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过去(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6:48:56
 第十九章
  不到一小时,妮琪就查出一九八五年所有市议员和郡行政专员的名字;因为时间充裕和生性仔细,所以她还找出易霍华自杀案的相关报导。记者庞麦仕忠实纪录下高中师生的震惊和悲伤,尤其足球队。易教练的人缘颇佳。补充报导里列出忧郁症的症状和自杀的警讯。讣闻里记载了他在哪里出生和就读大学、教了多久的足球、去哪里上教堂。
  扶柩者的名单很有意思,妮琪名单中的一些市议员和郡行政专员抬着易教练到他最后的安息地。她把讣闻和报导影印了一份,准备给诺斯看。她想像不出其中的关联,但诺斯大半辈子都住在这里,他可能会发现她完全无法理解的差错。
  办完了公事,妮琪在书架间愉快地闲逛了两、三个小时。她悄悄从袋子里拿出微型相机,小心翼翼地拍下她认为在她那个时代会令人感兴趣的东西。相机不需要额外的光线就能拍摄出高画质的相片,整个机械构造——事实上,她带来的每样东西——都是特制的有机化合物,以便在不同的时空之间转换。
  科学家在发展时光旅行的理论和实际应用时,人类是碳基生物这一点使问题大为复杂。衣服的问题是最简单的,因为布料毕竟不必做任何事,只需连接在一起和提供适当的遮盖。使他们所有的科技适合时光旅行,比转换人类更加困难,在最初的实验里,无论用来实验的机器是什么,它的外壳往往得以留存,但运转零件无不报销——那还是最好的情况。有时它们直接消失,但是否出现在另一个时空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她的雷射笔、DNA扫描仪、衣服、相机、电子笔记本,在分子结构上全部都是仿有机物特制而成。
  所以那根长矛如何穿越时光至此?
  那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引起爆炸似的反应。她以前为什么没有想到?
  博物馆那根长矛的年代早于时光旅行,那根长矛被偷了。麦尔颐报告说看到欧泰勒被一根长矛杀死,以及他追踪擅自旅行者到欧家时,他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同一根长矛,因它对反时光旅行团体的象征价值而被使用。
  如果它的年代早于时光旅行,而且被成功地转换,那么它是用什么制成的?不是木头和钢铁;木头可以转换,但钢铁不是有机体。无论如何,中国大量生产长矛时,他们用的并不是木头和钢铁,而是陶瓷和其它材料,但没有一样来自生物。
  她只能推出一个结论:用来杀害欧泰勒的长矛并非来自未来,而是来自当代。如果来自当代,那么它就是可追踪的。
  但擅自旅行者为什么要费事找一根长矛来杀欧泰勒,如果它不具象征价值,而他也不是用它来发表声明?他有更容易的杀人方法,例如使用雷射,如果他能够取得雷射武器。此外,如果他能够进入时空转换实验室,那么他应该也能够取得雷射武器,因为取得雷射武器比进入实验室容易多了,如果无法取得雷射武器,那么他大可以在这里取得武器;火药推动的子弹非常有效。
  不,使用长矛必须有理由,但理由何在?博物馆失窃了一根长矛。这样的巧合大到令她无法忽视,其中必定有某种意义。
  她找了一个僻静的座位坐下,拿出她的电子记事本。打开笔记本,她开始喃喃自语地在萤幕上书写。
  “找到那些名字没有?”
  她吓了一跳,尖笔从她手中飞出,滚过地板,滚到一座书架底下。
  诺斯趴到地上把笔捡回来,脸上满是笑容。“你太专心,没有听到我走近。”
  “坐下。”她急切地说,指着身旁的椅子。
  他询问地耸起眉毛,但顺从地坐下。“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不是在报纸上,如果你是那个意思。我查到了名字,但我想到了另一件事。”她把头挨近他。“长矛,它不可能来自我那个时代。”她近乎耳语地低声说,图书馆里的人仍然稀少,但随着中午接近,进来的人越来越多。
  他再度耸起眉头。“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接着他眯起眼睛,她几乎可以看到思绪在他脑海中翻腾。“有机体!你说过东西必须是有机体或仿有机化合物才能转换。”
  “没错,博物馆的长矛是在时光旅行发明前制造的,所以即使有人想浪费金钱,用能够时空转换的材料制造长矛,那项技术也不存在。如果我记得没错,博物馆的长矛是玻璃纤维长柄和陶瓷矛头。”
  “在我看来像木头,我说的是柄的部分。矛头埋在欧泰勒的背里。”
  “不,我看过那些长矛。它的柄一点也不像木头。”
  “那么这根长矛并不是来自你们的博物馆。”
  “博物馆失窃一根长矛。”她慢条斯理地说,思索着各项事实,试图把它们拼凑成状似合理的场景。“麦尔颐报告说欧泰勒被长矛刺死时,断定凶器就是那根失窃的长矛是很合理的推论。”
  “难道大家不会知道凶器不可能是失窃的长矛?”
  “除非他们看过博物馆的收藏品。如果一根长矛被报失窃,然后一个探员说一根长矛在时光旅行初始技术发展的时空被用来犯下杀人命案,如果失窃的长矛对反时光旅行团体具有象征价值,那么非常合乎逻辑的假定会是:擅自旅行者盗取那根长矛并带着它做时空转换,以便前去杀害据称是开创时光旅行的那个人。”
  “哇。”他说。“你说得太快,我以为那全是一个句子。重来一遍,速度放慢。”
  妮琪深吸口气,按捺住性子。她模仿他的节奏以较慢的速度把要点重复一遍。
  “好,懂了。”他说。“所以这另一个探员麦尔颐不知道失窃的长矛是何模样?”
  “不一定,我是因为从事额外研究才经常待在博物馆。”
  “我能够了解结论是怎么出来的。也许到你那个时代,每个人都太过习惯唯独有机体规则,因此根本没有人想到要检查长矛的材质。”
  她点头。“那也是一般常识,没有经过机密编码。”
  “那么为什么要用毫无意义的长矛呢?杀人有更容易的方法。为什幺不直接枪杀他?”
  “这正是我的想法。唯一合理的假设是:有人故意要我们认为是反时光旅行团体干的。有人在我那个时代费事盗取长矛,然后又在这个时代找到或制造一根长矛。但是……为什么?如果是反时光旅行团体,他们不一定非用长矛不可,他们可以直接杀人后声称是他们干的。长矛好像是故意用来说服我们相信,命案是某个反时光旅行团体犯下的。”
  “慢一点。”他警告。“但我一定听得比较快了,因为我抓到了要点。看来像是你那个时代有人想要借着激起大规模反对活动来消灭反时光旅行团体,或是想要把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走。”
  “但那个人是谁,那样做又有什么好处?”她沉吟片刻后说:“那个人显然是联邦调查局的人,甚至有可能和我同一个单位。我们知道那一点。但目的何在?除非那个人和某个反时光旅行团体的成员有私人恩怨,但不管怎样,为什么要因此杀害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派自己人去送死?”
  “因为逼不得已。”诺斯慢慢地说,努力思索着。“派遣探员是他平常会做的事,所以他不能脱离常轨以免引起注意。但他用某种方法警告他的同伙,所以探员不是受到阻碍就是遭到杀害。我猜麦尔颐必定不是顶尖调查员,因为他根本不曾接近过这个家伙,否则他不会活着离开。”
  “一定是我的某个上司。”妮琪不知道自己看来是否和感觉的一样苍白。“我猜时空转换实验室在这项任务期间受到联邦调查局控制,那样可以使那个人比较容易传回消息,甚或在需要直接沟通时转换自己。”
  “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命案也许和时光旅行技术无关?如果长矛是在声东击西,那么它背后的理由可能也是。”
  “你们的时光胶囊失窃。”她指出。“被来自我那个时代的人偷走。如果不是为了妥善保管,为什么要偷走它?”
  “你在假设偷走它的是好人。”
  “我还在这里。”她简单地说。
  他再次一边凝视,一边认真思考。“如果胶囊里的东西被摧毁,如果那里面有东西对时光旅行技术的发展非常重要,那么时光旅行就不会存在,你也不会在这里。”
  “一点不错。只要我在这里,胶囊里那份论文之类的东西就仍然存在。”
  他一脸惊骇。“你是说你可能会在我亲吻你时……突然消失?”
  “理论上会。”
  “该死,千万不要那样!我会心脏病发作。”
  “如果你在亲吻我,但那不会发生。”
  “别那么肯定。但想想看,除了反时光旅行团体以外,还有谁想阻止时光旅行发生?好处是什么?还有,为什么要杀害对时光旅行一无所知的欧泰勒和冯市长?见鬼,根据我对老市长的了解,就算有人在他面前平空消失,他也不会承认时光旅行的存在,他甚至不认为登陆月球是真的。”
  妮琪惊讶地眨眼。“真的?”
  “千真万确。”他举起右手做无言的发誓。
  她沉默片刻,努力衡量这种面对大量事实仍然否认的心态。
  “有些人仍然认为地球是平的。”他补充。
  “我听说过,我们的历史书上有写。当我们在月球的第一个殖民地建立时,其中一位社会领袖被带去那里。他相信了,但他的信徒却不信。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坚持那是舞台布景,他没有真正去过月球。”
  “他们最后是怎么信服的?”
  “教宗去了。”
  他凝视她良久,脸色逐渐胀红。他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向公厕,肩膀上下起伏着。他设法忍到进入厕所和关上门才放声大笑。
  妮琪把头一偏。教宗上月球有那么好笑吗?
  他回来时眼睛微红,嘴角不断上扬。“抱歉。”他憋着声音说。“只不过是……我想像他穿着弥撒祭袍坐在火箭上……”他摇着头,声音逐渐消失。
  “别傻了。”她说。“他和其它人一样穿宇宙飞行服。”
  诺斯呛到,再度奔向厕所。
  她从来没有见过像他这样容易岔开话题的人,妮琪心想。他们这一刻还在严肃地讨论调查的事,下一刻她竟在解释穿聚酯纤维的时光旅行者会赤裸裸地抵达。
  他去厕所时,她把目光转回她在电子笔记本上写的笔记,又作了一番思考。好处何在?什么人和为什么一直紧密相连,找到其中一个就能找到另一个。
  杀手——-或杀手们,因为可以确定的至少有两个,实际上可能更多——-显然还没有找到他在寻找的东西,他正在逐一清查与时光胶囊有关的人。
  诺斯终于回来;妮琪先发制人地轻敲名单,杜绝他再次爆笑的可能性。“这张名单上的某个人是杀手的下一个目标。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保住他们的性命?”
  那个问题把他脸上残存的笑意一扫而空。他站在桌边低头注视名单,最后说:“不多。他们人数太多。郡警局和市警局加起来的人力都不够。他们之中有几个已经死亡——-”他拿出笔,俯身杠掉他们的名字。“但那样也还有十二个人。柯警长充其量也只能警告他们。那还得他们相信有人为了二十年前埋下的时光胶囊而一心想要杀害他们。”
  “我们必须亲自去见他们。”她说。
  “不,我必须去见他们。你必须避人耳目。施探员离开这里了,记得吗?你是婷娜,我最新交往的同居情人。”
  “我不是。”她冷淡地说。
  “我知道是。”他把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放在她的椅背上,俯身靠近她。“那正是茹丝今天早上在大卖场时的想法,也是我们在公开场合时必须表现出的模样。我只能想到这个办法,既保你安全又让你参与。不然你就必须找地方藏匿起来。”
  她猛然起立,他不得不直起身子以免脑袋被撞裂。“好吧。但若你趁人之危,下次被迫揍你时,我会打碎你的下颚。我保证。”
  “我毫不怀疑。”他咧嘴而笑。
  第二十章
  诺斯找了时间替妮琪购买新的手机和充电器,还加购一个已经充饱电的电池。心想可以在她离去后留着自己用——手机毕竟不是有机体,回不了她的时代——他花大钱买了一个照相手机,只因为他喜欢设计精巧的电子装置。那表示他的电脑必须升级才能下载和列印相片,但管他的,反正它也需要升级了。
  去图书馆接她后,他载她去一家免下车的汉堡连锁店,心想那样最不会被人知道。他们把车子停在一棵大橡树的树荫下,坐在车子里津津有味地嚼着油滋滋的汉堡和又烫又咸的薯条,他示范手机所有的功能和操作方法给她看。他兴致勃勃地解说着数位照相功能,抬眼瞥向她时发现她一脸的忍耐。
  他戛然住口。“你若不是对这些感到很无聊,就是你闭着眼睛也能操作这种小玩意儿。是哪一个?”
  “后者。”她以宽容的语气说。
  “唔,如果你不介意,让我讲解完,因为有些功能实在太酷,我非示范给人看不可。”
  除了微笑以外,她还能怎样?“我会听。”
  他继续玩她的手机,把铃声设定成她喜欢的“斗牛士”旋律,接着设定以震动代替响铃,使刚刚的辛苦全部白费,然后把他的行动电话号码输入她的手机电话簿,再把她的号码输入他的手机。等他玩完时,她已经吃完她的那份,而他的食物也早就冷掉了。
  当他满嘴食物时,妮琪提出一个她知道他不会喜欢的话题。“我一直在想,我没有必要如此依赖你,那样使我们两个都受到束缚。你可以用你的名字替我租一辆车,没有人会知道。我可以用自备的现金还你钱。”
  不出她所料,他皱起眉头,匆匆咽下食物。“我想我喜欢知道你在哪里。”他承认。“在昨天把事情弄糟后,我怕你会在我弥补之前离开。”
  妮琪叹口气,凝视着挡风玻璃外。她不想谈他问的那个灾难问题,因为它之所以是灾难的原因与他无关。看到他认真的眼神,她的心揪了一下。她觉得他的话太伤人的另一个理由是她太喜欢他。如果有时间和机会,可惜她两者都没有,她认为她很可能会爱上他。他拥有她向来欣赏的那种内在热情、坚实的自我感,和深深吸引她的轻松性感。
  然而,如果任务成功,她就会在任务结束时离开,去一个他无法跟去的地方。如果任务失败,她会丧命或如他所说的突然消失。她会在家与家人在一起,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因为不会有时光旅行带她来到此时此地。
  她希望自己能够只因受一个男人吸引就投入恋爱之中,但她不是那种人。她一直被迫小心谨慎。在她的法律地位确定前,任何头脑正常的男人都不会考虑和她结婚,而她又不愿意对心爱的人隐瞒那种事。如果鬼使神差地有某个男人在得知真相后仍然愿意娶她,她知道她会再也无法信任他的判断力,而她想要在法律上和这样的负担结合吗?不公平,也许,但事实就是如此。
  “说句话嘛。”把饮料放进杯架里,他用右手轻轻托住她的下巴。他拿过杯子的手指湿湿凉凉,但她可以感觉到皮肤表面下的热度。他的碰触很轻,是抚摸而不是真的托住她,但感觉仍然直达她的骨头。
  “你不该碰我。”她轻声说。“我们负担不起分心的后果。”她转头注视他,两人的视线在荫凉的车内交会,她的心又揪了一下,这次更强烈。那个蓝眸半眯专注凝视她的男人并未放松。有别的字眼可以形容他,例如低调,但绝对不是放松。他专注又坚决——专注在她身上,坚决要得到他想得到的。她想起在欧泰勒后院冷眼注视她的那个陌生人,恍然大悟那才是真正的他。
  他可以有耐性,他可以体谅,但在他性格的小小怪癖底下是纯粹的钢铁。他一直在压抑;他一直在追求她。
  一股原始的兴奋沿着背脊窜下,使她想到一句非常贴切的惯用语。“你在耍我。”他把她当上钩的鱼一般耍弄,耐心地放出钓丝让鱼拖着钓丝跑,然后在鱼累了时非常非常缓慢地收回钓丝,把鱼钓起来。他的技巧非常高明,因此她就算恍然大悟他在做什么,也不会想吐出诱饵逃命。他的技术是否好到能够把她钓起来?其中的挑战使她留在原地,因为她想知道答案。
  她可以辩称工作使她不能离开,那也是实话。她需要他的协助。她的行动暂时受限。但她不一定得住在他家,如他所愿地待在他身边,易容改装后的她还有别的选择,不多,但有一些,例如他提过的民宿。
  一边嘴角扬起,他继续抚摸她的脸,手指轻轻滑过她的下颚。“我没在玩,妮琪。”
  对,他没有。漫不经心的恋情所在多有,但他们之间爆出的吸引力太过强烈,绝非漫不经心。
  但她了解肌肤的化学作用,那种诱惑力使她的双手几乎因碰触他的需要而疼痛。她也了解情况有多么困难,她不同于其它的女人,他有权利知道她是否决定接受他作为情人,他们即使两相情愿也不可能天长地久。时光旅行受法条约束,那些法条的制定有充分且有力的理由。她虽然喜欢这个时代,但并不想留下来,而他不会获准随同她回家。如果奇迹出现,他想要跟她回去——那个问题在此刻毫无实际意义,因为连她自己都回不去——他会立刻遭到遣返,她则会遭到监禁。更糟糕的是,她的违法行为可能会使立法者相信连最守法的她那种人也如此生性不稳定,应该予以消灭。
  她颤抖地强行转开视线,再度视而不见地望着挡风玻璃外。“有许多理由使答案必须是否定的。”
  他垂下手。“其中之一是我吸引不了你吗?”
  “不是。”她沮丧地承认,知道无论她再举出任何理由,他都听不进去。他会只听见这个承认,好像他因此获准继续追求,甚至应该加强攻势。
  “那是最重要的理由。你可以告诉我其它的吗?”
  他已经知道情况上的理由,她心想,他很清楚她随时可能突然消失,所以她提出尚未说过的其它理由,但最最重要的理由则会保留。“我不是男人,我不喜欢——”她心烦意乱地挥挥手,努力思索比“逢场作戏”更有力的说法,因为她已经用过那个,而他已毫不犹豫地否认。她那个时代使用的大部分俚语他都不会明白,但有个字眼仍然相同。“路过式性交。”
  “那真的很像在说我,”他咕哝。“对你来说只会是那样吗?仅此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怎样?”
  “我谈的不是我们可能拥有的时间长短,而是时间背后的情感。对,我是男人,但我们还是可以谈情感。我们之间的情感不是逢场作战,至少我不是。如果你对我真的没那么进入状况,请你直说。但不要说谎,因为那样是在抛弃非常宝贵的东西。”
  妮琪慎重考虑他的话。她能够理解大部分,只有一句除外。她反复思量,嘴唇微动地重复那些字。
  他突然大笑起来。“我想要严肃讨论,但每次都被你打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对我没那么进入状况”的意思是你还算喜欢我,但没有特别的感觉。”
  他要求她别说谎,那当然不表示她不能说谎,但他的诚实应该得到相同的回报。“不。”最后她说。“我不能那样说。”
  “我只需要知道那么多。”他收拾剩余的食物,把防油纸和纸杯塞回纸袋里,下车把纸袋扔进鲜红色的垃圾桶。妮琪无奈地望着他,他不慌不乱的举止深深牵扯她的心。他和她一样是执法人员,但他总是流露出一种来自训练、经验和佩带武器的权威感。其余的纯粹来自诺斯本身,一个熟悉自己的身体、从容不迫的男人,如果他以他在走路的方式做爱……天啊。
  也因为是警察,当他回到车里时,心思已经回到工作上。“有没有带DNA扫描仪?”
  庆幸话题改变,她拍拍皮包。“就在这里。”
  “我很难把你们的科技应用在我们的调查上,因为那不是我的标准作业程序,我老是忘记。”他承认。“但在时光胶囊失窃的当晚,一位居民报案说他的拖拉机轮胎被割破和他养的鸡被杀死。虽然我不认为那和你的擅自旅行者有关,但他还说看到他家对面的树林里有非常明亮的闪光。位置虽然不在你抵达的地点,但非常接近。四天后你仍然能侦测到DNA样本吗?”
  “那里有没有下过雨?”
  “没有,连阵雨也没有。”
  “那么很有可能。”兴奋在她体内奔流。“僻静的地点,令人混淆的样本较少,任何经由时空转换抵达的人都会在资料库里。我们会知道我们要找的人是谁!我不晓得你知道抵达地点。”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一直难以实际应用你的扫描仪。我觉得自己像白痴,没有早点想到这件事。”
  她对他微笑。“考虑到过去二十四小时发生的每件事,我认为那是可以理解的。”
  “二十四小时?只有二十四小时吗?感觉起来像几个星期。”
  她懂他的意思。从昨天相遇开始,他们几乎一直在一起。这其间发生了许多事,包括他没有通报陆尚凯探员死亡而逾越了一条无形的界线。她的感知或许有错,但她觉得她对诺斯好像比多年来一起受训和工作的探员同事更了解。
  他在驱车前往乡间时向她说明毕杰瑟的乖戾性情。“别让他惹你生气,他对每个人的态度都一样恶劣。如果他看到我们过马路,他可能会爱管闲事地前来察看。事实上,我可以保证他一定会。所以别理会他说什么。”
  她点头同意,照进挡风玻璃的刺眼阳光使她眯起眼睛。她拿出太阳眼镜戴上,几乎要如释重负地叹息。这个山州虽然不像佛州那样炎热,但也够热了,连她的眼睛都想要遮阳。
  但这里的地景秀丽。这些山脉不像落矶山脉或喜马拉雅山脉那样巍峨耸立,它们比较古老,自从地壳板块挤压隆起后经过几亿年的风雨侵蚀而变得比较平缓。
  阿帕拉契山脉的所有东西都让人觉得古老和有点神秘,彷佛流逝的漫长岁月和曾经穿越这些山脉的所有人都遗留下它们的若干精髓,在风中低语,在老树下继续守卫。
  她不曾来过肯塔基州,但她答应自己在回到她那个时代后一定会设法回到这个地区来看看两百年来的改变。
  也许还会找到诺斯的墓?
  心如刀割的感觉使她几乎要倒抽一口气。如果她已回到她的时代,那么诺斯已永远消失。她望向他,几乎无法忍受想到他冷冰冰地躺着不动,慢慢腐烂到什么都不剩。
  这就是时光旅行充满危险的原因,不仅是因为要冒身体上的风险,或受诱惑去改变也许不该改变的事件,也因为他们是人类,无法不带着七情六欲一起来。人类会形成对偶式关系;那是生命的基本事实,两个不同时空的人如果有足够的接触,对偶式关系就会形成,人要如何维持这种关系?来自过去的人被禁止前往未来,法律禁止时光旅行者留在他或她造访的时空。如果有人没有自动返回,搜救队探员会来带他回去。
  事实上,法律可能创造了一个全新的犯罪阶级。还没有人违反那条法律:有些时光旅行者需要救援,因为他们的连接环受损或遗失,或是因为一些其它的情况,但还没有人自愿留下。迟早会有人想要留在过去或有人想要前进未来。因为没有人知道那样会导致怎样的混乱,所以时空转换委员会制定了严禁穿越时空居留的规则和法律。
  她不能留,而诺斯不能去。
  诺斯把车停靠在路边,她猛地回到现在。她环视周遭,看到长长车道尽头的左边有一栋整洁的白色屋子,以及一栋同样整洁的附属建物和一辆轮胎漏了气的拖拉机。
  “那是杰瑟的屋子。”诺斯说,然后指向右边。“我们要上去那里。”他瞥向她的脚。“我必须弄双靴子给你。附近有太多蛇出没,不适合只穿运动鞋穿越树林。”
  他像昨天一样穿着靴子。以防万一他在考虑叫她留在车里,她说:“昨天我们走进树林时我并没有穿靴子。我愿意冒这个险。”
  他低声咕哝了几句,但没有反对。她是成年人,而且是警察,就跟他一样。他们都知道必要时赤脚他也会穿越树木。
  他们下车,诺斯锁上车门,然后他们跳过水沟,钻进树林里。灌木和荆棘勾扯着牛仔裤,直到他们来到矮树丛较稀疏的树篷底下。浓浓的泥土味和各种植物的香气扑鼻而来。飞鸟在枝头啁啾鸣唱。偶尔响起的窸窣声显示松鼠的存在,或老鼠钻洞躲藏,或昆虫忙着干活。窸窣声甚至有可能是蛇蜿蜒滑行,入侵的人类打扰到它的日常猎食。
  诺斯很有方向感,毫不犹豫地带领他们爬上一处斜坡。他的头不停转动,目光搜查着周遭的环境。妮琪是都市女孩,在柏油路比在泥土上自在,但她喜欢这里与都市的不同之处。她的方向感也不错,但不知道他们要去哪里,所以她的内在罗盘发挥不了作用。虽然只能尾随他,但她在心中记下他们的路径。
  “到了。”诺斯指着落叶看似被动过的一块泥土地。
  “可能有人把连接环埋在这里。”她努力压抑心中的兴奋。她只需要凑齐一整组连接环就能够回家了。她有陆尚凯的三个连接环,但还需要第四个。
  但她个人关心的事得排在DNA扫描之后,因为她不想搞乱样本。她拿出扫描仪,打开盖子,开始侦测。许多DNA位置在萤幕上微微发亮。
  “我的可能会在这里,”诺斯说。“还有杰瑟的。如果你的分析说目标是一个坏脾气的矮冬瓜,那就是杰瑟。”
  “扫描仪不会显示性情。”她面无表情地说。
  “我知道。那是开玩笑。”
  “我知道。”她说,然后甜甜一笑。“骗到你了。”
  他咧嘴而笑,毫不在乎她扳回一城。她定下心来工作,小心翼翼地找出不同的样本取来分析。当然啦,有些样本是重复的;人类像散播种子一样散播DNA。她认出诺斯的描述四次,另一个身分不详的目标八次;她猜那就是那个“坏脾气的矮冬瓜”。不出她所料,现场还有麦尔颐的DNA,以及大量的贺世曼DNA。贺世曼一定是死在这里,她悲伤地心想。这里无疑是最初的转换地点。她看不到任何血迹,但雷射武器制造出的伤口不会流血。落叶看似被动过的那块地可能就是贺世曼倒下的地方。
  她跪在腐殖土里扫描另一个样本,继续跪在那里盯着小萤幕。
  诺斯在她身旁蹲下。“怎么了?”
  第二十一章
  诺斯蹲在她身旁读着萤幕上的资讯。“他会不会是在陆尚凯死后才到的?”
  “应该不是。这是扫描仪能够测出的最微弱样本,意味着它的时间可能最久。”
  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个声响。“如果它的时间最久,那么他就是第一个转换来的人。他就是你在找的擅自旅行者。”
  她视而不见地瞪着小空地的对面。“这就是麦尔颐毫无进展的原因;他知道是任柏佑,所以根本没尽力。”
  “或者他们是一伙的。”
  她点头,那个可能性令她沮丧。“或者他们是一伙的。”她同意地重复,惊恐地发抖。这意味着任柏佑就是杀害自己同事贺世曼的凶手,而麦尔颐很可能是共谋。这样的背叛行为令人震惊。如果探员不能相互信赖,那么每件任务的完整性都受到威胁,因为不相信守在你背后的探员,你就无法工作。
  认出任柏佑就是擅自旅行者也解释了时空转换实验室的保全系统为何那么容易被突破,为什么能干的麦尔颐在这件案子里毫无进展。他们一定计划好了让他回去以便从那端密切注意事情的发展。只有天知道,他在这里时给了任柏佑哪些情报和帮助。
  在妮琪看来,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麦尔颐无法与任柏佑联络,除非他亲自转换来此地。如果上级已经派人来把时光胶囊拿去妥善保管,麦尔颐也无法通知任柏佑时光胶囊已经不在这里了。任柏佑会继续搜寻时光胶囊,以及把关键文件放进时光胶囊里的那个人。
  这也改变了她对其他事件的看法。“他在这里时不可能知道我是下一个被派来的探员。”她低声说。“我指的是麦尔颐。他也不可能知道我的坐标,所以他不可能警告任柏佑,但任柏佑会知道将有另一个探员被派来,所以他一定在监视欧泰勒的住处。那里是我或任何探员最可能去的地方,即使你们的人已经把现场彻底消毒,我不太可能从中得到任何信息,但我至少也得尽力一试。他认识我。”她补充道。“他认得出时空转换调查小组的成员,因为我们的人数不多。但为什么用步枪?为什么不用雷射?”
  “雷射的有效射程是多少?可能不是很远。”
  “雷射是光。”她挖苦道。“它一直前进到有东西阻止它或地球弧线让它偏离,看哪一个先发生。”
  “天哪,你是说如果你没射中,它会一直前进并烧掉任何挡住它去路的东西?”
  “好嘛,我夸大其辞了,但试验证明它的有效射程超过一英哩。那是只在地球上的试验,因为你显然不会想要没有距离限制的掌上型武器。在太空中——”
  “等一下,别在这时开始跟我说那种事。我有一大堆问题,不想偏离主题。让我们回到你刚才说的话上。你说我们的人“消毒”了现场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现场被你们的鉴识人员翻遍了,化学药品被使用到,加上许多其它人进出那里——”
  “那不叫消毒,那叫污染。”
  “让我们说两者都有吧。”她蹙起眉头。“但麦尔颐可能在刚发现尸体时就进入屋内用他的DNA扫描仪查出擅自旅行者的身分。他一定编造了为什么没有那样做的借口,也许是他听见救护车的警笛声。”
  “告诉我另一件事:你为什么不提早两、三天抵达,等候凶手,阻止他杀欧泰勒?”
  “因为我们得知时他已经杀了欧泰勒。欧泰勒死了。那是法律之一:不得干预和使人死而复生。我解释过那个。你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已经知道无关紧要的小事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但生死这种事可以彻底改变历史。”
  “理论上。”
  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你想要亲自求证吗?”
  “不,谢了。”他抓抓下颚。“我懂你的意思。你们的委员会过于谨慎。”
  “尽管如此,开始时光旅行的决定还是引起极大的争议,几乎每个已开发国家都发生暴动。许多人认为任何人都不该那样做,认为我们在惹祸招灾。”
  “很有可能。”
  “我知道。这就是我们小心翼翼的原因。我们现在做的等于是把脚趾浸入水中。”
  “很多脚趾。按我计算,你们已经来了六个人,必然会激起极大的宇宙涟漪或诸如此类的。”
  “或诸如此类的。两个死了:贺世曼和陆尚凯。”想起陆尚凯的尸体离这里也不远使她不寒而栗。“麦尔颐回去了。我在这里,任柏佑也在这里。我认为我们可能应该预期麦尔顿会再度转换来这里,如果他能想出合理的借口。但他不知道我弄丢了连接环,所以他一定以为我还没有达成任务或无所进展,要不然我会已经回去了。”
  “但他知道你带着DNA扫描仪,难道他不会考虑到你有可能侦测到什么吗?难道他不会预料到吗?”
  “就他所知,我已经死了。那是他们的计划。毕竟那一枪差一点点就命中。除非我回去或他来这里,否则他不会知道我没死。任柏佑知道,但麦尔颐不知道。我还是认为枪击我的是本地人,因为任柏佑即使有办法取得,也不娴熟那种武器。你们有什么法律管制武器的买卖?”
  “法律对有心违犯的人毫无意义。你随时可以在街头弄到武器,或是向个人购买而免除查验身分的手续。我还是不明白任柏佑为什么不用雷射,为什么需要找本地人帮忙。”
  她耸耸肩。“因为他还没有找到时光胶囊,还在忙着寻找吗?我不知道。找到他时再问他。最要紧的是,我也知道他的长相,所以我们不会盲目行事。”
  他站起来,环视阳光斑斑的小空地。“我们需要建立一个案件布告板,以便同时看到所有的部分。这件案子太曲折,我担心我们会忽略重要的细节。你在我办公室画的那种时间表也会很有帮助。”
  “我可以回你家后再画。你可不可以发出附有任柏佑长相描述的注意警戒,还是你得解释你不想解释的事?”
  “我必须解释我所采取和没有采取的行动。柯警长严格控制郡警局经费的使用。所以我可以发布注意警戒,但下午就会有帐单出现。前任警长放任出于私人理由进行的调查,造成情况有点失控。”
  那么那个办法也不行。他不能利用警局资源而不解释原因,但他又无法做出合理的解释;不幸的是,真相未必合情合理。
  只是为了察看,她在落叶被动过的地区挖掘了一下,希望任柏佑也把他的连接环埋在土里,但她什么都没发现。他们被教导掩埋是藏匿连接环最安全的方法,但情况可能要求较易取得的位置,所以探员要把连接环放在哪里由个人自行决定。任柏佑可能宁愿把连接环放在身边。
  走下树林山丘时,诺斯若有所思地说:“我很惊讶杰瑟没有出来探看我们在做什么,但他可能在菜园工作而没有看见我们。不知道自从星期一上午我来过之后他有没有注意到什么。我们去问问。”
  他们上车,诺斯直接穿越公路开进杰瑟的车道。一辆小货车停在屋子前面,右手边就是谷仓。看到扁扁的拖拉机轮胎时,诺斯咕哝着说:“你会以为杰瑟应该已经把那些轮胎修好了。”他的表情突然改变,猛踩煞车,在离屋子一段距离外停下车子。
  “从手套箱拿出你的武器。”他悄悄对妮琪说。
  她二话不说地照做,本能地和他一样进入高度警戒。他觉得事有蹊跷,这对她来说就够了。
  除了树叶随着微风摇曳,农场上毫无动静。
  “杰瑟养鸡。”他说。“鸡舍在后面,但你通常可以看到一、两只鸡在院子里走动。”
  妮琪从没看过活的鸡,但她知道鸡长的模样。慢慢地,他们各自打开车门,一边下车一边眼观四处,耳听八方,但没有看见或听到任何异状。
  “杰瑟!”诺斯喊。“毕杰瑟!郡警局!”
  一片死寂。
  “他长什么模样?”她问。
  “像个子矮小、性情凶恶的圣诞老人。”他停顿一下。“你知道圣诞老人吧?”
  “没有私交。”
  “哈哈,真好笑。”他示意她往右,自己则往左。
  她点头,他们分开,各自用双手握紧武器。她的头来回转动,敏锐地注视一切。农场不在她的经验范围内,但若看到不像矮小凶恶的圣诞老人的人,她知道该怎么做。
  她小心翼翼地绕过谷仓,察看谷仓后面和内部,但谷仓里空荡安静。她从来没有到过谷仓;它有股耐人寻味的味道,彷佛是由灰尘、稻草和机械组合而成,另外还混合了泥土的味道。但整体而言,味道不算难闻,换作别的时间。她会想探索一番。
  她和诺斯在屋子后面会合。一栋小鸡舍紧挨着树篱,几只白色的鸡在里面啄食。鸡舍顶上也搭了篱芭,她猜是为了防止鸡只飞走。
  “六只鸡在星期日夜里被杀。”诺斯说。“他总是在白天打开鸡舍让它们在院子里走动,入夜后再关进鸡舍避免遭到猫头鹰和其它食肉动物的攻击。”
  现在已是下午,但鸡还关在鸡舍里。
  他们绕到前门。途中,诺斯用手摸摸小货车的引擎盖。“冷的。”他说。
  站在阳台上,诺斯用力敲门。“杰瑟!郡警局!”他们侧耳细听,但无人响应。
  “拖拉机的轮胎没了气,小货车在前面,所以他应该在家。没有立刻修好那些漏气的轮胎实在不像杰瑟的作风。”
  “他有没有可能去拜访朋友了?”
  诺斯哼地一声说:“杰瑟没有朋友,只有敌人,”他伸手握住门把,当门把轻易转动时他低声咒骂一句。“杰瑟绝不可能离家而不锁门。”
  他们走进屋内,诺斯先,妮琪后,互相掩护。一台窗型冷气嘎嘎作响,屋内凉爽的温度使臭味不致恶化。但死亡的味道不可能被误解,诺斯伸手去拿无线电。他犹豫了,目光与妮琪交会。她没有必要在场,他们首先得确认死者的身分,查明他的死因。死者几乎可以肯定是毕杰瑟,但他们必须确切知道。
  屋子有两层楼。妮琪上楼,小心避免碰触到任何东西,仔细察看了楼上每间房间。屋里惊人地整洁,楼上没有人,也没有打斗迹象。
  尸体在厨房,就躺在厨房门内。任何人想从那里进厨房都不可能把开推门。地上毫无血迹,因为杰瑟身上的长沟是雷射的高热烧灼出来的。
  “可恶。”诺斯说。“可恶!”
  “你要怎么通报?”妮琪问。“你要如何解释你人在这里?”
  “星期一上午他报案时我来过这里。追踪该案很平常,虽然我真正该办的是欧泰勒命案。我知道是谁杀了欧泰勒,只是不知道那个混蛋在哪里,又无法用平常的方法追缉他,再加上无法证明人是他杀的。我真是爱死这个烂案子了。”他的语气充满挫折感,他看来好像想要用拳猛击。
  她不假思索地伸手碰触他的手臂,提供安慰。“我想指出,这说明了我为什么得要有自己的车,但现在弄车已经来不及了。我要去哪里才不会被看见?”
  “没有那种地方。”他粗声粗气地说。“我必须先载你回我家;然后我必须用无线电通知说我要前来这里;最后我必须一回到这里就通报此案。”
  她想不出更合情合理的办法,除了隐匿不报外,但她知道诺斯绝不肯那样做。隐匿陆尚凯的死亡已经令他很不好受。所以她没有争辩,只是点头。“擦掉你留在门把上的指纹,以防有人在你赶回来之前发现他。”
  他低声咒骂着,退回到阳台擦掉指纹。“这简直是随时会在我们面前爆炸的定时炸弹。有多少车辆驶过和看到我的车停在路边?这条路虽然僻静,但也不是人迹罕至。自从我们来到屋子这里,又有多少车辆经过?”
  “不知道。”她说。“几辆吧。你的车会被认出来吗?”
  “那是郡警车,人人都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
  他们只能希望没有人注意通报杰瑟死亡的确切时间。如果有人看到郡警车停在那里,然后为了某种缘故又开车经过和注意到郡警车不见了,那么问题就来了。诺斯的处境太危险,妮琪很想叫他立刻通报,跟他说她会走路回去。她必须在炎热的下午走很长的路,但那不会要了她的命。
  事实上,走回去正是她该做的事。“我可以用走的 ”她说。
  诺斯对她怒目而视。“不行,你不可以用走的。别忘了,有人想要杀你,而且那个人不是任柏佑,所以你不知道该提防谁。让我们尽快把你弄回家,然后祈求最好的结果。”
  他没有把警灯放到车顶上,而是以不引起更多注意的快速飙着车,大约在十五分钟内把她送回他家。他没有下车,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钥匙圈交给她。“屋子的钥匙在这里,大而扁的那把。老规矩:别开门、别接电话。如果我找你,我会打你的手机。”
  她点头下车。她还没有把车门关上,他已经再度起动了,因此她不得不在他把车驶远前特别用力推一把来关上车门。
  她用他的钥匙打开后门进入屋内,然后谨慎地锁上后门。如果局面变得对诺斯不利,如果有他无法解释的细节出现,那么她势必得挺身而出。保密是一回事,但此事无关国家机密,她不会让诺斯成为代罪羔羊。
  但更大的问题是,她出面有没有用,她的话会不会被采信。
  第二十二章
  妮琪站在厨房里环视周遭。景色几乎和前一天一模一样,但事情改变太多,她甚至觉得自己不再是同一个人。事实上,改变的只有她自己,以及她对自己的看法。
  你是机器人吗?讽刺挖苦已经够糟了,但他语气中那种小心翼翼的认真更使她心如刀割。
  她想要恨他,但那是不可能的。她无法恨他。她恨自己不得已的处境,她恨自己居住的情感牢笼,她恨恐惧使她不得不如此,但她永远不会恨诺斯。
  他很……特别,她想他不知道他对许多人来说有多么特别。他在她遭到枪击时请求支持,结果整个霹雳小组和郡警局的半数人力都赶了来,他开玩笑地说他们爱他——那完全是事实。他们可能会以不同的措辞来表达;他们可能会说他是好人,他们喜欢他,以及人们用来表示关心另一个人的其它各种说法;但意义全都相同。
  他得到的喜爱,会使人们在棘手的问题提出时因证据不足而假定他无罪。这种状况大多取决于运气:谁正好开车经过和注意到他的车,如果真有人经过,如果那个人有注意到时间,如果向不适当的人提起暗示有罪的细节。棘手的细节能不能被掩饰过去仍有待观察。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就不会有事。否则,她和她的任务就会曝光。
  她无所事事地猜想到时会怎样。可能性有几个,第一是没人相信她,因此她不得不做些示范,但示范可能无法使人信服任何事。诺斯的好奇心被激了起来,但他直到陆尚凯出现才相信。不幸的是,示范操作雷射笔肯定会使警长认定她就是杀害毕杰瑟的凶手。
  但她若被相信,事情会迅速失控。按照推理,他们会联系联邦政府。尤其是联邦调查局。她会被自己服务的单位拘留,不过那个单位在时间上早了两百年。她会受到盘问和检查,被迫接受一大堆心埋测验,为了自身安全而被监禁。她持有伪造的驾驶执照和信用卡,而且身怀巨款。此外,这个时代的人有社会保险号码;她没有。她只有刻在肌肤上的序号。她是二三三七0四二七二一七七号。前四位数是她的创造顺序:她是二三三七号。后八位数是她的生日:二一七七年四月二十七日。
  联邦调查局会为此大开派对庆祝。
  她可以告诉他们的太多。她可以和科学家谈,告诉他们她所知道的固态雷射、反重力推进、太空旅行、曲速引擎——无可否认地,她在那方面的知识远不及她那个时代的科学家,但她聪明,博览群书,大学时的科学成绩优异。她能够绘制宇宙飞船和私人车辆的图,但不知道能不能使他们相信她。
  没有连接环,没有确凿的证据,她什么都无法证明。她的雷射笔和DNA扫描仪会被拆解,她猜它们会引起极大的兴趣,但它们能证明什么?她无法指着一栋建筑物说:“这些东西就是在这里制造的。”
  但这所有的担心都是徒劳,因为在诺斯告诉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以前,她完全不知道必须做什么,在这其间,她再度处于孤立无援又脱身不得的困境,无从帮助他或继续她自己的调查。如果今晚没有遭到逮捕,天亮后她会尽快确使情况得到补救。
  傍晚将近,她也累了。过去这两天真是多事之秋:两天,两具尸体。对诺斯则是三具尸体,因为他去过前任市长的家,而她没有。他还在调查欧泰勒的命案。这么多的死亡暴力一定让他难以招架。
  她可以凭经验猜测可怜的老毕杰瑟发生了什么事,更确切地说,为什么发生那种事。他一定是在看到那些闪光的地方四下察看,任柏佑出于某种原因回到那里,杰瑟看到或听到他不该看到或听到的事。也许任柏佑的连接环原本埋在那里,但他决定把它们移往别处妥善保管,杰瑟发现他回来取它们。杰瑟无疑是被雷射杀死的。伤口非常特殊。
  单一爆发的能量注入静止的目标会造成单一的孔,但较常用的方法是在追踪目标时发射单一光束。追踪的动作会造成又深又长的沟状焦痕。能量光束碰触到的肌肉会被蒸发,周围的组织会被煮熟,杰瑟当场死亡,但任柏佑是被他邀请进入他家,还是自行闯入?
  任柏佑的乐意杀人告诉她,她必须乐意杀他,否则她的存活机率会大大降低。他和她一样训练有素,而且以事实证明他心狠手辣。他有个身分不详的助手。另一方面,她有诺斯作为助手,而她的易容改装或许能让她出其不意地抓到任柏佑。换句话说,她有诺斯,假如他没有遭到逮捕,假如她没有身陷囹圄。
  电话响了。
  妮琪吓了一跳;她陷入了沉思,突如其来的铃声像剉刀剉过她的神经。
  不是诺斯打来的;他说过他会打她的手机,“该死!”妮琪低声咒骂,扑过去抓起皮包掏出手机。是的,开机中。她松了口气。诺斯开机展示功能给她看,然后又自己玩了一会儿,把手机交给她之前没有关机。
  铃声四响后电话转到录音机。一个女人的声音说:“我是雷茹丝。拜托接电话。”妮琪当然没有接,片刻后,电话挂断。
  雷茹丝,妮琪心想。那是诺斯过世未婚妻的母亲。她为什么打电话来?她在早晨看到他们一起购物后打电话来,是不是太巧了点?
  妮琪立刻感到有点惭愧。据她所知,诺斯经常和她联络。
  为了知道雷茹丝的电话号码,妮琪拿起无线电话,看看小窗口,但窗口已经变成空白,她不知道如何把号码再叫出来。
  有点紧张,她把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一遍,确定它们都锁好了,然后决定趁独处时淋个浴和处理私人杂务,例如洗衣服。窗帘全拉上了,两种武器都在手边,行动电话开着机。她不太可能找到更好的时机。
  “她没有接。”雷茹丝说,挂上话筒。博仁在培克市的汽车旅馆租了一间房间以求近便,但他们在她家。艾德当然是泡在某个酒吧里。他很少在午夜前回家,如果他正好在博仁在时回家,她也不在乎。她和博仁在客厅,两人都衣着整齐,但就算艾德逮到他们一丝不挂地在床上,她也不在乎。他在她心中算不了什么,她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
  “她在。”博仁说,“我看到她进入屋子。”
  “我不想留下无法解释的留言。”她担心地说。“听取留言是警察首先做的事。如果我打电话找诺斯,没有人会觉得非比寻常,连诺斯也不会,但若我说:‘拜托接电话,婷娜’,那样一定会启人疑窦。”
  “我知道。你很聪明,没有说名字。只不过她进屋时我无法看清她的脸;她戴着帽子。我需要听听她的声音,或看清楚她的脸。”
  “我猜我可以过去敲门,但万一邻居看到我呢?”茹丝问。
  “别担心。”他把她拥进怀里亲吻她的额头。“如果今天无法查明婷娜是否真的就是施探员,明天还会有别的机会。”
  “我不知道我还能等多久。”泪水涌上她的眼眶。“不,无论需要多久,我都能等。抱歉我没能帮上更多忙。”
  “你想像不到你帮了多大的忙。”他满眼温柔地捧起她的脸,用拇指轻轻擦掉夺眶而出的泪水,然后亲吻她柔软的双唇。
  茹丝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一个星期前,她还迷失在绝望之中,但自从在墓园与博仁相遇后,她的人生完全改变。他坦承星期一早晨看到她在若蓓的墓前跟诺斯谈话——但他当然不知道诺斯是何许人也——于是在第二天怀着一丝希望再度来到墓园,希望能再见到她。第二天她真的又去了墓园,因为和诺斯谈话使痛苦加剧,她觉得需要尽可能靠近死去的爱女。博仁自我介绍,他们随即一起喝咖啡,几个小时后他们成为情人。
  事情发展的速度令人迷惑和振奋。
  当博仁告诉她他是来自未来的警察,被派来追捕试图阻止时光旅行被发明出来的杀手时,她的心几乎碎了。她渴望情爱的心毫不犹豫地为他开启,结果却发现他是患有妄想症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她当场放声大哭,他却放声大笑起来。
  “我会证明给你看。”他慵懒地对她微笑,然后说到做到。当夜他把她带到乡间,示范操作他的武器给她看,还介绍她认识他的伙伴,一个眼神冷静、名叫麦尔颐的男子,证实了博仁所说的一切。麦尔颐接下来的举动使她完全信服:他戴上他们所谓的连接环,两侧手腕和足踝各一,然后……突然不见了。彻底消失无踪,就在她眼前。
  当时博仁也是把她拥进怀里亲吻她的额头。“我需要协助。”他说。“只要能阻止这个杀手,我就告诉你如何回到你女儿死亡的前一天。”
  “我不想再经历一次。”她说,眼中充满痛苦。
  “不,不。你回去时会很清楚今天和已经发生的事。时光旅行不会抹掉我们的记忆。如果你能说服她……我不知道,去看医生和做些检验,也许你就能挽救她的性命。”
  “也许?”茹丝曾经痛不欲生。也许?她可能还得再经历一次丧女之痛?她绝对受不了。
  “有些事无法改变。”他温柔地解释。“若蓓也许不会听你的话。或者检验来不及做。我建议你回到她死亡前至少一个月。”
  “但我不会已经在那里了吗?”
  “当然不会。如果你沿着这条路走一英里,然后掉头走回这一点,你并不会遇见自己。如果回到她死亡以前,你会知道她死后这些年来发生的每件事,但实际上只会有一个你。”
  诱惑是迷人的怪物,希望是几乎不敢抬头的娇嫩花朵。再次见到若蓓,使她的女儿健康活着——“万一她不听我的话呢?她可以跟我回到这个时空吗?”
  “她可以,但你怎会想要那样做呢?当你改变那种事时,现实会……重新自我调整。我只能那样解释。你会创造出一个替补的现实,你的女儿在其中活下去和结婚生子。你会在那里和她在一起。”
  她感到有根刺在撕扯她的心。“那你呢?”她喊道。
  他露出温柔又悲伤的笑容。“我不会在那里。”
  原来那就是他给她的选择:她可以回到过去和拯救若蓓,但必须付出的代价是失去博仁。他无法留在这个时空,他无法等她。他有任务在身,完成后就回到他自己的时空。如果她不回去救若蓓,那么她就可以跟他前往未来。他没有要求她跟他走,没有要求她在他和女儿之间做选择来折磨她。但他的眼神说明了一切:如果他把她最想要的东西给她,他就再也不会见到她。
  但眼前她会全心全意爱他。她会珍惜与他共度的每一刻,牢记每一个细节:他的言谈举止、肌肤气味和大笑时出现的一个酒窝。她会爱他,好好爱他,在他们拥有的短暂时光内。
  只要能使若蓓死而复生,任何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博仁带来一个警察通讯频道接收器,他们一直在听大量的警察闲谈。茹丝听不懂那些代码,但博仁懂。他告诉她显然有人陈尸家中,但她觉得接收器不断传出的噪音不但难以理解,还吵得她心烦,所以想要关掉它。
  “你非听那个不可吗?”她努力压抑声音中的烦躁。
  “警方的活动可以提供我情报。”他把音量调小些。“我不能就这样认定婷娜就是我们在找的女人。施探员可能还在外面,收听这个,至少可以让我知道郡里发生的事。”
  “我知道。对不起,我只是紧张。”她揉揉眼睛,叹口气。“要不要我再打一次?有时人们会因为烦到受不了而接电话。”
  他点头,茹丝再度拨号。电话同样在响了四声后转由录音机接听。这次她没有留言,而是静静挂断电话。
  “还是不接。”
  “我们天黑后过去那里。”他瞥向窗外;夕阳西下,但至少还要一个小时天色才会暗下来。
  一个小时,茹丝心想,她一定能够把这个叫婷娜的女人烦到接电话。
  雷茹丝有精神方面的问题,妮琪在电话至少第四十次响起时心想。她再度察看来电显示;没错,同样的号码。茹丝自从第一通电话后就没有留言,但她不必留。
  妮琪淋了浴,把脏衣服放进洗衣机。洗衣机旁的洗衣篮里有几件诺斯的衣服,她把它们也放进洗衣机。她在用他的洗衣机、他的水、他的洗衣粉,所以她最起码可以把他的衣服也放进洗衣机里洗。
  她进淋浴间时电话在响,她出淋浴间时电话在响。她把洗好的衣服从洗衣机移到干衣机里时电话在响。她在厨房里找东西吃时电话还是在响。她真的真的很想接起电话,叫那个女人找别的事打发时间,但诺斯交代过不要接电话,所以她没有接。
  “讨厌!”她终于烦得大叫,然后开始检查电话,看看有没有办法停止那吵死人的铃声。有了,一个标示着“铃声关闭”的小小开关。她用指尖拨动开关,铃声停止——至少那具电话的铃声停止。他卧室里的那具继续尖叫。
  她踩着重步进入卧室,在那具电话上找到同样的奇妙小开关。随即而来的寂静令人心旷神怡。那个疯婆子想要留言还是可以留,妮琪会听见留言,但至少不必再被铃声折磨了。
  不幸的是,她的手机完全没有响过。
  比较平静后,她搜索诺斯的冰箱,悲哀地发现里面什么食物也没有。早晨他说现有的食物不多时并不是在说谎。她打开他从中拿出罐头汤的食品柜,发现更多的罐头。至少她不必挨饿,她心想,选了一个标示为“蔬菜牛肉”的罐头。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许是牛肉味道的蔬菜吧。
  她望向厨房窗外。黄昏了,诺斯去了将近四个小时。他可能还要过四个小时才会回家。
  无事可做,她坐到客厅沙发上打开电视。
  她一放松,没有多久就睡着了。
  前门响起的刺耳敲门声使她猛然惊醒。窗帘拉上了,诺斯的门是实心的,所以她看不见谁在敲门。电视开着,但她没有调整音量,因为那样做等于是表明了有人在家。诺斯说他常常在夜间出门时让屋里的灯亮着,所以她不担心那个,但电视机不会自动调整音量。
  敲门声再度响起,这次更加坚持。
  “婷娜。”雷茹丝的声音传来。“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话跟你说。”
  第二十三章
  嗯,妮琪心想。要不要应门,好困难的问题。
  只有白痴才会开门面对一个显然因受不了七年前与其亡女有过婚约的男人终于和别的女人交往、而产生精神和情绪问题的女人。诺斯并没有和妮琪交往,但雷茹丝以为他有,那显然使她得了精神病。
  另一方面,如果那个女人像打电话那样不停地敲门,妮琪可能会被迫采取行动来保护自己的心智。
  她小心翼翼地离开沙发,放低身子以免窗帘出现影子。最好的情况是雷茹丝有精神病,最坏的情况则是她可能使用暴力。再加上妮琪不知道试图杀她的人是谁,因此她不得不把雷茹丝就是那个人的可能性列入考量,无论那个可能性有多么微小。
  不,她绝对不会开门。
  她只双手双膝着地,抓起放在沙发前茶几上的手机,然后爬进她黑漆漆的卧室。如果有人开枪射穿窗户,她会低于子弹的弹道。
  她的皮包在床上。她勾住背带把皮包拖过来,从皮包里拿出雷射笔放进口袋。她插在枪套里的手枪摆在床头柜上,床头柜的正后方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面就是前阳台。
  她小心翼翼地爬到床头柜边取回手枪。她环顾周遭,没有多少光线照进敞开的卧室门,因为屋里唯一的光源来自客厅的灯和电视机,但若她拨开窗帘,肯定会有足够的光线暴露她的存在。
  她闭上眼睛让视线开始调适黑暗,摸索着爬回门边关上房门,使室内陷入完全的阒黑。睁开眼睛时她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但片刻后她渐渐能看出较白的长方形是窗户,银白的路灯从窗帘的一道缝隙照进来。
  阳台响起脚步声,那道银白灯光突然消失。
  妮琪僵在原地。由于室内一片黑暗和屋外有路灯照耀,所以她能够勉强看出有人站在窗前阳台上的模糊轮廓,较暗的部分是一张脸贴着玻璃努力往室内瞧。
  她知道屋外的人看不见她,因为卧室比阳台暗。人类的眼睛在试图从亮处往暗处看时功能不佳。所以只要她静止不动,没有人能看见她。但即使知道那一点,她还是心跳加速和大量分泌肾上腺素。她被训练来采取行动,但关键是可选择最佳的行动方针。别只是行动,还要行动得高明,她的一个教练曾经这样传授他们。
  此时最高明的行动是彻底回避。面对雷茹丝不会有好结果。
  局面从只是令人讨厌突然变成有暴力的可能。更精确地说,暴力的可能性从一开始就存在,只不过她到现在才看出来。
  影子离开窗户,她听到脚步声退后,然后走下前台阶。一个女人的说话声传来,但声音太微弱,听不出她在说什么。她在跟谁说话?
  妮琪爬向窗户,留意不要撞到任何东西或让膝盖接触地板时发出太大的声响。抵达窗边时,她没有碰窗帘,因为窗帘的任何动静都会泄漏她的存在。她改变位置,以便从窗帘边缘没有完全密合的缝隙往外看,然后慢慢抬起头。
  一辆车停在路边,雷茹丝在跟车里的人说话。妮琪的视野只有一条小细缝,因此只能看到雷茹丝的半个背和右手臂。雷茹丝打手势比向屋子。接着,显然决定敲门徒劳无功,她进入车内,车子缓缓驶离路边。
  妮琪改变位置,想要看清楚跟雷茹丝一起的人,但她的视野太有限。
  她留在原地,蹲在地板上监视着街道,以防万一雷茹丝狡猾地再度驱车经过,也许是希望妮琪会打开另一盏灯,从而证明屋里有人。妮琪无法断言那辆车没有停在附近的街边等着看屋里有没有任何动静。
  妮琪坐到地板上,打开手机的上盖,小小的萤幕和数字立刻亮起来,她不经思索地用手遮住亮光,键入诺斯的手机号码。
  “戴诺斯。”他在铃声两响后说。他应该认出了她的号码,但他的语气表明他不是独自一人,可能还在命案现场。
  她压低声音,以接近耳语的音量说:“这通电话只是要让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什么也不必做。雷茹丝下午不停地打电话来。我没有仔细算,但估计有四十到五十通,接着她来到这里开始敲你的门,用婷娜的名字叫我,说她知道我在屋里。”
  “听来不太对劲。”他说。
  “我认为她有情绪问题。我没有接电话或应门。”
  “很好。不要。”
  “你大概还要多久才会回来?”
  “大概再两小时。”
  “有问题吗?”
  “还没有。”
  “那么两个小时后见。”
  她合起手机,挂断电话,然后跪起来再度盯着窗外看。
  那辆车再度停在路边,但熄掉了头灯。
  妮琪的心猛跳一下,她强迫自己待在原地。她提醒自己,她看得见他们,但他们看不见她。她只要保持安静和静止不动,他们根本不会知道她在监视他们。车子掉了头,所以驾驶座那侧最靠近屋子。车内阴影深浓,她只能勉强看出车内有两个人,以及驾驶好象是男性。也许是雷茹丝的丈夫?
  她纳闷着他们希望达到什么目的。叫她离开培克市和别缠着诺斯?也许雷茹丝已经理智尽失而会直接攻击,如果是那样,妮琪势必得自卫,她毫不怀疑在与另一个女人做任何形式的身体对抗时,谁会胜出。
  嫉妒总是使人做傻事,两百年前和两百年后都一样。但雷茹丝并非典型的嫉妒;更确切地说,她一定是极度渴望一切保持原状,渴望诺斯继续爱着她死去的女儿,那样她才能继续坚守一小部分的往日人生。
  如果诺斯开车回来,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妮琪知道他不会,短时间内不会,但他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要说什么,还是他们没有任何计划就直接行动?
  常识势必在某一时刻占上风,到时他们就会回家去。她希望。
  “这里没有另一辆车。”博仁说。“他下午回来,让她下车,然后又驾车离开。她用钥匙开门,进入屋内。”
  “我认为她不在那里面。”茹丝怀疑地说。“我仔细听过,除了电视以外,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人在走动。而且只有那盏灯亮着;如果屋里有人,那么厨房也应该亮着一盏灯。”
  “为什么?”他的语气只透露出好奇。
  “因为看电视的人会在广告时间去厨房拿吃的或喝的。所以厨房会留一盏灯,通常是水槽灯或炉子灯。不用很亮,能看见东西就行。那是人们的习惯。”
  “但她怎么可能离开?她又没有车。”
  “我猜她可以打电话叫人来载她。你来找我,我试图使她接电话至少试了两个小时,也许更久。她有很多时间那样做。她甚至可以叫出租车。”
  “我真的需要把她看清楚。”博仁遗憾地说,眼睛盯着屋子,手指敲着方向盘。他仔细观察过,窗帘连动都没有动一下。就算这个婷娜真的是施妮琪,她也没有理由怀疑茹丝,而人类的好奇心一定会使她至少往外看。所以茹丝说的可能没错,屋里没有人在。
  他不喜欢猎物从指缝间溜走。他不喜欢未了结的零星问题。他尤其不喜欢像施妮琪那样训练有素的探员在外面未被发现。他的技能和她相当,但他在进行两项搜寻,而她只有一样。他必须找到那该死的时光胶囊,或是找到把关键资料放进时光胶囊里的那个人。但她只需要找到他。
  如果麦尔颐正确做到他该做的事,那么她不会知道擅自旅行者的身分,这一点是博仁最大的防护罩。即使看到他,她也很可能只会以为是增援部队奉派前来。她绝对不会想到要怀疑探员同事。
  另一方面,把茹丝带来或许不是最高明的方法,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利用她似乎合情合理;她是女人,因此对另一个女人较不具威胁性。另一个可能性是,不停打电话不但没有增加沮丧,反而弄巧成拙地使茹丝显得有点精神不正常。
  但要不是诺斯家没人在,就是屋里那个人比他想象中更加谨慎警觉。
  下一次,他会秘密行动。人们若不知道自己被监视,会比较粗心。
  第二十四章
  车子再度离开后,妮琪在黑暗中等了半小时,看它有没有再回来。她还是无法肯定他们没有冒着引起邻居注意的危险停在街道的某处监视,但至少他们不再停在这栋屋子前面。
  半个小时后,她在屋里悄悄移动,但没有多开一盏灯。她已经检查过所有的窗户,确定它们都上了锁,但这会儿她要察看的是,所有的窗帘是否都拉好,没有人能看进来。
  今晚她被烦得濒临极限。先是电话铃声响个不停,在她应该安全无虞的地方遭到猎杀的感觉终于使她的神经无法忍受。今晚让她对骚扰罪有了全新的看法;联邦探员不必处理那些控告,但骚扰有时属于一种得寸进尺的模式,例如绑架,那种模式最后会以联邦法规来处理。才被骚扰一个晚上,妮琪就快诉诸暴力了。她无法想象人们如何持续不断地面对骚扰。
  一个小时过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她小心翼翼回到电视嗡嗡作响的客厅。也许谨慎过了头,但她仍然压低身体以免影子投在窗帘上。她把皮包和武器放在手边,把小巧的手机放进口袋。然后她在沙发上伸长双腿,试着看电视,试着放松,但每次有车子驶过,她就神经紧绷地侧耳倾听车子有没有停下,忘了自己正在看什么。
  一个小时后,有一辆车真的减速转入车道。她等待着;照理说,那应该是诺斯回家,但她不愿做任何假定。直到车子绕到屋后停下,她才进入厨房,偷看确定是诺斯的车后才打开门锁。
  他走进黑漆漆的厨房时,她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他警察不是当假的;他点头,整个人由疲惫变成警觉。他关闭和锁上后门,然后低声问:“厨房为什么黑漆漆?”
  “因为她来到时厨房没有开灯,如果我打开额外的灯,就会露出马脚。但既然你回到了家,想开几盏灯都没关系了。对了,你的钥匙在桌上。”
  他走向水槽,打开嵌在一条木头饰板后面的日光灯。那扇窗户的窗帘也是拉上的,但只遮住窗户的下半部。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继续低声说,走到冰箱前拿出一罐冰的饮料。
  “不,你先说。谋杀比骚扰严重多了。”
  他们进入客厅,并肩坐在沙发上,以便轻松谈话而不被别人听见。
  “到目前,一切尚可。”他疲倦地说,身体往下滑,让头靠在椅背上。“验尸官对伤口极感兴趣,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伤口。尸体被送去解剖。明天消息传出去时真正的考验才将来临,因为那时人们才会开始打电话来说在某某天、某某时候看到一辆车停在杰瑟家。但我认为我们没问题,因为杰瑟死了已经至少两天。他甚至可能在星期一就死了,那样可能会使我成为最后一个看到他活着的人。我们将找寻本星期头几天的车辆报案。”
  她点头。她早该想到;他们两个都该早点想到。即使诺斯的车在今天稍早时被看到停在杰瑟家,死亡时间也会使那个事实变得毫无意义。
  “告诉我茹丝的事。”他在沙发上转头望向她。他的眼神疲惫,眼皮沉重。
  “你知道她打电话和找上门来。她敲门——猛敲了至少五分钟,说她知道“婷娜”在屋里,接着她试图从窗户看进来。然后她离开了,我就是在那时打电话给你。”
  “就这样?”
  “不是。有人跟她一起——我认为是男人。我没办法看清长相,但她无疑在跟同车前来的人说话;从体型看,我相当肯定那个人是男的。他们回来停在路边监视屋子一阵子,然后再度离开。”她看看时间。“那大约是一个半小时前。从那之后就平静无事。”
  “天啊!”他闭上眼睛。“我没有料到茹丝会在她以为我对别的女人认真时抓狂。若蓓死后,她甚至叫我继续我的人生。明天我会找她谈,就说是邻居向我抱怨声音太吵。”
  “你的邻居认得出她吗?”
  他想了想。“认不出。问得好。我一定比我想像中更疲倦。”
  “因为你从不犯错,对吗?”她轻声问。
  “别谈那个。”他微微一笑。“我犯过一些极品,它们通常包括在不该开口时开口。”
  她眨眨眼。““极品”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可以从你的用法中了解大意,但是——”她耸耸肩,挑起眉毛要求他回答。
  “要命,我不知道。我直接就用了,意思是一些非常不好的错误。如果有人的眼眶青肿得很厉害——对了,谢谢你没有打我的眼睛——我会说他有极品黑眼圈。如果某人是极品厨师,意思就是她的厨艺非常高超。所以那是一个最高级词语。”
  “我注意到你在说黑眼圈时用的是“他”,说厨师时用的是“她”。”
  “去告我性别歧视啊。”他舒服地说,进一步窝进沙发里。
  他看来就快睡着了。“吃过东西没有?”她问,趁着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闭起来。
  “哼,有人去市区买回一袋汉堡。”他的眼皮突然抬起来。“该死,我忘了家里没有食物。你有没有找到吃的东西?”
  “汤。我没事,但这样是不行的。我需要能够独立作业而不依赖你。我不能住在这里,任凭茹丝抓狂地监视屋子,只因为她受不了你和别的女人交往。”
  “你还能住哪里?”
  “你提过一家民宿,我猜那是提供住宿和早餐的地方。”
  “没错,但我不喜欢那个主意。”他打个呵欠,吃力地站起来。“我要去洗澡。等我头脑清楚后,我们再来谈这个问题。”
  她看着他走开,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他的臀部。啧啧,某个电视角色说过,说得真传神。
  不知怎地,她不再生他的气。她的个人处境并没有改变,但她的伤心和愤怒在白天慢慢消退。诚然,她没有气得口出恶言,但他不可能知道他的问题把她伤得多深。
  她再度伸长腿,把头枕在手上。他们两个都累了;她今夜可能会睡得很沉,除非茹丝再度光临。她闭起眼睛,接下来她只知道房间幽暗,诺斯抱着她在走路。
  “我醒了。”她说,反射动作地抱紧他,怕他失手害她跌落。她的手指陷进温暖潮湿的结实肌肉里。
  “很好。两个人都醒着时,做爱总是比较美好。”
  她的心狂跳,她的思绪混乱。“但是——什么——我没有——”
  “嘘。”他亲吻她。
  他闻起来有香皂和水的味道,有男人和热的味道。他从容不迫的唇极具说服力,她突然心想:来吧。她有很多理由不该和他发生亲密关系,但她一点也不在乎。她想要他,想要那修长精壮的身体压在她身上,想要他在她的两腿之间和在她的体内。
  “别说话。”
  “我本来要说‘好’。”
  “喔。”他停顿一下。“那就没关系。”他笑了起来,然后再度亲吻着她继续走向他的卧室。他弯腰把她放在床上时,她继续紧抱着他亲吻,直到他失去平衡倒在她身上。
  黑暗中,他们两个像孩子一样大笑着在床上翻滚,用手搜寻和学习。她抚摸他肌肉结实的背,用脸磨蹭他胸毛不甚浓密的胸膛,找到他小而硬的乳头拧一下,然后办起正事来。她解开他的牛仔裤,发现那是他身上仅有的衣物,把手伸到松开的裤腰底下,抓住两边的臀瓣用力握一下,感觉到结实凉滑的肌肉很快地热了起来。
  他在努力脱她的衣服时再度放声而笑。他遇到了困难,因为她不愿放开他的臀。他设法挣脱,但她乘机把双手伸进他敞开的牛仔裤前档。他坚硬勃起的下体挤进她的手里,她的碰触使他忍不住呻吟。她饥渴地一手托住他的睾丸,一手握住他的下体,喜爱它的粗大,喜爱它在她缓缓上下抚摸时抽搐。
  “天啊,天啊,把衣服脱掉。”他呻吟着往后倒在床上。
  “你来脱。”她回嘴,专心做她正在做的事。
  “没办法。你抓住我的要害了,名副其实。”他在她爱抚他时再度呻吟。“别使我出来,还不要。”
  “别担心那个。”她低声说,放开他后迅速脱掉身上的衣服扔到旁边。他试图帮忙,两人的手互相妨碍地撞在一起,但他们还是设法脱掉了她的衣服。他踢掉牛仔裤,他们一丝不挂地倒在床上。
  像猫一样敏捷,她扑过去使他仰卧,然后跨坐在他坚硬的下体上,用两腿之间的湿热裹住它,使他发出愉悦的哼声。他抬起臀部,想要调整角度进入,但被她躲开。“别这么快。我喜欢这样感觉你。”她回到原位,在他身上来回滑动。
  “在里面的感觉会更棒。”他急切地说,手指紧握她的臀部。
  “等一下会轮到。”她愉悦地说。“你不喜欢玩吗?”
  他再度咕哝。“先办事后玩乐。”
  她笑了起来,他猛地坐起,用双臂环住她再度翻滚,但这次到最后是他压在她身上,他的下体前端缓缓进入她体内。
  笑声完全停止;他在黑暗中按兵不动。她屏住呼吸,全身发热,全神贯注于即将来临的侵入。来了,缓慢灼热地往深处推进,她渴望的身体悸动地接纳他和包容他。
  他后退,几乎完全退出时又缓缓前进。她弓起背,在愉悦中呻吟。“对,就这样。”
  他顺从,不到一分钟她就开始扭动身体,几乎濒临高潮时,他却停下来喘息。
  “我不行了。”他在她咕哝抗议时说。“我太近了,得由你来。”
  他抽身仰卧,妮琪迫不及待地再度跨坐在他身上。这次没有挑逗;她渴望他再度进入她体内。他握着她的酥胸,她往下坐,然后重复他的节奏缓缓上下,包裹,松开,再包裹。
  她的愉悦不断升高,高潮几乎伸手可及。她极度渴望它的来临,却倔强地希望现在的状态持续下去。每一次抽送都慢得令人抓狂,感觉强烈到令她几乎无法忍受。她每次往下,他都深入她的体内;她全身颤抖,节奏逐渐紊乱不定。
  “快点。”他呻吟,抓紧她的臀部,在她两腿之间用力往上顶。
  他的动作使他更加深入,进入了不舒服的范围。她叫喊出声,往下坐在他身上,高潮一波接着一波卷至,使她弓起背,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叫喊。
  他抬起她的臀部,用力把她往下拉向他,一次,两次,他在她身下抽搐。她颤抖着瘫在他身上,他仍然抓着她的臀部使她紧紧贴着他,呻吟着在她体内悸动。
  他慢慢平静下来,强壮的身躯像她的一样颤抖。他用力吸着气,胸膛上下起伏,她想要移到旁边给他更多的空气,但他紧紧抱住她。“别走。”他粗嘎地说。“就这样。”
  感情出乎意料地淹没她,使她泫然欲泣。她努力压抑哭泣的冲动,把脸埋在他的颈窝搂紧他。她感到迷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刚才的经验很……美妙。他们的身体处在相同的性波长里面,没有任何错误的动作损及完美的经验。她喜欢他摸起来的感觉,喜欢他的味道。也许就是因为太完美,她才感到泫然欲泣。
  他们的呼吸变慢,逐渐恢复正常。她昏昏欲睡地倚偎在他身上。她应该起来,她心想,她需要洗澡,而且他们把床弄得乱七八糟。但她很满意现在的位置,他们随时可以铺上干净的床单……
  “嘿,醒醒。”他对着她的头发低语。他在抚摸她的背部和臀部,她心想如果希望她清醒,那么他真的该停止那充满抚慰作用的动作。“呃——现在问这个很不是时候,但你有避孕吗?”
  她在他颈窝微笑。“你是说你忘了?”
  “完全忘了。”他的语气充满懊悔。“你有吗?”
  “有,我的年剂量还剩四个月。”
  她感到他兴趣大增。“年剂量?你只需要一年服用一次?”
  “没错。”
  “但一年一次难道不会更容易忘记?”
  “我会收到自动通知。每个报名年避孕的人都会在剂量到期前一个月接到通知,两个星期后再一次,前一天再一次。要不要继续由你决定,如果你决定停止避孕,那么他们会通知系统,以免浪费时间做无用的通知。”
  “只限女性,还是男人也有?”
  “只限女性。男性的系统不一样。男性避孕剂量的最长有效期限到目前为止是一个月左右。”报名避孕的男性比女性少得多;但无论社会科学家如何争辩,男人不会怀孕仍然是事实,所以避孕对女性远比对男性来得重要。看似不公平,但事实就是如此。
  她可以感觉到他有无数问题,但她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让他开口。“我好困。”她低声说。“我们明天再谈。现在我只想清洗睡觉。”
  “好吧。”他终于让她移到旁边。“虽然那是浪费时间,但又怎样;我有许多热水。”
  第二十五章
  诺斯在夜间两次叫醒她做爱。第三次后,当她开始脱离纯然的肉体欢愉时,她的良心才猛然觉醒。
  她不该利用他的无知,那样很不公平。关于她的某些事是他应该知道的;任何与她过从甚密的人,无论是朋友或恋人,也都应该知道。如果他可能在知道后选择不要发展更亲密的关系,那么她最好现在就告诉他,在尚未投入太多感情的初始阶段。她从惨痛的经验中学到不要拖延。
  再次清洗干净后,他们回到床上。他躺在枕头上,把她拉到身边,用左臂环住她,让她的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她默默祈祷这不会是最后一次近到能听见他的心跳。
  “有些事我必须告诉你。”她在失去决心前说。
  “那个绝对不好。”他在停顿片刻后说。
  “哪个不好?”
  “以那句话开头的谈话,接下来的从来不是我想听的。这次会不一样吗?”
  “可能不会。”她低声说,惧怕使她的喉咙紧缩。
  “如果你结婚了,妮琪,我对天发誓——”他愤怒地低声说。
  “不是,不是!我没有说谎,我从来没有结过婚。”
  “那么是什么?你绝对无法使我相信你是同志。”
  那个老式用语使她感到好笑,但时间非常短暂。“不是那样。我是复制品。”她坚定地说,决心在他岔开话题前把话说出来。
  “你是……什么?”
  “复制品。”她说。多年来她已学会如何在透露身世时,使声音不带感情。“我不是生出来的,我是长出来的。像蔬菜一样。”
  “可恶。没开玩笑?全部一排,像胡萝卜一样吗?哪个先长,头或脚?”
  那个画面太滑稽,使她突然生气地在床上坐起来。“我是认真的!这不是可笑的事。”
  “我没笑,”他指出,把她再度拉回身边。“我发问。”
  “你不可能——”她住口,因为他显然能够那样想。他的脑筋一定有些大曲大折,因此才会想出胡萝卜的类推。
  “是你说‘蔬菜’的。我应该怎么想象?豆荚?蕃茄树?”
  “你闭嘴好不好?我不是该死的豆荚或蕃茄!”
  他掐她的臀部。“桃子如何?你香甜又多汁。”
  恼火得不得了,她厉声说:“我被培育来提供替代器官给我的……姊姊。但她并不是我真正的姊姊,因为我就是她。我是她的复制品。我和她一模一样,除了我活着而她没有。”
  漫长沉重的寂静,她觉得快要在黑暗中窒息了。她伸手想要打开床头灯,想看见他的脸,好让她不会觉得即将被墙壁包围。他阻止她,他的手温柔地拉住她的手臂。
  “别开灯。”他温柔地说。“躺回来说给我听。在你那个时代,人被复制出来,复制人因他们的内脏而被杀?没有恶意,亲爱的,但那样非常野蛮。”
  “不,不是那样的。”她听见自己声音中的烦乱,努力恢复不带感情的语气。
  “那么是怎样?你如何被培育来提供替代器官?我不认为你像蝾螈,能够再长出失去的部分。”
  “别再把我比作蔬菜和蜥蜴了好不好?拜托?”
  “桃子是水果。”
  被激得忍无可忍,她抓住他的一把胸毛用力拉扯。
  “哎哟!”他叫道。“喂!别抓体毛!”
  “下一次,我会直攻你的胯下。”她警告。“你要洗耳恭听,还是要油嘴滑舌?”
  令她惊讶的是,她发现自己在微笑,她庆幸他在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脸。她的惧怕感减轻了一点;也许不会太糟糕,也许他不会像她那个时代的人一样惊骇。当他把她拉回床上和再度拥入怀中时,她不再抗拒。
  “复制人是违法的。”她说。“复制人实验的结果向来有问题;复制人似乎在基因方面变弱。他们变得容易生病,大部分短命早死;就算成熟繁殖,他们的孩子也几乎全部都有严重的天生缺陷。因此复制人被宣布为不合法,但无数金钱被用来发展以受实验者本身的细胞培育出替代器官的技术。最大的问题是器官培育出来的速度不够快,因为器官成熟需要几个月,但细胞提供者的健康状况可能非常差,撑不了那么久。所以快速培育器官的庞大实验计划正在进行中——”
  “等一下。”他打岔。“以病人细胞培育出的器官,会有当初使人生病的相同基因缺陷,不是吗?”
  “如果问题出在基因,没错。但你若有罹患心脏疾病的倾向,而且会在五十几岁时罹患末期心脏损伤呢?一颗新的心脏可以让你再活五十年,甚至更久,因为医药可能有新进展。即使知道那颗心脏在五十年后容易罹患相同的疾病,你会不会接受它?”
  “该死的,会。那可能性令人无法抗拒。”
  “世上大部分的人都是那样想。快速培育计划大约在三十五年前达到高峰,当时我的父母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名叫安娜的女孩。原本美丽健康的她在两岁时感染病毒使心脏和肾脏严重受损,需要在一年内接受器官移植才能活命。我的父母立刻替她报名快速培育计划,从她体内取出健康的细胞来培育器官,然后他们等待。”
  “他们等到的却是你。”他插嘴。
  “基本上,是的,先听我说。培育计划里有不同的派系在争夺研究经费——”
  “有些事永远不会变。”
  “的确。某个派系的研究员相信他们已经使复制方法达到完美,消除了‘每个连续复制品都比前一个弱’的因素。他们原本应该只培育器官,但大约有两年的时间,他们培育的却是人。东窗事发,计划终止时,我们已经有四千多人。”
  “四千个人很难隐藏。”
  “四千个婴孩。我们正常地生长;我们不是完全成熟地来到人世。我们被标上由创造顺序和出生日期组成的序号,所以我的序号是二三三七0四二七二一七七。序号永久地刻在我左耳后的皮肤里。如果那块皮肤遭到损害,如果我试图以手术或其它方式除掉序号,信号就会传送到管理复制人的安全局,我就会立刻遭到逮捕。”
  “但你是联邦调查局探员,不是罪犯。”他的口气十分为她气愤。
  “我也是复制人,复制人的法律地位仍然悬而未决。在决定前,法律禁止歧视我们。联邦单位在实施他们的聘雇政策时尤其必须公平,但我被训练学院录取是因为我成绩优异。但那是后来的事。让我回到开头。”
  “好,你是完全成熟、哭哭啼啼的婴孩。”
  “他们的实验被发现。实验中心遭到突击搜查;所有的实验都交由联邦监管,直到能够确定谁犯了什么罪,以及谁是这四千多个婴孩的原始提供者。序号被拿来和纪录比对,人们被联络。”
  他收紧环着她的手臂。“那很令人震惊。你以为只是培育器宫救自已的命,或你孩子的命,结果却出现一个全新的人。他们怎么办?特别是你的父母,以及其它人?”
  “有些人太过惊惧而无法应付,婴孩被外人收养或继续由联邦照管和受国家监护。有些人把婴孩接回家。我的父母就是那样,不管我的母亲有没有生下我,就基因而言,我都是他们的孩子,而且和当时的安娜一模一样。但复制人若是完整的人,表示原本要挽救的人死了,因为实验东窗事发时,原本该先培育出的替代器官还来不及长出来。”
  “天啊。”他没有多说什么,但那两个字和他的语气充满了解。
  “他们给我取了相同的中名来纪念安娜。她在父母把我接回家的三个月后过世,我不记得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看到她的相片时都以为相片里的人是我。”
  “我无法想象你的父母作何感想。”他若有所思地说。“他们安葬了他们的孩子,但是……你在那里,同样的孩子,不过是健康的。”
  “母亲说我使她不致精神崩溃,她看着我时可以看出这个婴孩需要她和依赖她。我看起来像安娜,但又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安娜生前的健康状况很差,我却健康活泼。但母亲总是充满保护欲,因为法律问题仍然烫手,而且人们对复制人存有道德疑虑……我总是非常小心我的言行。从我懂事起,她就叮咛我说,我惹不起任何麻烦。”
  “那对小小孩是很沉重的负担。”他亲吻她的前额。“难怪你那么——”
  “像机器人?”她挖苦地说完。
  “我本来要说性情平和。”他轻声低笑。“我学乖了。机开头的那个字眼绝不会再从我嘴里说出来。”
  “像机器人正是我的作风,你那样说时像一把刀刺进我心里,因为那使我领悟到一直以来我是如何压抑自己。我从不让自己真的生气,我从不大呼小叫,我从不跳舞。我克制各种情绪,因为任何被认为太暴力、太狂热或太怎样的事,都有可能被用来在法律上宣告我们对自己或他人构成危险。”
  “我无法告诉你,我有多抱歉说出那种话。”他再度亲吻她,这次抬高她的下巴好让他能吻到她的嘴唇。“看出伤你有多深时,我懊悔极了。”
  “你是担心你毁了上床的机会。”她补充道。
  “那个也有啦。”
  她打个呵欠,突然筋疲力竭。她仍然不敢相信他竟然就事论事地接受了她的特殊处境,因为她那个时代的人都对那项实验的结果深感惊骇。“有些复制人表现欠佳,”她承认。“人格异常似乎成为标准,而非例外。复制人的暴力犯罪率也很高。仍在法院辩论中的是,该不该为我们好而把我们全部送进收容机构。”
  “我猜没有人想到使一个小孩受国家监护、被剥夺真正的家庭、永远遭到指指点点和寻找缺陷,可能会造成人格异常和暴力倾向,对不对?看看你。你在有人爱你的家庭里长大。最大的问题出在他们的童年环境,和复制人与生俱来的东西无关。”
  “人们对复制人的偏见太过根深柢固,而且理由充分,所以大部分人得知我是复制人时,都是先凭他们的情绪作出反应。我总是把真相告诉和我逐渐亲密的人,让他们能选择要不要继续和我做朋友。大部分的人都选择不要。”
  “他们的损失。”他简短地说。“我猜那是你至今未婚的真正原因,而不只是因为工作压力。”
  “还有避孕问题。”尽管尽了最大努力,她还是可以听出痛苦在她的声音里回荡。她深吸口气,恢复自制。“复制人禁止生育。根据法律,我必须避孕。如果不报到更新我的避孕剂量,我就会遭到逮捕和被施以绝育手术。”
  被紧紧抱在怀里,她可以感觉到愤怒使他肌肉紧绷,皮肤发热。“原谅我这样说,但在我听来,文明好像倒退了而不是进步。不管你们的科技怎么样,你们的社会烂透了。”
  “但若你活在复制人造成可怕天生缺陷的时代,你可能就会比较能谅解。”
  “可能不会。我是肯塔基人;我比较可能参加地下民兵部队,试图推翻暴政。对山地人来说,内战是昨天的事,独立战争是前天的事。税这个字仍然使我们火大。”
  “那么你不会想活在我那个时代。”她承认。
  “可能不会,但我倒是很想去作客。那里是什么样子?”他翻身面对她,她像刚才感觉到他的愤怒一样感觉到他强烈的好奇心。“全球人口有多少?我们的政体仍然相同吗?全国有多少州?汽车呢?”
  她轻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脖子。“别再担心汽车了。它们现在叫私人车辆,由各种方法提供动力:磁力推进、氢、电。车道分为自由车道和控制车道。控制车道的速度和交通流量是受控制的,所以无法开快车,但也不会遇到塞车。只要把路线输入私车的电脑,私车就自动把你送到目的地,你可以坐在里面看书或做其它娱乐。”
  “做爱?”他笑着问。
  她忍不住也笑了。“有时候,因为人就是人。如果看到私车的隐私帘是拉上的,那你几乎可以肯定里面在做什么。偶尔会有人因没有拉上隐私帘而被捕。”
  “那么自由车道是怎样?”
  “就像它们的名称一样:交通没有受控制。车由你自己控制,速度由你自己选择。自由车道常有严重车祸,但每次有人提议立法把所有的交通车道都改成控制车道,就会有许多人强烈抗议,提案的那个政治人物在下次选举就会落选。”
  “我想也是。政体仍然相同吗?民主和共和两个政党?”
  “现在有三个政党,但没有民主党或共和党。那两个政党在二十二世纪初期逐渐消失。不,消失不是正确的术语。它们的认同改变,成为别的东西。专编?”
  “专编?”诺斯重复。“专编是什么?或者你说的是转变?”
  “对,就是那个字眼。它们转变成目前的政治认同。”
  “世上其余的国家呢?”
  “有些国家变了,有些没有。现在全球有八十亿人口。本来会更多,但二十一世纪末期的病毒大感染使数以百万计的人丧生。病毒感染的死亡人数促成政治气候改变,导致民主党和共和党消灭。”
  “战争呢?”
  “战争一直都有。”
  “那当然。人性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告诉我太空旅行的事,你们在月球上有殖民地?”
  “火星也有。火星殖民地建立在地面下的洞穴里,只有那样才能得到足够的保护。月球殖民地显然是最受欢迎的,因为可以看到地球上升,大约四十万人住在火星,月球的人口却超过两百万。现在月球已经禁止新移民了。”
  “我很想去月球观赏地球上升。”他喃喃道。“你去过吗?”
  “没有,去月球度假贵得吓死人。公务员赚不了那么多钱。”
  “另一件没有改变的事。”他评论道。
  “恐怕是。”
  “但外层空间没有其它的殖民地吗?没有和其它物种接触吗?没有超光速旅行吗?”
  “没有,没有,没有。如果有最后那个,我们或许就能有第一个。但还没有人和另一种有灵性的物种做过任何形式的接触。”
  “真令人失望。我还以为两百年能使人到达比邻居家更远一点的地方——那当然是比喻的说法。”
  “那当然。但我们确实把教宗弄上了月球,这一点你不得不称赞我们。”
  “嘿,我愿意付钱观看那个。新闻一定全程全面报导。”(译注:wall-to-wall=全程全面=地毯从一边墙铺到另一边墙)
  她可以肯定墙至墙指的是铺地毯。她苦思那句话,想要从上下文搞懂它的意思。墙至墙,地毯……他们被新闻报导覆盖。对,有道理。
  “新闻报导个不停。”她打了一个流眼泪的超大呵欠,看得他笑了出来。
  “我们没剩多少时间可以睡觉,但或许还能挤出一小时。”他在她太阳穴边说。“我会把其它的问题留到以后再问。”
  “对,那个主意好。”她又打一个呵欠。“诺斯——谢谢。”
  “谢什么?”
  “没有憎恶我的身世。”
  “你是女人。”他在黑暗中静静地说。“我是男人。我们在一起,其它的都不重要。”
  第二十六章
  妮琪躺在床上困倦地环视周遭,诺斯在淋浴准备上班。天刚亮不久,但拉上的窗帘使室内光线幽暗。她稍感疼痛,完全放松,彻底迷恋。在肉体上,诺斯的男性费洛蒙在两人肌肤之亲时击垮她,接着他轻易接受她的身世,在感情上使她遭到伏击。她猜身心夹攻令她难以招架。
  她无法令自己对他的感情消失;已经太迟了。现在她只能把握剩下的时间,不管那有多长。她仍有任务在身,一项错综复杂的任务。即使她顺利逮捕任柏佑,她的连接环还是下落不明,被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东西的人偷走,拥有连接环而不知道如何使用的人所冒的危险,让她毛骨悚然。
  现实最能令性爱后的光彩黯然失色,她心想。职责令她烦恼。虽然很想舒服地蜷伏着再睡几小时,但她强迫自己掀开被子下床。打着呵欠,她走到另一间卧室穿上她的无缝衣;她喜欢和诺斯一起赤身露体,但当他穿好衣服在做别的事时在他面前赤身露体则另当别论,她和他还没有那么自在。
  他煮了一壶咖啡,她跟着香味来到厨房。在她经过时,浴室门打开,潮湿的热气涌出来。诺斯一丝不挂地站在那里用毛巾擦着头。“早。”他低眉垂睫望向她。“啊,我爱死这件衣服。它比比基尼更性感。”
  注意到他毫不在意在她面前赤身露体,她说:“早。”然后送给他一个飞吻,继续朝咖啡前进。
  她倒了两杯拿进浴室。诺斯腰围毛巾,站在面盆前面把刮胡泡沫喷到手掌上。妮琪递出一杯咖啡。“要不要先喝一口咖啡再把那个涂到脸上?”
  “天啊,要。”他放下刮胡膏罐,伸手接过杯子,啜饮热腾腾的咖啡时脸上闪过幸福至极的表情。“有些人不喝咖啡。”他说。“我对他们感到奇怪。”
  她忍不住把手伸到毛巾底下轻拍他结实的臀部,换来一个深吻——至少是尽可能的深,因为他们两个都拿着热咖啡,他的另一只手还满是泡沫。“我该不该开始弄早餐?”她在嘴唇重获自由时问,然后亲吻他赤裸的肩膀。“如果你告诉我该做什么和怎么做,我就应付得了。”
  他一脸内疚。“我想家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拿来做早餐。”
  “没有食物?”
  “没有食物。我们去外面吃。我今天一定会买食物,我保证。”
  如果他有时间,她心想。过去两天来,他真的是连一分钟空闲也没有。也许她可以去买食物,在他替她另租一辆车之后。他还有其它的案子,他必须分些注意力给它们。她依赖他帮助她通行于现在,所以在他有空前,她该让自己有点用。
  等待他用完浴室时,她漫步进客厅仔细观察他的书架。一组大而薄的书册引起她的兴趣;她抽出其中一本,没有看封面就翻开。里面都是照片。
  她翻回来看看封面。白皮的封面上压印着培克市高级中学和一九八六年度的字样。她微笑着翻动书页,直到找到诺斯,一个身材瘦长、表情严肃的青少年。他当时必定是十六岁左右,肩颈之间已经流露出些许权威,下颚的淡淡阴影说明他已经定期刮胡子了。
  她把那本年鉴放回去,抽出另一本。这一本来自一九八五年,也就是埋下时光胶囊的那一年。她再度找到诺斯那班的相片,注意到一年造成的差别。在这张相片里他看来稚气末脱,没有次年的胡须阴影。
  出于好奇,她翻到年鉴的最前面,开始慢慢翻阅。教职员相片引起她的注意,她找到那个自杀的足球队教练易霍华。他看来和蔼可亲,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导致他寻短的忧郁,她心想。从相片猜一个人的年龄很不容易,但她认为他看来四十出头,有着浓密的深色头发和惹人注目的浅色眼睛。
  她看了看他的学历;他有好几个学位,包括一个硕士学位在内,他教授体育和物理。他就读过肯塔基大学和加州理工学院。
  几分钟后诺斯进入客厅时她还在盯着那页看。他已经剃干净胡子,穿好衣服,至少穿上了牛仔裤。“你在看什么?”
  “你的一九八五年年鉴。”她抬头望向他。“易霍华教练,念过加州理工。我想二流学生不可能从那里拿到硕士学位,对不对?他教物理和体育。到目前为止,只有他可能有能力写出我们在找的东西。”
  他过来站在她身旁,低头看教练的学历。“我跟他不熟。他自杀时我才二年级,而且我迷的是篮球,不是足球。我不觉得他是天才,但小孩子懂什么?我的注意力都在女生和篮球,而不是某个四十几岁的老家伙。还有,加州理工的确不收二流学生。”
  “他在这个地区还有没有家人可以让我们谈一谈?有没有人会知道他是否致力于某项嗜好或某个得意理论?”
  诺斯用左手轻轻按摩她的颈背。“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本地人,但我可以查出来。这里还有认识他的人活着。我还可以查出他在念加州理工时参与过什么计划。”他低头瞥向她。“你说的是“加州理工”,而不是年鉴上印的“加州理工学院”。我猜加州理工仍然存在,对吗?”
  “加州理工是太空旅行的首要研究机构,它和太空总署的关系紧密。”
  “太空旅行和时光旅行相距甚远。”
  “其实不然,超光行和时光旅行有许多共同点。”
  他眯起眼睛,思索那个简称。“我懂了。超光速旅行。我们有那个了吗?”
  “还没有。”她遗憾地说。“但研究超光行的团队在以前的研究把他们带往出乎意料的方向时,意外发展出时光旅行。”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眼中闪着“我发现了”的兴奋。有时即使没有全部的图块,你也可以毫无疑问地知道完成时的拼图是什么样子。现在就是那种时刻,他们确知易霍华是关键。最大的问题是,他已经死了二十年。
  “还有认识易教练的人活着。”诺斯说。“例如庞麦仕,每场足球赛他都有报导。”
  “庞麦仕这个名字经常被提到。”妮琪说。警察不相信巧合;他们该不该更加仔细地调查庞麦仕?
  “拥有多年资历的记者只有两个,他们也会自行拍摄相片。麦仕有许多报纸没有刊登的相片,所以他在我的联络名单上排第一。”他皱起眉头。“我需要找茹丝谈一谈,查明她到底在搞什么。今天会有毕杰瑟命案的消息进来,我得调查那些情报——”
  他喃喃自语地走向卧室,努力想出当天待办的每件事。妮琪面带笑容地跟着他,但只是为了到她的卧室拿干净衣服去浴室淋浴。她不得不洗头发,所以她头发的金色被洗进了排水管。但重新涂上聚合物染料和吹干头发是非常简单的事。
  她走出浴室,诺斯一瞥向她就被咖啡呛到。她热心地过去拍他的背。他用泪汪汪的眼睛凝视她的红发。“哇。”最后他喘着气地说。“我想我喜欢这个更胜过喜欢金发。你到底有几种颜色?”
  “三种。金色、红色和黑色。”她喜欢能够如此轻易改变发色,她尤其喜欢红色,因为那更能衬托她温暖的肤色。“你的邻居会以为你很有女人缘。”
  “他们会认为我是好色之徒。”他用手指拨过红色的发丝,看着光线透过。
  “我不喜欢一直唠叨这件事,但我也需要一辆车。我不能在这里枯坐终日,也不能待在你的办公室。”
  “要命。听着,你会不会操纵棒子?”
  她一脸茫然地望着他。
  “手动变速器。手排档。”
  她挑起眉毛。“我会操纵你的棒子,大男生。”
  他轻声低笑,给她一个迅速的吻。“你当然会;你使我超速传动。但我说的不是那个。有些车——大多是跑车和卡车——用的是手动变速器。你必须自己拉排档。”
  “那么,不会。我从来没见过那种车。”
  “这样向我爸爸借用他的旧卡车就行不通了。好吧,我会弄一辆车给你;我一直希望不要用到租车公司,但现在似乎没有别的办法。”
  “向租车公司租车有什么不妥?”
  “举个例说,租赁车很容易辨认。它们在车身某处都有小小的公司贴纸。我爸爸的旧卡车看来就和这附近其它上千辆车没有两样,不会引起一丝一毫的注意。”
  “你可以教我如何驾驶手动变速器吗?”
  “我可以告诉你基本要领,但那是需要练习的事。卡车每次加速都熄火,会引起注意,而引起注意正是我想避免的。”
  “不知道谁要杀我,真的很不方便。”她说。
  “别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他咆哮着说。
  妮琪双手插腰地瞪着他。“我有吗?我严格遵守指示。我没有开门,即使昨晚我真的真的很想把那个女人扔出阳台。”
  “感谢你的克制。我想我只是要说,小心。手机带了吗?”
  “带了。”
  “手枪带了吗?”
  “带了。”
  “雷射带了吗?”
  “从不离身。”
  “那么你准备好了。”他低头亲吻她,他的嘴温暖,他的吻从容。“但可以的话,我会让你穿上防弹背心。我们先去吃早餐,然后去租车公司。希望还租得到车。”
  妮琪把头发往后扎成马尾,然后戴上棒球帽和太阳眼镜。她快饿扁了,所以很高兴他把早餐列在第一个。但她要吃鸡蛋以外的东西,她发觉蛋不合她的口味。
  任柏佑把车停在几栋屋子外的路边。他冒着有人出来抱怨他在那里的危险,但街上有好几辆车停在路边,所以他希望不会被发现。身旁的座位上摆着望远镜,他注意观察戴诺斯的家有无动静。郡调查长应该随时会离家;茹丝说他习惯提早上班,而现在快要七点了。
  终于看到屋后有动静,他抓起望远镜。焦距已经调好,所以他只需把望远镜对准从屋子里走出来的那两个人。
  他低声咒骂一句;戴诺斯挡在他和那个女人中间。但他可以看到女人的红发,即使她戴着棒球帽和太阳眼镜。她对诺斯说话,然后微笑望着他,他低头亲吻她,手滑过她的臀部。接着他替她打开车门,在她上车后关上车门,然后绕到另一侧。
  茹丝说对了一件事,游博仁心想;戴诺斯无疑很享受他的性生活。但他们看到的是一个金发女子,这个女人却是红头发。若不是戴诺斯有一个以上的女人娱乐他,就是那个女子改变了头发的颜色。
  改变发色非常容易,就和换衣服差不多。棒球帽和太阳眼镜使任柏佑看不清女子的脸,无法准确地辨认她,但直觉告诉他,她就是施妮琪。女子的身高体重差不多符合,而且她和戴诺斯在一起。施妮琪最后一次被人看见就是和戴诺斯一起离开郡府大楼;后来他回报说她已经离开培克市。任柏佑知道她不会做那种事,所以那意味着戴诺斯说谎。
  施妮琪使戴诺斯成为她的伙伴,也许用性勾住他。她告诉他多少实情不得而知,但很可能不太多,因为她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探员,不是缺乏随机应变的想象力,就是不敢偏离规则。从另一方面来说,他或许低估她了,因为她遇到戴诺斯时显然就随机应变了。她利用他来提供庇护,可能还利用他的资源进行调查。
  他短暂地考虑把他们两个都干掉,但警察在自己人遭杀害时很容易变得极不理性。本地警方已经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了,因为这个小市镇通常几年也没有一件凶杀案,现在却在一周内发生了三件。居民也会因紧张而密切注意一切不寻常的事物。
  不,最好还是另找比较隐密的时间地点动手。没关系。他知道她在哪里。她自以为安全无虞,但戴诺斯显然常在夜里出勤,到时施妮琪就会被单独留在屋里。她现在是他的瓮中鳖了。
  第二十七章
  诺斯沿着林荫道缓缓行驶,他的头转动着,他的手在按手机的数字键。“替我查这张牌照的登记资料。”他背出号码。“尽快。”
  接着他对妮琪说:“看看那辆车,深绿色的那辆。是不是你昨晚看到的那辆?”
  她迅速看一眼,但其实根本不必看。“不是,昨晚那辆是浅色,不是灰色就是白色。”
  “那么那会是茹丝的车。”
  “那辆深绿色的车有什么问题吗?”
  “据我所知,它不属于这条街的任何人。”
  她并不讶异他认得所有邻居的车。警察就是明察秋毫。他们不假思索地注意到服装、肢体语言、周遭环境。如果她和诺斯是行驶在一条繁忙的高速公路上,他或许能够描述出过去五分钟内他经过的每辆车,加上他附近的所有车辆,以及公路对侧的一些车。街头执勤培养出那种高度觉察力。她也有那种高度觉察力,但不是对车辆,而是在分析证据和报告方面。她知道什么听起来像假的,什么是重要的。
  她那个时代的执法人员太过依赖科技,她心想。交通由几乎无所不在的监视器监控,只除了西部公路漫长空旷的路段以外;因此,她那个时代的警察没有一个真正注意交通。他们仍然注意到人,能够熟练地辨识肢体语言,但他们把部分的警觉交给了不眨眼的监视器。
  人类必须一再学习相同的课程;本世纪与恐怖分子数十年战争中的许多战役都是在网际空间进行的。情报和通信卫星成为攻击的目标,不是被飞弹,而是被垃圾邮件寄发者、干扰发射台和科技病毒。安全防卫网点遭到骇客入侵。电脑网络故障时,商业先被扰乱,然后关闭停止。拥有卓越的科技当然很好,完全依赖它则很愚蠢。
  诺斯的手机响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那张牌照是登记在安特培名下。”
  “好,谢谢。”
  安特培是妮琪租车的车行名字。“是租赁车吗?”
  “对,我要去查明是谁租的。”
  妮琪叹口气。看来她想在短时间内吃到早餐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有事情困扰诺斯,她刚刚还在想他的直觉可能比她那个时代的执法人员敏锐得多,所以她应该留意那些直觉。也许他的邻居有客人或家庭用车送修了,但他们必须调查一下。
  果不其然,他前往的租车行就是她租车的地方。那一定是这里唯一的租车行,她心想。像培克市这种没有商用机场的小市镇,租车业不会蓬勃发展。租车行是一栋整洁的黄砖平房,大门两侧种了某种灌木算是造景,前方的小停车场有大树遮荫,后方用篱芭围起的区域停放着可供出租的车辆。不幸的是,后方的空地看不到任何车辆。
  诺斯在进门时脱下太阳眼镜,妮琪有样学样地把脱下的太阳眼镜挂在圆领衫的领口。
  “嗨,狄朗。”他对及胸柜台后的勤奋青年说。“卓伊在吗?”
  “在后面,戴先生。要我叫他吗?”狄朗迅速瞥妮琪一眼,然后又瞥了一眼。她对他微笑,他红着脸转开视线。
  “好,我有个问题认为他可以帮忙解决。”诺斯慵懒优雅地靠在柜台上。“用不了一分钟。”
  狄朗消失在一房门后。妮琪靠在诺斯身旁的柜台上。“你显然认识他。”
  “对,他十二、三岁时吸大麻被我逮到,吓得他屁滚尿流。之后再也没敢惹麻烦。”
  “做得好。”她说,欣赏地轻拍他的臀部。
  他扬起一道眉毛,深深看她一眼。“你老是那样做。是对我的后面着了迷还是怎样?”
  “那是副好屁屁。”她低声说,因为她可以听见狄朗回来了。她把双臂靠在柜台上,摆出一副端庄稳重的模样。
  跟在狄朗后面的男人身材粗壮,穿着短袖白衬衫、打着领带,正用毛巾擦拭双手和手臂。“我正在清理车子。”他解释,妮琪纳闷堂堂的经理为什么在做下人做的活,但他或许是那种宁愿在外面做事也不愿坐办公桌的人。“狄朗说你有问题。到后面我的办公室来,让我看看帮不帮得了。”
  不可能那么容易,妮琪心想,和诺斯跟着卓伊来到他的办公室。在她那个时代,没有适当的授权休想取得任何情报或证据。无论多么无足轻重,无论警察的谈话对象是不是他的家庭成员,一切都必须经过授权。
  “婷娜,这位是孟卓伊,我们以前是同学。卓伊,这位是婷娜。”
  即使注意到诺斯省略了她的姓氏,卓伊也没有流露出任何迹象。“幸会,小姐。”他微笑着说,等她先伸出手后才伸手和她相握。在她那个时代,不再有人握手;那个习俗在使得数百万人丧生的病毒大感染期间消失。但她从书上看到过那个习俗,因此知道有礼貌的男性不会主动和女性握手,而是等她先伸出手,因为她可能对握手感到不自在。费洛蒙传递使一些女性连偶然碰触陌生男性都本能地提高警觉。
  卓伊在他的办公桌后坐下,诺斯和妮琪在狭小空间里的另外两张椅子落坐。他对诺斯说:“我能为你效什么劳,老兄?”
  妮琪眨眨眼。她可以肯定每个字都是英语,但连起来的意思再次令她感到茫然不解。但诺斯没有那种问题。
  “我这儿有你们公司的一个车牌号码;可能来自这里,也可能来自另一个据点。我需要知道车是谁租的。”
  “诺斯,你知道没有搜查令,我不能透露那种资料。”卓伊声明。
  诺斯摸摸下颚。“这个嘛,我能弄到搜查令,我只是想节省一点时间。那是我在查这些凶杀案时查到的一条线索。”
  卓伊用力吞咽一下。“你认为我把车租给了杀人凶手?杀人凶手来过这里?”
  “我不得不说有可能。我只需要一个名字——和驾照号码。此刻我不需要看文件,但若这个情报有用,我确信会有搜查令补给你。”
  “该死,我真不敢相信。”卓伊不敢置信地说。“对不起,小姐,杀人凶手!”
  “我还不确定,那只是一条线索。”诺斯耐心地说。
  “该死,诺斯,我认识你,了解你的作风。对不起,小姐。如果你在追查这种事,那么你一定是该——查到了什么。对不起,小姐。好,让我看看电脑怎么说。”
  他旋转椅子,敲打键盘,从电脑里叫出一个程序。“号码多少?”他问,诺斯背出牌照号码让卓伊输入。他按下输入键,等待片刻,萤幕出现另一个画面。“我不认得这个名字。一定是狄朗处理的。”
  “是谁?”
  “一个游博仁。加州的驾照。”他念出驾照号码供诺斯抄录。
  “谢了,老兄,那正是我需要知道的。”诺斯说,拍拍卓伊的肩膀。“好,你有什么车可出租?婷娜需要一辆车。”
  “目前连半辆也没有。”卓伊遗憾地说。“有一辆预定今天傍晚还,那是我最早可出租的车。”
  “它回来时给我一个电话好吗?”他在一张空白便条纸上写下一组号码。
  “没问题。呃——你问的事我会保密。”
  “感激不尽。”
  “太巧了。”妮琪在他们回到诺斯的车里时说。“任柏佑,倒过来是游博仁。”
  “对。”诺斯阴郁地说。“而且他就坐在我的屋子外面。”
  “他知道我在这里。”妮琪凝视着挡风玻璃。“下个转角让我下车。和我在一起,你会有危险。”她的声音镇静平直。追逐开始了,她可以感觉到全身细胞开始专注于手边的工作上。任柏佑或许知道她在哪里,但现在她也知道他在哪里了,至少是曾经在哪里。如果他监视过诺斯的屋子,那么他一定还会那样做,等待机会枪杀她。但她知道他的车是什么样子,而他不知道她知道。占优势是她,事实上,徒步可以让她有更好的机会抓到他。
  “我不会在任何地方让你下车,”他怒不可遏地瞪她一眼。“连提都别提。”
  “我已经提了,所以现在才叫我别提是不是太迟了?”
  “那么以后别再提了。我必须把你送到安全的——”
  “对不起。”她柔声道。“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什么?”
  “这是我的工作。逮捕他,是我来这里的目的。”
  他茫然了片刻,只说了个字:“烂。”他默默行驶了两条街后补充说:“烂透了。”
  从他沮丧的语气听来,她推断他真的忘了她为什么来到这里,他刚才的反应完全来自男人动辄展现的保护欲。她把手伸过去同情地轻拍他的腿。本能和习惯交战时会很难熬,这就是探员夫妻不准在同一个部门工作的原因。
  发现不能把她藏起来使他感到震惊,但一从震惊中恢复,他立刻领悟到就战略而言,她比他更能洞察任柏佑可能采取的行动。“好吧,我们知道他开什么车。”他说。“我应该在看到那辆车时停下来;我们经过时他可能压低了身体躲在座位上。他接下来最可能采取什么行动?”
  “幸好你没有停车。”妮琪说,想到可能发生的事令她全身的血液结冰。“你没有见过雷射的威力,他不可能没有携带武器就到那里。”
  “我很惊讶他亲自出马。我原本以为他会派他的助手来,不管那是谁。”他眯起眼睛。“那一枪可能是为了拖延你,妨碍你的调查,事情的发展正中他的下怀。在这期间,他可以随意搜寻情报。”
  她仔细思考那个假设,然后点点头。如果妨碍她是他的目的,那一枪无疑奏了效。她被迫躲躲藏藏,无法以联邦调查局探员的真实身分办案,因为除了诺斯以外,她不知道还可以信任谁。如果那枪当真打死了她,那么更好,因为那样一来,在搜救队被派来找她之前,任柏佑至少可以横行无阻一个月。
  细节突然矛盾,好象有东西兜不拢。她揉揉额头,但愿能理清思绪。那无法解释陆尚凯的出现。陆尚凯为什么被派来这里,显然接获命令杀她?麦尔颐不可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因为身在不同的时空使任柏佑无从联络他。也许他们计划杀害每个被派去的人,但麦尔颐怎会知道行动失败?
  也许陆尚凯原本就是阴谋的一份子。此刻她不在乎他们为什么这样做;她只想阻止他们。原因可以等日后再来查明。也许陆尚凯是安全措施,被派来协助任柏佑,但很倒霉地就在她面前转换来到。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一看到她就试图杀她。
  她觉得这个假设很有道理,而且在某方面令人安慰,因为那表示她没有错杀无辜。陆尚凯的死一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头,即使她是逼不得已。
  陆尚凯不转换到和任柏佑相同的时间点是有道理的。如果他们等待,稍后再送第三个共谋者回去,那么他就可以传达消息和报告任何令人担心的发展。但若真是那样,那么他们一定协议出某种建立联络的方法。陆尚凯还没有出现一定很令任柏佑担心。
  “什么?”诺斯问,好象能听到她的想法。
  “陆尚凯一定是其中一份子。”她开始说明她的推理。
  诺斯点头,思索着。“有道理。由于陆尚凯没有现身,所以任柏佑有点焦急。他想要除掉你。但他会不会想到你向我吐露秘密?”
  “应该不会。据我所知,你是过去第一个得知此事的人。”
  高兴的表情在他脸上泛开。“我是第一个,是吗?酷。”
  “要不是你即将逮捕我,我也不会告诉你。”妮琪指出。
  “什么即将,我明明逮捕了你。我只是没有起诉就放你走。”
  他把车驶入一家免下车餐馆。“我们买两个面包和两杯咖啡,然后去找一些人谈谈易霍华。我们要找的东西和任柏佑要找的一样,但我们领先他,所以我们占优势。与他有关的最好别出错,因为就像你好心指出的,他也有雷射武器。我们需要拟定计划。”
  第二十八章
  “我当然记得易教练自杀的事。”庞麦仕咆哮着说。妮琪猜那必定是他正常的说话方式。他连长相都像某种特殊品种的狗,有着牛头犬似的下颚垂肉,浓密的眉毛和有肉峰的肩膀。“新闻是我写的。一九八五年一月一日,冷得像巫婆的奶头。对不起,小姐。”
  “我记得没有任何遗书。”
  庞麦仕往后靠在椅背上。他们在他家的办公室,狭小凌乱的房间以双开式折门跟屋内其它空间区隔开来。他头发花白、整洁无比的妻子带他们进来后就去煮咖啡,好像他们还不够亢奋。诺斯和妮琪并肩坐在一张沙发上,沙发的中间下陷得厉害,不仅使他们挤在一起,还有完全垮掉的危险。
  “对,没有任何遗书,没有谋杀的迹象,没有挣扎的痕迹。我那天晚上还跟他谈过话哪。”麦仕长叹一声。“在他寻短之前。记得埋下时光胶囊时的情景吗?”
  “一清二楚。”诺斯说。
  “你说你数出他们放进十三样东西,但报上说只有十二样东西应该被放进去。我回去查过了,十二样中只列举出七样。”
  “对,我知道;我们也查过了。”
  “这个嘛,我站得很近;为了拍照,不近不行。但我忙着做我的工作,所以没有注意放进盒子里的每一样东西。你勾起我的好奇心,所以当天晚上我打电话给教练问他记不记得所有被放进去的东西。他说不记得,说他只是去提供体力,根本没听市长致词,因为他一直在思索春训时可以增加的一些攻击新招。”
  “记不记得你几点打的电话?”
  “当然记得。就在最后一场季后赛开打前——八点吧?二十年了。但肯定是在季后赛开打前。”
  “他在思索春训的新招,然后在四个小时后上吊?”在那四个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事造成那么大的变化?
  “我猜有些人善于隐藏感情吧。他离了婚,不快乐,这种事难免。”
  “我听说他试图和前妻破镜重圆。”
  “是啊,我也听说过,但显然没有成功。我记得她来参加他的葬礼,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令我非常反感。对不起,小姐。如果那么在乎他,她大可以给那个可怜的家伙一些希望。对不起,小姐。”
  先是卓伊,现在是庞麦仕。为什么每个人都向她道歉?妮琪纳闷着。她不安地变换姿势,但诺斯迅速瞥她一眼,用眼神说他待会儿再解释。她奇怪他从何时起能够看透她的心思,她又是从何时起能够看透他的。
  “反正以那种方式展开新的一年真是可怕。”麦仕摇着头说。
  “你有没有问过其它人,放进时光胶囊里的另外几样东西是什么?”
  “有更重要的新闻要报导,而且教练自杀使我完全忘了那件事。”
  “记不记得易教练在这一带有没有亲戚?”他往后靠在椅背上,一派从容自在。妮琪被迫也往后靠,不然塌陷的沙发会把她摔到他的大腿上。
  “好像没有,他们在他被聘用时才从辛辛那提市搬来。”
  “你和他的交情好不好?”
  “我认为不错。如果我需要新闻,他总会抽时间坐下来跟我谈。我们不是酒国知己,如果你问的是那个。”
  “他有酒国知己吗?他有酗酒问题吗?”
  “我记得他偶尔会喝杯啤酒,但绝不过火。”
  “朋友呢?”
  “这个嘛,让我想想。和他最亲近的是校长……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程达尔。”
  “没错,程达尔。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想到他了。他调到路易维尔市附近的一所军校,他和他的妻子乐珍——如果你见过她,你就会知道为什么我记得她的名字而不记得他的——跟霍华和莲恩是好朋友。莲恩就是霍华的前妻。”
  庞太太在这时端着大银盘进来,盘子上摆着被隔热的咖啡壶、三套杯碟、一小壶奶精、各种增甜剂——其中一种是真正的糖。她把银盘放在麦仕书桌上的一叠报纸上。“霍华和达尔是密友。”她平静地说。“莲恩对乐珍恨之入骨。”
  “谢谢。”诺斯说,指的是咖啡。“易太太为什么不喜欢程太太?”
  “就像麦仕说的,如果见过乐珍,你就会了解。她是那种颇具姿色又爱炫耀的女人。她的衣服总是太紧、太短或太低胸。口红涂得太多,妆化得太浓。那种女人。”
  “也很有本钱可炫耀。”麦仕说,他的妻子一巴掌拍在他的手臂上。“她真的有嘛!”
  “我没说她没有。我打你是因为,虽然我不指望你在美女把三十八D的大奶挺在你面前时变成瞎子,但我真的期望你表现出没看见的样子。”庞太太以粗暴的语气说。
  麦仕对妻子咧嘴而笑,显然很高兴她还会为他打翻醋坛子。
  “三十八D,真的吗?”诺斯问。
  因为看来好像该那么做,所以妮琪重重打了他的手臂一下。
  “这下子你学乖了吧。”麦仕笑道,嘲笑诺斯惊讶的表情。庞太太面带微笑地离开。
  “幸好是手臂,而不是下颚。”诺斯说。“你认为易教练和乐珍之间有暧昧吗?”他来回摇动右手。
  “没有,她对所有穿长裤的都是那样,不是针对某个人。我怀疑乐珍会搞外遇;她是聪明人,不会做出那种事。何况莲恩也不是能忍受那种事在面前发生的女人;她会拿马鞭对付他们两个。她们客气相待,因为霍华和达尔是那么好的朋友,但她们最多也只能做到表面上的客气而已。”
  “你知道莲恩现在住在哪里吗?”
  “不知道,自从葬礼后就没有见过她或听说她的消息。如果你能找到程达尔,他或许能告诉你。柏爱蒂或许也能。”
  “柏爱蒂。”诺斯说。“当时她是督学。”
  “没错,聘用霍华的人就是她。教育委员会应该还有他的申请书,但若它是像其它那些旧日的纸张纪录,那么它们都装箱放在某处的地下室。他的申请书上可能列有至亲,但那会是莲恩,而那个你已经知道了。”麦仕停顿一下。“好了,要不要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么多年后突然对易霍华这样感兴趣?”
  “那是我们对欧泰勒命案调查的一部分。”诺斯说。“我不能透露细节,你知道的。那只是我在追查的一条线索。”
  “嗯。”麦仕说。“换句话说,你不会说。好吧,我了解。但等你查出怎么回事时,那条新闻一定要给我。你最好不要打电话给别人。”
  “一言为定。对了,你知不知道霍华有什么嗜好?”
  “他是足球教练,没时间搞嗜好。”
  “模型飞机。”庞太太在经过敞开的门口时说。
  诺斯转头望向她。“模型飞机?”
  “没错。”麦仕回答。“这下子我想起来了,他在他的车库制作模型飞机。他替它们打造小小的发动机和无线电信号控制器。我从没见过那么奇妙的新玩意儿。他会到他家后面的原野飞那些小飞机,撞坏过几架。闲暇时,他总是在搞那些东西。他和某个大学时代的好朋友一直在搞这玩意儿,想看能不能搞出什么名堂来。”
  “他死后他的东西被怎么处理?莲恩拿走了吗?”
  “那个我就不记得了。屋子空了一阵子,后来有人搬进去住了两、三年。之后屋子又空了大约十年,最后它的状况坏到没有人愿意住在那里。现在它几乎坍塌了,周围的树木和灌木太过茂密,几乎看不出来那里曾有一栋屋子。”
  “记不记得地址?”
  “不太清楚。它在贝森路上,过了透纳十字路口,大约再往前四英哩的左手边。”
  他们在人行道上走向车子时,妮琪说:“接下来要找柏爱蒂吗?”
  “恐怕是。她就住在市区,我们还是跑一趟吧。然后我们去寻找易教练的住处。我知道大概的方向,我们只需找到地方。”
  “你认为有东西可能还在那里?”
  “可能没有,但谁知道。人们搬家时会留下各式各样的废物。”
  “整理他东西的人应该把屋子清空了。”
  “看了才知道。说不定有阁楼,或地下室。”诺斯不亲自察看过不肯罢休。即使逻辑告诉他不会有东西留下,他还是要眼见为凭。
  即使诺斯出示警徽,柏爱蒂还是不愿意开门。她在上闩的纱门后面朝他们皱眉。“我怎么知道那个警徽不是假的?”
  “你可以打电话到郡警局去问。”他回答,没有流露出丝毫不耐烦。
  “哼。”她待在原地不动。在妮琪看来,纱门里的柏爱蒂嘴角向下撇,眉头似乎永远皱着。
  “你想要问什么?”最后她说。她没有打开纱门,但也没有关上木门。冷气从屋里大量涌出,吹干他们皮肤上的薄薄汗水。今天可能又是炎热的一天。
  “关于易霍华教练的事。他在二十年前自杀——”
  “我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她没好气地说。“那和现在的任何事有什么关系?”
  “他是你聘用的,对不对?”
  “他的资格符合。”
  “是的,他拥有加州理工学院的物理硕士学位。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屈就肯塔基州东部一所小高中的足球教练?”
  “我没问。”
  那种问法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妮琪心想。诺斯一定有同感,因为他流畅地改变路线。“我想看看他的申请书。”
  “我不会把那种文件放在家里。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拿这些事打扰我。如果你想知道什么,去找教育委员会。所有的旧文件可能都还在那里的地下室。”
  她说完后就关上木门,留下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诺斯抓抓下颚。“事情还算顺利,你认为呢?”
  “相当顺利,我们所有的器官都还在。现在要去教育委员会吗?”
  “让我先打个电话。现在是暑假期间,那里可能没人在。”
  他的车里有电话簿,他迅速找到号码。三十秒后,他结束通话。“暑假上班时间是星期一到星期四的八点到十二点。那里今天没人。”
  “你可以打电话给现在的督学。”
  他拨了电话,但没有说话就挂断。“又是答录机。好吧,那条路暂时不通。让我们去看看能在易教练家找到什么。”
  第二十九章
  易教练的老屋破旧不堪,一侧已经倾塌,藤蔓爬满残骸,灌木和树苗丛生,根本看不出来原本是什么房间,甚至踩在哪里没有危险。
  庭院不复存在,只是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让杂草和灌木生长。车库在屋子后面,原本的车道长满及腰的杂草、忍冬和蔓生的黑莓树。“沙蚤之乡。”诺斯在他们下车看清面对的是什么时说。“这里无疑是蛇的领域,有太多地方供它们藏身。”
  “我是都市女孩,不知道沙蚤是什么东西。”
  “小小的昆虫,会钻进你的皮肤让你痒得要死。”
  听来很令人讨厌。“就像我在执行职务中做的事。”她咕哝。
  诺斯脱下外套铺在座椅上,然后打开车尾行李厢拿出他的靴子。他今天穿的是运动鞋,和她一样。“来。”他说。“穿上靴子。”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我要怎么穿它们走路?我怎么可能穿得住?你穿;你得当先头侦查兵,因为你个子高大,能够和这片丛林奋战。”他的骑士风度令她感动,因为他由衷担心她缺乏保护,愿意把他的靴子让给她。
  令她如释重负的是,他没有争辩,可能是因为她说的对,他必须担任先头侦查兵。从行李厢的一个箱子里,他拿出一个绿色的罐子扔给她。“喷在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那是驱虫剂,衣服上也要喷。”
  她迅速阅读用法说明,在身上喷洒药剂,然后把罐子扔给他让他喷洒。趁他穿靴子和从行李厢拿出其它的东西时,她把枪套夹在腰带上,把雷射笔放进口袋;她在穿越那片丛林时可能会需要它。必要时她可以用雷射来清除挡路的树,但那样有可能会使这里陷入一片火海,再加上雷射没有用之不竭的能源。除非逼不得已,否则她不想用它。但她会毫不犹豫地用它来击毙蛇。
  诺斯关上行李厢的门,她看到他一手拿着一根细长的圆棍,另一手握着一把短柄小斧。“锯短的扫帚柄。”他说,看到她在看那根棍子。“很适合用来拨弄你不想把手伸进去的地方。”
  他走进杂草丛生的灌木密林,用棍子拨弄面前的土地,用小斧在林中辟出路来。荆棘勾住他们的衣服,刺穿衣服的布料;脱身很费时间,但另一个选择就是硬拉猛扯而弄得伤痕累累。不到一分钟,他们两个就在潮湿和高温中汗流浃背,距离车库却还有一半的路程。
  “该死,真希望下场阵雨凉快一下。”他咕哝,停下来仰望蓝中带黄的天空。“从天空看来,今天下午可能会下雨。”
  “何以见得?”她问。妮琪向来讨厌别人望着朗朗晴空宣布说大雨即将来临。除非是沙漠地区,否则雨迟早会下。她看不出天空有何不寻常之处;虽然没有先前晴朗,但也没有乌云。
  “天空的感觉。湿气太重,雷雨的前兆。淡黄色是锋面的前缘。”
  那个她懂;他的评论以科学为基础,而不是根据民间传说。虽然民间传说经常是对的,但她还是比较相信事实。
  虽然他们不太可能找到有价值的东西,但二十年前的东西若有留存就会在车库里。屋子极可能在每次有人入住前被打扫干净,留下的零碎东西被当成垃圾丢弃。车库就不一样,人们不要却又不想丢弃的东西都放在那里。她猜他们的尝试是出于纯粹的固执,以及诺斯不翻遍每寸土地绝不肯干休的死心眼儿。
  他们惊起成群的蚊蚋。一只田鼠跑过她的鞋子,差点把她吓出心脏病。他们终于抵达残存的车库,她仔细看了看,摇头说:“那是危险建筑。我不要进去。”
  残留的墙壁一碰就摇摇欲坠。蜂窝乳酪状的屋顶破了好几个大洞,里面显然住着一整群鸟类,因为诺斯试验性地摇晃骨架时,它们喧闹地成群飞离。
  “我不要你进去。”他突然说。“里面光一个人走动就够危险了。但我想我会砍些小树支撑墙壁,以防万一。”
  “如果那些墙壁不稳到连两根小树都能撑住,那么任何头脑正常的人都不会进去,关键词当然是头脑正常。”
  他朝她咧嘴一笑。“只能当它是冒险了。”
  “你当它是冒险,我则当它是危险和愚蠢。”
  “每个人在世上都有一个角色。”他抓住一株小树,弯腰劈砍,直到小树在靠近底部的地方断裂。接着他砍掉树枝和柔韧的顶端,留下大约七呎长的结实绿色木材。他又找到和砍下几株他认为足够牢固的树。
  发现无法以常识来阻止他,妮琪动手帮忙。他砍下的树出乎意料的重,她感到安心多了,因为那意味着它们比她想象中结实。她帮他把它们拖到车库旁边,准备在他楔入第一根树干而墙壁有倒塌迹象时,用另一根树干顶住。
  要找到墙上没有腐烂的地方并不容易;如果末端戳穿木头,即使铁栏杆也不会有用。外骨架相当稳固,因此他把第一根支撑物搁在那里。
  他在找寻固定第二根支撑物的地方时,妮琪退后端详车库。它足以容纳一辆车,但没有迹象显示它曾经有可以关闭的门。它基本上是一个三面有墙的大棚子。右边的贮藏空间是后来增建的;即使年久失修,仍看得出右面的木头状况比较好,好像也比较新。
  她绕向车库右面,用扫帚柄戳捅,把居住在灌木丛里的爬虫类赶出来。从正面看,蔓生的野草好象吞没了车库的整个右边。但一绕到右边,倒可以清楚看到原本是门的地方。那里早已没有了门,只剩下一个黑黑的洞。
  “这里有一个出入口,”她喊道。“看起来像贮藏空间。”
  诺斯出现在她身旁,擦着脏兮兮的脸上的汗水。“也比较新。”他和她一样注意到了。
  “这里或许就是他制作模型飞机的地方。待在这里——”
  “才怪。”她平静地说。“我绝不会进入那一边,但这部分看来没有那么危险。”
  “这样才乖。”他抓住她,迅速温暖地亲吻她一下。那个吻令两人意犹未尽。她揪住他的上衣把他拉回来,要他做更为缓慢且深入的努力。他扔下小斧,双手握住她的臀部把她抬起来贴着他坚硬肿胀的下体。
  “天啊。”他突然放下她。“我们不能现在做,尤其不能在这里。”
  她颤抖地吐出一口气。“同意。入夜之前你不可以再碰我,连亲一下都不行。”
  “你也不需要矫枉过正吧。”
  “需要。”她环视周遭;如果刚才的吻持续下去,她说不定会当场宽衣解带,在这个被老鼠、荆棘和各种令人讨厌的东西所包围的地方。“我们四下看看就走吧。我不喜欢这些失控的绿色植物。森林是一回事;这里有点令人毛骨悚然。”
  “因为霍华在那棵树上吊吗?”
  “不是,因为这里以前有人居住,现在荒废破败,很快就不会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这里曾经有人居住。还有,我想我身上有十几个不同的地方被这些该死的荆棘刺伤流血——”她突然住口,感到有东西爬上她的手臂。她低头一看,憎恶地哼一声后拍掉一只虫子。“我也不喜欢虫子,更加讨厌老鼠。”
  “懂了,我会加快速度。”
  他弯腰拾起小斧,开始认真清除遮蔽门口的藤蔓和灌木。他把头探进去。“里面有很多东西。”最后他说。
  “哪些东西?”
  “烂掉的纸箱,举个例说。某种装在木板上的夹钳;他一定是用它来固定模型。一叠我死也不会碰的“花花公子”杂志,看来好像有老鼠在那里面住了好多年。”
  她知道那本杂志是什么,因为它在停刊前存在了将近一百年。有几期仔细保存的偶尔拿出来拍卖,被收藏家以荒谬的高价买下。看到这几本被弃置的破损杂志,会令那些收藏家痛哭流涕。她心想她最好大发慈悲,不要告诉诺斯它们在她那个时代值多少钱。
  “他自杀时这里没有遭到彻底搜索吗?”
  “不知道。应该有,但据我所读所闻,该案并没有谋杀迹象;所以我想根本没有进行任何刑事调查。处理自杀案件时,警方都尽可能不打扰家属。”
  他踏入贮藏空间,妮琪小心尾随,留意脚下。浓浓的霉烂味扑鼻而来。废物杂乱地堆积在小小的空间里:金属折叠躺椅、丢弃的衣服、成叠的报纸杂志、诺斯提到的纸箱。纸箱有两个,上下叠放着,顶部有胶带封口,但那些胶带现在毫无作用,因为一移动纸箱,它们的底部可能就会破裂解体。
  “怎会有人费力地把东西装箱封口后丢下不管?”她满腹狐疑地说。
  “人们做的很多事都令我感到疑惑。”他咕哝着说,踢开一张挡路的椅子。
  她不想碰那些纸箱,但看不出有别的办法。“汽车行李厢里有没有毯子或油布?那些东西会在我们尝试搬动时解体。如果能把它们移到油布上,我们就可以把它们拖出去。”
  他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有一块油布,在行李厢的箱子底层。”
  她走回车边,打开行李厢,从装了各种用具的箱子里翻找出一块绿色油布。她还从箱子里的一个包装袋里抽出两双塑胶手套。
  “给你。”她在回到车库时说,把钥匙交给他,然后递出手套。
  “谢谢。”他像外科医师一样戴上手套,接过她手中的油布。她也戴上手套,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把油布摊开在纸箱前面。诺斯用小斧除掉纸箱附近的蜘蛛网,然后他们一人一边地谨慎移进狭窄的贮藏空间。
  他们极其谨慎地移动上层纸箱,用滑的而不是拉抬的,同时用手扶住纸箱底部。没有用;一失去下层纸箱的支撑,上层纸箱的底部就爆裂开来,里面的东西都掉到了油布上。
  下层纸箱的情形也是如此。他们一抬起纸箱,它的底部就裂开。他们又扔又推地设法把半个纸箱弄到了油布上。掉出的内容物似乎大多是教科书,虽然脏污发霉,但情况相当良好。他们开始把教科书移到油布上;它们可能都属于易霍华,果真如此,他说不定在页边空白处写了什么,或是在书页间夹了纸条。
  诺斯轻呼一声,凝视着和教科书装在一起的一个金属盒子。
  “那是什么?”妮琪在他拿起金属盒子时问。
  他抬眼瞥向她,表情是惊喜交加。“我不能肯定,但我认为是时光胶囊。”
  第三十章
  妮琪低头望着盒子。她真傻,以为时光胶囊会是圆柱形,像装药物的胶囊。“时光胶囊”几个字使人想到的是能够穿越时光的光滑物体,而不是十八吋长、十二吋宽、五吋高的金属盒子。“你肯定吗?”
  “在打开之前不能。时光胶囊被埋下时是用防水塑胶布包裹着的。但它是这个形状;我认为它是在本地的金属工厂定制的。”
  盒子的状况出奇的良好,因为这么多年来都被沉重的教科书隔绝着。她在它旁边蹲下,仔细检查但没有碰触。“这些年来它一直在这里,根本不是埋在旗竿底下。”
  “我亲眼看到他们埋下的,一定是教练当天夜里又回去把它挖了出来。那天是元旦,天气寒冷又下着雪,玫瑰杯足球赛正在进行;我怀疑市区街道上有任何人车,他只需选对时间,等第三班警员出去巡逻就可以动手。”他在她身旁蹲下。“你认为有人被派来抢在任柏佑之前把盒子拿去妥善保管的推测,被推翻了。”
  “那么闪光一定是任柏佑转换来到;有了雷射,他可以立刻挖出那个洞,发现盒子不在那里,赶在被保全摄影机拍到前及时离开。”
  “那么他一定是立刻转换回去了,因为没有脚印或任何东西显示他是怎么做的。我以为这些连接环像双线道公路,除了头尾没有其它出口。他不是该已经回到你们那个时代了?”
  “理论上是,但还得视连接环的设定而定。”她慢条斯理地说。“我听说时空转换实验室正在研发能够在野外设定的连接环,但还没有听说可以使用。一般的连接环有两种设定:一个是目的地,另一个是回家。旅行者启动所需的设定。如果任柏佑做了短距离来回转换,那么他一定是偷了研发中的原型。”
  “那可真是有趣。”诺斯慢吞吞地说。“解释了凶手如何进出欧泰勒家而不碰到任何东西。我原以为他擦掉门把上的指纹,经由自动车库门出去,但若是任柏佑转换来立刻又转换走,那么他可以在任何地方现身。”
  妮琪寒毛直竖,不自觉地环视周遭,然后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他必须知道我们的确切位置,取得全球定位系统坐标,然后才能转换到我们这里来。除非能够肯定现身在我们看不到的位置,否则他不会想那样做。记得陆尚凯的遭遇吗?时光旅行者在转换完成前处于劣势。”
  “如果我们回到我家,他就会有确切的坐标。”诺斯指出。“我不知道他如何追踪你到那里 ”
  “我知道。”妮琪打岔。“雷茹丝。”
  诺斯张开嘴巴,也许是要不经思索地反驳,接着却突然闭上嘴巴,冰冷的怒火缓缓在他眼中浮现。警察不相信巧合。首先,茹丝在大卖场看到他们,妮琪的出现显然令她难过;当天晚上她就令人讨厌地不停打电话,诺斯认为那种行为非常不符合她的个性,接着她更变本加厉地跑到诺斯家拚命敲门。昨天晚上有一个男人与她同行;今天早晨,任柏佑租的车就停在诺斯家不远的路边。不,天底下没有那么巧的事。
  “他无法肯定你是谁,”诺斯自言自语地说。“否则昨夜你独自在家时他早就动手杀你了。”
  “你回到家后,我们在忙别的事情时,他得手的机率会更大。”她挖苦道。“就算他转换来到床边,我也不会注意到。”
  “说得好。”他朝她眨眨眼。
  “在那之前,我非常紧张和机警。如果我只是某个叫婷娜的女人,那么杀我于事无补。我认为他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都只是想要看清我是谁。”
  “你认为你的伪装有效吗?”
  她摇头。“我不会赌上性命。别忘了,他来自我那个时代;他知道改变发色有多么容易。我们在同一个部门工作了两年,所以他认识我。伪装主要是用来欺骗你的同事,记得吗?用来使我离开培克市的说法不至于穿帮。任柏佑不会相信的,但他不知道上哪儿找我,直到偶然遇见雷茹丝;她一定对他说了这件事,他再根据现有的事实推断。”
  “她不可能知道实际上是怎么回事。”诺斯说。“她不……”他的声音逐渐消失,他凝视远方片刻。“可恶。”最后他非常轻声地说。“只有一件事能使她蹚这浑水:那个混帐告诉她,说她可以回去救若蓓。她没有其它人,只有若蓓。只要能让她死而复生,她什么事都肯做。”
  妮琪闭一下眼睛,对雷茹丝的感觉立刻从极端恼火变成几乎难以承受的深切怜悯。即使有亲爱的丈夫和另外三个孩子给她安慰,失去一个孩子还是令她的母亲痛不欲生。雷茹丝孤单一人。可恶的任柏佑竟然冷血地利用一个母亲的悲痛和绝望。
  “那么她也一定是开枪射我的那个人。”妮琪说。“她是否精通武器?”
  “我不知道。许多女人会开枪,尤其是在乡间长大的女人。”他表情严酷地凝视着金属盒子。“让我们看看这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使这个坏蛋一连杀害三个人。”
  他拾起盒子,把它自摇摇欲坠的车库拿出。妮琪迟疑了一下,然后抓住油布一角,将它连同教科书一起拖出来。诺斯已经蹲在野草和荆棘间一小块阳光充足的土地对盒盖下工夫。
  盒子没有挂锁,但多年不曾开启使定制的盒盖更加紧密。他终于用小斧撬开盒盖,露出里面的东西。
  他开始小心翼翼地拿出每一样东西,依序把它们交给妮琪放在油布上。它们是:
  一本年鉴
  一份报纸
  一卷卡式录音带
  一台录音带放音机
  培克市的公司章程
  培克郡和培克市的书面历史
  各式各样的相片
  一封冯哈南市长的亲笔信
  培克郡一九八五年度电话簿
  在战争中身亡的培克郡居民名单
  一面折叠整齐且曾悬挂于培克郡法院大楼的美国国旗
  一本百货公司的商品目录
  诺斯瞪视着商品目录,然后跌坐在草丛里捧腹大笑。“我不相信。”他喘着气说。“百货公司的商品目录!到底是谁把那个放进时光胶囊里?若不是他们在想出那个主意时喝醉了,就是有人很有幽默感。”
  妮琪拿起厚厚的目录轻轻翻阅。“哦,我不知道。我认为这个生动地描述了一九八五年的生活情况。你看,它有价钱、说明和相片。这个可能极具收藏和知识价值。”
  “唔,除非它有时光旅行的方程式,否则我们被三振出局。我知道有十三样东西被放进去,所以第十三样东西在哪里?易教练把它拿出来了吗?”
  “那么为何不只拿出那样东西,把盒子留在原地?”妮琪合情合理地问。“如果他要的只有一样东西,就没有必要把整个盒子都拿走。”
  “那个人在不久后就上吊自杀;他的想法未必合乎常理。”
  她拾起厚厚的目录,轻轻拨动书页。令她大吃一惊和完全出乎意料的是,一张白纸飘出来落在油布上。
  诺斯伸手捡起来看。
  “上面写什么?”
  “我猜这是他的遗书。‘见鬼去吧。我厌倦了这该死的混乱。’我完全不知道他为什么把它塞在时光胶囊里的百货公司商品目录里,再把时光胶囊封在一箱书里。我猜他疯了。”
  “某种精神崩溃。这种事经常发生;脑部化学物质改变,我们仍然不知道原因何在。”
  “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夹在那里面,说不定我们运气很好。”
  她再次抖动目录,但没有东西掉出来。她失望地坐在油布上看着他从盒子里拿出来的每样东西。也许报纸——她小心翼翼地检查,因为纸张已经有点脆,但没有东西夹在折叠的纸张里。公司章程也是一样,没有别的纸张夹在其中。
  诺斯检查了年鉴,但一无所获。他们看了所有相片的背面,但写在上面的只有名字、日期和地点。市长的信只有一页。书面历史就只是书面历史而已。沮丧但小心避免弄乱折层,诺斯甚至搜查了国旗。
  “该死,剩下的只有听卡带,看看里面有没有音乐以外的东西。”他拿起录音带仔细察看。“并不是说我们能听,因为电池一定没电了——假设他们有放电池,虽然那样做根本是浪费钱。”放下录音带,他拿起小型放音机,正准备把它翻过来时,他突然停下来静静地说:“放音机里已经有一卷卡带了。”
  他们开车到最近的便利商店买了电池,诺斯把电池装进放音机的背面。坐在车子里,他按下播放键……一九八四年的冠军歌曲“颤栗”充满空气中。做个鬼脸,他按下停止键,取出录音带。“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那首歌。”他咕哝。“我最喜欢的麦可杰克森歌曲是‘班’,讲的是一只老鼠。”
  “真吓人。”她说。
  “你应该看看‘颤栗’的录像带,那才叫吓人。”
  他把另一卷录音带放进去,按下播放键。
  一阵静电干扰音后,一个非常平静的声音开始说话。“这是给李大卫、康梅秋和倪裘裘的。你们会知道该怎么做。”那个声音开始谈重力改造,谈他们完全听不懂却很可能是他们在找的数学理论和公式。录音带最后说:“抱歉我不会在这里帮忙。我要走了。”
  诺斯倒带,取出录音带。“这个就是第十三样东西,也是任柏佑在找的东西。但我不认为任柏佑反对时光旅行;他非常愿意使用科技。他要这卷录音带,但不是因为他想要阻止时光旅行的技术被发明出来。”
  “对。”妮琪说。“我以为——我们应该以为——动机是那样,但我同意你的看法。任柏佑不是反时光旅行份子;他是时光旅行的极度热衷者之一。我真的不在乎他为什么要它。现在它在我们手上,我们必须妥善保管它,我还必须逮捕任柏佑。其它一切都是次要的。”
  “你说他不太可能在我们面前现身。那么他最可能采取什么行动?”
  “他有雷射,他需要的只有无障碍的射程。”
  “那么我们要潜伏躲藏。”诺斯说。“我或许会被开除,但我要休几天假,就从现在开始。我们占的优势是知道他在找你,也差不多知道他会去哪里找。我们只需确保我们会先看到他。”
  “我有礼物送你。”任柏佑对茹丝说。他们躺在溪边的毯子上。他的心情很好;他知道去哪里找施妮琪,他在几个小时内就可以解决那个问题。她知道得太多,他不能冒险让她回去告状。麦尔颐应该处理那端的事,但失误在所难免,施妮琪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茹丝露出微笑,但没有睁开眼睛,做爱后的疲倦使她想睡。“什么?”
  “你看。”他说,于是她睁开眼睛。她的目光集中在他送给她的东西上。
  “我该怎么做?”她轻声问,目光不曾离开它们。
  “每只手腕和脚踝各戴一个。时候到时,我会告诉你如何启动。答应我你不会自行尝试使用它们,那样做有时会非常危险。”
  “我答应你。”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碰触连接环。“它们看来好……平凡。它们是你的吗?把它们给了我,你要怎么回去?”
  “它们不是我的,它们是施妮琪的。我发现她把它们埋在哪里。”有人搞乱了她转换的时间设定;麦尔颐应该确保下一个被派来的探员在特定的时间地点现身,好让任柏佑能够像对付贺世曼一样,解决掉那个探员,但任柏佑在途中看到白色闪光时就知道他晚了一步。等他赶到时,施妮琪已经转换来到并且失去踪影了。
  唯一令他满意的是,找到她的连接环和拿走它们使她无法回去。找到它们并不困难;规章指示探员把它们埋在转换点,以便确知它们的位置,而施妮琪是照章行事的人。他只需找到树叶和泥土被翻动过的地区,把它们挖出来就行了。
  “我等不及再见到她。”茹丝说。“我一直在思索要如何说服她去看医生和接受那些检查。她很——她有时很固执。婚礼即将来临,最后的准备工作使她分身乏术。她不会愿意去,我得逼她听我的。”
  “你会想出办法来的。”他微微一笑。“你可能必须示范操作连接环才能使她相信。”
  “你会示范给我看?”
  “会,但你必须非常小心,完全遵照我的示范。”
  “我会的。”她停顿一下。“我什么时候回去?”
  “施妮琪死的时候。”
  茹丝脸上闪过一抹痛苦。“我希望她不必死。”
  “为了我的任务成功,她非死不可。我也不想杀她,但我不得不杀她。如果我没有成功,如果她设法杀死了我,别忘了她会搜寻那些连接环,而且她是技术高超的探员。她一定会怀疑是我拿走它们。她会重建我的行动,找出我去过哪里,然后她会找上你。如果她没有被我杀死,茹丝,你必须杀了她。唯有那样,你才能救若蓓。”
  第三十一章
  “我们回家时他会等在那里。”妮琪说。“他会躲在暗处,但若能准确命中我,不管是白天或黑夜,他都会动手。”
  “那么我得带别的女人回家。”
  她懂他的意思。他需要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必须一下车就能让人看出不是妮琪。任柏佑会在他租来的车子里;诺斯会打妮琪的手机告诉她车子的位置。在这期间,她则徒步接近。在任柏佑监视诺斯的屋子时从他的背后潜行靠近。她和诺斯将前后夹击他。
  这计划对两人都有危险。无论在这个时代或她那个时代,足以抵挡雷射攻击的盔甲都尚未发明出来。但她也有雷射武器,而且子弹同样能致人于死。任柏佑人单势孤。他们的胜算较大,但没有任何事是可以肯定的。
  去易霍华的老屋冒险后,弄得他们两个满身的汗水和脏污。诺斯打电话给他父亲,询问他们能否在他和晓琳工作时到他家洗澡和洗衣服。凯文照例一口答应。
  诺斯知道备份钥匙在哪里,所以他们直接驱车前往。“你会操作洗衣机。”妮琪在他们下车时说。她脱下圆领衫扔给他。“你去洗衣服,我去洗澡。”
  她那个时代的女人穿的不是胸罩,而是胸带,因为它们提供更好的支撑,而且更加舒适。把布料的两端重叠、压在一起就能系紧,所以很容易调整。在杂草和灌木丛中逗留使她觉得全身好象爬满了小虫,她更担心沙蚤在她身上肆虐。她脱掉胸带,同样扔给诺斯。
  他摸索寻找钥匙,但两眼紧盯着正在脱鞋子的她。“你要在这外面脱个精光吗?”他颇感兴趣地问。
  “如果你要花更多时间才能打开那扇门,那么是的。”她把袜子扔给他,然后开始脱牛仔裤。砂砾刮擦着细嫩的脚底,使她的脚趾卷曲起来。他终于找到钥匙,但怎样也插不进锁孔。她把牛仔裤扔到他肩上,伸手把内裤往下拉。“快一点!”
  “没办法。”他说。
  “看着你正在做的事而不是我,就有办法!”
  “没办法。”他重复。“天啊!”
  她把内裤扔到他怀里,用肩膀把他顶到旁边,自己动手开门。门一开,他就扔下所有的东西,伸手去抓她。她冲进屋内,在厨房里滑行停下。“浴室在哪里?”
  “直走,右转,左边第二房门。”
  恐怖的虫爬感使她等不及水热就跳进莲蓬头下。冷水淋在身上使她忍不住叫了一声,但即使是冰水也好过虫子。
  当浴帘被扯到旁边,一个高大赤裸的男人跨进浴缸时,她已经抹过肥皂和冲洗干净了。
  “你把地板弄湿了。”她说。
  “我等一下再把水擦干。”他挨近她,把她压在冰冷的瓷砖上,他的下体硬挺地戳着她的肚子。
  她用手抵着他的肩膀推开他。“我洗干净了,可是你还很脏。站着别动,我来解决那个问题。”
  他眯起炽热的眼眸,低头凝视着她,但听话地乖乖站好。她挤了大量沐浴乳到手掌上,搓出泡沫后开始擦洗他的胸膛、肩膀、手臂、背部和肚子,再从脚开始往上洗。她飞快瞥他一眼,看到他下颚紧绷,喉咙颤动,强迫自己站在原地。在那之后她没有再看他,而是专心地擦洗他的臀部。他发出一声硬咽,然后就只听到他粗嘎的呼吸声。
  她花很多时间擦洗他的下体。等她洗好,他已经低垂着头,全身颤抖,一只手臂撑着墙,另一只手揪住她的湿发。她倾身向前,把他含入嘴里,用右手握住他,用左手抓住他的臀部把他拉过去。他发一个粗嘎的声音,猛地挺出小腹;感觉到他濒临高潮,她退后起立。
  她还来不及擦掉脸上的水,他已经把她压在墙上,拉起她的一条腿勾住他的腰,用力把自己推进她体内,力道之猛,使她忍不住叫出声音。他没有道歉,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后退和推进。她知道她逼他太甚,她可能不会有时间达到高潮,但他的反应非常值得自身的欢愉被迫稍待;令她意外的是,那粗暴起伏的节奏把她推入强烈的高潮,使她只能无力地攀附着他。他抬起她的另一条腿勾住他的腰,再度冲进她体内,猛烈到无须假装体贴或世故,只剩下一心一意对高潮的盲目追求。
  她慢慢注意到水凉了,摸索着关掉水龙头。他依然瘫在她身上,胸膛剧烈起伏,他的头沉重地靠在她的肩上。要不是被压在墙上,她不可能还站得住。她原本想挑逗他、跟他玩,但在半途中就被吸入他们无从拒绝或控制的强大漩涡。
  “现在说我爱你太快了。”他在她的肩膀上低声地说。“我们相识才三天,所以我不会说那句话。”
  “我也不会。”她低声说,好像不说就能否认已经狂风大作、飞沙走石的情感风暴。
  “我有个主意。”茹丝说。自从博仁把连接环给她后,她变得越来越焦急。即使没有戴着它们,她还是感觉到它们烧灼着她的皮肤。在她心中,连接环紧扣着她的手腕和脚踝;在她心中,她再过几秒钟就可以再见到若蓓,把她从死神冰冷的手中抢回来。为什么她非等不可?那个姓施的女人还活着对她有什么差别?她,茹丝,拥有连接环。她有了得回女儿的工具。博仁拟定了他的致命计划,他像蜘蛛一样有耐性,但躺在坟墓里的不是他的女儿。
  几天来她一直沉醉在激情和迷恋中,但突然之间,她对他变得极不耐烦,想要抓住他用力摇晃。他怎么能给了她救回女儿的工具,然后又逼她答应在他决定时机到来前,不要轻举妄动?她受不了。
  他想等那个姓施的女人独自一人时再下手,好像是因为不想杀另一个警察。他指的当然是诺斯;虽然那个姓施的女人也是警察,但她显然不重要。茹丝向来喜爱诺斯,但他突然也不重要了。如果他妨碍她与女儿团聚,那么她不在乎他是否在火线内。何况,当她回去救若蓓时,他那时也会活着,不是吗?等她救回若蓓,一切都会改变,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所以她并不算是真的拿诺斯的性命冒险。
  他跟那个姓施的女人上床,他背弃了若蓓。
  但她了解诺斯,知道他的习惯,知道他和他父亲有多么亲密。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就是在这时说出:“我有个主意。”
  博仁转向她,立刻留意倾听。她对他的不耐烦消失,因为他总是倾听她说话。
  “我想我有办法找到诺斯。”她说。
  “什么办法?”
  “他的父亲。”
  “此话怎讲?我拒绝把他的父亲掳来当诱饵。牵扯的人越多,失败的机率就越大。”
  “不,不,我当然不是要你绑架他。我只需打个电话问他知不知道诺斯在哪里。他可能不知道,但值得一试,因为他们的关系非常亲密。”
  他考虑片刻;她看出他在权衡得失。最后他说:“通常我会说考虑到我们的意图,把你的名字和他的名字连在一起太危险,但你就要离开了,所以我想那应该不要紧。”
  不管怎样都不要紧,她心想,突然又不耐烦起来。要紧的是救回若蓓。
  她查到五金行的电话,用她的手机打过去。接电话的是凯文,他的声音和诺斯的声音非常相像,使她一时之间愣住了。
  “凯文,我是茹丝。我整天都在找诺斯,但一直联络不上。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知道。他在我家,洗澡和洗衣服。我没有多问。”他笑着说。“我想我知道得越少,白头发就会越少。”
  她也笑了笑,然后说:“谢谢,我会打去那里和他联络。”她切断电话,一脸胜利地转向博仁。“凯文说,他在他家洗澡和洗衣服。如果诺斯在那里,那个姓施的女人肯定也在那里。”
  茹丝切断电话后,凯文继续补货和招呼客人,但总觉得不安。诺斯打电话商借他家时并没有叫他不要告诉别人,但也许他认为他不必多说,凯文自然知道什么该保密和什么没关系。他未必知道,这一点令凯文烦恼。
  十五分钟后,他对烦恼让步,打了诺斯的手机。
  “爸爸,什么事?”
  来电显示真奇妙,凯文心想。“你洗澡洗衣服完了吗?”
  “澡洗好了,衣服还在烘干。你打电话来就是为了这个吗?”
  “不是。你没有说,但我应该将你在哪里保密吗?”
  “意思是来不及了?”
  “恐怕是。雷茹丝打电话来,说她整天都在找你。我没有多想就告诉她你在我家。她打电话去了吗?”
  “没有,反正她有我的手机号码。她没有打我的手机。”
  “嗯,那么这算是事先提醒吧。你或许该把裤子穿上。”
  “我会准备好的。”诺斯说。“谢谢警告。”
  切断电话后,诺斯转向妮琪说:“茹丝打电话给我爸爸,问他知不知道我在哪里。他告诉她了,我们最好穿上衣服。”
  他们的衣服还没有干,只有妮琪的内衣裤似乎在几分钟内就干了,所以他们进攻凯文和晓琳的衣橱。诺斯只比他父亲高一点点,所以凯文的牛仔裤很合他穿。他随手抓一件衬衫穿上,从衣架上拉下另一件扔给妮琪。“把这个穿上,看来怎样无所谓。穿上衣服就是。”
  她拉出的第一件衣服是一条短裤,幸好短裤是松紧裤腰,因为晓琳的身材比她大了约两号。妮琪穿上短裤,脑筋飞快动着。“他不会直接把车开到门口。他会停在远处,然后徒步接近,想给我们来个攻其不备。我们不能假定他的雷射和我的一样;他的那支说不定像陆尚凯的一样拥有较远的射程。把陆尚凯的雷射从行李厢拿出来。我可以教你如何使用;瞄准原理相同,只不过不必考虑落差和风。只要精确地瞄准,光束就会射中目标。”
  “你是他的主要目标。你拿那支,把你较小的那支给我。”
  “但他可能会预料我有它。他不知道我带什么装备来,因为挑选武器的人是我,不是麦尔颐。你比我更能攻其不备。”
  “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赶快离开这栋屋子。”
  妮琪光脚穿上运动鞋,没有停下来绑鞋带。每一秒都很重要。诺斯的运动鞋在他的汽车行李厢里,他没有花时间穿上靴子或凯文的鞋,而是赤脚跑出后门,途中顺手抓起他的枪套。妮琪抓起她放在早餐桌上的皮包,紧跟在他身后。
  他刚打开行李厢,他们就听到一辆车子在道路上缓缓移动的微弱声响。凯文的车道非常长,夏季树木和灌木枝叶茂密时,从屋子并无法看到道路。车声停止,任柏佑到了。
  没时间让妮琪示范操作XT三七给诺斯看,他把它从行李厢里拿出来扔给她。“那边。”他急迫地低声说,指向右边一排浓密的灌木丛。“灌木丛后面,卧倒。看在老天的分上,千万别靠近丙烷槽。”
  “什么槽?”她低声问。
  “那个银色大槽!里面是瓦斯。”他指向他说的那个槽,关上行李厢,向左边跑去。运气好的话,他们可以用交叉火力制伏任柏佑。左边没有可供掩护的灌木丛,这就是他叫妮琪去右边的原因。他紧贴着一栋橡树,希望树身够大,能够遮住他。接着他拔出手枪。车子重新启动。他听到引擎声越来越近,接着车子到达小山顶进入视野。诺斯略微往后移,尽量避免会引起注意的急速动作,但他在那一瞬间认出那辆车。是雷茹丝。
  把车停在他的车子后面,茹丝穿着燕麦色亚麻长裤和深蓝色衬衫,苗条整洁地从车子里出来。他瞥向她,然后把注意力转向任柏佑可能爬上山丘的地方。看到茹丝和那个杀人凶手在一起令他心碎。她的外表和举止都有太多地方令他想到若蓓,但在那一瞬间,他感到心中的弱点结出一层硬壳。因为她,妮琪有生命危险。她无可挽回地选择了站在另一边。
  她登上门阶,按下电铃。如果凯文没有警告他们,如果他们还没有发现茹丝在协助任柏佑,前来开门的人都会成为必定击中的目标。诺斯以茹丝的位置作为导引,仔细观察任柏佑最可能藏身的位置。任柏佑会指示她不要挡在火线上。
  妮琪不太可能应门,诺斯心想,应门的人会是他。所以他们的计划是见人就开枪,还是设法把他和妮琪诱到屋外?
  无所谓。不管怎样,任柏佑都打算杀死他们两个,而茹丝心知肚明。
  他看到矮树丛里有细微的动静。可能是微风,他心想,只不过那似乎刚好就在他认为任柏佑藏身的位置。
  茹丝再度按铃,等待片刻,然后用力敲门。“诺斯!”她喊道。“戴诺斯,赶快开门!你的车就停在这里,所以别以为你可以假装不在里面。”
  她等待和倾听,越听越激动。诺斯冒险再瞥她一眼。她在阳台上踱来踱去,拨弄着一对银手触。她突然哭了起来,然后做出极其愚蠢的事。她猛地转身背对屋子,尖叫着说:“他们不在这里!屋里一点声音也没有!”
  诺斯立刻知道任柏佑会怎么做,知道盛怒会淹没一切,于是他一边开枪,一边从橡树后面出来。一道激光束穿透茹丝左边的屋子墙壁,然后失控地转向旁边。妮琪从灌木丛后面冲出来,边跑边发射,阻止任柏佑瞄准诺斯。他们两个同时冲进矮树丛,差点被侧卧在地上的男人绊倒。
  就算站在十呎内,诺斯也不可能瞄得比侥幸射中的那枪更准。子弹从任柏佑左臂下方射入,出来时带走一大块脊椎。任柏佑不死也会瘫痪,但诺斯一看就知道他活不了。他的左肺和部分的心脏受创过重。
  但诺斯还是踢走任柏佑手中的武器以防万一。妮琪单膝跪在垂死之人旁边。“你活不成了。”她平稳地说:“都结束了。你为什么这样做?你要什么?”
  任柏佑的眼神逐渐呆滞,内部器官缓缓衰竭。但他设法眨了眨眼,露出一抹惨淡的微笑。“钱。”他喘着气说。“取得……旅行程序的……专利权。始终……为了……钱。”他的眼睛没有闭,嘴唇没有停止微笑,但在下一瞬间他不再存在。没有东西比死人的眼神更空洞,诺斯心想。
  “钱。”妮琪呆呆地重复。“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们想要取得专利权而发大财。和争议或标准无关,只是为了……钱。”
  一声微弱却凄厉的哀号在他们背后响起。他们同时转身,武器都举了起来,但茹丝没有武器。她站在那里瞪着任柏佑的尸体,痛苦使她的脸孔几乎不成人形。她大口吸着气,好象她的肺没有在运作,好象她的心没有在跳动,好象她的脑无法完全理解眼睛看到的事。
  “不——不。”她呻吟,声音像干麦秆窸窣作响。
  妮琪突然站起来,身体僵硬起来。“你戴着连接环。”她说。
  茹丝把双手举到面前,看看左手腕又看看右手腕,好像不认得自己戴的手镯。接着她开始慢慢地往后退。“它们是你的连接环。”她坦言。“博仁找到它们,把它们送给我。他说如果你死了,我就可以回去救她。你来这里查明时光旅行如何开始,确保它不会发生。”
  “他是那样告诉你的吗?”妮琪努力使声音保持平静和不具威胁性。
  茹丝一边点头,一边继续后退。“我不会让你阻止我。这次我会救回她,她会和诺斯结婚生子,我不会告诉她他对她不忠实。那是我们的秘密。”她对诺斯说,但眼中充满愤怒。
  “我的连接环不会带你回去。”妮琪说:“它们只会把你带到我那个时代。如果他告诉你它们可以带你回去,那么他在说谎。他的连接环可以重新设定,但我的不行。”
  “你骗人,他替我重新设定了。回去后我会有很多时间说服她接受检查和医疗,找到那个动脉瘤。我会挽救我的宝贝,她会长命百岁,幸福快乐。”
  “不,事情不会变成那样——”
  “你骗人!”茹丝突然对她尖叫。“你想拿回它们,但我绝不会还给你,我绝不——”她开始摸弄手镯。妮琪惊恐地低叫一声,开始往前走。诺斯想起以前那令人目眩的闪光,伸手抓住妮琪把她拉到身上护住她的脸,自己则低头用手臂护住眼睛。
  但是没有无声的闪光,只有刺耳的爆裂声,接着是一阵红色薄雾往上飘起又慢慢沉落地面。妮琪发出一声粗哑的叫喊,拖着他一起向后急退。他们没有来得及退到很远,薄雾把他们的皮肤和衣服都染红了。
  他们默默凝视着茹丝原来站的地方。
  “他害死了她。”妮琪说。“他对连接环动了手脚,他故意害死她。”她抬头望向诺斯,一滴泪珠滚落脸颊,留下一道白色的痕迹。“我回不了家了。”
  虽然不希望她回去,但他说:“你没有在一个月内出现时,他们会派搜救队来找你,不是吗?”
  她缓缓摇头。“连接环——它们确实是连接两个时空的纽带。只要它们存在,我那个时代的主机就会知道它们还在。关键就在连接环的金属,一种特殊的金属。我们无法穿越时光通讯,但他们随时能判断是否出事了。他们……他们知道我的连接环刚刚遇到了大灾难。”
  他慢慢意会过来她那句话的意思。“他们认为你死了。”
  她嘴唇颤抖,热泪盈眶。“对。他们认为我死了,不会有人来找我。我再也见不到我的家人了。”
  他温柔地握住她的手,牵着她回到屋内。他们两个都需要再洗一次澡,他还要仔细思考该如何解释今天在这里发生的事。任柏佑不会有可确认的身分,他的指纹不会在指纹自动辨识系统里。茹丝……不再存在。他感到麻木,他知道麻木消失时他会心烦意乱,但那个到时再来处理。
  此时此刻,他必须照顾妮琪。突然发现自己永久流落在另一个时空无法回家,使她既震惊又伤心。
  “也许你可以将就我。”他说。
  七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他们剪断迈阿密一处建筑工地的围篱,溜到兴建中的一栋高楼底层。过去七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最后他决定让所有的问题都没有答案,把任柏佑的尸体扔到陆尚凯的尸体附近。他们至今仍然未被发现。
  除了家人以外,其它人只知道雷茹丝离奇失踪了。诺斯是警察;他知道如何使一辆车消失,而且永远不会被人找到。他花了两个星期在他父亲的仓库里把它拆解,销毁车牌号码和序号,把车子变成一堆废铁。
  他们还把时光胶囊重新埋在旗竿底下,让它在适当的时机被发现。诺斯坦白告诉大家,时光胶囊是他在易教练的旧车库里找到的。
  他们把真相告诉凯文和晓琳。他们必须就任柏佑的雷射对屋子造成的损坏做出解释,妮琪的那袋小玩意儿使他们相信诺斯和妮琪没有精神错乱。那是他们四个将带进坟墓的秘密。
  “你确定两百年后会被拆除的就是这栋大楼吗?”他低声问,绕过一台倾斜的独轮手推车。他抱着一个沉重的厚包裹。
  “我确定。”她低声回答。“我什么也认不出来,但我知道大楼的名字。就是这栋。”
  他没有争辩,只是把包裹放进准备建成柱子的一个模板里。明天早上,混凝土就会被灌进这些模板里。“希望这招有用。”
  “一定要有用。”她摸索地找到他的手紧紧握着,紧到他手指发麻。
  “也许有朝一日他们会来作客。”他说。
  “也许吧。等时光旅行商业化,又如果他们有那个钱。”
  “你尽了你的一份力量使它发生。”他抬起被她握着的那只手,亲吻她的指节。“我今天说过我爱你了吗?”
  微笑在她脸上绽开,取代了泪水。“好像有。”她说。他们溜出工地,把围篱铁丝扯回原位,然后手牵手地离开。
  终 曲
  施妮可握住孙儿胖嘟嘟的小手,带他离开阳台上的天竺葵盆栽,一只大蜜蜂正在天竺葵鲜艳的花朵上嗡嗡飞叫。杰明对花和蜜蜂都很着迷,所以最好带他远离诱惑。他大声抗议地挣脱,努力摆动两条胖嘟嘟的小腿,东倒西歪地往天竺葵走去。她在他抵达前抱起他,举起他往他的肚子吹气。他的尖叫抗议立刻变成格格笑。
  她必须紧盯着这个小捣蛋;他们的公寓老旧,没有现代化的防护装置确保他的安全。她和艾登的生活曾经非常舒适,但他们把所有的积蓄先是花在安娜、而后是妮琪身上,接着又有两个孩子相继出世,所以他们一直处于贫穷边缘,但她从不吝蔷为孩子花钱。虽然现在的状况已大有改善,但他们还是买不起新公寓。
  自从麦尔颐探员带来妮琪的死讯,只有杰明能让她心情愉快。她经历过丧女之痛,但那时因为有妮琪而熬了过来。现在失去奇迹宝贝的心爱女儿,她该怎么办?没有她叫她如何活下去?他们连她的尸体都没有;据麦尔颐探员说,尸骨无存。时光旅行的意外会连一丁点残骸都不留下。
  她知道痛苦的不是只有她一个。艾登经常在深夜起床,漫无目的地在公寓里走来走去,好像在寻找永远不会回来的女儿。菲儿心烦意乱,失去姊姊使她不知所措。连科纳都显得郁郁寡欢。只有杰明对笼罩父母和祖父母的忧伤浑然不觉,以遗传自父亲的鲁莽热情度过每一天,因为天知道,科纳从不曾放慢过脚步。
  杰明的浑然不觉是她的慰藉,像让她暂时歇息的忙碌小岛。他游玩戏耍,他叽哩咕噜,他尖叫欢笑,老是往不该去的地方钻,让人的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他,唯恐他又惹出新的麻烦。她尽可能把他留在身边,不仅是为了给科纳和涵雅一个放松的机会,也是因为他对她和艾登有好处。他把他们从悲伤中拉出来,使他们想起生命确实继续下去,眼前可爱的学步幼儿就是最好的证明。
  保全系统铃响,表示有人希望入内。妮可抱着杰明,走到视讯对讲机前按下按钮。身穿棕色制服的送货员影像出现在萤幕上。她按下通话按钮。
  “什么事?”
  “施艾登和施妮可吗?”
  “我是施妮可。”
  “你们的包裹。”他停顿一下。“在威尔夏那边的建筑工地意外发现的。它——呃——年代久远。”
  “谁寄来的?”
  “上面没写。我们扫描过,确定它安全无虞。”他停顿一下,然后重复说:“它年代久远。”
  由于他似乎很希望她问,所以妮可问:“有多久远?”她猜想是她几年前订购但一直没送来的东西。
  “嗯——大约两百年。运费预付过了,所以我们会履行契约责任。但我真的很好奇,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年代这么久远的包裹,上面怎么会有你们的地址?”
  “我不知道。”自从麦尔颐探员告诉他们妮琪的死因之后,时光旅行的问题就萦绕在她心头。显然有人在开某种玩笑,把一个包裹送到过去让它在两百年后送达。如果这是开玩笑,她宽恕那个不怀好意的人,因为妮琪的死法很少人知道,然而她也不觉得好笑。“需要签收吗?”
  “不需要。”
  她打开老式的送货滑道;送货员把包裹放进滑道,朝摄影机行了一个二指礼,然后转身跑回路边,继续他每天忙碌的送货行程。
  一个轻柔的铃声表示包裹抵达。继续紧抱着拚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的杰明,她打开送货滑道,拿出包裹。它出乎意料的重,她失手把它掉落,砰的落地声使杰明笑了起来。
  听来包裹里面不像是装了易碎的东西。“艾登?”她喊道。“可不可以麻烦你来照顾杰明几分钟,好让我能拆开这个包裹,还是我抱他,你来拆包裹?”
  艾登从他的办公室出来,浓密的头发不见银丝,温暖的褐眸遗传给他所有的子女。结缡四十载,他们依然相爱,她希望他们还能再厮守至少四、五十年。
  “什么东西?”他问。
  “不知道。送货员说它在威尔夏的建筑工地被发现,从两百年前寄来给我们。”
  他脸色一沉。“那并不好笑。”
  “我知道。”她说,然后叹口气。“我也不明白。”
  他拿起包裹,用手掂了掂重量。“至少好几磅。”他咕哝。厚重的大信封是塑料制的,否则它绝对维持不了那么久。送货地址也覆盖了一层透明胶膜。
  他试图撕开信封,但撕不开。他拿剪刀把它剪开,倒出好几个透明的塑胶袋包装但较小的包裹,和分别装在更加透明的塑胶袋里的两张纸。
  他拿起第一张纸,看了头几个字就脸色发白。他摇晃了几下,然后突然坐下。
  “艾登!”吃了一惊,妮可准备放下杰明,好去察看丈夫。一直挣扎着要下来的杰明在即将如愿以偿时却又尖叫抗议,像小猴子似地用双臂双腿紧紧抱住她不放。
  “妮琪寄来的。”他低声说,这下子轮到妮可站不稳了。
  “她在死前寄的。”连里面是什么都不知道,这封遗书就使她心如刀割。她同时急不可耐地伸手去拿它。“上面写什么?”
  连艾登都嘴唇发白。“上面写说,亲爱的爸妈,我没有死。”
  “天啊!”妮可突然大哭起来,激动地抱紧杰明前后摇动。“天啊!”她重复。“全部念出来!”
  艾登舔湿嘴唇,用颤抖的声音开始念。
  我想你们收到这封信时我已经死了,但你们若有机会回到二00五年或稍后,那么我还会健在。我和我的丈夫,一个名叫戴诺斯的好男人,一起住在肯塔基州东部一个名叫培克的小市镇。我的连接环遭到破坏,使我无法回去。麦尔颐探员是一起凶杀案的阴谋共犯,但不管你们怎么做,千万不要试图与他对质。如果他的所作所为会受到正义的惩罚,那么惩罚必须来自他人之手。不能逼他对他的所作所为负起责任令我感到遗憾,但你们务必记住的重点是,他失败了——而我没有。
  由于麦尔颐告诉大家我死了——对了,他真的认为我死了——所以没有搜救队被派来找我。我知道你们必定很悲痛,我很遗憾不能回去使你们免于那种痛苦,但我终究必须留下。这个时代当然比较原始,但在这里我不会受到怀疑和憎恶。我爱的男人在这里,他不在乎我摇摇欲坠的法律地位。还有,在这里我不必担心会因我的来历而被终生囚禁。
  最棒的是,爸爸,妈妈,我怀孕了。在这里我可以生孩子。就某方面而言,我在这里得到的自由是在我自己的时代永远无法得到的。我非常想念你们,还有菲儿、科纳和涵雅,而且我非常渴望见到杰明。替我亲亲那个小捣蛋,告诉他妮琪姑姑有多么爱他。希望这封信能让你们宽心,但我回去会有危险。请你们相信我健康幸福,我会永远把你们放在心上。
  深爱你们的女儿
  妮琪
  又及:希望附件会有用。
  妮可哭得太厉害,几乎无法呼吸,但她也在笑,在紧搂杰明的同时设法拥抱艾登。杰明啼哭抗议,她放下他,投入艾登的怀抱。
  “她还活着。”她哭泣着说。“她在那里——两百年前。我希望她在这里,但光是知道——”她语不成声。
  “我知道,我知道。”他在剧烈颤抖。“她——我们——妮可,我们有另一个孙子。也许更多,我们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个!”
  她泪汪汪地格格笑。“而这些孙子,除了杰明,都比我们年纪大!我们必须找到我们的后代。妮琪给了我们所需的信息。我们知道去哪里找。我不知道要花多少钱,但我们会有办法——”
  “妮可。”艾登说,他的声音沙哑。他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地板。
  “我知道,我应该先计划才行动,但我们——”
  “妮可。”他重复,这次比较大声。“你看。”
  她看了。她感到天旋地转,连忙抓住艾登的臂膀作为支撑。
  “我的天啊!”她低声说。“那是——”
  纸。一包包的纸,真空密封,保存良好。妮琪寄了无价的纸给他们。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