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的滋味[电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10 18:29:13



        一个面色疲惫的中年男人巴迪厌弃了生命,准备自杀。他在一棵樱桃树下挖了一个坑,然后开着车在德黑兰郊外转悠,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寻找一位适合的人,等待他自杀之后,帮他收尸。一路上他分别遇到了阿富汗人、库德人、土耳其人、囚犯、士兵。巴迪以闲话家常似的口吻与他们攀谈自身的家庭、工作、以及经济生活的状况;有时,还邀请他们上车,载他们一程。但他们都由于种种原因拒绝了他,有的因为恐惧,有的出于宗教上的顾忌,有的则基于人道主义上的考虑。

  巴迪陷入了绝望,无奈之中,他只好去找这名工人的阿富汗老乡,他是一名神学院的学生。由于阿富汗正在打仗,他只能背井离乡来伊朗学习可兰经。在谈话中,巴迪得知这名学生是在靠暑假干苦力挣来的钱交学费,于是便问他想不想借这个机会挣一笔钱,从而可以安安心心地去学习。

  在了解了巴迪的意图后,神学院学生非但没有接受他提供的工作,反而用可兰经的教义来劝说他放弃自杀的念头,因为在经书上写着,杀人与自杀都是对神的亵渎和违背。看到他执着的神态,巴迪只好开车将他送回到工地。

  最后一位坐上巴迪的车的是名叫巴格里的老人,在听清了巴迪的意图后,他开始一路劝说巴迪多去想想生活的意义。老人说他也曾有过自杀的念头,当年他带着一根绳子去树林里上吊,当他好不容易把绳子拴在树枝上时,他的手恰好碰到了树上的樱桃。樱桃甜美的滋味使他放弃了原来的想法,从此他也觉得日出日落竟然是如此之美。

  巴迪默默地将巴格里送到了他工作的自然历史博物馆前,仍然希望老人明天清晨来洞穴找他。老人表示,为了他患贫血而无钱治病的孩子,他愿意接受巴迪的请求,但他更希望巴迪不要这样做。

  送走老人,巴迪仍然感到不放心,他又跑进博物馆里找他,已经换上工作服的老人满脸不快地走了出来,让巴迪只管放心地回去。

  巴迪在夕阳中一直坐到天黑。夜晚,他从家里开车出来,来到了那棵树前,躺在了洞穴里,晚上,他独自躺在大伞一样的樱桃树下,仰望着茫茫夜空,渐渐露出了平静的微笑,发现生命的滋味宛如樱桃般美好。

《樱桃的滋味》The Taste of Cherry/Tam e Guilass,是伊朗导演阿巴斯1997年的作品,表达了导演在"限制和自由的矛盾中"形成的对生死的看法。影片因其独特的叙事手法和哲学思考,在世界影坛引起轰动。

  影片的主人公巴迪,一位面色阴郁的中年人,似乎再也无法找到一个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于是自然的,他选择了死亡,在生命的列车抵达终点之前提前下车。虽然他做出了这个选择,但他并不是个草率的人,这从他对身后事的考虑上可以看出。他想到死后要么是亲人收尸、敛葬,这对他们来说或多或少要造成痛苦,起码是不安;要么曝尸野外,让没有头脑的低等动物果腹。这些巴迪先生都不愿意,于是他为自己的死亡做了一个异于常人的安排:在一棵樱桃树下挖个坑,前一天晚上吞下大量安眠药,然后到坑里躺下,第二天早晨,让人来到坑边叫他两声,若仍能回答,则将自己救起;若悄无声息,不管睡得太沉或真的死去,则用20锹土将其掩埋,然后这个人就可以得到巴迪先生留给他的20万里亚尔(伊朗货币单位)。所有的计划都很周密,--包括用多少锹土。现在巴迪先生只要找到一个帮助他完成计划的人,于是他开着汽车在茫茫人海中寻觅。影片就从这里开始。

  主人公开着汽车寻寻觅觅,这在阿巴斯的影片中不是第一次,《生命在继续》中主人公也开着车不停询问路人两个孩子的消息,他担心他们在地震中丧生。两部形式上类似?"汽车电影"在主题上却恰恰相反,《生命在继续》主人公寻找的是生的希望,而《樱桃的滋味》中这位巴迪先生却在寻找死的希望。他为什么选择死亡?影片没有说。作为电影导演,基亚罗斯塔米尊重主人公的自由意志和隐私:他没有进入主人公的寓所里拍摄,没有试图探究主人公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而打算自杀,在没有对其行为动机做出判断的情况下就赋予了他选择死亡的权力。他解释说:"在上帝和社会准则看来,选择死亡是人类能够拥有的唯一特权,因为我们生命中的一切在我们出生时几乎都已注定:我们的出生日期和地点,我们的父母,我们的家,我们的国籍,我们的文化……"可是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这一最初选择的不自由是决定性的。你可以自由地呼吸空气、享受阳光,拥有后现代工业文明创造的一切便利。从出生到死亡,你在这段或长或短的时间内,可以在所处制度的许可下"自由"地生活,凭自己的意愿选择朋友、婚姻、工作等等,可是这能说明在出生之外,我们就是自由的吗?答案是否定的。决定性的不自由揭下了这一切"自由"的虚伪面具,--从一开始,我们就是生命的奴隶。我们强调的种种"自由"不过是排解无奈、掩饰绝望的自我安慰。这其中最具欺骗性的就是,我们可以自由选择死亡。--如阿巴斯为我们虚构的故事。阿巴斯把这个假设做到了极致,主人公巴迪是一个为死而死的人--没有过去,我们不了解他的出生,以及他出生后的所有事情。一个没有过去的人我们才能认可他的自由,--阿巴斯没有再好的选择了。但即使这样一个人,他也无法自由地选择死,否则他何必为安排自己的后事而大费周章?所以与其说他是在寻找一个助他完成自杀的帮手和见证人,不如说他需要一个沟通者--一个对他的行为做出评价的人。

  这样一来,不由得人们对他的死亡动机产生怀疑,而且阿巴斯还或隐或显地强调着这些疑点。影片开始的约十分钟里,巴迪开着车在一个劳务市场内转悠,很多急于寻找工作的人上前搭讪,他一一回绝了。按理说,这些人应是他的首选,他们只看重工资,不会计较干什么。巴迪却不找他们,那么他找了些什么人呢?一个士兵,一个神学院学生和一个博物馆标本制作师。仍是个孩子的士兵被巴迪的想法惊呆了,显然他认为巴迪疯了,所以在惊恐中逃之夭夭;接下来是神学院学生,如果巴迪真的要找个自杀的帮手,那么他的这个选择是错到家了,伊斯兰教禁止自杀,他却找一个《古兰经》的虔诚捍卫者帮自己自杀,结果可想而知;最后的标本制作师更像一位哲学家,他说的道理虽浅显,但足以拯救巴迪濒临绝望的心灵,听听他的话,每一句都打动人的心灵:

  你感到绝望是吗?你不想再看看黎明时分金灿灿的太阳吗?你看到过月亮吗?你不想再看看星星吗?你想闭上自己的眼睛吗?另一个世界的人还想到这个世界上看看呢,你倒想跑到另一个世界去!……你不想再喝点儿泉水吗?你不想用这水洗洗脸吗?……夏天有夏天的水果,秋天有秋天的水果,春天和冬天也都有那时的水果。没有一个做母亲的能够为自己的孩子把如此多的水果都储存在冰箱里,做母亲的为自己的孩子做的事情不会像神为他的造物做的事情那么多。你想否定一切吗?你想放弃一切吗?你想放弃樱桃的滋味吗?别这样,我是你的朋友,我求你别这样!……" 面对这种心灵的沟通,主人公脸上死亡的忧郁不再那么浓重,他开始注意夕阳的美。在他仔细地量了体温,特意加了外套,坐着出租车--注意,他曾许诺将钱放在自己的车上,让掩埋他的人带走,而此时却乘出租车去,如果不是骗局,那么只可能是他已经改变主意了!--来到自己的"坟墓"中躺下,在闪电的刹那照射下,巴迪的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之后长时间的黑画面,导演将思考的时间留给了观众,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猜测巴迪的选择。其实一切都很清楚,谁都不愿放弃樱桃的滋味,不愿放弃如樱桃般甘美的生活。这应当是巴迪,还有我们,所有人的选择!

  我们认同作为个人有选择死亡的自由,仅此而已,因为这件事情的可操作性极低。自从我们被动地出生,作为一个生命体存在于这世界那一刻起,死亡就在某个地方等待我们。种种生存体验和个人历史将死亡的意义解释得很特殊,人们更多选择回避,而不是坦然面对它。即使像巴迪先生这样可以忽略其历史与身世的人也无法自由地行使结束生命的权力。阿巴斯的意图是想说明,所谓"自由"地选择死亡只存在理论上的意义。多么令人绝望的结论!阿巴斯说有人笃信,自由选择死亡的刹那生命从此为自己掌控,在瞬间得到永恒。事实却令人失望……"我们隐约看见存在主义的幽灵在阿巴斯的话里闪现。因为出生,我们有了选择死亡的权力,又恰恰因为出生后的经历,我们努力放弃这个权力。这个悖论使我们陷入永恒的绝望。我们可以是悲观主义者,但活着不能没有希望。怀着这样想法的阿巴斯用一颗樱桃将我们从这永恒绝望中解救出来。

  其实我们身边有些很简单的东西,就可以洞穿人生的无奈,比如阿巴斯的这颗"樱桃"。樱桃之轻与生命之重,因着阿巴斯的诗意想象而联系在一起,令人产生无限遐思,他将浓浓的人文关怀借着这种神奇水果的清甜甘美沁入每一位观众的心里。阿巴斯借助其风格独具的镜头语言、影像画面和视听元素完成了这一想象。

  使用长镜头拍摄的全景画面一直是阿巴斯的偏爱,在一个长达4分钟的静止长镜头中,巴迪的车在环形的盘山公路上缓慢移动,画外传来那位标本制作师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天际。山路的意象一次又一次不断盘旋着出现在我们眼前,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漫长而痛苦,但阿巴斯觉得我们不该因此而放弃,即使一条路不通,还可以再有选择。这个镜头结束前,老人将巴迪引上另一条路,巴迪说:"我不认识这条路。"老人说:"可是我知道这条路,它更长,更美好,也更漂亮。我在这个沙漠里已经摸索了35年了。"这位历经生活沧桑,睿智而善良的老人将巴迪引向了新生之路。在这个场面-段落镜头里,所有元素都被我们尽收眼底,我们欣慰地看着巴迪转向了一条"更长更美好"的路,--生命在继续。在拍摄这些大全景画面时,阿巴斯极讲究构图的层次,光影的和谐,如影片即将结束时的一个大全景镜头,后景是美丽的落日和夕阳下宁静安详的城市,前景是主人公巴迪,他的脸上不再有死亡的气息,而是深深的对生的眷恋。整幅画面稳定细腻,像一幅超现实主义的绘画,体现导演兼具了画家的敏感和诗人的气质。

  整部影片的四百多个镜头,只有最后的十几个镜头我们才看到花朵的五颜六色,树木草丛的郁郁葱葱,而这些大自然的本真色彩在这之前都被阿巴斯用滤镜滤去,只有一片灰黄,这种令人压抑窒息的主观色彩与主人公一心求死的灰色心境相得益彰,令人叫绝。

  影片的最后几个镜头里,导演阿巴斯不可思议地出现在银幕上。这段用手提摄影机拍摄的粗糙画面仿佛是阿巴斯给自己电影的签名,同时也是在提醒观众,"永远不要忘记我们正在观看的是一部影片。即使在看似非常真实的时刻……"--又一个阿巴斯式的狡黠。

  一部好电影的魅力在于意味的不可穷尽和气韵的无法言说。对于《樱桃的滋味》,我们只能说:阿巴斯“樱桃”,在这干枯冷漠的世界散发出的清香无可抵挡;阿巴斯的电影,使我们在永恒的绝望中得到救赎。

樱桃的滋味的评论   

  樱桃不是个滋味
  ——巴迪的“罪”与另一种罚
  金浪
  
  近年来,伊朗电影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呈现出声名鹊起之势,其著名导演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可谓功不可没。阿巴斯的代表作“伊朗三部曲”并未得见,能找到的只有一部《樱桃的滋味》。这是一部关于自杀的电影,更为吸引我的是影片中关于生命与死亡的探讨。
  加缪有一句名言:“真正严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自杀。”阿巴斯的电影《樱桃的滋味》则用另一种方式演绎了这个命题。关于死亡的话题一如既往的沉重,但在阿巴斯的电影中却呈现得异常平静。在风格上,阿巴斯的电影与古波斯诗歌一脉相承。严格地来说,这篇文章并不是一篇影评,我想做的只是记录下自己关于主人公巴迪的一些零碎的思考。
  
  
  罪还是非罪?
  
  电影中,巴迪到处寻找能够在他自杀后埋葬自己的人。整个过程他都很谨慎,原因在于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一种罪行。众所周知,伊朗是一个伊斯兰教国家。对于伊斯兰教教义中有关自杀的规定我并不熟悉。只是在巴迪与神学院学生的谈话中,他亲口说出了:“我知道自杀是一种罪。”
  在影片中,阿巴斯通过不同人物表达了对死亡的不同态度。其中军人和神学院学生的设置饶有意味。在战场上军人是残酷的,他们直接与死亡打交道。但是片中的年轻军人却对巴迪的念头感到恐惧与不安,甚至夺路而逃;神学院学生可以说是宗教伦理的代表,而阿巴斯正是借神学院学生之口说出了那个让巴迪战战兢兢的戒律——“圣人们、十二代教徒和《古兰经》都告诉我们,人不能自杀。身体受诸于神,我们不能摧残它。”事实上,大多数的宗教都把自杀视为一种罪行,其性质甚至与他杀一样,都是对生命的擅自摧毁。
  尽管除了犹太教、伊斯兰教这样的一神教外,大多数的宗教都没有明确地在教义中规定自杀是一种罪行。以基督教为例,《旧约》和《新约》中都没有任何地方禁止自杀行为,但是历来的教义解释者们却自行规定了禁止自杀的训诫,并在此基础上不断丰富和阐释。以至于今天,在世界范围内,自杀都被看作一种罪行,至少是一种懦弱的行为,一种虚无主义的对现实痛苦的逃避。
  在哲学上,自杀也一直是哲学家们关心的焦点。当然讨论的重心已不再局限于罪行的界定,而是从本体论和价值论的角度思考生与死的意义。所有的观点都不外乎两种——肯定和否定。18、19世纪德国两位哲学家分别捍卫了这两种针锋相对的观点,一个是康德,一个是叔本华。康德的出发点乃是在于如果每个人都有放弃自己生命的可能性,那么人类整体也就有了灭亡的可能。这样一来,个人的选择就影响到了人类的存在。这种看法与亚里士多德宣称的“自杀不是对个人而是对国家的冒犯”如出一辙。当然,我们也可以把它看作是宗教福音在哲学中的一种变体。如果说,康德关于自杀的思考带有浓重的伦理色彩,那么叔本华则是从哲学角度来看待自杀。叔本华的《自杀论》与他的哲学一样流露着悲观情绪。他认为个人有放弃生命的权利。自杀完全是个人的事情,不应该被掺入过多的社会因素。当一个人对现实感到绝望的时候,用肉体的痛苦结束精神的痛苦未尝不是件好事。在叔本华看来,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死亡本身,而在于死亡的方式。与生理事件相比,死亡应该成为一种哲学或宗教事件。因而,参悟人生苦痛之后的舍弃使得自杀更像是一种哲学的行为艺术。
  尽管加缪对叔本华的看法颇有微词,但是叔本华们的观点与康德们的观点仍然成为对自杀问题的分野——前者认为自杀是对现世痛苦的解脱;后者把自杀看作罪,或者罪的延伸。《樱桃的滋味》中的巴迪选择了自己结束生命的方式,并富于诗意地把安息之地选在了一颗樱桃树下。尽管片中并没有告诉我们巴迪自杀的原因,厌倦?孤独?绝望?……这些只能靠我们用想象来猜度。然而我相信,电影中阿巴斯并不关注自杀的原因,这也正是他与庸俗剧导演的区别。自始自终电影都穿梭在宗教与哲学之间,它关注的是死亡,是舍弃,是罪与可能性的对抗。
  
  
  宗教福音还是本体压抑?
  
  看过《樱桃的滋味》后,我首先想到的就是对宗教福音的质疑。
  不管是在伊斯兰教,还是在基督教中,自杀都是一种原罪。尽管这种原罪在很大程度上沾染了后世世俗教化的色彩。基督教中,死亡是上帝对亚当夏娃偷食禁果的惩罚。因而人类注定会死亡,但这性命攸关的绳索却不握在人类自己手中。上帝是生杀大权的唯一享有者,人生在世必须甘愿受罚。叔本华就曾指出这种基督教福音的内在核心:人生的终点和目的是遭受苦难。否则——如自杀——便是对上帝权力的僭越。因而,对自杀的禁止也就成了接受救赎的可能。
  巴迪的“罪”就在于他的行为违背甚至放弃宗教福音。这种违背使他的内心背负了沉重的压力。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巴迪在做出舍弃生命的决定后,他仍然无法逃避源于生之世界的重压。按照常理来说,自杀乃是对生之世界的彻底弃绝。但是巴迪仍然为一件事情耿耿于怀,那就是要找一个人埋葬他。在某种程度上说,巴迪的弃绝是不彻底的。在博物馆实验员答应了他的要求后,他还特意跑去再三强调要在埋葬他前一定要先确定他有没有死。这个情节流露了巴迪的恐惧。在生与死的边缘,每个人都注定会犹豫,彷徨,处在矛盾的内心争斗中。巴迪也许在一定程度上修正了叔本华的看法。
  巴迪无法彻底弃绝不仅仅是因为他对生命的恋恋不舍,而是无法摆脱来自生之世界的压抑。在弗洛伊德的理论中,人同时具备生存本能和死亡本能,生存本能体现为性欲。两者同样能带来快感。在日常生活中,生存本能和死亡本能都处在强大的超我压抑下。只是死亡本能潜藏得更加的隐秘,往往转嫁为破坏的欲望。因此,每个人都有趋向于死亡的本能。自杀便与这两个本能密切相关。历来的很多伦理研究者都把自杀与禁欲联系在一起,认为自杀首先实现的是对欲望的扼杀。尽管这样的理论在当今或多或少地与弗洛伊德发生了联系,但是他们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弗洛伊德理论的误用。在对禁欲的解释中,自杀被从深层无意识里拔除出来,反过来成为了压抑无意识的超我力量。事实是,无意识领域本来就在进行着一场鏖战——生存本能与死亡本能的对抗。因此,压抑一开始就不只是来自外部世界。自杀是无意识深处死亡本能占据绝对优势的力量,但生存本能并未被彻底拔出。这也印证了像巴迪一样的自杀者在死前的焦虑恐惧症。
  宗教福音以歌颂生命的形式谴责自杀,这本身就构成了对死亡本能的压抑。在法兰克福学派那里,社会通过各种形式压制或祛除个人的欲望,使个人与社会同一,从而造成了人的异化。因而,反抗压抑的过程也就是对爱欲的解放。与社会压抑一样,宗教根除的也是作为个人的整个的欲望。更为可怕的是,宗教不仅以禁欲的形式祛除体现为性欲的生存本能,又用宗教福音的虚幻性祛除死亡本能。这种压抑直接作用在生与死的抉择上,对人的存在而言,它是一种本体压抑。于是,人的欲望不复存在,欲望被宗教挖空了,成为祭坛上最美丽的祭品。
  宗教以禁止自杀来逃避自杀带来的惩罚,从而对人造成一种本体性压抑。而自杀则以个体的形式否定了末日,是对末日的嘲弄与终结。
  
  
  选择还是无从选择?
  
  海德格尔说过一句名言:“向死而生。”这句话很凝练地道出了人的此在状态。同其他的哲学家一样,海德格尔也分外执著于生死问题。他认为死亡是超越经验的,任何人在谈论死亡的时候都不可能亲身经历过它。我们所说的死亡不过是对死亡的一种想象。因而,死亡不是一个事件。在这个意义上讲,自杀不过是提前结束了自己的此在状态。
  一种乐观的看法是,每个人都有选择生或者死的权利。正如巴迪在找到一位愿意为自己埋尸的老人时,老人告诉他生命是一种选择,而非一种责任。人无法选择他的性别、出生地、出生时间、以及出生的国家;惟一自己可完全掌握的事便是选择何时与如何自杀。这样的开导与老人描述自己年轻时的自杀经验和樱桃甜美的味道一样让人感动。死亡可以说是人类权利的底线,也是自由的底线。我们无法想象,一个人在遭遇人世间最大的苦痛时连自杀的可能性都没有的沮丧。所以,某位法国哲学家才说:“如果没有选择自杀的可能性,我早己自杀了。”
  然而,实际情况却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乐观。个人的境况总是在荒谬与无助中打转,卡夫卡经常在小说中描写这样的状态。《诉讼》中的主人公K遭遇了一场莫名其妙的审判。K为了审判能尽快进行而费尽心机,甚至想到了自杀,以逃脱来自秘密审判庭的压抑。但结果是K死于一次神秘的行刑。这个故事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个人自由的限度。自杀真的如同想象中的那样取决于个人的选择吗?自杀真的能够像叔本华所说的那样是一件私事吗?
  面对这个问题,巴迪是苦恼的。虽然他做出了自杀的选择,但是仍然难以如释重负。正如同历史上曾经有为禁止自杀立法的讨论,但终于因为一个人死后任何处罚都无济于事的原因而作罢。但是,有一种处罚却从巴迪作出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执行。那就是内心的恐惧与焦虑。这种恐惧与焦虑不指向死亡,而是指向生的世界。理性的压抑,社会的压抑,宗教的压抑全都集中到了自杀者的身上,从而实现了生命对死亡的诅咒。尽管巴迪最终做出了选择,但是我们不难想象这种选择经历了比死亡更难以承受的痛苦。事实上,人的在世状态就是对死亡的压抑。选择是虚伪的,因为它在我们做出选择的同时附加上了严厉的惩罚。
  影片的最后,巴迪躺在一片漆黑中。远处雷声不断,雨淅淅沥沥地下来了。他是否实现了他的选择,我们无从得知。也许真的要等到死去之后他才能如释重负,但是这种惩罚并没有随着巴迪的离去而消失,它已经无声无息地转移到了我们身上。它的消失,也许要等到另一个雨夜来临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