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江行 马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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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江行 秋日的江行
马力

一波一波的水浪轻拍着行船的两舷,月光在江心柔柔地晃漾。两岸山影向后缓缓退去,融入疏星闪烁的秋空。安静的长江之夜!
天色放亮的时候,高穹下映出石宝寨峻峭的影子。这独峙江边的古楼,我昔日曾见它的面,在夕阳里望过去,倚岩的寨身皆浸于一片赤色的光焰中,只显出危耸的轮廓。此后对人说起它,便是这样一幅画,并且赞叹中国人开山造楼的才智在这世界上可算第一等。三峡新坝建起,长江的水势大了,漫上崖岸,眺览中的石宝寨也就移近了一些。数百年的苍雄气象似乎淡弱,一看反觉亲切。
支撑这座寨楼的是磊磊的大石。石间的蹬道在山中盘绕,直朝云中去了。九层的楼身渐渐收紧,在里面的旋梯一走,和登塔的感觉一点也没有两样,又不免要把恒山的悬空寺放在一处比较。岩上不空,题咏的留迹仍可品出不浅的意味。醒目处莫过石上“直方大”三字,直抒胸臆。字是陶澍写的,这位川东监军当过林则徐的老师,就更让我另眼相看。生而为人,能做到这块摩崖的所说,并不容易。川人久祀巴曼子,尊他为神。这位古英雄,便是在这里舍身殉国的。忠县之所得名盖由此出。义勇之气下传,后世便有自号武陵王的江湖豪侠雄踞山寨。远去的传说让我如听一段《水浒传》。康乾年间建起的天子殿傲矗山之巅。关圣大帝在此称尊,配着“绀宇凌霄”的题额,神武气过盛,反不及山脚石坊上的“必自卑”三字亲切。临风南望,秋日的天空更显朗阔,飘浮的云也确乎悠远了许多,而长江烟波又可一洗心怀。
返回舱内,舷侧又响起催困的水声,在清风中听来,特别有一种恬静的感觉。阳光照在江面,跃动起点点金色的亮斑,匆遽的漩流皱出万千浪纹,纵横如老树皴裂的皮,我又像是在默看石壁上未磨的浮雕了。闲坐船上,暂不牵挂纸笔间的事情。这一刻,轻松的心头仿佛只受得起江上吹来的一丝清风,天边照下的一缕暖阳。过往的一切人事皆空。这样的自在也只是一瞬,就愈加恋惜此刻的光景。
巫山的楚阳台最宜怀着幽情去看,高唐观已残颓了,楚襄王和神女相会的传说无法老去。一个独对诗歌有情的人,何尝不欣羡游于云梦之泽的宋玉!或者来把李商隐的哀诗缓缓吟诵:“巫峡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然后便在晨烟暮雨里朝着峡中秀逸的十二峰怅怅地望,如见着神女忧郁的眉头。
沉默,我就这样凝目长逝的流水,凝目宽展的江面。船边激溅的碎浪让我静听,波中闪烁的光痕让我细辨。水在山峡间自由来去,飘上天,便成了云。沿途坡冈尽被翠色笼住。一些狭窄的岔河带着草树的绿影淌入幽静的深处。江岸的山褶间,会从峰顶悬垂一道道浅沟,是瀑布奔泻的遗辙。这千尺的飞流哟,是怎样的浪漫,怎样的狂放,怎样的豪壮!重叠无尽的是山脊的线条,弯曲的,平直的,斜逸的,横展的,从各异的角度切割着明蓝的天空。一条由江村伸出的坡路,蜿蜒到水边,就是可供装卸货物的码头。几个农人正忙着,吆喝声也听得清楚。旁边一个湾子,泊着船。滩上一片青草,缓移着毛色亮黄的牛。临江人家过着茅屋下的清闲日子。看了一会儿江景,稍倦了。望望日影,该近午了,正想收拢目光,突突地驶过一条船,一人悠然坐船头,对于身边的风涛全不在意。
船过奉节,昔年曾登的码头长阶、老城前的依斗门皆在水底了,只有我的一缕怀旧之思浮在遥想里。十多年前畅游的大宁河又来迎我。名为龙门、巴雾、滴翠的三道峡谷,幽幽涧壑,淙淙波流,让巨屏般的峦嶂一衬,直有画廊之美,水色的湛碧又胜大三峡。用水墨淡彩画它,似嫌不够,应该浓施青绿,方能尽意。河面平阔,难见艄公在浪滩前相与吼喊、顺流而下的壮景,峡中风光也就变激越而为柔静了。河道随山势潆绕,曲折尽情。水边的湘竹,岩际的苍鹰,林间的顽猴,坡顶的山羊,乡路上的村民,同在古朴的调子里活着。峭崖上的船棺是在远效古僰人的丧葬之俗。托体山之阿,逝者枯守冷冷岩穴,长望汤汤河水,无声地诉说着一切,悲中寄慨。秦时凿通的栈道只在崖间遗下点点的石孔。古道远去,北达城口、镇坪、竹溪,运盐卤的商贩、伐巴蜀的张献忠皆取此径而抵渝陕鄂。历史从上面沉重地走过,移到纸上,当然也是一篇大有沧桑的史家文章。人若穿峡顺河过去,则可到有名的大昌古镇的老街上转悠,看黄桷树缠绕的临济门和清代筑起的温家大院。
夔门紧扼的瞿塘峡口,赤甲、白盐两山断壁上的摩崖,我不曾留意,船就在北岸泊定。一条细瘦的石径朝高处的白帝城伸去。我平生头一次傍夔门之阴而走。午后的日光落在浊黄的江水上,又似见着晋陕高原的颜色了。峰峦陡峭、江风狂烈,人在丛杂的荒榛,山既望不断,长空更显悠渺。自以为无远不及的目光,到了这雄阔的峡口,也只在百丈上下游动。野树已在茂绿中透出隐约的红黄,秋的颜色便在江畔深处添浓几分。待到把明良殿里刘先主托孤的伤情匆匆领略过,离开那些点缀旧史的蜡人,守在城外临崖的石栏前,俯览江面,才歇一下疲累的双眼。近晚的斜阳正向横斜于西北天底下的一脉山脊滑落,柔晖浸入缕缕江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