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卿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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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读红楼梦,对金陵十二钗中位列最末的那位美人很费猜疑。从判词及红楼梦曲看来当是宁府的秦氏无疑,可她怎么就“画梁春尽落香尘”?而那画中美人悬梁自缢就更让人费解,书中字面读来秦氏象是死于病重。
其实书中关于可卿的身世在其初出场时就是一道谜语。第五回里警幻仙子之妹便恰巧与秦氏同名,以至于秦氏纳闷:“我的小名儿这里从无人知道,他如何得知,在梦中叫出来?”直至第八回里,书中才一笔带过她其实是贾家旧交秦邦业抱养的女儿,小名可儿,官名兼美,生得形容袅娜,性格风流。
书中写秦氏总是写她为人的好处,写她在众人眼里的形象,就是在说及她的外貌时也总是和在赞她为人的话里。象第五回里:贾母素知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因她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及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尤氏眼中倘或秦氏有个好歹,蓉哥儿要再娶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儿的媳妇是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的。她的为人行事,哪个亲戚,哪个一家的长辈不喜欢他?在贾珍眼里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以至于媳妇病重,他在前也有些抑郁之色。病中的秦氏也无不感慨:“这都是我没福。这样人有,公公婆婆当自己的女孩儿似的待。婶娘的侄儿虽说年轻,轻也是他敬我,我敬他,从没红过脸儿。就一家的长辈同辈中,除了婶子倒不用说了,别人也从无不疼我的,也无不和我好的。这如今得了这个病,把我那要强的心一分也没了。公婆跟前示得孝顺一天是婶娘这样疼我,我就有十分孝顺的心,如今也不能够了。”
这样的媳妇儿病重了,公婆、丈夫无不心焦的,遍访名医,竭力救治自然不在话下。就是亲戚族里也是殷勤探视,关怀倍致。直到她死之时,那长一辈的想他素日孝顺,平一辈的想他素日和睦亲密,下一辈的想他素日慈爱,以及家中仆从老小想他素日怜贫惜贱、慈老爱幼之恩,莫不悲嚎痛哭者。
书中呈现到读者眼前的完全是一个温良贤淑、品貌端庄的青春少妇和一团和气的一家子,而恰恰在这和气温良的背后隐常着不为人知的颓废和堕落。
第七回里曹翁用了一整段的文字写了一个倚老卖老,借着酒劲装疯卖傻的奴才焦大。焦大的话不堪入耳,说到最后,焦大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要往祠堂里哭太你父去,那时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生来!每日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乍看上去这是段醉酒人的疯语,而书中在紧跟其后写道“凤姐和贾蓉也遥遥的听见,都装作没听见”,便让感觉这话虽粗野,却是酒后真言,将个貌似钟鸣鼎盛之家,翰墨诗书之族生生揭出一角露出实则颓堕败家的内里。
荣宁二府藏着许多鲜为人知的秘密,可卿的死更是秘密中的秘密。曹翁费许多的笔墨写可卿的病,大段的文字写秦氏于弥留之际给凤姐的托梦。却只用一句话交待她的死:只听二门上传事云板连叩四下,将凤姐惊醒。人回“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她怎么死的书中只字不提: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细心点的读者同样会感到她死得突然,前文中许多地方都交待她的病好不好要到来年春天才知道,怎么才过了冬至就死了?
秦氏的身后事其实是凤姐施展才华的舞台和贾家显阔的时机。只是秦氏两个近身的丫环,名唤瑞珠者,见秦氏死了,他也触柱而亡。一个名叫宝珠的,见秦氏无所出,乃请为义女,按未嫁女之丧,任摔丧驾灵之任。死者死的离奇,戴孝的孝也尽得古怪。更令人疑虑的是,对死者生前赞口不绝,身为婆婆的尤氏在整个治丧期间都托病而未露面。将这一个个细节串起来,再联系前文,宁国府里一个令作者羞于道破的隐秘便线条粗略的勾勒出来了。秦氏的死堪称红楼一书中最为含蓄的一笔。
焦大的醉话将个错综复杂的宁国府掀开隐秘而淫秽不堪的一角,可卿的死又将这一切复归冰山。
只是死者长己矣,生者犹枕欢。
2006-8-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