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体制的创新——罗中立访谈

　　　 2006-11-07 09:23:51 　　 来源 ：《艺术与设计》 罗中立简介：
　　罗中立，1948年出生于重庆郊区，幼年在父亲影响下学画，1968年从四川美院附中毕业后到大巴山农村生活10年，1981年从四川美术学院油画系毕业，1983年赴欧洲考察学习，1998年开始担任四川美术学院院长，现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编者按：重庆是个从工业和军工业转型过来的城市，从地域行政属性来说，又是从四川的第二个大城市成为国家第四个直辖市，重庆身份的种种转变，政府面临着各种问题，重庆的社会群体结构和成都不一样，重庆基本上没有什么文化场馆设施，博物馆、美术馆、剧院等都有待兴建，现实情况与四川美术学院预想的状态是有一定阻碍和差距的。现在，四川美术学院需要立足于重庆经济社会发展的整体情况，进行平衡和创新。于是在院长罗中立的带领下，四川美术学院有了新校区的新理念、坦克仓库的买进运作、美术系引进高名潞等几个学院发展板块上的大动作。


　　新校区“新”吗？

　　记者：新校区是在怎样的背景下建立起来的？

　　罗中立：是政府的扩招要求，新校区是一个大学城，里面有十多所学校，川美新校区只是其中之一。

　　记者：那在新校区的建设和规划上美院能发挥的又是什么？

　　罗中立：新校区的建设是想有个新起点，突破体制内的一些不利因素，做一些新尝试。在设计理念上，我们想成为一个低成本、大空间、具有可延伸性和自然生长属性的空间氛围，我们不想让新校区“短平快”的完全建好，急忙地满足政府扩招的需要。

　　记者：具体说说教学空间和新校区公共空间的设计想法？

　　罗中立：新校区的教学空间，设想建成一个巨大的整合性空间，办公室集合在这个大空间的中部，每个年级一个区块，让低年级的学生在这个巨大的开放性的空间里能看到高年级学生的作品和成就，因为艺术院校和理科院校毕竟不一样，是要靠悟性的，学生们在这样的氛围下可融合他人优越的东西，整体上是个促进提高。同时，在此体例下，避免像传统美术学院建筑那样一间间的空间区隔，类似小学建筑的规规矩矩。同时，我们设想的这个整合的巨大教学空间，会大大地节约老师成本和管理成本。比如，学校管理者行走在这样一个开放空间的某个位置，老师的工作情况和学生的创作状态就会一目了然。

　　至于新校区的公共空间，理念是关注本土、关照自然环境、保持原生态和保留原住民。美院所在的新校区是一块浅丘地，我们决不会像大学城里的其他学校进行推平重建。我们的想法是让新校区原有的庄稼、梯田做绿化，让农民依然在其间正常生活，牛照放、鱼照喂。公共空间的装饰决不用一块瓷砖，但是我们可以考虑把瓷砖敲碎了，给庄稼田埂做高迪一样的荒诞装饰。我们希望大家一进新校区看到的是几块稻田和庄稼地里的南瓜、玉米而不是其它的什么。新校区的食堂我们想做成一个“老街”，在尺度上达到隔街就能递盘子的亲切效果。这个食堂“老街”想请刘家琨来做，在保持本土文化脉络的基础上，通过材料置换和空间错落，达到一个非常当代的荒诞效果。我们还想做一个广场，这个广场可以演绎为一个跳蚤市场，让学生们体验旧货市集的魅力，当然这个市集还可以自我发酵生长，成为一个有活力的创意集市。

　　记者：新校区保留了浅丘地的原生态和原住民的生活，这相对于大学城其它十几个学校的推平重建和赶出原住民的做法，避免了一个文化霸权的问题，但同时也是一个强势文化的冲击，被请回美院新校区的农民会想，在这生活的你们都是大学生和教授，却把我们拿来做装饰？

　　罗中立：我们能做的就是顺应当代精神，保持了这种原生态和原住民的状态延续。以前的都是推平重建，我们这样做比彻底摧毁的做法还是有价值得多。

　　坦克仓库的当代性力量

　　记者：说说坦克仓库当初创立时的设想？

　　罗中立：当初学校买下坦克仓库，约13亩，是想在这个延续重庆脉络的历史空间上进行改造，建成一流的国际间的艺术交流平台，它将是一个历史空间的当代性重生。这里我们有几千美术人口的氛围，有200多套工作室，租价都是很低廉的。在坦克仓库创立工作室，其实也是我当初画《父亲》的体验，那时我和另外一个画家在仅有6平米的宿舍里作画，空间太小，我当时把望远镜倒过来看进行《父亲》的创作的。这样更加确认了坦克仓库的“低成本、大空间”模式。

　　我还准备在坦克仓库里办一个落榜学生培训班，将因种种原因落榜的学生重新集合起来，再送他们一程，让他们走上职业艺术家道路。这样的感悟来自多方面，包括陈丹青出走清华美院。我们试图用培训班形式，让那些有艺术素养和天分的同学不会因考英语缺一两分、缺几次课或是其它的一些小问题而不能继续学习，避免这些好的艺术苗子这么快就面对现实的压力和被现实消解。

　　记者：给培训班的毕业生发文凭吗？

　　罗中立：这个培训班是体制内和体制外的一个平衡，我们将安排优秀的导师在培训班里进行实验性教学，学生毕业不发文凭，只发结业证书。有些学生也不会在乎这个文凭，如果有学生需要文凭，只要他达到了国家颁发文凭所规定的硬性指标，我们照样发，取得的学制时间8至10年都行。

　　记者：四川美院感觉是在自产自销，像成、渝两地的学院？

　　罗中立：我不太同意这种看法。美术教育应该是北京、上海、西南三大板块很重要，西南以成渝为主，川美、川音主要是靠架上为主，川美相对于北京、上海，架上绘画是优势。我们以教学促创作，以创作带教学，这点从77、78级就开始了。

　　记者：艺术家里取得成就的原因很多，你觉得坦克仓库的优势在哪？

　　罗中立：坦克仓库所在地也是川美所在的黄桷坪，这里吵、脏、乱，但它生机勃勃，生活在这的下层小人物，还有生活的梦想，人生都很充实。常有老外到黄桷坪之后非常感动，因为西方发展的程度，使年轻人都丧失了目标和追求。而黄桷坪正好为坦克仓库，为川美提供了创作之源，这也是川美一贯的“关注生活、关注现实”的传统。

　　仓库将自然生长成为一个几千美术人口的小镇，里面会有艺术家及其家属和朋友，它会是一个融合和流动的空间。中国的艺术家成名的场地，一般都是通过学院里的创作，学院成为了作品和人才的集结地，而我们想让黄桷坪向西方职业化的方向发展，让它成为类似北京798一样的空间，云集艺术精英和优秀作品。当然成名还是得靠社会的媒体和评论。坦克仓库由于是在体制内外的一个实验，它会有别于体制外的798、画家村和体制内的美术院校工作室。它的几千精英美术人口和依托川美的联络网络平台将是其优势所在。黄桷坪虽然不是养老、生活的好地方，但却是容纳艺术的好地方，它是黄埔、是延安、是硅谷。我们广告词是：“要想成名成家，就到坦克仓库”。

　　记者：坦克仓库的资金运行模式是怎样的？

　　罗中立：仓库买地花了750多万，加上基础设施总共是1000多万。我们每年从几十间门面可以获取租金70多万，再加上社会基金的资助，可以顺利自行运转，这些钱我们主要用于交流和办展上。今年10月，法国的10个涂鸦艺术家将被邀请来做一个社区，我们将对他们的作品进行保存和收藏。活动期间还有綦江农民版画，棒棒军等本土文化形态的展示，目的是让不同的文化进行交流、了解和汇集。我们买了一台旧坦克，两个月后就将运到坦克仓库，作为仓库前最好的形象雕塑。

　　引进高名潞

　　记者：川美引进高名潞的动机是什么，如何促成的？

　　罗中立：高名潞还是比较理想主义的，他能回国任教，接任川美美术学系系主任，也是在于中国近年来了不起的发展与变化，他看到了比他们那批人当初出去更好的机会。

　　记者：川美引进高名潞的具体细节是怎样的？

　　罗中立：我们引进人才的一个最大问题是经费，得以适当的名目和尺度来补贴。我们给高名潞提供了200平米的跃层住宅。我们给他注入科研经费，但待遇还是不够。在高名潞来的头一天，我专门请环卫部门用洒水车把黄桷坪附近全面清洗了一遍，包括街道、校园和植物。高名潞的居室装修都是我和学院几个老师亲自负责的，我去买花，然后让工人把花布置在适当的位置，而曹静萍等老师则负责挑选材料装修。

　　记者：高名潞在川美美术学系扮演一个什么角色，教学时间如何安排？

　　罗中立：任何艺术院校，美术学系都是最张扬、最有性格的。他的到来，主要的意义在于学科建设，依据他在中美两边的经验，对美术学进行梳理，这些都是假期来做、安排和排课，对高名潞来说这也是很大的付出。

　　记者：川美的整体人才战略是怎样的？

　　罗中立：我们的人才战略一是引进，一是放手。引进上主要是人才政策在经费上跟不上，还有就是因为人才之间的待遇悬殊，不能“来一个人，走两个人”，得把握好分寸，得平衡。引进岛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提出的要求，我都一律开绿灯。我们花了很多心思，还专门找市长给岛子申请教授职称。岛子这我们这儿呆了3年，可以说这3年他把头发都熬白了。岛子现在去了清华美院，我们还希望他有更好的发展空间。

　　记者：岛子走了是不是很伤心？这需要很大的胸怀。

　　罗中立：内心里坦白说是想留念他的，可宏观上看，岛子离开川美是次要的，因为他是认真地在拼搏一个高度，这些人才宏观上是中国的，只要中国，也是为中国做贡献。对于引进的人才，我始终让他们考虑川美能给他们带来什么，比如课题发展、名份、研究生、行政机制等等，坚持人才的来去自由，想走就放手。而结果川美走了一些人，来了更多人。

　　记者：你如何看待川美一些教师长期居住在北京？

　　罗中立：我鼓励川美的老师和学生跳槽，这是好事，值得骄傲。“北漂”一族的不辞辛苦，给川美师生长了志气，像张晓刚，去北京10多年，工资学校照发。我们对于老师的流动是非常开放的，允许在北京待几个月，在川美教几个月书，我觉得这才是真实的状态。我还准备适时搞一个川美校友会，让川美能和北京、上海等节点有一个更好的开放性的融合交流。比如做个校友系列讲座，谈谈成功体会和直白的道理。我还想把以前离开川美的程丛林、顾雄等，请回川美来，他们是非常棒的。

　　川美的设计学科

　　记者：川美的设计学科怎样？

　　罗中立：川美的设计学科是考生反应的热点，今年爆满。由于社会和市场的需求，虎溪新校区特别强调“设计学科”。新校区的设计理念是小成本、大空间、自然延伸生长和另类当代。我们认真推进设计学科的产业化，重庆的摩托车和汽车工业都有一定发展水平，还有很多军转民的工业企业，所以综合设计在重庆的经济社会发展中都有参与的机会。但发展的障碍也是很突出的，一是市场，一是人才，设计与市场联系太密切了，这也是为什么好的设计和人才都在经济特发达的地方，而川美处在中国这个发展中国家的西部。

　　记者：那学院准备引进“高名潞”式的设计人才吗？

　　罗中立：这需要更大的政策。我们准备邀请世界级的设计教授来校讲课。

　　记者：那国内的设计人才呢？

　　罗中立：现在国内的设计师日子都太甜蜜了，不愿意去国外学习。我是第一批公派出国的画家，去的是巴黎，那时出去带的都是一箱子的肥皂、牙刷、手纸，我们不知在超市如何购物，也不知怎么出高速路，那时我们只坚持自信是最重要的。出国于我获益匪浅。所以我刚上任时，就用一笔不到70人民币的奖金买了一个巴黎工作室，作为川美师生面向国际的交流据点，这是川美的“乡公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