晨没有她需要的东西,所以他们一起出来购买。”
  “但她为什么不直接回她家?”他还是一脸大惑不解。
  “不知道。”那个解释无助于解谜。“也许她不住在这里。但若是那样,她怎会和诺斯在一起?她为什么不开她的车去卖场?我的意思是说,她必须在上班前回家开车,否则她会寸步难行。如果他无论如何都得载她回家,那就没有必要去购物了。真让人搞不懂。”
  博仁这下子真的眉头深锁了,就像他在电脑上解决问题时那样。“你说她叫什么名字来着?”
  “婷娜。怎么了?”
  “她是金发?”
  “你认识一个叫婷娜的金发女子?”
  “不,不是那样。我在想……昨天和他在一起的女子……据说她离开了培克市。”
  “对。范捷生说诺斯告诉他,她认定他们的案子没有关联,因此没有理由留下来。”
  他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但我们知道她不会说那种话,对不对?她不会离开,因为她必须待在培克市。她和诺斯昨天在一起很长的时间。毕竟改变发色一点也不困难。”
  茹丝惊骇地倒抽口气,坐起来转身注视他。“你认为婷娜就是——你确定吗?”
  “不确定,我必须看到她才能辨别,但我认为她们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你说呢?”他微笑。“如果是那样,那么知道那一点对我们有利。如果你知道诺斯住在哪里,我就可以监视他家。我们很快就会知道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