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琐事（八）

台湾琐事（八）

12/20，周日

在牯岭街住了一周，每日早出晚归，进出“中正纪念堂”捷运站2号出口，走过“南门市场”，在南昌街角的“黑面蔡”买热面茶或姜母茶，宁波西街的“family mart”买次晨的豆奶或牛奶。凯文送的凤梨酥也充当早餐。

周日早晨，才有机会独自用双足mapping牯岭街，杨德昌电影《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少年们流连旧书摊之处，小四刺死小明之处。数十年后，旧书店只余了三四家，破旧的“松林”或“易林”匾额，旧书直垒到屋顶，被油布覆着。中间一条小径，通往幽深庭院。李敖曾常去那里淘书。据说卖书的老人们，通常是爱答不理的神色，直到听你问出的书名是有名堂的。此日我无缘见识，周日近午，整条街还睡眼惺忪，旧书店与随处可见的“邮币社”仍闭目养神，只“刘妈妈面馆”开得精神抖擞。

沿路闲走到“牯岭街小剧场”，里面几位学生值班。周一晚无演出。房子方方正正，有些拘谨。后来振亚老师说，那原本是个警察局，他在“建中”读书时，在这房前与人口角，刚挥了两拳，警察叔叔出来，问话几句，将对手带进去训话。

这附近的“建国中学”，竟不曾去访。归来加州后，C.K.给我们看他当年在“建中”的黑白照片，恶作剧的“破坏纪律”展：一身校服的壮硕少年，出入弹子房，闯红灯，活脱当年的小四或阿孝咕们。 

廖老师讲过台北地图如微缩的中国地图，龙应台在《大/江/大/海/一/九/四/九》中也提到，但这并非蒋思乡之举，而是台湾自被日本归还后即有此设计，仿上海。那么，我在走的，就是台北（中国）的东南了，宁波西街，福州街，厦门街……密树红墙，安宁静美，闹市中难得的避隐之地。不过也是后来才知，附近住了许多国/民/党/官/员，innocent美景背后的政/治密云。

小三来电，说考完试了，开车来接我。小三是当年在电影学院时郭郭介绍认识的导演系男生。祖籍江西，客家人。那时冬天也穿着拖鞋，踢踢踏踏来我们宿舍聊天。我有时在放台湾民谣。他惊讶：你们也听这个哦？还记得他某个短片里，以墙上纸片在光影中飘舞，暗示有人在午后忧伤中进门、出门。

在厦门街找到我，一上车，他不好意思地笑：我胖了……表面看来，的确很多变化：他在读一个经济学学位，明年还要开创台湾第一优酪乳生意，娶了韩国太太，有了两岁半的可爱女儿……想起某年他与小女友回北京，郭郭与我带他们去重温他最爱的蓟门桥附近火锅及燕京啤酒，也记得小女友生病住“北医三院”，我送去“永和豆浆”的口袋食物，看他温柔地握着女生的纤足……出国时，他送两只漂亮的德国啤酒杯；逢年过节，邮箱里总是出现一声问候……

而他仍是那个怀旧的、理想主义的小三，讲述他家乡高雄附近一家日据时代留下的废弃糖厂，尘封的废墟，百年桌椅，只有岁月的手抚摸过，不知还能无恙多久；侯孝贤的老家高雄凤山，应还大部分维系原貌（为我下次台湾之行的目标地之一）；他喜欢去眷村徜徉，新竹的眷村拆掉时，跑去与眷村妈妈们聊天；怀念儿时电视里的“春节联欢”和过年气氛，远胜今日吴宗宪或张菲的无厘头节目……说他那一代的童年经验和记忆，远比女儿这一代丰富。兴高采烈讲述在构思的剧本故事，妻子听腻，就换种方式，连哄带骗，继续讲，或写信回家，妻子看到后来，才恍然大悟……对台湾电影业，有很多批评，如我对大陆电影业，而我们看对岸时，总存着更多褒扬和期许……住在有古董房子的“三峡老街”，对纯消费制造垃圾而无文化含量的旅游业颇多不满……筹拍他的短片……

带我去迪化街，杨德昌电影《青梅竹马》里，侯孝贤演的人物在此开有一爿布店。“迪化”为清代所赐“乌鲁木齐”旧称，即知，我们在台北（中国）的西北（哈密路应在不远）。一些日据时代留下的雕梁画栋的老建筑，一些传统的中药行和布行。因附近无捷运站，又是老街区未规划停车场，被大都市发展车轮遗忘的一角，得以保持寥落中的古意。凯文死活不肯陪我来，说是“老人家去的地方”；旅馆的Shawn和Tina说是大家办年货之处。而此处的“霞海城隍庙”，是年轻人求签拜佛问婚之处。小三说龙/应/台/作台北文化局长时，要保护此处一老建筑，施工公司却抢先一步拆光，龙坐在废墟旁哭。维系一个城市的历史，要经过多少抗争和眼泪，林徽因的努力不也付之东流？我们赞叹欧洲古城之沉厚，空谈我们之“五千年历史”，却只能在博物馆里找到陈迹，每个城市都是明晃晃的高楼大厦，毫无特点，无法分辨。

我买一个小小的手编藤具，可装小物件。小三请吃“面线”，他吃久违的“鲁肉饭”。

我们路过西门汀，少年挤满街市，著名的“红楼”一闪而过，闪过的还有“中影”的标志和“真/善/美”影院。蔡明亮《爱情万岁》和《河流》中的“麦当劳”，已不复存在。找不到停车位，继续在城市穿行。路过“总/统/府”和“立/法/院”，“罢/免/马/英/九”的大标语醒目立在门口。小三说，要求弹/劾/陈/水/扁时，他也来这个小广场/抗/议/示/威。他说，还应该再激烈些。我说，还是不要暴/力/动/荡，改良破坏性小些。他怀疑“改良”的效力。

车过闹市，小三说：看那钟面熟吗？我恍悟：是《你那边几点》中，小康在楼顶喝红酒吃鸡腿，要拨到巴黎时间的那个钟。

到侯孝贤的“光点电影院”，幽静雅致的街区，从前为美国使馆。在放戈达尔电影。小三强调：厅太小了；旁边是“咖啡时光”。应有各地影迷来观瞻？

晚饭时分，送我至台大附近、新生南路的“紫藤庐”，老建筑，茶馆兼餐室。路过“殷海光故居”。

感谢林老师款待，振亚老师带来好茶“东方美人”和“乌龙”。也见纪一新与台大外文系沈晓茵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