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身份与暴力在人际关系中的作用力

甚至你可能会猜疑，他们会不会对我心里面有什么特别的想法，然后他们还注意到原来你还是个女人，长得还挺漂亮的，然后再看看原来你是住在北京，在某个外企工作。

为什么我要说这样的一个例子，看起来很无聊，我想说的是什么事，就是说你觉得在听周杰伦演唱会这个场合底下，一个人他最重要的身份，最相关的身份是哪一个身份呢？是你是周杰伦歌迷这个身份，还是你是个女人的身份，还是你是北京市民的身份，还是你是外企职员的身份，还是你是维族人的身份。

恐怕是周杰伦歌迷这个身份，在周杰伦演唱会这个脉络底下是最重要的吧。为什么呢？因为其他的身份在这个场合底下，恐怕都不一定起到对你的表现行为有最直接相关的作用，你不一定会说我要有一个维族人的方法，来表达我对周杰伦的这个崇拜，我不一定要有一个女性的一个态度来对周杰伦崇拜，或者我是北京人，该有我北京人的崇拜法，或者是我外企职员有外企职员的崇拜方法。我就是用歌迷的方法去对他嘶吼、对他尖叫、对他挥手，甚至拿打火机摇来摇去等等。

由此可见一个人的身份，其实是有很多种不同的身份。我们每个人都具有非常不同的身份，非常多。但是我们这个世界最奇怪的地方在哪？这个世界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想告诉我们，我们众多身份之中只有一种身份是最重要的，是最具有优先秩序的，我们其他的身份都要排在它后面，它会决定了我的世界观，它决定了我待人处事的方法，它决定了我在社会上应该得到的某种地位，它也决定了在制度上我应该跟别的族群，或者别的身份的人，要有什么样的区别。

这样的一个想法到底是对，还是错呢？这就是我们这两天要跟大家谈的一个问题。我这两天要给大家介绍的书就是这本《身份与暴力—命运的幻象》，作者就是Amartya Sen，阿马蒂亚·森。阿马蒂亚·森是扩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但是他远远不只是一位经济学家，这位印裔的经济学家，同时也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政治哲学家跟伦理学家，著作本身在整个社会科学界影响非常非常大。

他也是我最喜欢的一个学者之一，这本书在当年出来的时候，我看了我就已经介绍给一些出版界的朋友，没想到现在原来已经有了中文版了，翻译的我觉得还算不错，虽然有个别的字眼上面是很值得推敲，但是我衷心的在这里向大家推荐这本书。

为什么？因为这本书写得非常的有趣，非常的简洁，而且非常的雄辩，为什么雄辩呢，其实是为某种今天备受挑战的自由主义观点来雄辩。那么你看完这本书之后，你会发现就算你不能够完全百分百的同意他的想法，你也会觉得他提出了一些非常独到的问题。

我们就先来讲这本书一开始的一个小故事，我觉得就已经很好玩了，他说到阿马蒂亚·森，他现在在哈佛大学教书，但他曾经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的院长。他就说他有一次经过短暂的国外旅行回到英国，在伦敦的机场移民局官员仔细检查他的印度护照，然后提出一个从哲学角度看来颇为棘手的问题。他注视着我在入境单上所填的家庭住址，那个住址写的就是剑桥三一学院院长公寓。

然后这个官员问他说，你跟那个院长是不是有很好的关系呢？是不是你的一个亲密的朋友呢？那么这句话什么意思呢？其实就是说你是个印度人，又拿印度护照，我怎么可能会以为你就是剑桥三一学院的院长，你肯定是跟那个三一学院院长有点关系，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干嘛去住他家呢？

但是为什么他说这个问题很有哲学意味，因为他说这个问题让我犹豫了片刻，因为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称得上是我自己的朋友，思索片刻后，我得出结论回答应该是肯定的，因为我对待自己一向不赖。并且即使有时我说错了什么，像我自己这样的朋友对自己也没有任何恶意。

所以你看这句话就已经能够看出他整本书的一个风格，充满了很多的小故事，非常的有趣，而这些小故事点出的问题也都非常重要。就是你到底是谁，你的身份到底在什么时候才是重要的，这个问题。

我们要知道，这里面他又说到，他一直在想要刺激我们去思考的一个问题就是，既然一个人具有那么多不同的身份。比如说像我梁文道，我既是凤凰卫视的员工，我也是一个专栏作者，我是个男人，我是别人的儿子，那么同时我是个佛教徒，我是个读书的人等等这么多不同的身份，我是个异性恋者。

我这么多的身份，有哪一个身份最能够主宰我的命运，最能够决定我看世界的方法呢？答案是不能有任何一个身份应该被认为是最优先的，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我们找不到这么做的一个理由。当然这种讲法是听起来好像有道理，但是实际上你再想想看，我们日常生活里面，有各种各样的盲点是违背了这样一个想法的。

比如说你可能在反日最激烈的时候，你看到日本人就想揍，你完全不会想也许这个日本人是个对中国非常友好的、主张日本应该对历史忏悔的一个国际友人。也许他是一个来中国援助贫困乡村的青年志愿者，你不会想到，就算不是这样，你也许也不会想到，你要揍他的时候，你没想到他也是某个人的丈夫，他也是某个人的儿子，他也是一个很慈爱的父亲，他是一个很诚实、很正直、路见不平会拔刀相助的一个好人。

在某一个场合底下，你的某种盲点会遮蔽了你的所有对他可能的认识，对背景的理解，只把他固定在一个身份上，那就是他是日本人。各位我们大家想清楚，问问自己，这种想法公平吗？我们能够被一种身份去垄断吗？我们相信一种身份能够垄断我们，那其实是一种关于这本书所讲的，命运的一个幻象而已。

当然我们不是说文化不能够决定我们看世界的方法，但这个东西还有待仔细的讨论，我们明天接着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