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之城1--暮色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5 08:21:18
暮光之城1--暮色  作者:斯蒂芬妮·梅尔
献给我的大姐艾米丽,她的热情是促成我完成本书的最大动力。
感谢我的双亲,史蒂夫以及凯恩蒂,一生对我的爱与支持,在我年少时为我朗读无数经典名著,在我紧张时永远握住我的手。
感谢我的丈夫潘丘,以及我的儿子们,加布、赛斯及艾利,不时和我讨论故事中的虚构人物。
感谢作家出版社(Writers House)的朋友们:珍妮佛·盖内霍斯,给我这个新手机会;朱蒂李默,让我最不可能的美梦成真。
感谢我的兄弟,保罗及雅各,他们俩的专业为我解答了无数疑问。
感谢我的网络家族——fansofrealitytw.com——网站上最有才华的作家,特别是金伯利·沙朗给我的鼓励、忠告和鼓舞。
序幕
我从未多想我将如何死去,虽然在过去的几个月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即使我有想过,也从未想到死亡将如此地降临。
我屏息静气地望着房间的另一头,远远地凝视着猎人那深邃的眼眸,而他则以愉快的目光回应我。
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死法,死在别人——我钟爱的人的家里。甚至可以说轰轰烈烈。这应该算是死得其所。
我知道如果我没有来福克斯的话,此刻也就不必面对死亡。但是,尽管我害怕,也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当生活给了你一个远远超过你期望的美梦,那么当这一切结束时也就没有理由再去伤心。
猎人带着友好的微笑,从容不迫地走向我——来了却我的生命。
1.初见
妈妈开车送我去的机场,一路上车窗都敞开着。凤凰城当天的气温是75华氏度,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我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无袖网眼白色蕾丝衬衣;我之所以穿这件衬衫,是用它来跟凤凰城作别的。手上还拎着一件派克式外套 。
华盛顿州西北的奥林匹克半岛上,有一座名叫福克斯的小镇,那里几乎常年笼罩着乌云。这个微不足道的小镇上的雨水比美利坚的任何地方都要多。妈妈就是从这个小镇那阴郁而又无处躲藏的阴影之下,带着我逃出来的,当时我才几个月。就是这个小镇,我每年夏天都不得不去袋上一个月,直到我满十四岁。就是在那一年,我终于拿定主意说不肯去;结果最近三个夏天,爸爸查理没办法只好带我去加利福尼亚度假,在那里过上两个星期。
我这次自我流放的目的地就是福克斯——采取这次行动令我恐惧不已。 我憎恶福克斯。
我喜爱凤凰城。我喜爱阳光,喜爱酷热。我喜欢这座活力四射、杂乱无章、不断扩张的大城市。
"贝拉,"上飞机之前,妈妈对我说,这话她已经说了九百九十九遍了,"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我长得像我妈妈,但她头发较短,而且脸上带有笑纹。看着她那双天真烂漫的大眼睛,我涌起一阵心痛。我怎么可以撇下我可爱、古怪、率性的母亲,让她独自一人去生活呢?当然,眼下她有菲尔,账单会有人去付,冰箱里会有吃的,汽车没油了有人去加,迷了路也有人可求,但还是……
"我真的想去,"我撒了个谎。我一直都不太会说谎话,不过这个谎话最近一直在说,最后连自己都深信不疑了。
"代我向查理问好。"
"我会的。"
"我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她坚持道,"你想回家的话,随时都可以回——你说一声需要我,我马上就回来。"
不过,从她眼中我能看出这样的诺言会让她做出怎样的牺牲。
"别为我操心,"我劝她,"一切都会很好的。我爱你,妈妈。"
她紧紧地搂了我一会儿,然后等我登上了飞机,她才离开。
从凤凰城到西雅图要飞四个小时,然后在西雅图换乘小飞机往北飞一个小时到天使港,再南下开一个小的车就到福克斯了。坐飞机我倒不怕;不过,跟查理在车上相处的那一个小时却令我有些担心。
查理对这件事情的态度从头到尾都非常不错。我第一次来跟他一起生活,即使还有些许做秀的成分,但他似乎真的很高兴。他已经为我在高中注册了,还打算帮我弄辆车。
但是跟查理在一起肯定会很别扭。我们都不是那种在谁看来都很啰嗦的人,何况,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我明白,他被我的决定弄得摸不着头脑了——就像我妈妈在我面前那样,我不喜欢福克斯,这一点我从来都没有掩饰过。
飞机在天使港着陆时,天空正在下着雨。我没有把它看作是某种征兆——下雨在福克斯是不可避免的。我已经跟太阳说过再见了。
查理开着巡逻车来接我,这也是我预料之中的事。查理·斯旺是福克斯善良人民的斯旺警长。我尽管手头不宽裕,但还是想买辆车,主要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一辆顶上有红蓝灯的警车拉着我满街跑。交通不畅,警察的功劳谁都望尘莫及。
我晃晃悠悠地下了飞机以后,查理笨拙地用单手拥抱了我一下。
"见到你很高兴,贝尔,"他不假思索地伸手稳住了我,笑着说,"你变化不大嘛。蕾妮好吗?"
"妈妈还好。见到你我也很高兴,爸爸。"他们不让我当着他的面直呼其名,叫他查理。
我只有几个袋子。我在亚利桑那州穿的衣服,对于华盛顿州来说大都太不挡雨了。我和妈妈已经把我们的钱凑起来,给我新添了冬天穿的衣服了,但还是没多少。巡逻车的后备箱轻轻松松就全装下了。
"我弄到了一辆适合你开的好车,真的很便宜,"我们系好安全带后,他说。
"什么样的车?"他放着简简单单的"好车"不说,偏说"适合你开的好车",这让我起了疑心。
"噢,实际上是一辆卡车,一辆雪佛兰。"
"在哪儿弄的?"
"你记不记得住在拉普什 的比利·布莱克?"拉普什是太平洋岸边的一个很小的印第安人保留区。
"不记得了。"
"以前夏天他常常跟我们一块儿去钓鱼,"查理提示道。
难怪我不记得了。不让痛苦、多余的东西进入我的记忆,是我的拿手好戏。
"现在他坐轮椅了,"见我没反应,查理继续说道,"所以开不了车了,他主动提出来要便宜卖给我。"
"哪年的车?"从他脸上表情的变化,我看得出这是个他不希望我问的问题。
"哦,比利已经在发动机上下了大力气了——才几年的车,真的。"
我希望他别太小瞧我了,以为我这么轻易就可以打发:"他什么时候买的?"
"1984年买的,我想是。"
"他是买的新车吗?"
"哦,不是新车。我想是65年以前的新车——最早也是55年以后的,"他不好意思地承认道。
"查——爸爸,车我可真是一窍不通哟。要是出了什么毛病,我自己可不会修,请人修吧,我又请不起。……"
"真的,贝拉,那家伙棒着呢。现在再也没人能生产这样的车了。"
那家伙,我思忖道 ……可能有好几种意思——最起码,也是个绰号。
"多便宜算便宜啊?"说到底,这才是我不能妥协的地方。
"噢,宝贝,可以说我已经给你买下了。作为欢迎你回家的礼物。"查理满怀希望地从眼角偷偷瞥了我一眼。
哈,免费.
"您不必这样破费的,爸爸。我本打算自己买一辆的。"
"我不介意。我想让你在这儿过得高兴。"说这话的时候,他两眼盯着前面的路。查理不习惯大声表达自己的感情。在这点上,我完全继承了他。所以我回话的时候,也是两眼盯着正前方。
"那样真的太好了,爸爸。谢谢啦。我真的很感激。"没有必要再来一句:我在福克斯会感到高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不必跟我一起遭罪。再说,馈赠之马莫看牙——我这白捡的卡车又哪能嫌它的发动机差呢?
"好啦,不必客气了,"他喃喃道,他让我谢得不好意思了。
我们聊了聊潮湿的天气,这可不是什么可以让人聊个没完的话题。接着,我们默默地看着窗外。
风景当然很漂亮,这一点我不能否认。放眼望去,满眼皆绿:树是绿色的,树干上的苔藓是绿色的,树枝上浓密的树叶是绿色的,地上的蕨类植物也是绿色的。就连从树叶之间滤下的空气,也都染上了一层绿意。
太绿了——简直是另外一个星球。
终于,我们到了查理的家。他还住在那套两居的小房子里,是他跟我妈妈在结婚之初买下来的。他们的婚姻也就仅有那么一段日子——新婚燕尔的那几天。在他那一切如昨的房子前面,停着我的新卡车,对了,应该说是对我而言的新卡车。褪了色的红色,圆圆大大的挡泥板,还有一个灯泡形状的驾驶室。大出我意料的是,我竟然很喜欢它。我不知道它开不开得走,但我能从它的身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而且,它是那种结结实实,永远也坏不了的铁疙瘩,就是你在车祸现场看到的那种结实玩意儿:自己身上漆都没蹭掉一点儿,而周围却一片狼藉,全是毁在它手下的外国汽车的碎块儿。
"哇,谢谢爸爸,我非常喜欢它!"现在看来,我明天面临的恐怖会大大地减轻了,用不着在冒雨徒步走两英里去上学和同意搭警长的巡逻车这两者中做选择了。
"我很高兴你那么喜欢它。"查理生硬地说道,又不好意思了。
只用一趟,我所有的东西就全搬到楼上去了。我住西边面向前院的那间卧室,这间屋子我很熟悉;我一生下来它就归了我。现代化的地板,深红色的墙壁,尖顶型的天花板,镶黑边的窗帘,这些都是我童年的一部分。查理惟一变了变的,就是随着我慢慢长大,把婴儿床换成了一般的床,添了一张写字台。现在这张写字台上有了一台二手电脑,外带一根连着调制解调器的电话线,电话线是顺着地板走的,另一头插在离得最近的电话插孔里。这是妈妈提出来的一个要求,这样,我们联系起来就比较容易了。我儿时的那把摇椅还放在那个角落里。
只有楼梯顶上惟一一个小浴室,我只好跟查理共用了。我尽量别让自己老惦记着这事。
查理最大的优点之一就是爽快。他让我自己整理行李,这要是换了我母亲,是万万不可能的事情。一个人袋着真好,不必面露微笑让自己看起来很愉快;沮丧地凝视着窗外如注的大雨,掉几滴眼泪是一种解脱。我没有痛痛快快大哭一场的心境,我会把它留到睡觉的时候,因为那个时候,我将不得不想一想来日的早上。
福克斯高中部总共仅有357个——当然,现在是358个学生,这实在令人吃惊;而我家那里仅初中部就超过700人,这里所有的孩子都是一起长大的——他们的爷爷奶奶在蹒跚学步的时候就在一起。我将成为从大城市新来的女孩,一个稀奇罕见、行为怪异的另类。
或许,要是我有一副凤凰城女孩子应有的模样,我可以将它变成我的优势。可身体不争气,我到哪儿都不适应。按说我应该是晒得黑黑的,像运动员,比方说,排球运动员啦,啦啦队长什么的,或许应该具有与住在阳光之谷的人相称的所有特点。
恰恰相反,我看上去皮肤苍白,甚至不是因为蓝眼睛或红头发之类的反衬,尽管天天在晒太阳。我虽然一直很苗条,但不知怎么搞的,老是松松垮垮的,一看就不是运动员;我手眼的协调性很差,做运动时很难不出洋相,不伤到自己和站得离自己太近的人。
把衣服放进了我那口破旧的松木穿衣柜后,我拿起我的那袋浴室用品,去了那间公共浴室,洗去了这一天旅行下来的风尘。梳理那头缠结在一起的湿漉漉的头发时,我照了照镜子。也许是因为光线的缘故,我看上去已经越发发灰发黄、有点不健康了。我的皮肤本来可以很漂亮的——非常亮,几乎透明——只可惜它的颜色发暗了。我到了这里变得黯然无色了。
面对镜子里苍白的自己,我不得不承认是在欺骗自己。我到哪儿都不适应的,不单单是身体方面。如果我在3000人的学校里都找不到一个容身之所,那么在这里又能有什么机会呢?
我跟自己的同龄人相处不好。或许,事实是我跟谁都相处不好,就这么回事。就连我妈妈,这个世界上比谁都亲的人,都没有跟我融洽过一回,从来都没有意见完全一致过。有时候,我在想我眼里所看到的和世上所有其他人眼里看到的是不是同样的东西。也许,我脑袋里哪里短路。
不过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明天不过是刚刚开始。
那天晚上我没睡好,就连哭完之后也没睡好。房顶上扫过的风雨声,嗖嗖地一阵紧似一阵,根本就没有减弱成背景音的意思。我把褪了色的旧棉被拽上来蒙住了脑袋,后来又在上面加了个枕头。可我还是直到后半夜,等雨好不容易减弱成了毛毛小雨时才入睡。
早上醒来,睁眼一看,窗外除了浓雾还是浓雾,我能感觉到幽闭恐怖症正在向我慢慢袭来。在这里,你根本就看不到天空;就像一个笼子一样。
与查理共进早餐是一件静静悄悄的事。他祝我上学好运,我谢了他,知道他祝了也是徒劳。好运总是会躲着我。查理先出了门,去了警察局,那里才像是他的家。等他走了之后,我在破旧的橡木方桌边上坐下,坐在三把不配套的椅子中的一把上,端详起查理的小厨房来:墙上嵌着深色的护墙板,有几个鲜黄色的橱柜,地上铺着白色的油毡。什么都没有变。橱柜上的漆是我母亲18年前刷的,她想给房子里面引点儿阳光进来。隔壁巴掌大的家庭娱乐室的壁炉上方挂着一排照片,第一张是查理和我妈妈在拉斯维加斯的结婚照,然后一张是我出生后我们一家三口在医院的合影,是一个乐于助人的护士帮忙照的,接着的一连串全都是我在学校里的照片了,最晚的一张是去年才照的。这些照片可寒碜了——我得想想办法,看怎么能够让查理把它们挪到别的地方去,起码我住在这里的时候不能挂着。
在这栋房子里,谁都不可能看不出查理从来都没有真正把我妈妈忘掉过。这令我很不自在。
我不想太早去上学,可我没办法在这个房子里多袋了。我穿上了外套——给人的感觉有点儿防毒服的味道——一头冲进了雨里。
仅仅是还在下着一点儿毛毛小雨,我取下钥匙再把门锁上这么短时间,是淋不透我的。房子的钥匙一直藏在门边的屋檐下面。我的新防水靴溅起的泥水很恼人,听不见一般情形下脚底砾石发出的嘎吱嘎吱声。我不能像心里希望的那样,停下来欣赏欣赏我的卡车。我着急着呢,恨不能赶紧从这盘绕在我脑袋周围,缠住帽兜下面的头发不放的雾霭中摆脱出来。
卡车里面倒是很干爽。显然,不是比利,就是查理,已经把车清洁过了,不过装了软垫的皮座椅还是能闻到些许的烟草、汽油和薄荷油的味道。令我感到安慰的是,发动机一打就着,不过声音很大,刚发动时突突作响,空转时更是达到了最大音量。嗨,这么老的一辆车肯定有一两处缺陷的。嘿,那老掉牙的收音机还响呢,这可是一笔意外收获呀。
找到学校没费什么事,虽然我以前从未去过。学校和许多其他建筑一样,就在公路边上。它不太看得出来是所学校;幸好看见了那块上面写着福克斯中学的牌子,我才停下来。它看上去就像一溜用栗色砖修建的配套用房。这里有许多树和灌木,一开始我没能看清学校的规模。这哪里有什么教育机构的感觉?我感觉倒是很怀旧。铁丝网栅栏在哪儿?还有金属探测器呢?
我把车停在了第一栋楼前,楼上挂着一块小牌子,上面写有"行政办公室"字样。不见有别人把车停在这里,所以我断定这里肯定是不让停车的,不过我还是决定去问问路,而不要像个白痴似地在雨中绕圈子。我不情愿地从舒适温暖的驾驶室出来,上了一条有深色栅栏的小石路。开门之前,我深吸了一口气。
里面灯火通明,而且比我想象得要暖和。办公室很小;有一个小小的接待区,放置着一些带衬垫的可折叠椅子,地上铺着橘色斑点的商务地毯,布告和奖彰混乱地贴在墙上,一个大立钟发出清晰而响亮的滴答声,在大塑料罐子里的盆景生长得异常茂盛,好像这里户外缺乏植被似的所以它们才在这里长得到处都是。这个房间被一个长柜台分割成两部分,柜台前凌乱地放着装满了纸张的金属网篓,台子的前面板上用胶带胡乱地贴着色彩明亮的广告传单。台子后面有三张办公桌,其中一张被一个大个子的,红发戴眼镜的女性所占据。她穿着一件紫色的体恤衫),这件体恤衫让我立刻觉得自己穿得太多了。
她抬头看着我:"你有事吗?"
"我是伊萨贝拉·斯旺,"我通报了姓名,看见她的眼中立即闪过明白了的眼神,我料想,无疑我已经成为了这个小镇上闲聊时的话题,警长轻浮的前妻的闺女,终于回家来了。
"当然,"她说道,她在自己办公桌上一堆早就有所准备的文件中翻了半天,才翻到了要找的那几份,"我这就把你的课程表给你,还有一张校园的地图。"她把好几张纸拿到台子上给我看。
她帮我仔细检查了一下我的课程,在校园地图上把上每一节课的最佳路线都一一标了出来,然后给了我一张纸片让每个老师签字,要我在放学前再把签过字的纸片交回来。就像查理一样,她冲我笑了笑并希望我喜欢福克斯。我也冲她笑了笑,而且尽了最大的努力,让她相信我的微笑不是装出来的。
我出来朝车边走去时,别的学生开始到校了。我开车沿交通线绕学校转了一圈。我高兴地看到大多数的车都跟我的车一样破,一点儿不浮华。在凤凰城,我住在为数不多的几个低收入的居民区中的一个居民区里,而这些居民区都隶属于天堂谷行政区管辖。在学生停车区,看见一辆新梅塞德斯或者保时捷是很寻常的事情。这里最好的车是一辆亮闪闪的沃尔沃,鹤立鸡群。不过,一到停车位我还是马上就把火熄了,省得它那雷鸣般的声音把注意力吸引到我身上来。
我在车里看了看校园地图,想当时在车上就能把它记住;这样的话,就有希望不需要一天到晚走到哪里,都得把它贴在鼻子前面了。我把所有的东西塞进了书包,将书包带子挎在了肩上,吸了一大口气。我可以搞定,我底气不足地对自己撒了个谎,没有人会把我吃了。最后,我深呼一口气从车里走了出来。
我往人行道那边走去的时候,脸一直缩在帽兜里面。人行道上挤满了十几岁的孩子。我朴素的黑夹克并不显眼,降低了我受到关注的可能。
一到自助餐厅,3号楼一眼就可以看到了。东边的角上有一个白色的方块,方块上用黑漆写着偌大的一个"3"字。快到门口时,我觉得自己的呼吸渐渐有点急促了。我跟在两个穿着男女皆宜的雨披的学生后面走进教室时),我尽力屏住了呼吸。
教室不大。我前面的那两个人一跨过门就停了下来,把雨衣挂在了一长排钩子上。我也跟着她们那样做了。那是两个女孩子,一个是棕红皮肤、金发碧眼,另一个皮肤也很苍白,一头闪亮的褐发。起码,我的皮肤不会很显眼了。
我把纸片拿上去交给了老师,一个高个子、秃顶的男老师,他在讲台上放了一张名牌,写明自己是梅森先生。看到我的名字后,他呆呆地看着我——不是什么鼓励的反应——我自然刷地一下子红了脸,红得跟番茄似的。不过至少,他没有把我介绍给全班同学,直接把我打发到后面的一张空着的课桌上去了。坐在后面,增大了我的这班新同学盯着我看的难度, 但是无论如何他们还是做到了。我一直低着头,看着老师发给我的阅读书目清单,都是相当基础的:勃朗特、莎士比亚、乔叟、福克纳。我全都读过了。这很令我欣慰……同时又让我觉得厌烦无聊。我不知道我妈妈会不会把我原来写的那一夹子论文给我寄过来,或者说不知道她会不会认为那是作弊。老师嗡嗡嗡地讲他的课时,我在脑子里跟我妈妈进行了各种各样的争论。
下课铃响了——发出一阵刺耳的嗡嗡声,一个瘦长瘦长有皮肤病、头发黑得跟抹了发油似的男生从过道的另一边倾过身来对我说。
"你是伊萨贝拉·斯旺,对吧?"他看上去像那种过分热情、像那种典型的象棋俱乐部的人。
"贝拉,"我纠正道。距我只有三张课桌之遥的同学,全都扭头看了我一眼。
"你下一节课在哪儿上?"他问。
我不得不在书包里查对了一下:"嗯,政府课,有关杰弗逊政府的,在6号楼。"
往哪个方向看,都避不开好奇的眼神。
"我去4号楼,可以告诉你怎么走。……"确实是过分热情,"我是埃里克,"他补充道。
我很勉强地笑了笑:"谢谢。"
我们取了上衣,出来走进了雨中,外面早就又下起来了。我可以肯定,我们后面有好几个人跟得非常近,可以偷听到我们说的话。我希望自己不是在犯多疑症。
"这么说,这儿跟凤凰城很不一样喽?"他问。
"非常不一样。"
"那儿不怎么下雨,是不是?"
"一年三四次。"
"哇塞,那会是个什么样子?"他感到很惊讶。
"阳光灿烂,"我告诉他。
"可你晒得也不怎么黑呀?"
"我母亲是半个白化病患者。"
他担心地审视了下我的脸,我叹了一口气。乌云跟幽默感似乎不相溶。几个月下来,我已经不会说挖苦话了。
我们绕着自助餐厅往回走,去往南边体育馆边上的教学楼。埃里克把我一直送到门口,尽管楼号标得清清楚楚。
"好了,祝你好运,"我拉把手的时候他说,"说不定我们还会一起上别的课。"他说得满怀期待。
我给了他一个生硬的微笑,进了楼门。
这天上午余下的时间,基本上都是这样过去的。教我们三角的老师是瓦纳先生,不说别的,就因为他教的这门课,我无论如何都会很讨厌他的,他也是唯一一个要我站到全班面前做自我介绍的老师。我说话结结巴巴的,脸也红了,而且回到座位上去的时候还让自己的靴子给绊了一下。
两节课下来,每个班上我都已经认得好几张面孔了。总有某个胆子比其他同学都大一点的同学,会向我做自我介绍,问我喜不喜欢福克斯。我试图回答得很圆滑,但绝大多数时候我不过是说了一大堆谎话。起码,我从来就没需要过那张校园地图。
有一个女同学上三角和西班牙语这两门课都坐在我的旁边,她还和我一起去自助餐厅吃午饭。她个头很小,比我五英尺四的个头儿要矮好几英寸,但她那一头乱蓬蓬的鬈发把我们在身高上的差距缩小了不少。我记不住她的名字,所以她唧唧喳喳地谈论老师和同学时,我都会微笑和点头。我并不想听下去。
我们和她的几个朋友坐在一起,我和她坐在桌子的一头,她把这几个朋友都介绍给了我。他们的名字,她说完了我也就全忘了。他们似乎很钦佩她跟我说话的勇气。英语课上的那个男同学埃里克,在餐厅的另一头冲我挥了挥手。
就是在那里,我坐在餐厅吃午饭,试图跟七个好奇的不认识的同学聊天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他们。
他们坐在自助餐厅的一个角落里,在这间长长的屋子里距我坐的位置最远的地方。他们一共5个人。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吃东西,不过他们每人面前都有一盘没有动过的饭菜。他们没有呆呆地看着我,不像绝大多数别的同学那样,所以,盯着他们看很安全,无须担心和那些非常好奇的眼神接触。但吸引了我注意的并不是这些,我开始留意他们。
他们丝毫没有相似之处。三个男孩子中,有一个块头很大,肌肉看上去像一个结结实实的举重运动员,一头黑色的鬈发。另外一个高一些,瘦一些,但也很强壮,一头绝妙的金发。最后一个瘦长瘦长的,块头小一些,一头不整洁的古铜色头发。他的男孩子气比另两个更重一些,而另两个看上去像大学生,甚至像这里的老师而不是学生。
两个女孩子截然相反。个头高的那一个体型犹如雕像般的匀称。她身材优美,就像《体育画报》泳装专刊封面上的那种,就像每个女孩子只要跟她袋在同一间屋子里自尊心就会备受打击的那种。她有一头金色的齐腰长发,飘逸地披在背后。矮个子女孩则像个小精灵,奇瘦,五官很小。她留着一头深黑色修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指着每一个方向。
可是,他们又都有完全相似之处。他们每个人的皮肤都有一种近似病态的苍白,天底下所有的学生中最苍白的都生活在这个没有阳光的小镇。比我这个白化病患者还要苍白。尽管他们头发的色阶范围不一,可他们都有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眸,并且在他们的眼睛下都有深暗的阴影——瘀伤那样的紫色,好像都失眠了一宿似的,或者好像鼻子尚未痊愈似的。尽管他们的鼻子,也是他们的共同特征之一,全都是直直的无可挑剔的尖鼻子。
但所有这一切都不是我不能把目光移开的原因。
我之所以盯着他们瞧,是因为他们如此不同、又如此相似的脸都美极了,美到了人间不觅的程度。这是一些或许只有在时装杂志的喷绘页上才有希望看到的脸。或者说是技术娴熟的画家描绘出的天使的脸。很难说谁最美——也许是那个无可挑剔的金发女孩儿,或者是那个古铜色头发的男孩子。
他们全都望着一边——没有看着对方,没有看着其他的同学,也没有看着我所知道的任何某样特别的东西。我注意到,小个子女孩端着盘子站起来了——苏打水原封未动,苹果一口没咬——用一种轻灵而优雅的,仅属于T型台走秀的步伐,大步走开了。我吃惊地看着她那柔软灵活的舞步,直到她把自己的盘子倒掉,然后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速度快得超出了我的想象。我把目光迅速移回到了其余的几个身上,他们仍坐在那里,没有丝毫改变。
"他们是谁?"我问西班牙语课上的那个女孩儿,她的名字我记不起来了。
她抬起头来,想看看我所说的他们是谁——尽管可能早就从我的语气中听出来了——突然那个瘦一点儿的,孩子气重点儿的,可能也是他们中最小的那一个男孩转过来看着她。但他的视线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奇.书.网--整.理.提.供),然后他的黑眼睛就闪向了我。
他迅速把视线移开了,比我还要快,虽然我窘得立即低下了头。那匆匆的一瞥,他脸上没有任何感兴趣的表情——就仿佛她叫了他的名字,他本能地抬了一下头,心里早就决定了不理睬一样。
我旁边的女孩不好意思得咯咯直笑,和我一样看着桌子。
"那是爱德华·卡伦和埃美特·卡伦兄弟俩跟罗莎莉·黑尔和贾斯帕·黑尔姐弟俩。走了的那个是爱丽丝·卡伦;他们全都跟卡伦大夫夫妇住在一起。"她低声地说到。
我用眼角匆匆瞥了那个漂亮的男孩子一眼,只见他正看着盘子,用他白皙而修长的手指把面包圈撕成小块扔进嘴里。他的嘴动得非常快,两片完美的嘴唇之间仅仅露着一条缝。其余的三个依然望着一边,不过我感觉到他在悄悄地跟他们说着什么。
古怪的,少见的名字,我寻思着。爷爷奶奶们才用这种名字呀。不过,也许是这儿时兴呢——小镇上的名字?我终于想起来了,我旁边的女孩叫杰西卡,一个非常普通的名字。我家那边,历史课班上就有两个叫杰西卡的女孩。
"他们……长得很好看呢。"我努力用明显轻描淡写的语气掩饰自己心中的惊叹。
"对!"杰西卡又咯咯地笑起来表示认同,"只是,他们全都在一起——我是指,埃美特和罗莎莉,还有贾斯帕和爱丽丝。而且,他们还住在一起。"我苛刻地想,她的语调包含了小镇上所有人对此表示震惊和指责的心声。不过实话实说,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事,就是放到凤凰城,也会引起风言风语的。
"哪几个是卡伦家的孩子?"我问,"他们看上去不像有血缘关系……"
"噢,他们不是卡伦家的孩子。卡伦大夫其实很年轻,才二十几岁或者三十出头。他们都是收养的。姓黑尔的两个是姐弟俩,双胞胎——金发的那两个——他们是领养的孩子。"
"作为领养的孩子,他们年龄偏大了一点吧。"
"他俩现在,贾斯帕和罗莎莉都是十八,可他俩八岁就跟卡伦太太在一起了。她是他俩的姑姑之类的。"
"他们真是心地善良的好人,这么年轻,就照看这么多的孩子。"
"我想也是,"杰西卡的回答有些勉强,而且我得出了这么个印象,觉得她出于某种原因,不太喜欢那个大夫和他妻子。从她看他们收养的那些孩子的眼神中,我推测这个原因就是嫉妒。"不过,我认为卡伦太太生不了孩子。"她补了一句,仿佛这样可以让他们的善良打点儿折扣似的。
整个交谈过程中,我不止一次地把目光移向那素昧平生的一家人坐的那张桌子。他们依然望着四壁,没有吃东西。
"他们一直住在福克斯吗?"我问。无疑当我在这里度过某个夏天的时候,我就应该注意到他们了。
"不,"她说,听她的语气,好像含有一种即使对我这样初来乍到的人来说,答案也是明摆着的意思,"他们是两年前才从阿拉斯加的某个地方搬来的。"
我顿时涌起了一阵同情,也感到了一丝慰藉。同情,是因为尽管他们貌若天仙,却是外地来的,显然没有为当地人接纳。慰藉,是因为我不是这儿惟一新来的,而且无论按什么标准,我无疑也不是最令人关注的对象。
我打量他们的时候,最小的那个,卡伦兄妹中的一个,抬头和我的目光不期而遇,这一次,他的表情里充满了明显的好奇。我赶紧把目光移开了,在我看来,他的眼神里似乎有着某种未能得到满足的期待。
"红褐色头发的那个男孩子是谁?"我问。我拿眼角的余光瞟了他一眼,他还在盯着我看,但不是像今天其余的同学那样呆呆地看——他带着一丝灰心的表情。我再次低下了头。
"他是爱德华。当然啦他绝对英俊潇洒,不过你可别浪费自己的时间。他不会跟人约会的。显然,这里的女孩子没有一个漂亮得能配得上他的。"她轻蔑地说道,明摆着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拒绝了她的。
我咬住嘴唇,藏起了微笑。然后,我又瞥了他一眼。他已经转过了脸,不过我觉得他的面颊好像上扬了一些,好象他也在微笑。
又过了几分钟,他们四个一起离开了桌子。他们个个都是那样风度翩翩,引人瞩目——就连那个块头很大、肌肉发达的也不例外。看一看就令人心神不宁。那个叫爱德华的再也没有看我一眼。
我跟杰西卡和她的那些朋友在饭桌上坐了很久,我一个人是坐不了这么久的。我开始担心别在我来学校的第一天就上课迟到。一个我新认识的同学,这个同学很体贴周到,怕我没记住,又告诉了我一遍她叫安吉拉,接下来的一节生物学(2)跟我同班。我们一起走着去上课,路上没有说话。她也很腼腆。
进了教室后,安吉拉坐到了一张黑漆桌面的实验桌上,实验桌和我以前坐过的那些一模一样。她旁边已经有人了。实际上,所有的桌子都座无虚席了,就剩一张还有个空儿,紧挨着中间的过道,我认出了坐在那惟一的空座边上的是爱德华·卡伦,因为他的头发与众不同。
顺着过道去跟老师做自我介绍并让老师在我的纸片上签名的时候,我一直在偷偷地注视着他。就在我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僵硬在那里一动不动。他又盯了我一眼,与我的眼神碰到一起时,露出我所见过最古怪的表情——敌意加狂暴。我将目光迅速移开了,心里非常震惊,脸又一下子红了。我让走道上的一本书给绊了一下,害得我挂在了一张桌子的边上。坐在那张桌上的女生咯咯直笑。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煤炭一般的黑。
班纳先生在我的纸片上签了名,给我发了一本书,没说介绍之类的废话。我可以断定我们会合得来的。当然了,他别无选择,只能让我坐到教室中间的那个空座上去。我坐到他旁边去的时候,始终都垂着眼睛,他刚才那充满敌意的凝视让我很不知所措。
把书放到桌上然后就座的时候,我没有抬眼,但我眼角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他姿势的变化。他倾向远离我的那一侧,坐到了椅子的最边缘,脸也扭到了另一边。好像闻到了什么难闻的气味。我偷偷地闻了闻自己的头发。我的头发散发着草莓般的味道,是我最喜欢的香波的气味。完全不像是什么难闻的味道呀。我让头发自右肩垂下,在我俩之间形成了一挂黑色的帘子,然后试图注意听老师讲课。
不幸的是,课讲的是细胞解剖,我已经学过的东西。不管怎样,我还是认真地做了笔记,始终低着头。
我忍不住偶尔透过那层我用头发做的帘子,偷看我旁边那个奇怪的男孩子一眼。那堂课自始至终,他那僵硬的姿势一刻都没有松弛下来过,坐在椅子边上,能离我多远就坐多远。我可以看到他左腿上的那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的肌腱绷在苍白的皮肤下清晰可见,他一直保持着肌肉紧绷的状态,从未放松下来。他把白衬衫长长的袖子卷到了胳膊肘,他手臂的皮肤光洁细腻,肌肉却惊人的结实强健。他远非坐在他高大结实的哥哥旁边时看上去那样的瘦弱。
这节课好像比别的课拖的时间都长。是因为这一天终于快熬出头了的缘故呢,还是因为我在等他那紧攥的拳头放松下来的缘故呢?他的拳头始终没放松下来;他依旧静静地坐着,静得好像他根本没有呼吸似的。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啦?他平时都是这样吗?我对自己今天吃午饭时杰西卡的那番刻薄话的判断产生了怀疑。说不定她不像我想象的那样喜欢怨恨别人。
这和我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呀。之前他根本就不认识我。
我又抬头偷看了他一眼,马上就后悔了。没想到他又在瞪着我,两只黑色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厌恶。我迅速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吓得我胆怯地靠在椅背上。这时,我脑子里突然掠过了要是目光能杀人这句话。
正在这时,铃声大作,把我吓得跳了起来,爱德华·卡伦已经离开了椅子。他优美自然地站了起来——个头比我想象的要高很多——背对着我,别人都还没离座,他已经走出了门。
我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茫然地目送着他的背影。他这个人也太讨厌了。这不公平。我开始慢慢地收拾自己的东西,竭力抑制着满腔的怒火,怕自己的眼睛泛起泪花。不知什么原因,我的情绪跟泪腺之间有固定的电子线路连接。我生气时通常都会哭,这是一个很丢人的秉性。
"你是伊萨贝拉·斯旺吧?"一个男声问道。
我抬眼一看,只见一张可爱的娃娃脸,正友好地冲着我微笑,他浅黄色的头发用发胶整整齐齐地定成了一簇一簇的。他显然不认为我难闻。
"贝拉,"我微笑着纠正了他的说法。
"我是迈克。"
"你好,迈克。"
"你下一节课在哪儿上?需要我帮忙吗?"
"事实上,我要去体育馆。我想我能找到。"
"那也是我的下一节课。"他似乎很激动,尽管在这么小的一所学校里,这并不是什么大的巧合。
我们一起向上课的地方走去;他是个话匣子——主要是他讲我听,这让我感到很轻松。他十岁以前住在加利福尼亚,所以他能理解我对阳光的感受。后来才知道,他跟我英语课也是同班。他是我今天遇到的最好的人了。
不过,我们进体育馆的时候,他问了一句:"那你有没有用铅笔什么的刺了爱德华·卡伦一下?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样。"
我愣住了。这么说来,我不是惟一注意到了的人。而且,显然爱德华·卡伦平时也不是这样。我决定装傻充愣。
"你是说生物学课坐我旁边的那个男生吗?"我问得很不艺术。
"对,"他说,"他看上去好像很苦恼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没跟他说过话。"
"他是个不可思议的家伙。"迈克在我边上耗着,迟迟不去更衣室,"要是我当时有幸坐在你旁边的话,我肯定就跟你说过话了。"
我冲他笑了笑,进了女更衣室。他很友好而且明显对我有好感。但这还不足以平息我的愤怒。
体育老师克拉普教练给我找了一件校服,但并没让我穿着上今天这节课。在家那边,只要求上两年的体育课,而在这里,体育整个四年都是必修课。福克斯对我而言,简直就是一座人间地狱。
我观看了同时进行的四场排球赛。想起我曾经受过多少伤,遭受过多少痛苦,我就有点儿恶心。
最后的一遍铃声终于响了。我慢慢地到行政办公室去交还我的纸片。雨已经飘到别的地方去了,但风很大,而且更冷了。我抱紧双臂,缩成了一团。
走进那暖和的办公室后,我差点儿转身就出来了。
爱德华·卡伦站在我面前的办公桌边,我又认出了那一头蓬乱的古铜色头发。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进来的响声。我贴着后墙站着,等着负责接待的老师闲下来。
他正在用很有吸引力的声音低声同她理论,我很快就抓住了他们争论的要点。他想要将第六节生物课调到别的时间——任何别的时间都行。
我怎么也不能相信这事和我有关。肯定是因为什么别的事情,发生在我进那间生物学教室之前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肯定百分之百和另外一件恼火的事情有关。他跟我素昧平生,绝对不可能突如其来地对我产生如此强烈的厌恶之情。
门又开了,冷风突然灌了进来,把桌上的报纸刮得沙沙作响,吹散了我的头发,纷乱地贴在我的脸上。进来的女生只不过是走到桌边,往铁筐里放了一张纸条就又出去了。可爱德华·卡伦的背都僵直了,接着他慢慢地扭过头来瞪了我一眼——他的脸漂亮得不可思议——锐利的目光里充满了仇恨。刹那间,我感到了一阵真正的恐惧,胳膊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只瞪了我一秒钟,可这一瞪比刚才那阵刺骨的寒风,还要令我感到寒冷。他把头又扭回去,面向接待员了。
"那么,没关系,"他用天鹅绒般柔和的声音匆匆说道,"我看得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了。多谢您帮忙。"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再看我一眼,然后就消失在门外了。
我懦弱地来到了桌前,这一次脸不是变红了而是变白了,把签了名的纸片儿交给了她。
"你第一天过得怎样啊,宝贝?"接待老师如慈母般地问道。
"挺好的,"我撒了个谎,声音有些发虚。她好像并不太相信。
我来到停车场的时候,几乎就剩下我的那辆车了。车似乎像一个避难所,已经是我在这个潮湿的绿洞里所拥有的最接近家那边的东西了。我在里边坐了一会儿,一脸茫然地盯着挡风玻璃外边,仅此而已。可是,很快我就被冻得需要打开空调,于是我钥匙一转,引擎咆哮着发动起来了。我驶上了回查理家的路,一路上都在竭力不让泪水掉下来。
2. 打开的书
接下来的一天,好多了……也糟糕多了。
说好多了,是因为雨还没下下来,虽然云层又厚又暗。这一天也轻松多了,因为我知道自己这一天都要做些什么了。迈克上英语课的时候坐在了我旁边,而且还把我送到了下一节课的地点,"象棋俱乐部成员"埃里克一直都瞪大眼睛看着他;这真让人受宠若惊。人们不像昨天那样老瞅我了。我跟一大群同学坐在一起吃午饭,其中包括迈克、埃里克、杰西卡等好几个现在我已经记住了名字和长相的同学。我开始感觉自己是在踩水,而不是在往下沉了。
说糟糕多了,是因为我很累;我依然睡不着觉,因为风声还在房子四周回荡着。说糟糕多了,还因为三角课上我没举手,瓦纳先生却要我起来回答问题,而我又偏偏答错了。这天更是痛苦的,因为我不得不打排球,有一次球来了,我战战兢兢没从来球路线上躲开,就一球砸到了我队友的头上。说这天糟糕多了,还因为爱德华·卡伦根本就没来上学。
一上午,我都在担心午饭时间的到来,怕见到他异乎寻常的目光。可另一方面,我又想跟他面对面,要他跟我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的那段时间,我甚至把要说的话都想好了。可是我太了解我自己了,根本就不相信自己真有那个胆子。我努力让自己这个胆小的狮子 看上去像魔鬼终结者。
不过,我和杰西卡走进自助餐厅的时候——虽然我竭力不让自己东张西望地去找他,但结果还是完全没能控制住——我看见他的四个兄弟姐妹,一起坐在同一张桌上,而他没跟他们在一块儿。
迈克拦住了我们,要我们坐到他那张桌子上去。杰西卡似乎让他的这番殷勤弄得心花怒放了,她的朋友很快也加入了我们。但在我努力去听他们无拘无束的闲聊时,心里却特别不自在,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来的那一刻。我希望他来了以后,根本不会注意到我,从而证明是我怀疑错了。
他没有来,而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变得越来越紧张不安了。
去上生物学课的时候,我心里踏实了许多,因为直到午餐结束,他依然没有露面。在去上课的路上,迈克忠诚地陪在我一旁,刚才他还在侃侃而谈金毛猎犬的特性来着呢。到了门口的时候,我屏住了呼吸,可爱德华·卡伦也没在教室里。我松了一口气,向座位上走去。迈克跟在我后面,大谈特谈即将到来的去海滩旅行的事情。他在我的课桌旁一直赖到了打铃,这才依依不舍地冲我笑了笑,无可奈何地过去坐到了一个戴着牙套、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烫发的女孩旁边。看来对于迈克,我得想点儿招数了,而这不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在这样一个小镇,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讲求策略是最要紧的。我从来都不是个很圆滑的人;对付过于殷勤的男孩子我还没经验。
我一个人坐着一张桌子,爱德华旷课,真是让我感到很宽慰。我一遍又一遍地这样想着。可我老是怀疑是因为我的缘故,他才没有来,这种怀疑搅得我心神不定。真是太可笑、太自以为了不起了吧,居然以为自己会对一个人产生这么大的影响。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还是忍不住担心那是真的。
终于捱到放学了,脸上打排球蹭红了的地方也不怎么红了,我飞快地换上了牛仔裤和深蓝色的毛线衫。匆匆地从女更衣室里出来,我愉快地发现,已经成功地将自己的那个猎犬朋友暂时甩掉了。我快步朝停车场走了过去。停车场此刻已经挤满了飞奔的学生。我坐进车里,翻了一遍书包,看需要的东西是不是都带齐了。
昨天晚上,我发现查理除了会煎鸡蛋和培根肉外,不太会做饭。于是我主动请缨,我住的这段期间,厨房的琐事全交给我好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毫不犹豫就交出了餐厅的钥匙。我还发现屋里没有吃的。于是列了个购物单,从那个贴着"伙食费"的橱柜里找到了查理放现金的罐子,拿了钱,所以现在我就出发去施利福特威超市 。
我发动了那震耳欲聋的发动机,没去理睬那些朝我望过来的同学们,小心翼翼地倒进了排着队等着出停车场的两辆车之间。等着的时候,我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那个雷鸣般的轰鸣声是别人的车子发出来的,这时,我看见埃美特·卡伦、爱丽丝·卡伦和姓黑尔的那对双胞胎正钻进他们的车子,就是那辆亮闪闪的新沃尔沃。当然,我以前没有注意过他们的衣着——他们的相貌太令我着迷了。这一看,我才发现他们显然都穿得特棒;衣服很简洁,却全都巧妙地显示出是出自设计师的手笔。凭这么出色的相貌,凭他们的风度,就是穿着洗碗布也同样会迷倒一大片。这似乎过于完美了,他们真是"财"貌双全。但就我所知,生活大多数时候就是这样。这些似乎并没有让他们在这里得到认可。
不,我并不完全相信是这样。肯定是他们自己不愿跟别人在一起的;我想象不出凭着这样的美,还会有哪扇门敲不开。
我从他们旁边经过时,他们看了我那辆轰隆隆的卡车一眼,就跟所有其他人一样。我两眼始终直视着前方,好不容易出了学校,这才舒了一口气。
施利福特威超市离学校不远,往南只隔几条街,就在公路边上。在超市里边袋着真好;感觉很正常。在那边的家里就是我负责采购,所以我很乐意重新负起这个责任。商店里面很大,听不见雨水滴在屋顶上的声音,可以暂时忘却自己身在何处。
到家后,我把所有的食品杂货都卸了下来,填满了我所能找到的储藏空间。希望查理不会介意。我用食品包装箔包了一些土豆,放进了烤箱烤,用调味汁儿腌了一块牛排,然后平放在了冰箱里的一盒子鸡蛋上面。
做完这些,我拎着书包上楼了。做作业之前,我换了一套干爽的运动套装,把潮乎乎的头发扎成了一个马尾辫,还查了一下电子邮件,我来这里后还是第一次查收邮件,一共有三封。
"贝拉,"我妈妈写的……
一进门就要给我写信。告诉我你这一路飞行的情况。在下雨吗?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去佛罗里达的行李,我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可我找不到我的那件粉色衬衫,你知道我放哪儿了吗?菲尔向你问好。 妈妈。
我叹了口气接着看下一封,是距第一封8小时之后发出的。
"贝拉"她写道……
怎么还不回复我的邮件?你在等什么? 妈。
最后一封是今天上午发的。
伊萨贝拉:
要是我今天下午5点半以前收不到你的邮件,我就要给查理打电话了。
我看了一下钟。还有一小时的时间,可我妈"提前抢跑"那是出了名的。
妈:
您冷静冷静。我这就写。别做任何鲁莽的事情。
贝拉。
把这个发了,我接着又开始写。
妈:
一切都很好。当然在下雨喽。我在等可写的东西呀。学校还不错,就是课程上有点重复。我认识了几个很不错的同学,他们吃午饭都坐在我旁边。
您的衬衣在干洗店里——应该星期五去取。
查理给我买了一辆卡车,您能相信吗?我很喜欢。是辆旧车,不过真的很结实,您知道,对我而言这是辆适合我的好车。
我也想您。我会很快再给您写信的,但是我不会每5分钟查一次电子邮件的。深呼吸,放轻松。)我爱您。
贝拉。
我决定读《呼啸山庄》——我们目前英语课正在学这本小说——不过也是为了轻松一下,查理回家时我正好在读。我把时间给忘了,于是赶紧下楼把土豆取了出来,把牛排放了进去。
"是贝拉吗?"我父亲听见我下楼时喊了一声。
还能是谁呀?我心里想道。
"嘿,爸,欢迎回家。"
"谢谢。"我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他把佩枪皮带挂起来了,也脱掉了靴子。就我所知,他出警时还从未开过枪。不过,枪还都是上了膛的。小时候我来他这里的时候,他总是一进门就把子弹给卸了。我猜想,他觉得现在我已经够大了,不至于玩枪走火发生意外,也没有抑郁到自杀的程度。
"晚饭吃什么?"他警惕地问道。我母亲是个想象力丰富的厨子,而她试出来的饭菜并不总是容易下咽的。我感到惊讶,也感到难过,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似乎对此还记忆犹新。
"土豆加牛排,"我回答说,他看上去宽心了。
他似乎觉得什么也不做,就那么傻站在厨房里,看着我忙前忙后有些不好意思,于是笨重地到起居室看电视去了。这样,我们都更自在。烤牛排的时候,我拌了一碗沙拉,摆好了桌子。
饭做好以后,我叫他进来,进来的时候,他拿鼻子闻了闻,看来很欣赏的样子。
"很香嘛,贝拉。"
"谢谢。"
我们默默地吃了几分钟,没有觉得不自在。我们谁都不会因为安静而心烦。从某些方面来说,我们很适合住在一起。
"哦,对了,你觉得学校怎样?交到了朋友没有?"他添菜的时候问道。
"噢,我和一个叫杰西卡的女孩有几门课同班。我和她的朋友们一块儿吃的午饭。还有一个男生,迈克,很友好。每个人似乎都非常不错。"只有一个,特别例外。
"肯定是迈克·牛顿。不错的孩子——家庭也不错。他爸爸开有一家体育用品商店,就在城外。靠着那些过往的背着背包徒步旅行的人,他可挣了不少钱啦。"
"您认识卡伦家的人吗?"我犹豫地问道。
"卡伦大夫的家人? 当然认识。卡伦大夫是个很了不起的人。"
"他们……他家的那些孩子……有点儿不一样。他们在学校好像跟大家不太融洽。"
查理显得很生气,令我大吃了一惊。
"这个镇上的人啦,"他咕哝道,"卡伦大夫是个杰出的外科医生,可以到世界上任何一家医院去工作的,可以挣他在这儿拿的那点儿工资的十倍,"他继续说道,声音更大了,"有他这样的大夫是我们的福气,幸亏他太太想住在小城镇。他是社会的宝贵财富,而且那些孩子个个都循规蹈矩,很懂礼貌。他们刚搬来的时候,我也像对所有那些被人收养的十几岁的孩子一样,对他们产生过种种怀疑,满以为会给我们带来不少麻烦的。可是他们都非常成熟懂事——我还没看见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惹过一点点麻烦。有些几辈人都生活在这个镇上的人家的孩子,跟他们简直没法比。而且他们很团结,就像一家人应该的那样——每两个周末就进行一次露营旅行。……就因为他们是新来的,所以人们免不了嚼舌头。"
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查理一口气说的最长的话了。他肯定是听到了什么议论,反应才这么强烈。
我马上改了口。"他们在我眼里似乎够不错的了。我只是注意到他们就自己几个人在一块儿。他们都很有魅力。"我补了一句,想多夸他们一些。
"你应该去见见那个大夫,"查理大笑着说,"好的是他已经有了一个幸福的家庭啊。医院里的许多护士,只要他在边上,精力都很难集中啊。"
吃过晚饭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我收拾碟子的时候,他擦完了桌子,接着又去看电视去了。我用手——没有洗碗机——洗完了碟子后,不情愿地上了楼,去做数学家庭作业。我能感到一个传统正在形成。
那天夜里,终于静下来了。我很快就睡着了,实在是精疲力竭了。
这个星期其余的几天都平平淡淡。我已经习惯了上课的路线。到星期五的时候,我已经差不多认识全校所有的学生了,甚至可能连名字都叫得上来了。上体育课时,我所在队的同学已经吸取了教训,不给我传球了,而且要是对方企图利用我这个弱点占便宜的话,队友会迅速跑位,抢到我的前面去。我会很高兴地给他们让出位置来,不挡他们的道。
爱德华·卡伦没有回来上学。
每天,我都会焦虑不安地注视着,直到看到他没跟他们其他几个进自助餐厅为止。然后我才能放下心来,加入午饭时间的闲聊。多数情况下,聊天的中心内容都是两周后到拉普什海洋公园去旅游的事,这是迈克最近一直在张罗的一件事情。我受到了邀请,而且我也答应去了,更多地是出于礼貌,而不是真心想去。海滩应该很热很干爽。
到星期五那天,走进生物学教室时,我已经完全心安理得了,不再担心爱德华会在里面了。因为据我所知,他已经退学了。我竭力不去想他,可我还是不能完全抑制住内心的担心,担心是因为我他才连续旷课的,虽然这听起来似乎很可笑。
我在福克斯的第一个周末过得很平淡。查理,不习惯袋在这平常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周末大部分时间都在加班。我打扫了房子,做完了作业,还给我妈写了一封电子邮件,这一次我装得更高兴。我星期六的确开车去了图书馆,但是里面的藏书实在是少得太可怜了,我也就懒得废那个劲去办卡了;我可能得定个日子,过几天去参观参观奥林匹亚或西雅图并找一个好点儿的书店。我闲得无聊,想到了那辆卡车的油耗有多大……这一想,想得我不寒而栗。
周末雨一直不大,很安静,所以能够睡得很好。
星期一早上在停车场,人们纷纷跟我打招呼。我并不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名字,但我还是微笑着冲每个人挥了挥手。今天早上更冷了,但令人高兴的是没有下雨。上英语课时,迈克习惯地坐在了我旁边的座位上。老师搞了一次突然袭击,就《呼啸山庄》跟我们来了一次小测验。题目很简单,非常容易。
总的说来,到目前为止,我感觉比我想象的要舒服多了。在这儿的感觉,比我预料到的要舒服一些。
我们下课出来时,只见漫天飞舞着一些白色的点点。我听见人们在兴奋地相互大喊大叫。风吹打着我的脸颊和鼻子。
"哇,"迈克叫道,"下雪喽。"
我看了看那些小小的棉花一样的雪团儿,它们在人行道上越积越厚,从我的脸前横扫而过,狂飞乱舞。
"噫。"讨厌的雪,我的好日子就这么完了。
他显得很惊讶:"你不喜欢下雪?"
"不喜欢。那意味着天冷得都不能下雨了。"显而易见,"而且,我还以为雪下下来的时候,应该是一片片的雪花呢——你知道的,每一朵都很独特,等等。这些看上去就像棉签头儿似的。"
"你以前没见过雪?"他怀疑地问道。
"当然见过啦。"我顿了一下,"在电视上见过。"
迈克笑了起来。接着,一个湿漉漉的大雪球啪地一声砸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我俩都扭过头去,看是从哪里扔过来的。我怀疑是埃里克干的,他正走开,背对着我们,方向与他下一节课的方向相反。迈克显然也持相同的看法。他俯下身去,拢了一堆白色的雪块。
"我们吃午饭的时候见怎么样?"我边走边说,"人们只要一开始扔湿东西,我就往屋里钻。"
他只是点了点头,眼睛盯着埃里克远去的背影。
整个一上午,每个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谈论下雪的事;显然这还是新的一年里头的头一场雪。我没有开口。无疑,雪是比雨干一些——在你的袜子里化成水之前。
下了西班牙语课后,我和杰西卡一起去自助餐厅,一路上我都很警惕。到处都飞舞着软乎乎的雪球。我手里拿着一个活页夹,准备遇上情况就拿它当挡箭牌。杰西卡认为我很搞笑,但看了我的表情后,她放弃了扔我个雪球的念头。
迈克在我们进门时哈哈大笑地追上了我们,融冰在将他的发穗上慢慢化开。我们排队买饭的时候,他和杰西卡在绘声绘色地谈论打雪仗的情形。我习惯性地瞥了角落里的那张桌子一眼,然后就僵在那儿了。桌上坐着5个人。
杰西卡拽了一下我的胳膊。
"喂?贝拉?你要点儿什么?"
我垂下头望着地上;双耳滚烫。我没有理由感到不好意思,我提醒自己。我没做错什么。
"贝拉怎么啦?"迈克问杰西卡。
"没事儿,"我回答,"今天我就要一杯苏打水。"我追上了队尾。
"你不饿?"杰西卡问。
"实际上,我有点儿不舒服,"我说,双眼依然望着地上。
我等候他们买好饭,然后跟着他们去了一张桌子,两眼看着自己的双脚。
我不紧不慢地啜饮自己的苏打水,胃里直翻腾。迈克问了两遍,瞎操心,问我感觉如何。我告诉他没事儿,可我心里在想,下节课我是不是应该装不舒服,逃到护士办公室去。
可笑。我又没做亏心事,凭什么非得逃跑啊?
我决定让自己再瞥爱德华他们几个坐的那张桌子一眼。要是他在瞪我的话,我就逃掉生物课了,就像从前一样,再当一回胆小鬼。
我没抬起头来,而是从睫毛下面往上瞥了一眼。他们谁都没望着这个方向。我稍微抬了抬头。
他们在哈哈大笑。爱德华、贾斯帕和埃美特的头发全都让融雪彻底浸透了。爱丽丝和罗莎莉正歪向一侧,因为埃美特冲她俩在使劲儿甩着滴水的头发。他们在尽情享受雪天的乐趣,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只是他们比我们其余的人更像是某部电影里的一个镜头。
不过,除了笑声和顽皮之外,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地方,是什么地方不一样,我说不太准确。我对爱德华的观察最为仔细。他的皮肤没那么苍白了,我判定——或许是打雪仗打红了的——他眼睛下面的眼圈远没有前几天那样明显了。但还不止这些。我一边盯着瞧,一边回想,试图找出是哪里有了变化。
"贝拉,你在盯着瞧什么呀?"杰西卡扰乱了我的思路,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
就在那一刻,他的目光闪过来和我的碰了个正着。
我低下了头,让头发垂下来遮住了我的脸。虽然我们的目光只有那么一霎那的交汇,然而,我可以有把握地说,他的目光不像上次我看到他时那么锐利和不友好了。他显得只是又很好奇了,还有些不满。
"爱德华·卡伦在盯着你看呢,"杰西卡在我耳边咯咯地笑着说道。
"他看上去没有生气,对吧?"我禁不住问道。
"对,"她说,听上去好像让我给问糊涂了,"他应该生气吗?"
"我认为他不喜欢我,"我吐露了自己的想法。我还是感觉要吐。我把头放到了胳膊上。
"卡伦他们几个谁都不喜欢……唔,他们对谁都不多瞅几眼,怎么会喜欢呢?不过他还在盯着你瞧呢。"
"别看他了,"我嘘声说道。
她发出了窃笑,但还是把目光移开了。我抬起头看了看她,以确认她没有继续在看爱德华,思量着要是她拒不服从,我就使用暴力。
这时,迈克打断了我们——他正在筹划放学后在停车场搞一次超大规模的雪仗,并且想要我们参加。杰西卡热烈响应,她看迈克的那副样子,叫人看了丝毫不会怀疑,迈克让她干什么她都会乖乖地去干。我保持沉默。我恐怕得躲在体育馆里,等停车场没人了再出来。
午饭剩下来的时间,我都非常小心地把目光一直放在自己桌上。我决定尊重我跟自己达成的那个协议。既然他看上去不生气,我就去上生物学。一想到又要坐到他的旁边,我的胃,的的确确可怕地翻腾了几下。
我并不想像往常那样跟迈克一起去上课——他似乎是雪球狙击手们喜欢的目标——不过我们走到门口时,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唉声叹气。天下雨了,把所有的积雪都冲刷一空,像一根明净、冰冷的缎带似的顺着人行道流走了。我把帽兜拉了上来,心中窃喜。下了体育课,我可以直接回家去喽。
迈克在去4号楼的路上一直抱怨个没完。
进了教室后,我看见我的桌子还空着,舒了一口气。班纳先生正在教室里来回走动,在给每张桌子发一个显微镜和一盒玻璃片。课还没开始上,还要过几分钟,教室里嗡声一片。我克制着不往门口的方向看,漫不经心地在笔记本的封面上乱涂一气。
旁边的椅子挪动时,我听得非常真切,但我的目光依旧小心地集中在手头正在画的图案上。
"你好,"一个轻轻的、悦耳的声音说道。
我抬起了头,惊呆了,他在跟我说话。他坐得离我远远的,只差没坐到桌子外边去了,不过他椅子的一角冲着我。他的头发湿得滴水,凌乱得很——即使这样,他看上去也像刚刚拍完发胶广告似的。他那张光彩夺目的脸,友好而又单纯,完美无瑕的两片嘴唇上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不过他的目光里却充满了谨慎。
"我叫爱德华·卡伦,"他继续说道,"上个星期没机会向你作自我介绍。你肯定是贝拉·斯旺。"
我有点晕头转向了。难道整个这件事都是我凭空想出来的?此刻,他是礼貌得没法说了。我得说话;他在等待。但是我想不出任何的客套话。
"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我结结巴巴地说道。
他露出一个温柔而又迷人的笑容。
"噢,我想每个人都知道你的名字。全镇的人都在盼着你的到来。"
我做了个鬼脸。我知道事实也差不多是这样子。
"不,"我傻傻地追问,"我的意思是说,你怎么叫我贝拉?"
他似乎被我问蒙了:"你喜欢叫你伊萨贝拉?"
"不,我喜欢人家叫我贝拉,"我说,"不过我想查理——我是说我爸爸——肯定背着我叫我伊萨贝拉——这里的每个人似乎都知道我叫这个名字,"我试图解释,感觉自己像个十足的低能儿。
"哦。"他放下了这个话题。我尴尬地望到一边去了。
谢天谢地,就在这时,班纳先生开始上课了。我努力集中精力听他讲我们今天要做的实验。盒子里的玻璃片的顺序是打乱了的。作为实验伙伴,我们得把洋葱根尖细胞的玻璃片按照它们所代表的有丝分裂阶段分开,并把相应的阶段标出来。不允许我们看书。20分钟后,他将来回检查,看谁做得正确。
"开始,"他吩咐道。
"搭档,女士优先?"爱德华问。我抬头看见他一脸坏笑,可笑得是那样的好看,害得我只能像个白痴似的盯着他瞅。
"要不我先来,如果你愿意的话。"笑意逐渐消失了;他显然是想知道我的智力是不是能够胜任这个问题。
"不,"我红着脸说道,"我先来。"
我这是在卖弄,不过也就一点点吧。我早就做过这个试验了,知道我要找的东西。应该很容易。我啪的一声把第一张玻璃片放到了显微镜下面合适的位置,并迅速调整到了40倍物镜。我简短地看了一下玻璃片。
我对自己的估计很有信心:"前期。"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我准备把玻璃片拿开时,他说了一句。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不让我拿。他的五指冰凉,仿佛上课前一直插在雪堆里似的。但那还不是我把手猛一下子抽出来的原因。他碰我的时候,把我的手扎了一下,就像一股电流从我俩身上穿过去了似的。
"对不起,"他喃喃道,马上把手缩了回去。不过,他还是继续去够显微镜。他察看玻璃片的时候——时间比我的还要短——我看着他,心还在跳。
"是前期,"他同意我的判断,并在我们的活页练习题的第一个空白处工整地记下来了。他迅速将第一块玻璃片拿走,换上了第二块,然后好奇地瞅了一眼。
"后期,"他低声说道,边说边记了下来。
我尽力保持我的语调如常,"我可以看一下吗?"
他得意地笑了一下,把显微镜推给了我。
我急切地把眼睛对准了目镜,结果很失望。该死,他没弄错。
"第三块呢?"我伸出了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递给了我;看上去他好像很小心,生怕再一次碰到我的皮肤。
我以最快的速度看了一眼。
"间期。"他还没来得及要,我就把显微镜递给了他。他快速地扫了一眼,便记下了。他看的时候我本来可以记的,但他那一手秀丽、优美的字把我吓得不敢班门弄斧了。我不想我那笨拙不堪的鬼画符把作业纸给毁了。
在所有的小组都还没头绪的时候,我们第一个完成了实验。我看见迈克和他的搭档拿着两块玻璃片在那里比来比去,另外一组则在桌子下面翻着书。
这让我无事可做了,惟一可做的就是努力不去看他……结果还是没忍住。我抬头瞥了一眼,而他正盯着我看,眼神还跟原来一样,充满了莫明其妙的失望之情。
"你戴了隐形眼镜?"我想都没想就冒出这么一句话。
他似乎让我这出乎意料的问题给问蒙了:"没有。"
"噢,"我咕哝道,"我觉得你的眼睛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耸了耸肩,望到一边去了。
实际上,我敢肯定有什么地方变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上次他瞪我那一眼的时候,两眼是百分之百的黑色——和他苍白的皮肤及赤褐色的头发形成了极为明显的反差。今天,他的双眼完全是不同的颜色:一种怪怪的浅橘黄色,比淡棕色要深一点,但却有着同样的金色调。我不明白这怎么可能,除非他出于某种原因,不承认自己戴了隐形眼镜。要不可能就是福克斯使得我成了真正的疯子了。
我垂下了头。他的双手又使劲地攥成了坚硬的拳头了。
这时,班纳先生过来了,来看我们为什么不做实验。他的目光越过我们的肩膀,瞅了一眼已经完成的试验,然后更加目不转睛地检查了我们的答案。
"看来,爱德华,你认为伊萨贝拉不应该有机会摸一摸显微镜喽?"班纳先生问道。
"是贝拉,"爱德华不假思索地予以了纠正,"实际上,5个当中有3个是她找出来的。"
班纳这时把目光投向了我,一脸怀疑的表情。
"你以前做过这个试验?"他问。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不是用的洋葱。"
"是白鱼囊胚?"
"是呀。"
班纳先生点了点头:"你在凤凰城学过大学先修课程 ?"
"对。"
"哦,"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想你们俩做实验搭档挺好。"他走开的时候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了点儿别的什么。他走开以后,我又开始在笔记本上乱涂起来。
"下雪不是太糟吧?"爱德华问。我有一种感觉,觉得他是在强迫自己跟我聊这些家长里短的话题。我又开始犯多疑症了。好像他听到了我跟杰西卡午饭时的谈话并试图证明我错了似的。
"不会吧,"我老老实实地回答,而不是像所有其他人那样假装正常。我还在试图把那愚蠢的疑神疑鬼的感觉撵走,所以集中不了注意力。
"你不喜欢冷。"这不是在问我。
"或者说湿。"
"福克斯这个地方,你肯定很难袋下去,"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我不高兴地喃喃自语道。
他好像让我的话给迷住了,我想象不出是什么原因。他的脸色是那样地神不守舍,弄得要不是出于必须的礼仪,八五八书房我都不敢看了。
"那么,你干吗要来这里呢?"
没有一个人问过我这个问题——像他那么直截了当,完全是在盘问嘛。
"原……原因很复杂。"
"我想我能听下去,"他催促道。
我顿了好一会儿,然后犯了个错误,跟他凝视的目光碰到了一起。他那双深色的金眼睛让我犯晕了,我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我母亲又嫁人了,"我说。
"这听上去不是很复杂嘛,"他表示了异议,但他突然很同情地问了一句,"什么时候的事儿?"
"去年9月份。"我的声音听上去很伤心,就连我自己听了都这么觉得。
"你不喜欢他?"爱德华猜测道,他的语气依然很友好。
"不,菲尔很不错。或许,太年轻了一点,但真的够好了。"
"你干吗不跟他们在一起呢?"
我琢磨不透他的兴趣所在,但他依旧用那双具有洞察力的眼睛在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好像我单调乏味的生活经历极其重要似的。
"菲尔老东奔西跑。他以打球为生。"我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听说过他吗?"他问,回了我一个微笑。
"很可能没有。他的球打得不好。严格说来还在小联盟 混。他老是在东奔西跑的。"
"所以你母亲就要你到这里来了,这样她就可以跟着到处跑了。"他又在主观臆断,而不是在问。
我稍稍仰起头:"不,不是她要我来这里的,是我自己要来的。"
他的两簇眉毛挤到了一起。"我不明白。"他承认道,而且他似乎对这个事实感到很失望,其实大可不必。
我叹了一口气。我干吗要跟他说这些呢?他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里充满了明显的好奇。
我妈妈一开始一直和我一起生活,但是她也想念菲尔,这让她并不快乐……所以我决定是该跟查理好好袋一段时间,增进增进感情的时候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声音已经有点儿凄凉了。
"可现在你不快乐,"他指出。
"然后呢?"我向他事事都擅自做判断提出挑战。
"这似乎不公平。"他耸了耸肩,但他的眼神并没轻松下来。
我哈哈一笑,一点儿都不幽默:"难道没人告诉过你吗?生活本来就是不公平的。"
"我相信以前是在什么地方听说过。"他干巴巴地说道。
"这不就结了嘛。"我坚持道,心里纳闷他干吗还是那样盯着我。
他的凝视变成了评判的眼神。"你的戏演得还真不错呢,"他一字一顿地说,"但是我倒很愿意打个赌,赌你内心的痛苦比你流露出来的要多。"
我冲他做了个鬼脸,忍住了像5岁的小孩那样吐舌头的冲动,把脸扭向了一边。
"我说错了吗?"
我努力不去理他。
"我可不这么认为哟,"他自鸣得意地说。
"这关你什么事呢?"我生气地问道。我眼睛仍然望在一边,看着老师巡回检查。
"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他低声说道,声音小得我还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呢。不过,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我确定那是我会得到的惟一答案了。
我叹了一口气,生气地瞪着黑板。
"是不是我惹你生气了?"他问。他听上去很开心。
我想都没想,就瞥了他一眼……并且又一次告诉了他实话:"不全是你惹的。我更生我自己的气。我这张脸太不争气了,太容易看透了——我母亲总说我是她打开的书。"我皱起了眉头。
"恰恰相反,我发现你这本书太难读懂了。"尽管我什么都说了,他也什么都猜对了,但听他的口气,好像说的是真心话。
"那么,你肯定是个很会看书的人,"我回答说。
"八九不离十吧。"他咧嘴一笑,露出了一口完美无缺、超白的牙齿。
班纳先生这时让全班同学安静下来了,我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听讲。我简直不相信自己刚才把我枯燥无味的生活说给这个举止奇异、漂亮的男孩子听了,他可能会看不起我,也可能不会。我们聊天时他似乎全神贯注,可此刻,通过眼角的余光,我可以看见他又歪向一边去了,他的双手抓着桌子的边缘,显而易见,紧张得不行。
班纳先生用投影仪上的透明幻灯片讲解时,我努力摆出一副专心听讲的样子,虽然讲解的都是那些我用显微镜不费吹灰之力看到过的东西。可我的思绪却硬是不听使唤。
终于打下课铃了,只见爱德华和上个星期一一样,迅速而又优雅地冲出了教室。而且,同上个星期一一样,我也目瞪口呆地目送了他的背影。
迈克迅速地蹿到了我的旁边并帮我把书捡了起来。我想象他和他说的那条金毛猎犬一样,在把东西找回来的时候可以摇他的追击者。
"太难了,"他抱怨道,"看上去全都一模一样。你真走运,有爱德华做你的搭档。"
"看这个我倒没有什么问题,"我说,他的主观臆断我听了很不是滋味。可话一说出去,我马上就后悔了。"不过,我以前做过这个实验。"我趁他的感情还没受到伤害,赶紧补上了一句。
"卡伦今天似乎挺友好的嘛。"在我们套上雨衣的时候,他评论道。对此,他似乎不太高兴。
我努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语气:"我不知道他上个星期一怎么啦。"
去体育馆的路上,迈克唠叨个没完,我却老走神,没听进去多少,而且体育课也没强到哪里去,我同样也是老分心。今天迈克和我在一个队,他很有骑士风范,除了守自己的位以外,还守了我的位,所以,我的胡思乱想只是轮到我发球时才得以打断;每次我跳起来的时候,我们队都得小心翼翼地躲闪避让。
我去停车场时,雨已经只是一片雾雨了,但坐进了干爽的驾驶室后,我还是更为高兴一些。我打开了空调,一时也顾不得发动机那极度的轰隆声了。我拉开了上衣的拉链,把帽兜放了下来,抖开了湿气沉沉的头发,以便回家的路上空调可以把头发吹干。
我朝四周瞧了瞧,以确定周围没有东西。也就是在这时,我看见一个静止的白色身影。爱德华·卡伦斜靠在离我有三辆车远的沃尔沃的前门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这个方向。我迅速将视线移开并猛地倒起车来,匆忙之中,差点儿撞上了一辆破旧的丰田花冠。幸亏我及时猛踩了一脚刹车,那辆丰田才逃过一劫。而丰田的车,正好是撞上我的卡车就会碎成废铜烂铁的那种车。我长吸了一口气,眼睛依然看着车子另一边的外头,又小心地往后倒起来,这一次成功多了。我从沃尔沃旁边经过时,眼睛盯着正前方,不过我还是用余光偷看了一眼,我敢发誓,他正在笑话我.
3. 现象
早上我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是光线。虽然依旧是阴天森林里的那种灰绿色的光线,但不知怎么的,的确明亮一些了。我意识到是没有雾罩着我的窗户了。
我从床上跳下来,往外一看,不禁吓得哼了一声。
院子里覆盖了一层薄雪,我的车顶披上了银装,道路铺上了白色的地毯。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昨天下的雨全都冻成了冰——给树上的针叶穿上奇异瑰丽的衣衫,将我们家的私人车道变成了一块滑溜溜的冰面。地面干燥时,我都要克服许多困难才不至于摔跤;此刻也许回到床上去睡觉对我更安全。
我还没下楼,查理就上班去了。从许多方面来说,跟查理住在一起就像有了我自己的空间一样,而且我发现,一个人袋着的时候很陶醉,而不是孤独。
我三口两口,灌下了一碗麦片粥和盒子里的一些橙汁。一想到上学我就兴奋,同时又令我害怕。我知道我期盼的不是什么令人刺激的学习环境,也不是见到我那一群新朋友。如果诚实的面对自己内心真正想法的话,我知道自己急着去学校是因为可以见到爱德华·卡伦。而这,真是非常,非常的愚蠢。
在昨天那样不经大脑思考地,令人窘困地胡说一气之后,按说我本来应该躲着他才是。而且我对他一直心存疑虑;他为什么要在自己的眼睛这个问题上撒谎?我有时感到他身上散发着一种敌意,对这种敌意,我依然很害怕,而且每当我想象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时,我依然会张口结舌。我清楚地意识到,我们和他们是不同的群体,我们之间不会有交集,所以今天完全不应该急切地想见他。
我集中了十二分的注意力才活着走完了那条冰砖似的私人车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到了车跟前时,我差点儿失去了重心,好在我设法紧紧抓住了倒车镜,才没有摔倒。显然,今天将是梦魇般的一天。
开车去学校的路上,我竭力去想迈克和埃里克,以及这里十几岁的男孩子对我的明显不同的反应,以此来分散注意力,使自己别老提心吊胆地怕摔倒和对爱德华·卡伦的那些没有用的胡乱推测。我非常清楚我的样子跟在凤凰城时完全一样。也许只是家那边的男孩子目睹了我度过自己那令人难堪的整个青春发育阶段的漫长过程,而且还在用老眼光看我罢了。也许是因为在这里我是初来乍到,大家觉得比较新奇,而这里这样的新奇并不多,而且十年八年都难得碰上一回。也说不定是大家觉得我笨手笨脚的,挺可爱而不是挺可怜,把我看成了一个需要保护的小姑娘。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迈克小狗般的举止和埃里克明显地跟他较着劲儿弄得我很不安。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更喜欢被人忽略。
我的卡车似乎不怕路面上的那层黑冰。不过,我还是开得很慢,不想在主干道的车流中开出一条贯通的毁灭性小道。
到了学校从车上下来以后,我明白了自己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麻烦的原因。一样银色的东西映入了我的眼帘,我走到后面——小心地抓着车身——去查看轮胎,只见上面十字交叉呈菱形地绑着细细的链条。不知道查理多早起床,给我的卡车上了防滑链。我的喉咙一下子发紧了。我不习惯有人照顾的滋味,查理默默的关心,着实让我受宠若惊了一把。
我靠着卡车的后角站着,竭力抑制住防滑链引起的那一阵突然的感动,这时,我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
是一阵尖锐的急煞车声,而且声音很快就大得惊人了。我抬头一看,惊呆了。
我眼前同时发生了好几件事情,哪一件都不像电影的慢动作那样缓慢。相反,这种快节奏带来的肾上腺素激增,似乎令我的大脑转得快了许多,我能够同时清晰地注意到好几件事情的细节。
爱德华·卡伦站在距我四辆车的位置,一脸惊恐地盯着我。他的脸格外醒目,虽然有无数张脸,组成了一片脸的汪洋,而且也全都呆若木鸡,面无表情。但是更迫在眉睫的还是那辆滑行的深蓝色客货两用车,轮胎锁死了,刹车吱吱地尖叫,在停车场的冰面上打滑,旋转着向我撞来。眼看就要撞着我卡车的后角了,而我正好站在它们之间。我连闭眼都来不及了。
就在我听到那辆客货两用车嘎吱一声撞上我卡车的底盘之前,什么东西撞击了我一下,很猛烈,但不是来自我以为的那个方向。我的头砰的一声磕在了冰冷的沥青路面上,感觉有某样硬而冷的东西把我压在了地上。我躺在一辆棕黄色的轿车后面的人行道上,我当时就把车停在这辆车的隔壁。但是没有机会去注意别的任何东西了,因为那辆客货两用车还在往前来。它绕过了卡车的车尾,发出了刺耳的磨擦声,还在旋转,还在滑动,眼看又要和我撞上了。
一句低声的咒骂,让我意识到有人跟我在一起,那声音听着很熟悉,不可能辨认不出来。两只长长的白手,箭一般地伸到了我前面来保护我,客货两用车在距我的脸一英尺远的地方颤抖着停住了,说来凑巧,那双大手与客货两用车侧面的一道凹痕正好吻合。
他的双手移动得真快,快得都看不清了。一只手突然紧攥在客货两用车的车身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拽我,像拽布娃娃的腿那样,在拽我的双腿,直到我的腿抵着那辆棕黄色车的车胎为止。一个刺耳的声音砰地一下,把我的耳朵都震疼了,然后那辆客货两用车便停住了,玻璃砰砰几声全破碎了,落在了沥青上面——一秒钟前我的双腿所在的位置。
死一般的寂静了一会儿之后,突然又响起了尖叫声。在这突如其来的喧闹声中,我听见不止一人在叫我的名字,但有一个声音比所有的尖叫声都要清晰,我听见爱德华·卡伦在耳边着急到几乎疯狂的哑着嗓子问道。
"贝拉?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的声音听起来怪怪的。我试图坐起来,这才意识到了他死死地将我搂在他身子的一侧。
"小心,"我挣扎着坐起来时,他提醒我,"我觉得你的头撞得很重。"
我开始觉得左耳上方有个地方,疼得跟抽筋似的。
"哎哟,"我又惊又疼地叫道。
"这正是我所想到的。"他的声音,很令人惊异,听上去好像他在强忍住笑似的。
"你怎么能在……"我说到一半,试图理一理思路,清醒一下头脑,"你过来得怎么这么快?"
"我就站在你的旁边呀,贝拉,"他说,语气又严肃起来了。
我准备坐起来,这一次他任由了我,松开了我的腰,而且挪开了,挪到了这有限的空间所能允许的最远的地方。我瞅了一眼他那关切而又无辜的表情,又被他那双金色眼睛的力量弄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了。我刚才在问他什么来着?
"别动,"有人命令道。
"把泰勒从车上弄出来!"另一个人喊道。
我们周围一片慌乱。我试图站起来,可爱德华冰冷的手把我的肩膀按下了。
"请你暂时袋着别动。"
"可是很冷,"我抱怨说。他压着嗓子暗笑,令我感到十分吃惊。他的声音尖得跟刀子似的。
"你刚才在那边,"我突然记起来了,他的笑声嘎然而止了,"在你的车边上。"
他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不,我不在。"
"我看见你在。"我们周围一片嘈杂。我听见现场有了大人们粗哑的嗓门儿。可我还是固执地抓着我们的争论不放;我是对的,他眼看快要承认了。
"贝拉,我刚才是跟你站在一起,而且还把你拉开了。"他把那双眼睛的全部魅力都释放在我的身上了,好像试图跟我说某件至关重要的事情似的。
"不。"我撅起了嘴。
他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求你了,贝拉。"
"为什么?"我问。
"相信我,"他央求道,声音温柔得无以名状。
这时我听见了救护车的警报声:"那你能保证以后把这一切给我解释清楚吗?"
"行,"他厉声说道,突然怒不可遏了。
"行,"我愤怒地重复道。
六个紧急医疗救护员和两名老师——瓦纳先生和克拉普教练——才把客货两用车从我们身边移开,移到了勉强能放进担架床那么远的地方。爱德华强烈拒绝坐担架床,我也试图拒绝,可那个叛徒出卖了我,无名小说-整理-提供下载跟他们说我撞了头,很可能撞成了脑震荡。他们给我上颈托儿时,我差点儿羞死了。好像全校的人都来了,肃穆地看着他们把我推上了救护车。爱德华坐到了前面。真是叫人受不了。
更为糟糕的是,斯旺警长在他们还没有把我安全地弄走之前赶到了。
"贝拉!"他认出了担架床上的我,惊慌失措地尖叫道。
"我很好,查——爸,"我叹息道,"我一点事儿都没有。"
他明显没有相信我的感觉,转向离他最近的一个紧急医疗救护员问了第二个人对我受伤程度的判断。我把他放到了一边,去想那一堆杂乱无章地浮现在我脑子里的无法解释的画面。他们把我从车边上抬走的时候,我看见那辆棕红色小汽车的保险杠上有一道深深的印痕——一道非常独特的印痕,与爱德华肩膀的轮廓正好吻合……好像是他用了很大的力,撑靠在车上把那个金属玩意儿给弄凹了。……
接下来就是他的家人,远远地站在一边,表情各异,从反对到盛怒,但就是丝毫不见对他们这位兄弟安全的担心。
我试图想出一个合乎逻辑的答案,来解释我刚刚见到的这一切——来排除认为我神经不正常的臆断。
自然,救护车由一名警察护送到了县医院。他们把我从救护车上抬下来的整个这段时间,我都感到很可笑。更可气的是,爱德华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溜出病房,自由活动。我咬紧了牙齿。
他们把我放在急救室。急救室是一间狭长的屋子,里面摆放着一溜病床,床与床之间由一些蜡笔画图案的帘子隔开。一名护士在我胳膊上绑了一个血压袖带,在我舌头下面放了一个体温表。既然谁都懒得拉上帘子给我一点儿自己的空间,我想我也就没有义务戴那个傻乎乎的颈托儿了。护士走开后,我三下五除二,扯开了维可牢搭扣 ,把它扔到了床底下。
医护人员又是一阵慌乱,又一张担架床推到了挨着我的那张病床边上。我认出来是政府学班上的泰勒·克劳利,他头上紧紧缠着血迹斑斑的绷带。泰勒看上去比我原以为的要糟一百倍。可他还在焦急地盯着我。
"贝拉,我真是太抱歉了!"
"我很好,泰勒——你看上去怪吓人的,你没事儿吧?"我们说话的时候,护士们开始拆他头上脏兮兮的绷带,只见他的整个额头和左边的脸颊都划上了无数道浅浅的伤痕。
他没理睬我的问话。"我当时以为会把你撞死了呢!我开得太快了,又误撞到了冰上……"护士开始给他搽脸时,他疼得肌肉都抽搐了。
"别担心了,你没撞着我。"
"你怎么会躲得那么快?你当时站在那儿,眨眼就不见了……"
"唔……爱德华把我拉开了。"
他一脸的茫然:"谁?"
"爱德华·卡伦——他当时站在我身边。"我总是不善于撒谎;听起来一点儿都不可信。
"卡伦?我没看见他呀……喔,我想可能实在是太快了。他没事儿吧?"
"我想是这样的。他在这儿某个地方,但他们没有逼着他坐担架床。"
我知道我没疯。发生过什么事情呢?没有办法能解释通我所见到的一切。
这时他们把我推走了,去给我的头部拍X光片。我告诉他们我什么问题都没有,结果还真让我说对了。连脑震荡都没有。我问我是不是可以走了,可护士说我得先找个大夫谈谈。于是我被关进了急救室,等候着,泰勒没完没了地道歉,一遍遍地保证要弥补我受到的伤害,真让我听得心烦。无论我跟他说了多少次我没事,他还是一个劲儿地折磨自己。最后,我闭上眼睛,懒得理睬他了。他还在那里咕咕哝哝地悔恨不已。
"他睡着了吗?"一个音乐般好听的声音问道。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爱德华站在我的床脚边,懒洋洋地、略带得意地傻笑着。我瞪了他一眼。朝他瞪眼可不是件容易事——或许抛个媚眼会来得更自然一些。
"嘿,爱德华,我真是抱歉——"泰勒又开腔了。
爱德华抬起了一只手让他别说话。
"不流血,就不犯规 ,"他说,露了一下他那口闪亮的牙齿。他过去坐在了泰勒的床边上,脸对着我。他又开始露出那种让我牙根痒痒的傻笑。
"哦,诊断结果如何?"他问我。
"我一点儿问题没有,可他们不让我走,"我抱怨道,"你怎么没有像我们其他人一样被绑在轮床上?"
"多亏你知道的那个人,"他回答说,"不过别着急,我是来保释你出院的。"
这时拐角来了一个大夫,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大夫很年轻,一头金发……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电影明星都要帅。不过,他皮肤苍白,显得很疲惫,眼睛下面有眼圈。按照查理的描述,这位肯定就是爱德华的父亲了。
"哦,斯旺小姐,"卡伦大夫说,声音极富魅力,"你感觉怎样?"
"很好,"我说,我希望这是最后一遍了。
他走到我头顶上方墙上的灯板前,打开了灯。
"你的X光片看起来很好,"他说,"你的头疼吗?爱德华说你的头撞得不轻。"
"不疼,"我叹了口气答道,朝爱德华迅速地瞪了一眼。
大夫凉丝丝的手指在我的脑壳上轻轻地探了一圈。他注意到我抽搐了一下。
"痛吗?"他问。
"不是很痛。"我痛得更厉害了。
我听见了一声低笑,循声看去,只见爱德华一脸居功自傲的微笑。我眯起了眼睛。
"噢,你父亲在候诊室里——你可以跟他回家去了。但若是出现头晕目弦眩或者任何视力问题务必回医院检查。"
"我不能回学校去上课吗?"我问,想象着查理极力表现关心的样子。
"或许今天你应该放松放松。"
我瞥了一眼爱德华。"那他可以去上学吗?"
"得有人把我们幸免于难的好消息传出去呀,"爱德华得意地说道。
"实际上,"卡伦大夫纠正道,"学校的绝大多数人似乎都在候诊室里。"
"哦,不会吧;"我悲叹道,双手蒙住了脸。
卡伦大夫抬了抬眉毛:"你想留下来吗?"
"不,不要!"我坚持道,说着将双腿甩到床边,蹭地一下跳下了地。跳得太快了——差点儿一个趔趄,幸好卡伦大夫伸手接住了我。他看上去很担心。
"我没事儿,"我又跟他保证了一次。没必要告诉他我重心不稳的问题与撞了头丝毫没关系。
"拿几颗泰诺好止疼,"他一边稳住我一边建议道。
"没有疼到那种地步,"我坚持道。
"听上去你极幸运呢,"卡伦大夫一边说,一边笑着在我的表上用花体签了字。
"幸亏爱德华碰巧站我旁边,"我嘴上这样说,眼睛却狠狠地瞅了我说到的那个人一眼,表示我心里并不这样认为。
"哦,唔,对,"卡伦大夫赞同了我的说法,突然忙着看起前面的报纸来了。然后把头扭向泰勒,到下一张病床去了。我的直觉闪了一下:大夫熟悉内情。
"你恐怕就得跟我们稍微多袋几天了,"他对泰勒说道,接着就开始检查起他的伤口来了。
大夫的背一转过去,我就挪到了爱德华的身边。
"我能跟你谈一会儿吗?"我压着嗓子嘘道。他朝后退了一步,下巴突然绷紧了。
"你父亲在等你呢,"他从牙齿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儿。
我瞅了卡伦大夫和泰勒一眼。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紧紧地逼着他。
他瞪了我一眼,然后转身顺着狭长的屋子大步走开了。我几乎得跑着才能跟上去。我们一拐进一个很短的过道,他便一个急转身面对着我了。
"你想知道什么?"他问,听上去有点儿火了,目光冷冷的。
他凶巴巴的样子把我吓坏了。我言词的激烈程度也打了折扣。"你欠我一个解释。"我提醒他。
"我救了你的命——我啥也不欠你的。"
他语气里充满了愤懑,把我吓得一退:"你保证过的。"
"贝拉,你撞了头,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的腔调很刺人。
这时我的脾气也上来了,蔑视地盯着他:"我的脑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他对我也是怒目以对:"你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贝拉?"
"我想知道真相,"我说,"我想知道我干吗要替你撒谎。"
"那你以为发生了什么?"他厉声喝问。
我憋在心里的话像泄了闸的水,一涌而出了。
"我就知道你当时根本就不在我身边——泰勒也没看见你,所以别跟我说什么我的头撞得很重。那辆客货两用车眼看就要把你我辗成肉饼了——结果呢,没有,你的双手在它的侧边留下了一道凹痕——而且另一辆车上也留下了你的印痕,而你却毫发无损——客货两用车本可以把我的双腿辗得粉碎的,可你把它举起来了……"我自己听了似乎都觉得荒唐至极,没法往下说了。我气得不行,觉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我咬紧牙关竭力忍住了。
他以怀疑的目光盯着我。但他的脸色很紧张,急于为自己辩护。
"你认为我把一辆压着你的客货两用车举起来了?"他的语气是在怀疑我是否精神正常,但这只是令我更加怀疑了。他的话就像一个炉火纯青的演员背得滚瓜烂熟的一句台词。
我只点了一下头,下巴绷得紧紧的。
"谁也不会信的,你知道的啵。"这时他的话里带了一丝嘲弄。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我一字一顿地说道,强按住心头的怒火。
他脸上掠过一丝惊讶:"那你说说,这事儿干吗就这么要紧?"
"对我来说很要紧,"我坚持道,"我不喜欢撒谎——所以最好有个理由能解释我干吗在跟人家撒谎。"
"你就不能把这事儿忘了,谢我一声吗?"
"谢谢你。"我等候着,既怒气冲冲,又满怀期待。
"你不打算让这事儿过去算了,是不是?"
"没错。"
"那样的话……你就好好地等着失望吧。"
我们默默地怒视着对方。是我先开的口,目的是为了让自己精力集中,因为我的注意力时刻面临着被他那张气得发青,却又令人愉快的脸分散的危险。这情形就如同努力把一个催魂天使盯得不敢跟你对视一样。
"那你干吗还要费那个劲呢?"我冷冷地问道。
他顿了一会儿,然后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那张漂亮至极的脸,出人意料地脆弱了。
"我不知道,"他低声说道。
然后他转过身去,走了。
我都气晕了,好几分钟不能动弹。可以动步以后,我慢吞吞地走到了过道尽头的出口。
候诊室比我担心得还要糟糕。似乎我在福克斯认识的每一副面孔都在那里,直盯盯地看着我。查理冲到了我身边;我举起了双手。
"我一点事儿也没有,"我绷着脸跟他说。我的火还没消,没有心情聊天。
"大夫怎么说?"
"卡伦大夫看的,他说我没事儿,可以回家。"我叹息道。迈克、杰西卡和埃里克都在,过来跟我们会合了。"咱们走吧,"我催促道。
查理把一只手臂放在了我的背后,没有完全碰到我的身体,引着我朝出口的玻璃门走去。我腼腆地朝朋友们挥了挥手,希望向他们传达不必再担心了的意思。坐进巡逻车真是一种巨大的安慰——我平生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默默行驶着。我全神贯注地想着问题,几乎把身边的查理给忘了。我确信爱德华在过道里的辩护行为恰好证实了我亲眼目睹的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虽然至今仍不敢相信。
我们到家时,查理终于开口了。
"唔……你得给蕾妮去个电话。"他愧疚地垂下了头。
我吓坏了:"你告诉妈了!"
"对不起。"
我从巡逻车下来后,砰地一声摔上了车门,力气稍稍使大了一点儿。
我妈自然是歇斯底里了。我起码得跟她说上三十遍我没事儿,她才会冷静下来。她恳求我回家去——忘掉家里暂时没人这件事——不过她的请求比我想象的要容易拒绝。我已经被爱德华带来的神秘弄得精疲力竭了,而且更有一点被他这个人给迷住了。愚蠢,愚蠢,愚蠢。我不渴望着逃离福克斯了,离开这个我本应该避而远之的地方,就像任何正常的神志清醒的人那样。
那天晚上,我决定不妨早点儿上床睡觉。查理依旧不安地看着我,看得我都有些发毛了。我去卧室的中途停了下来,从卫生间抓了三颗泰诺。还确实管用,很快就止疼了,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那是我第一夜梦见爱德华·卡伦。
4. 邀请
梦里,很黑,惟一的一点儿昏暗的光,似乎是爱德华的皮肤发出来的。我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他正离我而去,把我留在了黑暗之中。不管我跑多快,总也追不上他;不管喊多大的声,他也不回头。一急,我半夜的时候醒了,似乎有好长一段时间硬是再也睡不着。打这以后,差不多每天夜里他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但他总在我碰触不到的外围,永远都是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
接下来的一个月出现的事情很令人不安、紧张,尤其是尴尬。
令我感到郁闷的是,我发现自己成了后半周大家关注的中心。泰勒·克劳利真让人受不了,成天跟着我转,老想着怎么补偿我。我努力让他相信我最想要的就是,他把这件事统统忘掉——尤其是,实际上他根本就没给我带来任何伤害——可他就是一根筋儿地坚持。他课间跟着我,吃午饭也挤到我们现在已经很拥挤的桌子上来凑热闹。迈克和埃里克对他的敌意,甚至超过了他们彼此间的敌意,弄得我很担心自己又多了一个不受欢迎的粉丝。
似乎谁也不关心爱德华,尽管我有一遍无一遍地解释说他是英雄——还解释了他把我拉开的过程以及差点儿让车给辗了的情形。我使尽了浑身解数,力图描述得可信一点。可杰西卡、迈克、埃里克以及其他所有人总是说他们在客货两用车拉走之前,连看都没有看到他。
我暗自纳闷,为什么别人谁都没有看见在他突然难以置信地救了我的命之前,他站在那么老远的地方呢。我懊恼地意识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别人谁都不像我那样总是在注意爱德华。别人谁都不曾像我那样注视过他。真是可怜啦。
爱德华身边从来没有好奇的旁观者围着,想听他的第一手描述。人们还是像往常一样对他敬而远之。卡伦兄妹仨和黑尔姐弟俩依旧坐在那张桌子上,不吃东西,只是他们几个之间相互聊天。他们谁都不瞟我这边一眼了,尤其是爱德华。
上课他坐在我旁边时,也是能离我多远就离多远,似乎根本就不知道我的存在。只是偶尔他突然攥紧拳头,青筋暴露,皮肤更白了的时候,我才会怀疑他是不是不像看上去的那样健忘。
他很后悔当初不该把我从泰勒的客货两用车前面拉开——除此,我得不出任何别的结论。
我很想跟他谈谈,而且事故发生的当天我就试过了。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在急救室的外面,我俩都是那样的愤怒。即使我一直说到做到,无可挑剔,可他还是不信任我,不告诉我真相,这一点我依然很生气。不过他确实救过我一条命,无论他是怎样救的。一夜过后,我的火气消了不说,还生出了肃然的感激之情。
我去上生物学的时候,他已经坐在座位上了,眼睛盯着正前方。我坐下了,希望他会转过来脸来,可他丝毫没有流露出知道我在旁边的表情。
"喂,爱德华,"我和颜悦色地叫了他一声,想让他知道我心平气和了。
他的脸往我这边扭了一丁点儿,没有和我的目光相遇,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望到一边去了。
那便是我跟他的最后一次接触,虽然他每天都坐在我旁边,距我仅咫尺之遥。不过,有时在自助餐厅或停车场,我还是会情不自禁地从远处注视他。我注意到他金色的双眸明显地一天比一天暗了。但上课的时候,我也不太注意他的存在,他注意我多少,我就注意他多少,决不比他多。我真是可怜。而梦仍在继续。
虽然我在电子邮件中写的全是彻头彻尾的谎话,但蕾妮还是从中隐约觉察出了我的消沉,她还来过几次电话,很是担心。我想了很多办法,力图让她相信我情绪低落,纯粹是天气造成的。
我和实验搭档之间明显的冷淡,至少令迈克很高兴。我看得出他一直担心爱德华的英勇相救可能会感动我,而现在他放心了,结果似乎适得其反。他越来越自信了,生物学上课之前总要坐在我桌子边上聊,根本就不把爱德华放在眼里,就像他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一样。
自那个危险的冰天之后,雪彻底给冲没了。迈克很失望没能组织起他的那场雪仗,但他还是很高兴,因为很快就可以去海滩旅游了。不过雨依然很大,几周就这样过去了。
杰西卡让我了解到了另一个即将到来的活动——她在三月的第一个星期四打了个电话给我,请我允许她邀请迈克参加两周后的女生择伴春季舞会 。
"你肯定你不会介意吗……你不打算邀请他?"我告诉她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后,她追问了一句。
"不打算,杰西,我不准备参加舞会,"我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我最不擅长的就是跳舞了。
"真的会很好玩儿的。"她半心半意地劝我。我怀疑杰西卡喜欢跟我在一起,更多的是喜欢我那莫名其妙的人气,而不是喜欢我这个人。
"你跟迈克去好好玩儿吧,"我鼓励道。
第二天,我惊讶地发现杰西卡上三角和西班牙语课时不像平时那样滔滔不绝了。她课间走在我旁边的时候一声没吭,我也没敢问她原因。要是迈克拒绝了她,她告诉谁也不会告诉我的。
我的担心进一步加剧了,因为吃午饭的时候,杰西卡尽可能地坐得离迈克远远的,跟埃里克聊得起劲得很。迈克非同寻常的安静。
跟我一起去上课的路上,迈克依旧沉默寡言,他脸上不自在的表情可不是个好兆头。不过,直到我坐在了座位上,他坐在我的课桌上之前,他都只字未提那件事情。同往常一样,就像通了电似的,我知道爱德华就坐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却又远得好像他只不过是我想象出来的一个人而已。
"嗯,"迈克眼睛看着地板说道,"杰西卡邀请我参加春季舞会了。"
"那是大好事儿呀。"我用喜气洋洋而又充满热情的声音说道,"你跟杰西卡在一起会很开心的。"
"唔……"他一边仔细地审度着我的微笑,一边支吾道。显而易见,他对我的反应不是很高兴,"我告诉她我得想一想。"
"你干吗要那样呢?"我流露出了不悦,虽然他没有完全回绝她,令我舒了一口气。
他又垂下了头,脸涨得通红。同情之心动摇了我的决心。
"我在想……嗯,在想你会不会打算邀请我。"
我愣了一会儿,恨自己刚才那一刹那的愧疚。不过,从眼角的余光中,我看到爱德华的头本能地朝我这边偏了偏。
"迈克,我认为你应该答应她的邀请,"我说。
"你是不是已经邀请谁了?"不知道爱德华有没有注意到迈克的眼神向他坐的方向闪了闪。
"没有,"我给了他一颗定心丸,"我根本就没打算参加那个舞会。"
"干吗不呢?"迈克问。
我不想陷入舞会惹来的安全风险,于是很快有了新的打算。
"那个周六我要去西雅图,"我解释说。我反正得出一趟城——这一下子成了我出城的最佳时机。
"你不能在别的周末去吗?"
"对不起,不能,"我说,"所以你不应该让杰西卡再等了——很不礼貌的。"
"好的,你说得对,"他咕哝了一句,然后沮丧地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我闭上双眼,用指头按了按太阳穴,想把愧疚与同情从脑袋中挤出去。班纳先生开始说话了,我叹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不想爱德华正好奇地盯着我,此时他黑色的眼睛里那熟悉的失望之情更为明显了。
我很惊讶,于是也盯着他,以为他会迅速把目光移开的。可是他并没有移开,而是继续以强烈的探询的眼神盯着我的眼睛。我没法把自己的目光移开。我的双手开始发抖了。
"卡伦先生?"老师叫他回答一个问题,是个什么问题我没听见。
"克雷布斯循环 ,"爱德华答道,他扭过头去看班纳先生的时候,显得有些不太情愿。
他的目光一松劲,我就赶紧垂下眼睛看着书了,想找到讲到什么地方了。我还像以前一样胆小,把头发甩到了右肩,以便将脸遮起来。我不能相信刚才一下子,仅仅因为他六周以来第一次碰巧瞅了我一眼,感情居然就冲动得那么厉害。我不能让他对我有这么大的影响。这真可怜。还不止是可怜,简直是有病。
一节课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极力地不让自己注意他的存在,但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至少极力地不让他知道我在注意他的存在。下课铃终于响了,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收拾东西,等着他像平常一样马上离开。
"贝拉?"他的声音不应该有这么熟悉的,好像我已经熟悉它一辈子了,而不只是短短的几周时间。
我慢慢地、很不情愿地转过身来。我不想心里又泛起自己很清楚的那种每当看到他那过于完美的脸庞时的感觉。我终于转过身朝着他时,脸上的表情十分谨慎;而他的表情有点不可捉摸。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你又和我说话了吗?"我终于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并非有意的任性。
他的嘴唇动了动,努力挤出一丝笑容。"不,其实不是。"他承认道。
我闭上眼睛,鼻子慢慢地吸着气,意识到自己在咬牙切齿了。他在等着我开口。
"那么你想要怎样,爱德华?"我问道,眼睛依然闭着;这样更容易比较连贯地跟他说话。
"我很抱歉。"他听起来还算诚恳,"我知道自己表现得比较粗鲁。可这样才会更好,真的。"
我睁开了眼睛。他一脸的严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道,声音十分警惕。
"如果我俩不做朋友会更好,"他解释道,"相信我。"
我把眼睛眯了起来。以前也听过这句话。
"之前你没有琢磨出这一点来,真是太不幸了,"我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来,"你本来可以完全用不着这样后悔的。"
"后悔?"这个词语,还有我的语气,显然让他不再满心戒备了,"后悔什么?"
"后悔没有让那辆愚蠢的货车把我压扁啊。"
他愣住了。一脸怀疑地盯着我。
等他终于开口讲话时,听起来几乎像是疯了一样:"你认为我后悔救了你的命吗?"
"我知道你在后悔。"我的声音也大了起来。
"你什么都不知道。"毫无疑问,他都气疯了。
我猛地把头别到一边,咬紧了牙关,把一大堆本来想指责他的话都忍下了。我收起书本,然后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我本来想大模大样地走出教室,可是不出例外,我靴子的尖头绊到了门框边上,手里的书也掉到地上了。我在那里站了一会儿,想着就让这些书躺在那里得了。可接下来我还是叹了口气,弯腰把它们都拣了起来。他在那里;他已经把书都码成了一摞。他把书递给我,一脸的冷淡。
"谢谢你,"我冷冷地说道。
他眯起了眼睛。
"不用客气,"他回了我一句。
我迅速站起身,再一次转过身子,大步朝体育馆走去,没再回头看一下。
体育课很残忍。我们改学篮球了。我的队友从没给我传过球,这还算不错,可我还是摔倒了很多次。有时还把别人也带倒了。今天我表现得比往常还要糟糕,因为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爱德华。我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双脚上,但赶上我真正需要平衡的时候,他又总是潜回到我的脑海中来。
离开,正如往常一样,是一种解脱。我几乎是一路跑到了我的卡车边上;没想到有那么多的人我想要避开。卡车在那次事故中只受到了很轻微的损坏。我得换尾灯,要是我真干过油漆工的话,我会把漆给补一下。泰勒的父母只好把他们的那辆客货两用车当废铜烂铁给卖掉了。
我拐过拐角处,见到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靠在我的车上,吓得我几乎突发心脏病。后来,我认出来了不过是埃里克,我才又开始挪步。
"嘿,埃里克,"我招呼道。
"嗨,贝拉。"
"什么事儿?"我边开门边问。我没有注意到他语气中的不自在,所以他的下一句话令我大吃了一惊。
"呃,我只是在想……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参加春季舞会?"他说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都声如蚊蚋了。
"我想是女孩子说了算吧,"我惊讶得口不择言了。
"唔,对,"他承认道,一脸的羞愧。
我恢复了镇静,想尽力笑得温暖一些:"谢谢你邀请我呀,可那天我打算去西雅图。"
"哦,"他说,"嗯,也许下次吧。"
"一定,"我同意道,然后咬住了嘴唇。我不希望他把我的话理解得太死了。
他垂头丧气地走开,回学校去了。我听见了一声吃吃的暗笑声。
爱德华正打我的车前经过,眼睛盯着正前方,抿着嘴。我猛一把拉开了车门,跳了上去,随手砰地一声又把车门带上了。我猛踩了一脚油门,轰得发动机山响,然后倒出来上了出口通道。爱德华已经上了车,距我两个车位,稳稳当当地将车溜到了我的前面,把我给挡住了。他停在了那里,等他们家的其他几个;我看见他们四个正朝这边走来,但不过才到自助餐厅那里。我恨不得把他那辆亮闪闪的沃尔沃的屁股撞成个稀巴烂,可惜边上的人太多了。我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已经排起了长队。紧接在我后面的是泰勒·克劳利,他坐在自己最近新买的一辆二手森特拉 上向我挥手。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全当没看见,没有理他。
我坐在车上等的时候,四下张望着,唯独就是没有看前面的那辆车,我听见有人敲了一下副驾驶那一侧的车窗。我一看,是泰勒。我又看了一眼后视镜,怔住了。他的车没熄火,开着车门。我侧着身子够过去,想把车窗摇下来。可是很紧,我摇了一半,就放弃了。
"对不起,泰勒,我卡在卡伦后面了。"我很烦——一看就知道,这堵车又不是我的错。
"噢,我知道——我不过是想趁我们堵在这儿的工夫,问你点儿事儿。"他露齿笑道。
这倒是有点儿出乎我的意料。
"你愿意请我参加春季舞会吗?"他继续说道。
"我那时不在城里,泰勒。"我的话听上去有些冲。我得记住这不是他的错,谁叫迈克和埃里克已经把我今天的耐心耗尽了呢。
"是,我听迈克说过了,"他承认道。
"那你干吗——?"
他耸了耸肩:"我以为你只不过是在委婉地拒绝他?"
得了,这下就彻底是他的错了。
"对不起,泰勒,"我说,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愤怒,"我真的要出城去。"
"那好。我们还有班级舞会。"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已经在回自己车上去的路上了。我能感觉到我脸上的震惊。我盼着看到爱丽丝、罗莎莉、埃美特和贾斯帕全塞到沃尔沃里面去。奇-_-書--*--网-QISuu.cOm爱德华在从后视镜里看我。无疑,他笑得浑身都在哆嗦了,给人的感觉是他听见了泰勒刚才说的每一个字。我的脚直痒痒,想踩一脚油门……稍微撞一下,伤不着他们,顶多也就是把那光亮夺目的银色漆蹭掉一块呗。我把发动机的转速提上来了。
可他们全都已经坐上去了,爱德华便飞速把车开走了。我降低车速,小心地开回了家,一路上都在喃喃自语。
到家后,我决定晚饭做鸡肉馅玉米卷饼吃。这个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做好,而且不会让我闲着。当我炖大葱和辣椒的时候,电话响了。我差点儿不敢接,不过也许是查理或妈妈打来的。
是杰西卡,而且她很兴高采烈;迈克放学后截住了她,接受了她的邀请。我一边搅着锅里一边向她简短地表示了祝贺。她得挂断了,她想给安吉拉和劳伦打电话把这个消息告诉她们。我漫不经心地建议道,或许安吉拉,那个生物学和我同班的腼腆女孩可以邀请埃里克,还有劳伦,那个有点冷淡,午餐桌上老不搭理我的女孩可以邀请泰勒;我听说他还没有受到邀请。杰西认为那是个极妙的主意。由于迈克已经十拿九稳了,所以她说到希望我去参加舞会时,说实在的,语气听上去很真诚。我以要去西雅图为借口搪塞过去了。
挂断电话后,我试图专心做晚饭——特别是切鸡丁;我不想第二次进急救室。可是我的脑袋在一个劲儿地转,试图把爱德华今天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分析一遍。他究竟什么意思,倘若我们不是朋友更好?
领悟到了他肯定是指的什么后,我差点恶心得要吐了。他肯定以为我让他给弄得神魂颠倒了;他肯定不想引诱我……所以连朋友也不能做……因为他对我没有丝毫的意思。
没错,他对我是没意思,我生气地想道,双眼火辣辣的疼——对洋葱刺激的延迟反应。我没有意思,他有。有意思……才华横溢……神秘莫测……完美无缺……仪表堂堂……而且可能还能够单手举起大型 客货两用车。
唉,那很好。我可以不理会他。我还不愿意理会他呢。我将在这个炼狱里服完我自愿服的刑,然后西南,或许是夏威夷的某个学校,很可能愿意给我提供奖学金。做完肉馅玉米卷饼,把它们放进烤箱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着的都是阳光灿烂的海滩和棕榈树。
查理回来闻到了青椒味道时,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也不能怪他——可以吃到的墨西哥食物最近的很可能也在南加利福尼亚。不过他是个警察,虽然只是一个小镇上的警察,所以吃第一口,这点儿勇气他还是有的。他似乎还很喜欢吃。看到他慢慢开始信得过我下厨房的那点儿本事了,真是很有趣。
"爸?"他快吃完的时候我说道。
"贝拉,什么事儿?"
"唔,我只是想跟您说一声,下个周六我打算去西雅图……如果可以的话?"我没想征得他的同意——开了一个不好的头——可觉得又太不像话了,于是在后面补了那半句。
"去那儿干吗?"他好像很惊讶,似乎他想象不出来有什么东西是福克斯所买不到的。
"噢,我想买几本新书——这儿的图书馆藏书很有限——也许还要看几件衣服。"我手上的钱多得都有些不习惯了,因为,多亏了查理,我没有非得自己掏钱买车不可。但这并不是说,这车加油少花了我的钱。
"那辆车油耗方面可能不是很好,"他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我知道,我会在蒙特萨诺 和奥林匹亚 停一停——如果必要的话,还会在塔科马 停一下。"
"你一个人去吗?"他问,我说不上来他是怀疑我偷偷谈了男朋友呢,还是只是担心车子出问题。
"对。"
"西雅图是个大城市——你弄不好会迷路的,"他有点儿发愁。
"爸,凤凰城有西雅图五个大——而且我会看地图,别担心那个。"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边掩饰我的恐惧,一边尽力花言巧语。
"好啊,爸,只是我很有可能整天袋在试衣间里哟——很没劲的。"
"哦,那好。"一想到在女式服装店里一袋就不知会有多久,他立刻就打退堂鼓了。
"谢谢。"我冲他笑了笑。
"你会赶回来参加舞会吗?"
真气人.也只有在这样的小镇,做父母的才会连高中什么时候开舞会都知道。
"不——您啥时候见过我跳舞的,爸。"他应该比谁都明白,我平衡能力差可不是妈妈遗传的。
他倒也确实明白。"哦,也是。"他意识到了。
第二天早上,进了停车场以后,我故意把车停到了离那辆银色沃尔沃尽可能远的地方。我可不想自己找罪受,弄得手痒痒的,落个要赔人家一辆新车的下场。从驾驶室出来,我笨手笨脚地摸钥匙,不想它掉进了我脚下的一滩积水里。正当我弯腰去捡的时候,忽然闪出一只白净的手,先我一步捡到了手。我猛地直起了身子。爱德华·卡伦就紧挨在我身边,漫不经心地靠在我车上。
"你怎么做到的?"我又惊又气地问道。
"做到什么?"他边说边把钥匙摊在了手上。我正要伸手去拿的时候,他一松手,让它掉进了我的手掌里。
"神出鬼没的,说冒出来就冒出来了。"
"贝拉,这可不能怪我哟,谁叫你这么不小心呢。"他的声音和平常一样轻——轻得像绒毛似的,好像没有出声似的。
我瞪眼怒视着他那完美无暇的脸。今天他的眼睛又亮了,是一种很深的蜜褐色。然后我只好低下头,重新去捋一捋此时已经乱作一团的思路。
"昨晚塞车是怎么回事?"我问,依旧望着一边,"我看你是在装着没看见我在你后面,这没把我给气死。"
"那可是为了泰勒的缘故,不是为了我哟。我不得不给他一个机会。"他暗笑道。
"你……"我气吁吁地说道。我想不出可以形容他坏的词儿来了。我觉得我的怒火都可以把他烧冒烟了,可他似乎只是觉得更好笑了。
"我可没有装着不知道你在哟,"他继续道。
"这么说你是想把我活活气死?因为泰勒的车没把我撞死?"
他黄褐色的眼睛里闪现了愤怒的神色,嘴巴咬得紧紧的,所有的幽默劲儿都不见了。
"贝拉,你真是荒唐至极,"他说道,低低的声音很冷淡。
我的双手都在发抖了——恨不得揍什么东西几拳。我惊讶自己这是怎么啦。我平常可不是一个喜欢动粗的人。我背过身去走开了。
"等等,"他在后面叫我。我没有停,而是溅着泥水,在雨中继续往前走。可他又在我身边了,轻松地跟上了我的步伐。
"对不起,刚才太粗鲁了,"他边走边说。我没有理睬他。"我不是在说那不是真的,"他继续道,"可不管怎样,那样说太难听了。"
"你干吗老缠着我不放啊?"我嘟囔道。
"我是想问你点儿事情,可你把我的思路给岔开了,"他嘿嘿笑道。他的幽默劲儿似乎又找回来了。
"你是不是有多重人格障碍呀?"我严肃地问道。
"你又来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那么好吧,你想要问什么?"
"我是在想,下个周六——你知道的,春季舞会那天——"
"你是想拿我寻开心?"我打断了他的话,同时冲着他转过身来。我抬起头瞅他的表情时,脸让雨淋了个透。
他的两眼里闪着顽皮的笑意:"能不能请你让我把话说完?"
我咬住嘴唇,两手十指交叉抱在一起,以免做出鲁莽的事情来。
"我听说你那天打算去西雅图,我想知道你想不想搭便车?"
这倒是出乎意料。
"什么?"我拿不准他说这话是啥意思。
"你想不想搭便车去西雅图?"
"搭谁的?"我迷惑不解地问道。
"显然是搭我的呗。"他一字一顿说得清清楚楚的,仿佛是在跟某个弱智的人说话似的。
我还是有点儿晕乎:"为什么?"
"噢,我计划接下来的几周去西雅图的,而且,说实话,我对你的车能不能跑到西雅图心里没谱。"
"我的车况好着呢,谢谢你的关心。"说完我又开始走起来,不过我太惊讶了,没有能保持住刚才样的愤怒。
"可你的车一箱油能跑到吗?"他又合上了我的步伐。
"我看不出这关你什么事儿。"蠢货,这个开闪亮的沃尔沃的家伙。
"浪费有限的资源,关每个人的事儿。"
"老实说,爱德华,"我说到他的名字时,觉得就像触了电一样,我讨厌这种感觉,"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呀,我刚刚还以为你不想做我的朋友呢。"
"我是说过倘若我们不做朋友会更好一些,但并不是我不想啊。"
"哦,谢谢,现在一切都清楚了。"天大的讽刺,我意思到自己又停下了脚步。这时我们已经在自助餐厅的屋檐下了,所以我看他的脸更容易了。当然,这对于理清我的思绪帮不了多少忙。
"你不做我的朋友会更……更慎重一些,"他解释说,"可是我已经厌倦了,不想再克制自己不跟你接近了,贝拉。"
他说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两眼充满了极大的热情,声音中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感情。我都不记得怎样呼吸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西雅图吗?"他问,依然很热切。
我还说不出话来,所以只点了点头。
他笑了笑,紧接着脸色就严肃起来了。
"你真的应该离我远点儿的,"他警告说,"上课见。"
他突然转身往回走了。
……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相处,贝拉与爱德华慢慢地拉近距离,一点一滴地向对方吐露爱意,并且终于牵起彼此的手,成为一对幸福的恋人。享受人生中一场轰轰烈烈的初恋美好,可以暂时将对这份爱情是否能够永恒的担心搁置到一边。互相倾心的两人,在爱情与危险间摆荡,新鲜又刺激的每一天,就像久违的阳光,洒落在浪漫的暮光之城。
13. 表白
爱德华在阳光下的样子令人震惊。虽然整个下午我都在盯着他看,但还是看不习惯。虽然昨天打猎回来后些微有些发红,但他的皮肤依然很白净,简直熠熠生辉,好像镶嵌了无数颗小小的钻石。他一动不动地躺在草地上,敞开着衬衣,裸露出健康、光洁的胸部和白皙的胳膊。他那闪闪发光的淡紫色眼睑紧闭着,尽管他并没有睡着,躺在那里,像一尊用大理石一样光滑、水晶般透亮的无名石头铸成的雕像。
他的嘴唇不时地在动,动得很快,看上去就像在颤抖似的。可我问他时,他说自己在哼歌,声音轻的我根本就听不清。
我也尽情地晒着太阳,虽然空气并没有像我喜欢的那样干爽。我本想像他那样躺下来,让太阳温暖我的脸庞。但我却一直蜷曲着身子,下巴搁在膝盖上,两眼不停地注视着他。微风拂过,吹乱了我的头发和他周围的绿草。
这草地,一开始对我来说非常地迷人,但现在和他相比却要略逊一筹了。
我很犹豫,即使到了现在,我始终都怕他像海市蜃楼一样从我面前消失:他太美了,美得叫人不敢相信是真的……我犹豫地伸出了一只手指,摸了一下他那只眩眼的手背,它就放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他的肌肤很完美,摸上去像缎子一般光滑,如石头一般凉爽,令我再次感到惊异。等我重新抬起头来时,只见他的眼睛睁开了,在看着我。今天,他的眼睛呈淡棕色,打过猎之后,颜色变得浅一些、温暖一些了。他冲我迅速的一笑,笑得他无暇的唇角都翘起来了。
"我没吓着你吧?"他用嬉戏的口气问道,但从他温柔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实实在在的好奇。
"和平时差不多。"
他笑得更得意了,洁白的牙齿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我稍稍往前凑了凑,伸出了整只手,用指尖顺着他前臂的轮廓抚摸着。我看见自己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而且我知道,这是逃不过他的眼睛的。
"你介意吗?"
"不," 他说道,没有睁开眼睛,"你很难想象这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叹了一口气。
我的手顺着他胳膊肘上微微发蓝的静脉,轻轻地抚摸着那完美的肌肤,另一只手伸出去想把他的手翻过来。他猜出了我的心思,用他那令人瞠目结舌、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下子把手心翻了过来。这回真吓了我一跳,手指不觉在他的胳膊上停滞了片刻。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轻。我抬起头来,正好看到他又闭上了那双金黄色的眼睛,"跟你在一起这么容易,我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我将他的手抬起来,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太阳在他手掌上发出的光亮。我把他的手又往上抬了抬,想看清他皮肤里藏着的东西。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他轻声问道,我看见他的双眼正盯着我看,神情突然变得很专注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你是知道的。我们大伙儿一直都这么认为。"
"做个吸血鬼真是很困难的生活啊。"他的语气中带有的一丝悔恨难道是我的想象?"可你没告诉过我。"
"我原本希望我能知道你一直在想什么……"我犹豫了。
"噢?"
"我原本希望我能相信你是真的,希望我不感到害怕。"
"我并想让你感到害怕,"他的声音轻得跟嗡嗡似的。我听出了他无法真实表白的意思 —— 我没有必要害怕,也没有什么可以怕的。
"其实,那并不是我所指的那种害怕,尽管那无疑是要考虑的事情。"
还没等我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半坐了起来,用右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左手仍被我握着。他天使般的脸庞离我很近,只有几英寸的距离。对于他突然挨得这么近,我本来——也应该——向后躲闪的,可我就是僵在那里动弹不了。他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把我迷住了。
"那你到底害怕什么呢?"他轻声追问道,语气很急切。
可我答不上来。就像前面有过的一次那样,我闻到了他扑面而来的凉飕飕的呼吸,甜甜的、令人陶醉的香气馋得几乎让我快要流出口水来了。这种香味儿跟其他任何东西都不一样。我本能地、不假思索地靠过去,呼吸着那股香气。
刹那间,他不见了,他的手已经从我的手里抽出去了。等我定睛一看,他已经在二十英尺开外,站在那块小草坪的边上,一棵大冷杉的浓浓阴影之下了。
他站在那里注视着我,眼睛在阴影里显得格外灰暗,表情令人难以揣测。
我能感觉到我的脸上充满了伤害和震惊的表情。我空空的双手觉得钻心的疼。
"对……对不起,爱德华,"我轻声地道歉说。我知道他能听见我说话。
"给我一会儿时间。"他喊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不像平常那样敏锐的耳朵听见。我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经过了那漫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十秒钟后,他走了回来。对他来说,算是慢吞吞的了。他在离我仍有几英尺远的地方停下来,优雅地坐回到地上,双腿盘曲,两眼一刻也没有离开我的双眼。他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而后冲我歉意地笑了笑。
"实在很抱歉,"他犹豫了一下说道,"要是我说我只是一个正常的人,你能理解我想说的意思吗?"
我点了一下头,但没能因为他的笑话而发笑。一种恐怖的感觉渐渐地沿着我的血管蔓延开来,而他在自己所坐的地方就可以闻到。此时,他的微笑变成了嘲讽。
"我是世界上最棒的猎食动物,对不对?我身上的一切都能让你上钩——我的声音、我的脸,甚至包括我身上的气味,好像我没有那些东西不行似的!"突然间,他站立起来,从我眼前消失了,然后又出现在刚才那棵大树下,半秒钟内他居然围着草坪转了一圈。
"好像你能随时摆脱我似的,"他大声笑着说道,笑声中带着一丝苦涩。
他伸出一只手,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咔嚓声,毫不费力地从树干上折下了一根两英尺粗的树枝。他将树枝托稳,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扔向另一颗大树,那棵树在猛烈的撞击下不停地颤抖着。
此刻,他又站到了我的面前,离我只有两英尺远,像一尊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好像你可以把我打跑似的,"他温柔地说道。
我坐在那里纹丝不动,我以前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怕过他。他也从来没有这么放肆地摘下过他那张精心粉饰的面具,从来没有露出他非同常人的那一面,或者说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俊美——死灰色的脸,两只睁得圆圆的眼睛。我仍坐在那里,好像一只受惊的鸟,面对着毒蛇虎视眈眈的眼睛动弹不得。
他那双可爱的眼睛发出兴奋的光芒,几秒钟过后又渐渐地暗淡下来,他脸上的表情也慢慢地复原,罩上了他惯有的那幅伤感面具。
"别怕,"他轻声说道,温柔的口气中无意略带一丝勾引,"我保证……"他犹豫了一下,"我发誓永远不会伤害你。"他希望我能相信他,可首先他得信服自己。
"别怕,"他又轻声说道,故意放慢脚步向我靠近。他缓慢地坐下,我们脸对脸,中间仅一尺之隔。
"请原谅我,"他的口气很正式,"我能控制住自己的。刚才你有点儿让我措手不及了,可现在我不是很好了吗?"
我等待着我的回答,可我依然开不了口。
"我今天不渴,真的,"他冲我挤了一下眼睛。
这次我禁不住笑了出来,可我的声音还是有点颤抖、急促。
"你觉得好点了吗?"他温柔地问道。说着,他将玉石般的手伸出来,小心翼翼地放回到了我的手里。
我看了看他光滑、冰凉的手,然后又看了看他的双眼。只见它们温柔而又充满了悔恨。我的目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故意像刚才那样用指尖顺着他手上弯曲的静脉抚摸着。然后,抬起头,冲他腼腆地笑了笑。
他回了一笑,笑得灿烂夺目。
"刚才我失态之前,我们在说什么来着?"他用好像一个世纪以前的那种温柔的口吻问我。
"我真的不记得了。"
他笑了,但还是满脸的惭愧:"我觉得我们当时在说你害怕的原因,显而易见的原因之外的原因。"
"噢,没错。"
"那我们……"
我低头看着他的手,漫不经心的在他那光滑、灿烂的手心里划圈。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了。
"我很容易发脾气,"他叹了一口气说。我注视着他的眼睛,突然感悟到这一切对他和我来说都是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对于有着多年深不可测的经历的他,那就更不容易了。想到这些,我突然有了勇气。
"我害怕是因为……因为……原因是,其实很明显,我不能和你在一起。我还怕自己克制不住,想和你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我两眼还一直盯着他的手,我想尽力把自己的声音再提高一些,可太难了。
"是的,"他慢声慢气地说,"那的确让人害怕。想和我在一起,确实对你没有好处。"
我紧锁眉头。
"我早就该离开这里了,"他又叹了一口气,"我现在就该走了,可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到。"
"我不想让你走,"我可怜地小声求他。
"这正是我该走的原因。不过你放心好了。从本质上讲,我是一个自私的动物。我太渴望你做伴了,该做的事我也不会做的。"
"我真高兴。"
"千万别,"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这回动作比以前轻缓得多,但他的声音比往常要严厉。对他是严厉,但对我来说比任何正常人的声音都要美妙悦耳得多。他多变的情绪总是让我觉得跟不上,觉得有些茫然。
"我希望的不仅仅是有你做伴儿,永远不要忘记这一点。永远不要忘记我对你要比对任何人更危险。"他停住了,两眼茫然地凝视着远处的树林。
我想了一会儿。
"我可能没听懂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特别是最后那点。"
他回头看着我,笑了笑。他的情绪又有了变化。
"我怎么对你解释,又不再让你受怕呢,"他陷入了沉思。他不假思索地把自己的手又放回到我的手里。我紧紧地握住了它。
他看着我们握在一起的手说:"真是特别舒服,这种温暖。"
不一会儿,他醒过神来,继续说道,"你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口味。有的人喜欢巧克力味儿的冰淇淋,而有的人却喜欢草莓味儿的。"
我点了点头。
"对不起,我用食物打这比方。我不知道用什么别的方法跟你解释。"
我笑了,他也苦笑了一下。
"你知道,每个人的气味不同,有其独特的芳香。如果你把一个嗜酒如命的人关在一个堆满变了味的啤酒的屋子里,他一定会很情愿地去喝它。可如果他希望早日戒酒,他也能克制住自己不喝。再比方说,如果在屋子里换上一杯百年陈酿,难得的珍品白兰地,香气四溢,你觉得那个人又会怎样呢?"
我们静静地坐着,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揣度着对方的心思。
他首先打破了沉默。
"可能这个比喻不太恰当。克制住不喝白兰地可能很容易做到。或许我应该把那个酒鬼换成一个吸海洛因成瘾的人。"
"你是不是在说我是你可以吸食的一种海洛因?"我故意挑逗他,想看看他怎么反应。
他微微笑了笑,似乎在鼓励我做出的努力:"是的,你正是我喜欢的那种海洛因。"
"那种事儿经常发生吗?"我问。
他仰望着树梢,思考着如何回答我。
"我和我的弟弟们谈过这件事,"他仍然望着远处,"对贾斯帕来说,你们每个人都一样,没有什么区别。他是我们家最后加入的一个成员。对他来说,要一点也不做非常困难。他还没有学会区别不同的气味和味道。"他匆匆看了我一眼,表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他说。
"没关系,我并不介意。请不必担心,你不会伤害我或让我害怕的。你怎么想的我能理解,或者说我会尽量去理解。你只要尽力给我解释清楚就是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目光又注视着天空。
"所以,贾斯帕很难确定他有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寻找最恰当的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能如此吸引我的人。埃美特,打个比方说吧,戒酒的时间长一些,他就能理解我的意思。他说两次,对他而言,一次比另一次感觉更为强烈。"
"那对你呢?"
"从来没有。"
他的话在温暖的空气中回荡。
"埃米美特到底干了些什么?"我打断了沉默。
我真是不该问这个问题。他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他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头转向一边。我等了片刻,但他一直没有回答。
"我想我知道,"最后我只自问自答了。
他睁开了眼睛,露出渴望和哀求的神情。
"即使我们中间意志最为坚强的也会有克制不住的时候,是不是?"
"你在等什么?需要我的允许吗?"我的声音很尖,可我实在是无意的,我只是想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温柔些。我能料到他对我如此坦诚需要付出何等的代价。"我是说,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吗?"都快死到临头了,我居然这么冷静!
"不,不!"他突然醒悟过来,"当然有希望!我是说我当然不会……"他没有把话说完,眼睛又盯着我了,"我们之间和他们不一样。埃美特并不认识那些人。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当时他也没有什么经验,也不太小心,可他现在和以前大不相同了。"
他突然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注视着我,而我也陷入了沉思,思考着他刚才说的话。
"那假如我们在一条漆黑的巷子里碰上了会怎么样?"我不着边际地说。
"我曾经有机会扑向一群无辜的小孩,可我尽努力克制住了……"他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去,"你每次走过的时候,我都可以得手。可我不想毁掉卡莱尔为我们所做的一切。假如我在过去的好几年里没能忍住饥渴的话,我现在也不可能克制住自己!"他停下来,冲着那片树林大声吼叫。
他凄惨地朝我看了一眼,我们俩可能都在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你一定以为我鬼魂附体了。"
"我也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你怎么会这么快就恨上我……"
"对我来说,你好像一个魔鬼,从我自己的地狱里来,目的就是为了毁掉我。你的肌肤发出的芬香……,我以为我第一天就会克制不住做出越轨行为。在那一个小时里,我想出了上百种办法,想把你引到一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可我还是忍住了。想想我的全家,如果我这么做了,他们会怎么样。我只好跑出去,在我花言巧语把你引诱出去之前赶紧离开那里……"
他往上看了看,然后又看着我脸上呆滞的表情。我试着去感受他那些痛苦的回忆。他眉睫下那双金黄色的眼睛是那样的炙热,迷人,也很致命。
"那时你肯定会跟我走了的,"他很有把握地说。
"毫无疑问,"我尽量保持平静。
他皱起眉头,看着我的手,然后慢慢地将目光移开:"打那以后,我想办法调整了自己的时间安排,尽量地回避你,可也是徒然。当时你就在那间温暖的小屋子里,身上散发出令人发疯的香气。我差一点对你下了手,旁边只有另外一个人,那是很容易对付的。
我站在温和的阳光里,禁不住浑身颤抖。从他的眼睛里我看到了当时发生的一幕幕,这才明白自己当时面临着多大的危险。可怜的柯普女士!一想到当时我差点儿要为她的死负不可推卸的责任,我的身体不禁颤抖了一下。
"可我克制住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我强迫自己不要等你,从学校出来时不要跟着你。一旦出了学校,闻不到你的气味就好多了。同时,我尽力保持头脑冷静,不要做出错误的决定。快到家的时候,我独自离开了,我没有勇气告诉他们自己是多么的脆弱。他们只知道我很不对劲儿。我径直去医院找到了卡莱尔,告诉他我要走了。"
我吃惊地瞪着他。
"我和他换了一辆车,他的车油箱很满。我中途不想停下,我不敢回家去面对埃斯梅。她也不会轻易让我走,不然会跟我大吵大闹。她一定会劝说我没必要……
"第二天早上我到了阿拉斯加,"他的声音里满含着羞愧,好像在责备自己是个胆小鬼,"我在那里住了两天,和以前认识的朋友一起,可最终我还是想家了。我恨自己,因为我知道埃斯梅,还有其他人,这个收养我的家,他们都在为我着急。在那空气清纯的大山里,我真的很难想象你居然会具有这么大的诱惑力。我想好了,逃避是一种懦弱的行为。我以前曾遇到过这种诱惑,但和这次无法相提并论,不过我很坚强。你是谁?不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女孩吗,"他突然咧嘴笑了笑,"哪能让你把我从我喜欢袋的地方赶走呢?所以,我就回来了……"他凝视着远处。
我无言以对。
"我采用了各种办法,去打猎,喝足了再来见你。我相信,我一定有足够坚强的毅力像对待任何其他人一样对待你。对此,我深信不疑。"
"还有一件让我头痛的事,我就是猜不出你的心思,所以也无从知道你会对我做出什么反应。我从来没有为达到目的而借助别人的习惯,我通过杰西卡的头脑去偷听你的话……她根本没有自己的想法,所以什么也没有听到,只好放弃,让我特别恼火。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你所说的是不是真话。所有这一切都让我很伤脑筋。"他回忆着,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后来,我想让你忘了第一天所发生的事,所以我又开始正常和你讲话。其实,我特别希望能猜透你的心思,但你又让我特别感兴趣,我不觉陷入你各种各样的表情里不能自拔。你不时地用你的手或头发搅乱我的情绪,你身上的气味又让我不能自已了……。
"那天,就在我的眼皮底下你差一点儿被车轧死。后来,我想出了一个绝妙的理由来解释我当时为什么要救你。假如我没有救你,你在我眼前被撞得鲜血满地,我可能就会暴露我们的真相。不过,这个理由是我后来才想出来的。当时,我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该是她。"
他闭上了眼睛,陷入了痛苦的忏悔。我耐心地听着,好奇胜过了理智。按常理说,我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可我却为能揭开这一谜底感到轻松。我十分同情他所经历的所有这些痛苦,哪怕是现在,他表白要夺去我的生命。
我终于能说出话来了,可声音很小:"在医院吗?"
他很快地看了我一眼:"我自己都吃了一惊,我不敢相信在经历过所有这一切后,我还会把我们推向最危险的边缘,把我的命运交到了你的手上,这么多人当中唯独是你!好像我在寻找另一个干掉你的动机。"就在他不经意说出'干掉'这个词的时候,我们俩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可结果正好相反,"他迅速接着往下说,"我和罗莎莉、埃美特,还有贾斯帕大吵了一场,他们都认为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可卡莱尔和爱丽丝都站在我一边。"他自豪地摇了摇头。
"第二天,我通过所有和你说过话的人偷听了你的想法,你遵守了诺言让我大吃一惊,我难以理解。不过有一点我明白,我和你之间的缘分。我尽最大的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让自己靠近你,可你身上的气味、你的呼吸、你的头发每时每刻都在像第一天那样袭扰着我。"
他又看着我的眼睛,不过这一次却充满了温柔。
"为了这一切,"他继续说道,"我倒觉得我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所有真相,免得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向你忏悔,没有旁证,也无人来阻拦我伤害你。"
"为什么?"作为一个正常的人,我不禁问道。
"伊萨贝拉,"他认认真真地叫出了我的全名,然后用手随意地抚弄着我的头发。他这一随意的举动使我全身感到了一种无名的恐惧。"贝拉,要是我伤害了你,我会自责一辈子的。你不知道就是因为这,我一直有多痛苦。"他看着我,又露出了惭愧的表情,"一想起你会变得僵直、惨白、冰冷,再也看不到你红扑扑的脸,看不到你充满智慧的眼神,我简直不能忍受。"他抬起美丽却又满含痛苦的眼睛看着我,"现在你对我来说是最珍贵的了,永远是。"
我们的话题如此急速地转向互相表白,使我感到阵阵的晕眩。刚才我们还在高兴地讨论我急切盼望得到的死亡,而现在却在互相表白自己的感情。他静静地等待着。虽然我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俩的手,可我知道他的眼睛却一直在注视着我。
"你肯定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我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就在这儿,也就是说我宁愿死,也不愿和你分开。"我皱了一下眉头,为自己笨嘴拙舌感到懊恼,"我真是个傻瓜。"
"你的确是个傻瓜,"他应了一句,大声地笑了。我们的眼神又碰到了一起,我也开心地笑了。我们在笑这个疯颠而又千载难逢的时刻。
"这么说,狮子爱上了羔羊……,"他默默地说道。听了他美妙的比喻,我转眼看着远处,不让他看到我的眼神。
"多愚蠢的羔羊啊,"我叹了一口气。
"多霸道而变态的狮子啊,"他盯对着远处的树林看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他此刻又在想些什么。
"为什么……?"我问,又停了下来,不知如何继续往下说。
他看着我笑了,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牙齿上,发出点点光芒。
"继续说呀?"
"告诉我你以前为什么老躲避我。"
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你知道为什么。"
"不,我是说,我想知道我到底哪儿做错了,以后我可以小心点儿,我得学会克制自己,不该做的事情不要做。比如说,这个……"我抚摸着他的手背,"这个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又笑了:"贝拉,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都是我的错。"
"可我想帮你,如果可能的话,让你觉得轻松一些。"
"这个嘛……,"他想了一会儿,"你就是离我太近了。多数人都本能地希望离得我们远远的,不喜欢我们古怪的样子……,我没有料到你会靠近我们,还有你脖子上的气味。"他停顿了一下,看我是否听了不高兴。
"那好吧,"我故意轻率地说,想活跃一下紧张的气氛。我收紧下巴,说,"我不露出脖子就是了。"
我这一来,还真起作用了。他笑了起来,说,"其实并不完全是,只是不要太突然了。"
他抬起一只手,轻轻地放在我脖子的一侧。我静静地坐在那里,感觉到他冰凉的手。这本来应该是一种危险的警告,可我一点儿没有害怕的感觉,倒有几分另样的感觉。
"你看,"他说,"绝对没有问题。"
我的血液在奔腾。我希望它慢下来,感到这可能会使一切变得更糟。我的脉搏剧烈的跳动,他会听得一清二楚。
"你红润的脸颊真是可爱极了,"他一边小声地说,一边腾出他的另一只手。我的手则无力地垂放在腿上。他轻轻地抚摸着我的脸颊,用两只玉石般的手托住我的脸。
"一点儿别动,"他轻声地说,好像他没有注意到我已经僵在那里了。
慢慢地,他往前靠近我,一直注视我的眼睛。然后突然但又很温柔地将自己冰冷的脸颊靠在我脖子下部的凹处。此刻,我即使想动也已经不可能了。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看着太阳和风任意地抚弄着他棕红色的头发。他全身上下也只有头发让我觉得他是个普通的人类。
他的手故意用极慢的动作,顺着我脖子的两边滑下去。我颤了一下,只听他屏住了呼吸,但两只手却继续温柔地摸向我的肩膀,然后停住了。
他的脸侧向一边,他的鼻尖滑过我的颈骨。最后,他的脸贴在了我的胸口。
他在听我的心跳。
"呵,"他叹了口气。
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有好几个小时。我的脉搏终于缓了下来,可他就这样抱着我,一直没动,也没有说话。我知道任何时候都有可能失控,我的生命就会随之结束。速度之快,可能我都不会在意。我不能让自己害怕,也不能想什么,只知道他在不停地抚摸我。
突然,他放开了我。
他的眼睛变得非常平静。
"以后就不会那么难了,"他满意地说。
"刚才你觉得很难吗?"
"不,没有我想象的那么难。你呢?"
"还不错,我觉得。"
他笑了,笑我语气不那么坚定:"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也笑了。
"摸摸这儿,"他把我的手贴在他的脸上,"你能感觉有一点暖和吗?"
与他平时冰冷的脸相比,是有些暖和。但我几乎觉察不到,此刻我只意识到我在抚摸他的脸,那张自我第一天遇到他开始一直令我朝思暮想的脸。
"不要动,"我轻声说道。
谁也做不到像爱德华那样静得纹丝儿不动。他闭上眼睛,让我随意抚摸着,活像一尊石雕。
我的动作很慢,比他刚才的还慢。我必须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有出乎意料的动作。我轻轻地按摩着他的脸,抚摸着他的眼睑和眼睛下面凹处暗紫色的阴影。我的手触摸着他完美的鼻梁,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微微张开,我的手指明显感到了他凉凉的气息。我真想靠上去闻闻他身上的芳香。于是,我放下手,往后靠了靠,但不想把他推得太远。
他睁开了充满饥渴的眼睛。我没有因此而感到惧怕,唯一感到的是我的腹部突然回缩,脉搏又急速地跳动了起来。
"我希望,"他小声说,"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复杂、迷惘的心情。我感觉到你完全能理解。"
他抬起手,抚摸着我的头发,并小心地让头发飘散在我的脸上。
"告诉我为什么,"我吸了一口气。
"我不能。我告诉过你,一方面,我是个可怕的怪物,时刻充满着对你的饥渴。我想,你在一定程度上能理解这个。"他勉强地笑了笑后继续说,"你从来不吸毒,也许很难领会。"
"可……"他的手指轻轻地触摸着我的嘴唇,让我浑身又颤抖起来,"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各种感觉不同的饥渴,连我都不知道它们是什么。"
"我对此的了解可能要比你想象的多。"
"我不太习惯人类的感情,总是这样吗?"
"你是说对我而言吗?"我停顿了一下,"不,从来没有过。"
他把我的手挟在他的手里,他铁钳般的手让我觉得太无能为力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与你接近,"他承认说,"更不知道我到底能不能够。"
我慢慢地往前靠了靠,用目光向他暗示我的意图。我把脸贴在他胸口,倾听他的呼吸,但除了呼吸,什么也没有。
"我知足了,"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他用一个很像人的动作,伸出双臂拥抱了我,他的脸紧贴着我的头发。
"你的拥抱要比你认为的要好得多,"我说。
"我有人的本能,它们可能埋藏在深处,但我敢肯定它们是存在的。"
就这样,我们在那里又坐了很长时间。我想知道他是否也像我一样愿意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下去。但天色渐晚,日光渐暗,树林的阴影已将我们笼罩,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得走了,"他说。
"我以为你不会猜出我的心思呢。"
"有进步了嘛。"我几乎能听出他的话音里含带的微笑。
他扶着我的肩膀,我注视着他的眼睛。
"我能给你看样东西吗?"他的眼睛里突然露出了激动的神色。
"让我看什么?"
"我想让你看看我是怎么在树林里穿行的。"他看到我脸上不安的神色,"别担心,你会很安全的,这样我们还可以更快地回到你的车上去。"他的嘴角一咧,露出迷人的微笑。我的心都快要停止跳动了。
"你会变成一只蝙蝠吗?"我小心地问道。
他大笑起来,我从来没有听到他这么大声地笑过:"好像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么回事儿似的!"
"是呀,你肯定是天天耳闻目染了。"
"来吧,胆小鬼,爬到我的背上来。"
我稍停片刻,看看他到底是否在开玩笑。可他明显是认真的。他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然后伸出手来扶我。我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即便是他听不见我在想什么,但我急促的心跳总要出卖我。他用胳膊将我揽住,扶到了他的背上,而我根本没费任何气力,只顾着用双腿,双臂紧紧地搂住他。要是常人的话,可能会被窒息致死,搂着他好像搂着一块大石头。
"我可能比你的背包要重一点,"我警告他说。
"哈!"他大笑了一声。我几乎能听到他的眼珠子在不停地翻动。以前我从来没有见他情绪这么激动过。
出乎我的预料,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将我的手心贴着他的脸,然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次比一次觉得容易了,"他默默地说。
他开始奔跑。
要说我以前在他面前怕死过,可要与此刻的感觉相比,那简直算不上什么了。他在黑暗、浓密的树林里穿行,像子弹一样飞速,像鬼魂一样神秘。没有声音,不留下任何走过的痕迹。他的呼吸一直没变,好像不废任何力气。两旁的树林急速地向后飞闪,总是仅隔一两英寸擦身而过。
我吓得连眼睛都忘了闭上。树林里的凉风抽打着我的脸,使我觉得一阵阵生疼,好像我在飞机上愚蠢地把脑袋伸出了窗外。有生以来第一次,我感到了晕车时的那种晕眩。
突然,一切恢复了正常。早上,我们花了好几个小时才走到了爱德华所指的那块草坪,可现在,我们在几分钟之内就回到了我的卡车旁边。
"是不是很刺激?"他的声音有些尖,有些激动。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等着我从他的背上爬下来。我试了试,可浑身肌肉不听使唤。我的腿和胳膊僵住了,头也还在不停地旋转。
"贝拉?"他有些着急了。
"我想我需要躺下来,"我急促地喘着。
"噢,对不起。"他耐心地等着,可我还是动弹不了。
"我可能需要帮助。"我不得不承认了。
他轻声地笑了起来,温柔地将我还紧紧搂着他脖子的胳膊放了下来。他手上的力气很大,我只好任他摆布。尔后,他把我转过来,面朝着他,像抱小孩似的把我抱在怀里。过了一会儿,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在了柔软的蕨类植物上。
"你好一点儿了吗?"他问我。
我也不知道我好一点没有,只觉得头还是在转:"我还是有点晕。"
"你可以把头靠在膝盖上。"
我试了试他的办法,好了一些。然后慢慢地做深呼吸,头部一动不动。我感觉到他坐在我的旁边。过了一会儿,我终于能抬起头来,耳边听到一种空洞的响铃声。
"这可能不是最好的方法,"他若有所思地说。
我想鼓励他,可声音实在很微弱:"不,这办法很有意思。"
"哈哈,你脸色白得像鬼……不,白得像我!"
"我真应该闭上我的眼睛。"
"下次一定记住。"
"下次!"我呻吟着说。
他笑了,他的情绪还是很高。
"别炫耀了。"我嘟哝了一句。
"睁开你的眼睛,贝拉。"他小声地说。
他就在我眼前,脸离我很近。他英俊美丽的面容让我惊呆了,我难以相信这是真的。
"刚才我奔跑的时候在想……"他停顿了一下。
"我希望你在想怎样不被树枝打着。"
"傻瓜贝拉,"他咯咯笑了,"奔跑是我的第二天性,我根本不用去想。"
"又在吹嘘了。"
他只是笑了笑。
"不,"他接着说,"我在想尝试做一件事。"他用手托住我的脸。
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他犹豫了,这不是一般的犹豫,不是常人所表现出的那种犹豫。
与一般男人在亲吻女人之前的那种犹豫不同。男人只想探测女人的反应,看自己能不能被接受。男人犹豫,主要是想尽量拖延期待已久的美妙时刻,有时这种等待要比亲吻本身都要珍贵。
爱德华的犹豫却是另一番用意,他是想看看是否安全,考验自己能不能克制住自己。
然后,他慢慢地将冰冷如玉的嘴唇温柔地贴近了我的双唇。
我的反应令我俩都感到意外。
我全身的血液开始沸腾,炙灼着我的双唇。我的呼吸变得猛烈而急促。我用手揪住他的头发,紧紧地搂抱着他,嘴唇微微张开,贪婪地呼吸着他那令人陶醉的香气。
可他立刻停止了反应,又变成了一块冷冰冰的石头。他毫不犹豫地用手轻轻地将我得脸推开。我睁开眼睛,看到他的脸上非常严肃警觉的表情。
"噢,是我不小心,"我稳住自己的呼吸。
"这也太轻描淡写了吧。"
他的眼睛里透露出了疯狂,双颌紧咬,但这并没有影响他说话。他托起我的脸,离他很近,他脸上的光泽亮得让我睁不开眼。
"我是不是应该……?"我想脱开身,尽量多给他一些空间。
可他的手并不想让我挪开一寸。
"不,这还能忍受住。再等一会儿,好吗?"他的口气非常礼貌,有节制。
我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疯狂的眼神渐渐地减弱,消失了。
他脸上出乎意料地露出了顽皮的微笑。
"好了,"他说。他显然有些洋洋得意。
"还能忍受吗?"我问。
他大声地笑了,"我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这种感觉真是不错。"
"我真希望我也如此,对不起。"
"不管怎样,你只是个常人。"
"太谢谢你了,"我用尖刻的语气说。
他突然站立起来,动作极其迅捷,几乎难以察觉。他把手伸向我,让我感到意外,因为以前我习惯了和他保持一段距离。我抓住他冰冷的手,没想到我这么需要他帮我一把。我的平衡还没有完全恢复。
"你还觉得头晕吗?是因为刚才奔跑,还是我亲吻的技术太好?"他笑得多么轻松,多么像一个普通的人类啊,他天使般的脸显得非常平静。他和我原来认识的爱德华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我对他更是如痴如醉了。要我现在再和他分手可能会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了。
"我也不好说,我还觉得有点晕,"我勉强回答道,"可能两者兼有吧。"
"或许也应该让我开车。"
"你疯了吗?"我不满地说。
"我开车一定比你好得多,"他故意挑逗我说,"你的反应那么慢。"
"这也许是真的,但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受得住,我的卡车能受得住。"
"相信我吧,贝拉。"
我的手在口袋里,攥着车钥匙。我噘起嘴,故意地摇了摇头,狭笑着说:"不,不可能让你开车。"
他扬了扬眉头,简直不能相信我的话。
我围着他转了一圈,朝驾驶室走过去。如果我没有摇摇晃晃的话,他可能会让我过去,但也许不会。他用胳膊紧紧地搂住了我的腰。
"贝拉,我已经尽了我很大的努力保住了你的性命。我不想让你再去开车,你现在连走路都走不稳。再说,不能让喝醉的朋友去开车,"说完,他禁不住咯咯地笑了。此刻,我闻到了他胸口散发出的阵阵醉人的芳香。
"我醉了吗?"我抗议道。
"你因为我而陶醉了,"他故意挑逗我说,脸上再次露出得意的微笑。
"我不跟你争辩这个。"我叹了口气。看来只好这样了,我无法抵挡他的魅力。我举起钥匙,松开了手。只见他以雷电般的速度无声地将钥匙接住。"一定要小心,我的卡车可是老掉牙了。"
"说的有道理。"他同意道。
"那你就没有因我的存在而有一点感觉吗?"我问他。
他突然停住了,脸上的神色变得很温柔。他一开始没有回答,只是弯下腰,把脸靠近我,用他的嘴唇慢慢地亲吻着我的下颚,然后是我的耳朵,还有下巴。我浑身开始颤抖。
"无论如何,"他终于说话了,"我的反应比你快。"
……
贝拉与爱德华一家去打棒球,当她完全惊异于这个家族超乎常人的运动天赋的时候,有预知能力的、爱德华的妹妹爱丽丝突然神情紧张,她感到,另一拨不速之客闻到了他们的气味,已经飞奔而来了,爱德华紧紧保护住了贝拉……
他们从森林边鱼贯而出,几个人拉开了十来米的距离。最先走到空旷地的那个男的马上往后退去,让另一个男的上了前,自己则站到了这个高个儿黑头发的男人身边,显然高个儿是领头的。第三个是个女的,距离太远,我只能看见她那一头令人吃惊的红发。
他们相互靠拢后,才小心翼翼地朝爱德华的家这边继续进发,他们的动作显示出一群食肉动物碰到一只更大的陌生的同类时的自然敬畏的心理。
他们慢慢靠近时,我看清了他们和卡伦一家有多么的不同。他们走路时像猫一样,步态看起来像是时刻准备着蹲伏下来。他们一身背着背包徒步旅行者的普通装束:牛仔裤和比较随便的领尖钉有扣子的衬衫,衬衫用的是厚重的防风雨的面料。不过,衣服都快穿破了,而且都光着脚。两个男的都留着平头,而那个女人鲜艳的橙色头发上沾满了树林里带来的树叶和碎屑。
他们敏锐的眼睛小心翼翼地注意到了卡莱尔更为优雅、更有教养的姿态,两边分别站着埃美特和贾斯帕,卡莱尔在俩人的夹护下迎上前去。对方相互之间没有任何明显的交流,都直起了身子,摆出一副更加随意的直立姿势。
站在前面的那个男的无疑最帅,他典型的苍白肤色中带着一丝橄榄色调,头发乌黑发亮。他中等体格,肌肉结实,当然,远不及埃美特的肌肉那样发达。他轻松地笑了一下,露出一口光闪闪的白牙。
那个女人更加粗野一点,双眼不停地在面前的几个男人和我身边松散的一群人身上扫来扫去,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在微风中不停地颤动着,她摆着明显的像猫一样的姿势。第二个男的则很不显眼地在他们身后踟蹰着,他的体格比领头的那个要小一号,浅褐色的头发和平平常常的相貌都没有什么特征。不过,虽然他的眼睛一动不动,可不知什么原因,总显得最为警觉。
他们的眼睛也不一样,不是我之前预料中的金黄色,也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深紫红色,让人不安,透着邪恶。
那个黑头发的男人依然一脸微笑,朝卡莱尔靠近了一些。
“我们觉得听到了打球的声音,”他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带着点儿法国口音,“我叫劳伦,这两位是维多利亚和詹姆斯。”他指了指身边的两个吸血鬼。
“我叫卡莱尔,这是我的家人。埃美特和贾斯帕、罗莎莉、埃斯梅和爱丽斯、爱德华和贝拉。”他一组一组地指着我们说道,故意不让对方注意到个人身上。他提到我的名字时,我感到浑身一震。
“你们还能加几个人吗?”劳伦友善地问道。
卡莱尔也还以劳伦友好的语气:“实际上,我们刚刚打完了。不过下次我们肯定会很感兴趣的。你们打算在这片地方待很久吗?”
“其实,我们是要北上去的,不过我们很好奇,想看看这附近是谁。我们很久没有碰到过同伴了。”
“不,这片地方除了我们几个和你们这样一些偶尔的客人以外,通常就再没有别人了。”
紧张的氛围慢慢地缓和下来,变成了一场很随意的交谈,我猜想是贾斯帕在利用他的特异功能控制着整个场面。
“你们捕猎的范围都包括哪些地方?”劳伦漫不经心地问道。
卡莱尔没去理会他这句问话背后的假设:“就奥林匹克山脉这一带,偶尔也去去海岸山脉那边。我们在这附近有永久的居所。在德纳利附近也有一群和我们一样永久居住的。”
劳伦稍微吃了一惊。
“永久居住?你们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实实在在的好奇。
“干吗不跟我们一起到家里去,舒舒服服地坐下来聊会儿呢?”卡莱尔邀请道,“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卡莱尔提到“家里”时,詹姆斯和维多利亚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不过劳伦倒是更加显得不露声色。
“这听起来挺有意思,也很热情,”他露出了亲切的笑容,“我们从安大略①一路下来都在捕猎,没有机会打理一下自己。”他的眼睛充满感激地把卡莱尔优雅的脸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通。
“说了还请你别见怪,假如你们不在这儿附近捕猎的话,我们会感激不尽。我们在这儿立足,必须不引人注目才行,相信你能理解。”卡莱尔解释道。
“那是当然,”劳伦点了点头,“我们当然不会闯入你们的地盘。不管怎样,我们只在西雅图以外的地方捕猎。”他笑了起来。我的后背感到一阵发冷。
“如果你们愿意跟我们走的话,我们来带路——埃美特和爱丽丝,你俩跟爱德华和贝拉去把吉普车开过来。”他随口补充了一句。
卡莱尔说话的时候似乎同时发生了三件事:我的头发在微风中动了动,爱德华僵住了,还有他们中间第二个男的,詹姆斯,突然来回晃了晃脑袋,盯着我,鼻孔都鼓起来了。
詹姆斯突然向前跨出一步,做出一个蹲伏的姿势,所有人立刻都愣住了。爱德华露出牙齿,蹲伏下来做出了防卫的姿势,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凶狠的咆哮。根本不是今天早上我听到的他逗着玩儿的时候发出的那种声音,这是一种我所听到过的最吓人的声音,只感到身子从头顶一直凉到脚底。
“你们这是干吗?”劳伦毫不掩饰自己的惊讶,大声问道。詹姆斯和爱德华依然剑拔弩张地对峙着。詹姆斯往旁边虚晃了一招,爱德华也做出了相应的闪避。
“她是和我们一起的。”卡莱尔对詹姆斯予以断然拒绝。劳伦似乎没有像詹姆斯那样敏锐地闻到我的气味,不过此时脸上也露出了明白的表情。
“你还带了一份点心?”他问道,一脸的狐疑,同时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爱德华的咆哮变得更加凶狠、刺耳起来,他嘴唇撅得老高,露出了闪闪发光的牙齿,劳伦又退了回去。
“我说过她是和我们一起的。”卡莱尔生硬地纠正道。
“可她是个人。”劳伦反驳道。这话听起来倒是没有一点挑衅的味道,而仅仅是异常的吃惊。
“没错。”埃美特十分显眼地站在卡莱尔的一边,眼睛盯着詹姆斯。詹姆斯慢慢地直起了身子,不过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身体,鼻孔也依然鼓鼓的。爱德华仍然像一头狮子般紧张地挡在我的前面。
劳伦又开口了,语气很平和——试图缓和双方之间突然生起来的敌意:“看来我们彼此有很多地方需要相互了解啊。”
“确实。”卡莱尔的声音依然很冷淡。
“不过我们愿意接受你的邀请。”他扫了我一眼,然后又回到卡莱尔身上,“当然了,我们不会伤害这个人类女孩的。我们不会在你们的地盘里捕猎,我说过的。”
詹姆斯疑惑而又恼怒地瞟了劳伦一眼,又和维多利亚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色,维多利亚的目光依然锐利地在每个人脸上扫来扫去。
卡莱尔打量了好一阵子劳伦脸上坦率的表情,才开口说话。“我们来带路。贾斯帕、罗莎莉、埃斯梅?”他喊道。他们围到了一起,会合后将我挡在了视线之外。爱丽丝立刻到了我的身边,埃美特则慢慢地退了回来,他一边朝我们这边后退,一边紧盯着詹姆斯。
“我们走吧,贝拉。”爱德华的声音很低,也很凄凉。
整个过程中我的双腿像是在地上生了根一样,吓得根本动弹不了。爱德华只得抓住我的胳膊用力一拉,我这才回过神儿来。爱丽丝和埃美特紧紧地跟在我们身后,以便挡着我。我跟在爱德华旁边踉踉跄跄地走着,还在因为这一吓而晕晕乎乎。我听不清余下的那一大部分人马走了没有。我们以人类的速度向森林边走去时,爱德华的不耐烦几乎都能看得见摸得着了。
一进树林,爱德华便把我扛在了背上,脚下却丝毫未停。他大步如飞地走起来时,我不顾一切地牢牢抓着,其他几个则紧紧地跟在他身后。我埋着头,可是眼睛却充满惊骇地睁得大大的,不愿闭上。他们像幽灵一般飞速穿过此时已经暗下来的森林。爱德华往日跑起来时那似乎难以抑制的兴奋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盛怒,这种盛怒让他全神贯注,跑得更快了。即使他背上还背着我,其他几个依然望尘莫及。
转眼之间,真叫人难以置信,我们就来到了吉普车边上,把我扔到后座上时,爱德华几乎都没有放慢速度。
“帮她系上安全带。”他吩咐埃美特,埃美特刚好钻进车子,坐到了我旁边。
爱丽丝已经坐到了前座上,爱德华发动了引擎。车打着了,我们猛地掉了个头,朝着蜿蜒的公路疾驶而去。
爱德华嘴里在嘟囔着什么,说得太快,我根本听不过来,不过听起来很像是一连串的脏话。
这一次一路颠簸得更为厉害,而黑沉沉的天色徒添了更多的恐怖。埃美特和爱丽丝都在左右盯着窗外。
我们上了主路,虽然速度加快了,我们在往什么方向开,我还是看得清楚多了。我们正在往南开,远离福克斯。
“我们这是去哪儿?”我问。
没人回答,甚至没人看我一眼。
“你混蛋,爱德华!你要把我带到哪儿去?”
“我们必须带你离开这儿——远远地离开——就现在。”他没回头,眼睛依然盯着路上。速度表的指针已经指到了时速105迈。
“掉头!你必须把我送回家!”我喊了起来。我拼命扯着安全带,想挣脱这该死的束缚。
“不!爱德华!不,你不能这样做。”
“我必须这样做,贝拉,请你安静点。”
“休想!你必须把我送回去——查理会打电话给美国联邦调查局的!你的家人全都会完蛋的——卡莱尔和埃斯梅!他们将不得不离开,永远地躲起来!”
“冷静点,贝拉,”他的声音很冷,“我们以前去过那儿的。”
“别对我指手画脚,你别!你不要因为我而毁了一切!”我拼命地挣扎着,却只是徒劳。
“爱德华,靠边停车。”爱丽丝第一次开了口。
他狠狠地扫了她一眼,接着又加快了车速。
“爱德华,咱们还是把事情说清楚吧。”
“你不明白的,”他沮丧地吼道。我从没听他这么大声地说过话,在吉普车狭窄的空间里震耳欲聋。时速表的指针已经接近了115迈。“他是条甩不掉的追击者,爱丽丝,你没看出来吗?他是条追击者!”
我感觉到坐在身边的埃斯梅全身都僵硬了,看到他对这个词的反应,我有点不解。对他们仨而言,这个词的含义要比对我而言丰富得多,我很想问个明白,可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靠边停车,爱德华。”爱丽丝的语调很正常,但也带了点我以前从未听到过的命令的语气。
时速表的指针缓缓地超过了120迈。
“照我说的做,爱德华。”
“听着,爱丽丝,我看清了他脑子里的想法。追踪猎物是令他着魔的酷爱——他想得到她,爱丽丝——她,很明确,今晚他就会开始追猎了。”
“他不晓得——”
他打断了她的话:“你觉得他在镇上嗅到她的气味要花多长时间?劳伦的话还没说出口,他脑子里的计划就已经成形了。”
我意识到自己的气味会把他引向什么地方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查理!你不能把查理一个人丢在那儿!你不能丢下他不管!”我在安全带下面挣扎着。
“她说得对。”爱丽丝说道。
车速稍稍慢了一点。
“咱们考虑一下有几种选择。”爱丽丝劝道。
车速又慢了一点,这次更加明显,然后突然嘎的一声停在了公路的路肩上。我向前一蹿让安全带给绊住了,接着又重重地弹回到了座位上。
“没有选择的余地。”爱德华嘘声说道。
“我不会丢下查理不管的!”我尖叫道。
他根本没理会我的话。
“我们必须把她送回去。”埃美特终于开口了。
“不。”爱德华说得斩钉截铁。
“他不是我们的对手,爱德华,他碰不到她一根毫毛的。”
“他会等待机会的。”
埃美特笑了:“我也可以等待机会。”
“你不懂——你不会明白的。一旦他打定主意猎食的话,就会毫不动摇,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我们必须干掉他。”
听了这个主意,埃美特似乎并没感到不安:“这是一种选择。”
“还有那个女人,她是和他一伙儿的。如果交战起来,那个领头的也会跟他们一伙儿。”
“我们这边人足够了。”
“还有另一个选择。”爱丽丝平静地说道。
爱德华把一腔怒火发在了她身上,恶狠狠地咆哮道:“别——无——选——择!”
埃美特和我都吃惊地盯着他,爱丽丝却似乎并不惊讶。爱德华和爱丽丝相互逼视着对方,沉默了很长一会儿。
我打破了沉默:“有人想听听我的意见吗?”
“没有。”爱德华吼道。爱丽丝瞪了他一眼,终于被激怒了。
“听着,”我恳求道,“你把我送回去。”
“不。”他打断了我。
我瞪着他,接着说道:“你把我送回去,我告诉我爸,就说我想回凤凰城的家了。我打点好行装,我们就在那里等着,直到那个追击者注意到了,然后我们就跑。他跟着我们,就顾不上查理了。查理也就不会让联邦调查局调查你的家人了。到那时,你想带我到哪个该死的地方去都行。”
他们盯着我,全都惊呆了。
“这主意不赖呀,真的。”埃美特的惊讶绝对是一种侮辱。
“没准儿还真管用——我们岂能置他父亲的安全于不顾。你明白的。”爱丽丝说道。
大家都看着爱德华。
“这太危险了——我不想让他在她周围一百英里的范围内出现。”
埃美特显得成竹在胸。“爱德华,他斗不过我们的。”
爱丽丝想了一会儿,“我看他没有采取行动,他想等待我们把她一个人留下的机会。”
“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要求你把我送回去。”我想说得坚决一些。
爱德华用手指按着自己的太阳穴,紧闭着双眼。
“求你了。”我的声音小了许多。
他没有抬头。再次开口时,他的声音听上去都筋疲力尽了。
“你今晚就得离开,不管那个追击者看没看到。你告诉查理,就说你在福克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怎么说管用,就编什么给他听。手里摸到什么就装什么,然后跑到你的卡车里。我不在乎他对你说些什么,你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听清楚了没有啊?从你穿过门阶的那一刻起,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吉普车又轰隆隆地发动了,他把车子掉了个头,轮胎发出了尖叫声。速度仪表盘上的指针开始往上蹿。
“埃美特?”我喊道,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哦,不好意思。”他把我松开了。
好一阵子,谁都没有说话,只有引擎的隆隆声,这时爱德华又开口了。
“我们就照下面的计划行事。我们到了房子跟前后,如果追击者不在那儿,我会陪着她走到门前,接下来她有十五分钟的时间。”他从后视镜里瞪了我一眼,“埃美特,你负责房子外面,爱丽丝,你负责卡车,她一到车上,我就会上车。等她离开后,你俩就可以把吉普开回家,告诉卡莱尔。”
“不行,”埃美特打断了他,“我跟你们在一起。”
“好好想想,埃美特,我不知道自己会离开多久。”
“直到我们知道要耗到什么时候为止,我都跟你们在一起。”
爱德华叹了口气。“如果追击者在那儿,”他板着面孔继续说道,“我们就接着往前开。”
“我们会在他之前赶到那儿的。”爱丽丝充满信心地说道。
爱德华似乎接受了这个判断。不管他和爱丽丝之间有什么龃龉,现在他一点都不怀疑她。
“吉普车怎么办?”她问道。
他的声音有点儿生硬:“你把它开回去。”
“不,我不开。”她从容地说道。
又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遍那串我听不懂的脏话。
“我们不能全挤在我的卡车里。”我轻声说道。
爱德华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
“我认为你应该让我一个人走。”我的语气更加平静了点。
这次他听见了。
“贝拉,求求你照我说的去做,就这一次。”他紧咬着的牙缝里蹦出来这么一句。
“听我说,查理不是弱智,”我反对道,“如果明天你们不在镇上的话,他会起疑心的。”
“那不相干,我们要确保他的安全,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追击者怎么办?他看到你今晚的举动了。他会认为你跟我在一起,无论你在哪里。”
埃美特看着我,又露出了带着点侮辱的惊讶神情。“爱德华,听她的话,”他劝道,“我觉得她说得对。”
“是的,她说得对。”爱丽丝附和道。
“我不能那样做。”爱德华的声音很冷酷。
“埃美特也应该留下来,”我继续说道,“他肯定也注意到了埃美特。”
“什么?”埃美特把目标对准了我。
“你留下来,会更好地收拾他一下子。”爱丽丝表示同意。
爱德华以怀疑的目光盯着她:“你认为我应该让她自己一个人走?”
“当然不是,”爱丽丝说道,“贾斯帕和我陪她去。”
“我不能那样做。”爱德华又说了一遍,但这次声音里有了一点妥协的迹象,他开始觉得有点道理了。
我极力地劝说着:“在这里拖延一个礼拜——”我从镜子里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于是补充了一句,“——几天的时间,让查理看到你们没有绑架我,同时也让这个詹姆斯钻到迷魂阵里来无名小说-整理-提供下载,白费一番劲。确保他根本找不到我的踪迹,然后再来和我碰头。当然,要兜个圈子,然后贾斯帕和爱丽丝就可以回家了。”
我看得出来他开始考虑这个方案了。
“在哪里和你碰头?“
“凤凰城。”自不待言。
“不,他会听到你要去那儿的。”他不耐烦地说道。
“显然,你要设法让这个听起来像个诡计。他晓得我们会知道他在偷听,他绝对不会相信我会真去我嘴上所说的地方。”
“她还真恶毒。”埃美特哧哧地笑着说。
“要是这个行不通呢?”
“凤凰城可有几百万号人呢。”我告诉他。
“要找到一本电话簿可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
“我不会回家的。”
“哦?”他问道,听得出来他觉得很危险。
“我已经不小了,完全可以找个自己的去处了。”
“爱德华,我们会跟她在一起的。”爱丽丝提醒他道。
“你们在凤凰城做什么呢?”他严厉地问道。
“待在家里。”
“我有点喜欢这个方案。”毫无疑问,埃美特在想着困住詹姆斯这件事。
“你闭嘴,埃美特。”
“你想啊,要是我们试图骗他上钩,而她也在旁边的话,那么我们中有人受伤的可能性就要大很多——要么她会受伤,要么你因为要保护她而受伤。而现在,要是我们单独对付他的话……”他的声音低了下去,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我没猜错。
我们开进小镇的时候,吉普车已经是在缓缓地往前爬了。尽管我刚才说了这么一大通天不怕地不怕的大话,可现在我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汗毛一根根地竖了起来。我想到查理一个人待在家里,于是努力壮起了胆子。
“贝拉,”爱德华的声音十分温柔。爱丽丝和埃美特望着各自身边的车窗外,“你要是出现了闪失——任何闪失——我都将唯你是问,你明白吗?”
“明白。”我倒吸了一口气。
他转头问爱丽丝。
“贾斯帕对付得了吗?”
“你就信任他一回吧,爱德华。综合起来看,他表现得非常非常不错。”
“你对付得了吗?”他问道。
优雅可爱的爱丽丝撅起嘴唇,做了个可怕的鬼脸,喉咙里发出一阵吼声,吓得我缩起身子,紧紧地靠在了靠背上。
爱德华朝她笑了笑。“还是别说出来了,你自己留着吧。”他突然小声咕哝道。
查理还在等我,没睡。房子里所有的灯都亮着。我得想出个法子让他放我走,可脑子里一片空白,这不会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爱德华缓缓地把车开过来,紧靠在我的卡车后面停下。他们仨全都很机警,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竖起耳朵听着林中的每一个动静,睁大眼睛看着每一片阴影,竖起鼻子嗅着每一种气味,在寻找着什么不太对劲的东西。他们关掉引擎,继续在那里听的时候,我一动不动地坐着。
“他不在这儿,”爱德华紧张地说,“咱们走。”
埃美特凑过来帮我解开了安全带。“别担心,贝拉,”他的声音很低,但很愉快,“我们很快就会把这儿的事情搞定的。”
我瞅着埃美特的时候,感觉眼里湿湿的。我只是勉强认识他,然而,不知怎么的,一想到不知道今晚之后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到他,我心里就感到十分痛苦。我知道这不过是一丝隐隐的别离的味道,再过一个小时,我就将不得不品尝到这种味道,不得不挺过这一关,一想到这里,眼泪就夺眶而出了。
“爱丽丝,埃美特。”爱德华的话就是命令。他俩悄无声息地溜进了黑暗之中,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爱德华打开了我这边的门,拿起我的手,把我揽入了他臂腕的保护之下。他迅速地扶着我朝房子走去,眼睛始终扫视着夜空。
“十五分钟。”他压低嗓子告诫道。
“我能做到。”我呼哧呼哧地说道,都是眼泪惹的祸。
我在门廊里停了下来,双手捧着他的脸,狂热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爱你,”我小声而又紧张地说道,“我会永远爱你的,无论发生什么事情。”
“你什么事都不会有的,贝拉。”他的话也同样充满了狂热。
“照计划行事,好吗?替我照看好查理,保证他的安全。这件事之后他不会很喜欢我了,我想以后找个机会跟他道个歉。”
“进去吧,贝拉,我们得赶快。”他的声音很急迫。
“还有一件事情,”我动情地说道,“别把我今晚会说的另一句话当真!”他俯过身来,于是我只得踮起脚用最大的力气去吻他那惊讶、僵硬的嘴唇,然后我转身一脚把门踢开了。
“滚,爱德华!”我冲他怒吼了一声,跑进屋砰的一声把门甩上了,他还是一脸的惊异。
“贝拉?”早就在起居室里耗了半天的查理,这时已经站起来了。
“别管我!”我挂着眼泪冲他尖叫道,此时已经是泪如泉涌了。我跑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甩上房门并且拧上了锁。我跑到床前,扑倒在地板上去取我的行李袋。我把手迅速伸到席梦思和床垫之间,去抓那只打了个结的旧袜子,里面装着我偷偷攒下的钱。
查理在捶门。
“贝拉,你没事儿吧?怎么啦?”听得出来他吓坏了。
“我要回家去。”我叫道,语不成声,恰到好处。
“他伤害你了?”他的语气有点儿要发火了。
“没有!”我的尖叫声又高了几个八度。我回头来处理衣柜里的东西,只见爱德华早已经静悄悄地出现在那里了,他正急急忙忙、胡乱地把一摞一摞的衣服往外拉,准备给我扔过来。
“他和你分手了?”查理困惑地问道。
“没有!”我一边尖叫道,越发有点儿上气不接下气了,一边把所有东西都往袋子里硬塞。爱德华把另一个抽屉里的东西扔给了我。此刻袋子已经非常满了。
“怎么啦,贝拉?”查理在门外喊道,又在捶门了。
“我把他甩了!”我也冲他喊道,手里猛拉着袋子上的拉链。爱德华那双能干的手把我的手推开,得心应手地把拉链拉上了。他把带子小心地挂在了我胳膊上。
“我在卡车里面——走!”他耳语了一句,把我往门口推了一把,从窗户里消失了。
我打开房门,打查理身边硬挤了过去,使劲儿拎着沉甸甸的袋子往楼下跑。
“怎么啦?”他尖叫道,紧跟在我的后面,“我还以为你喜欢他呢。”
他在厨房里抓住了我的胳膊肘,虽说他脑子里依然糊里糊涂的,但手上抓得却挺紧。
他把我扭过去脸朝着他,我从他的脸色可以看出他不打算放我走。我只能想到一个逃脱的办法,而这个法子会深深地伤害他,我恨自己想都不该这么去想。可是我没有时间,而且还要保证他的安全。
我抬头瞪着我父亲,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眼里又盈满了泪水。
“我是喜欢他——这正是问题所在。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不能再在这儿扎根了!我不想到头来像妈妈那样把自己拴在这个讨厌、无聊的小镇上!我不会像她那样再犯同样愚蠢的错误。我讨厌这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他的手从我的胳膊上松开了,就像我电了他一下似的。我把目光从他震惊、受伤的脸上移开,夺门而去了。
“贝尔,要走也不能现在走啊,现在是晚上!”他在我身后低声说道。
我没有回头:“我累了会在车上睡的。”
“再等一个星期吧,”他恳求道,依然像挨了电刑似的,“到那时蕾妮就回来了。”
这一句彻底打乱了我的阵脚:“什么?”
查理见我迟疑了,松了一口气,迫不及待地继续说道,差点儿都快语无伦次了:“你出去的时候她来过电话。佛罗里达那边的事情不是很顺利,如果菲尔周末还签不下来的话,他们就打算回亚利桑那去。响尾蛇①的助理教练说他们可能还缺一个游击手②。”
我摇了摇头,想重新整理我目前混乱的思绪。每过一秒钟都会给查理带来更大的危险。
“我有钥匙。”我咕哝道,手里扭着球形把手。他太近了,一只手已经朝我伸过来了,一脸的茫然。我不能再耽误时间跟他争论了,我势必会进一步伤害他。
“让我走,查理。”我以尽量愤怒的语气,把我母亲很多年以前从这同一扇门走出去时说的最后那句话重复了一遍,并随手把门拉开了,“没有好结果,对吧?福克斯真是让我讨厌死了!”
我的这番刻毒话见了效果——查理目瞪口呆地在门外的台阶上呆住了,我趁此跑进了黑夜。空荡荡的院子吓得我命都快没了,我朝卡车那边狂奔,老觉得后面有个黑影在追我。我把袋子扔在了车座上,用力拧开了车门。钥匙都插好了,只差没打火了。
“我明天会给你打电话的!”我大声叫道,极希望那时能把一切跟他解释清楚,虽然明知道自己根本就解释不清楚。我加大油门,迅速开走了。
爱德华伸过手来捉住了我的手。
房子和查理在我们身后消失后,他对我说:“靠边停车。”
“我能开。”我泪流满面地说。
他长长的双手出人意料地搂住了我的腰,与此同时,他的脚把我的脚从油门上推开了。他把我从他的腿上拽了过去,把我的手从方向盘上拧开了,转眼他已经坐在司机的位置上了,而车丝毫没有晃动。
“你不认识路。”他解释说。
我们后面突然亮起了灯,我从后面的窗户向外望了一眼,吓得我睁大了双眼。
“是爱丽丝。”他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又一次抓起了我的手。
我满脑子都是查理在门口的画面:“咱们后面有追击者了?”
“他听清你念的最后那句台词啦。”爱德华一脸严肃地说道。
“你是说查理?”我胆战心惊地问道。
“我们让追击者给跟上了,就在我们后面跑呢。”
我身上都凉了半截。
“咱们能甩掉他吗?”
“甩不掉。”但他嘴上这么说,脚上还是加大了油门。车子的发动机都嗖嗖地发牢骚了。
我的计划突然显得不是那么妙了。
我正盯着后面爱丽丝的大灯,这时卡车突然颤动了一下,车窗外面冒出了一个黑影。
我刚要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嘴就让爱德华的手给堵住了。
“是埃美特!”
他松开了我的嘴,用胳膊搂住了我的腰。
“没事,贝拉,”他保证道,“你会很安全的。”
我们飞速穿过了静悄悄的福克斯镇,往北边的公路驶去。
“没想到小城镇的生活还是令你感到这么无聊,”他说,语气就跟聊天似的,我知道他是想分散我的注意力,“你似乎调整得很不错嘛——特别是最近这段时间。qi書網-无名小说也许我这只是在自夸,我还自以为让你觉得生活更有趣了呢。”
“是我不好,”我忏悔道,没有理会他想转移注意力的意图,两眼望着自己的膝盖,“那是我妈离开他时说的话,我可以说是在暗箭伤人。”
“别担心,他会原谅你的。”他笑了一下,不过笑得很勉强,眼睛以下的部分才能见到笑容。
我绝望地看着他,他看到了我眼神中赤裸裸的惊恐。
“贝拉,不会有事的。”
“可我要是不跟你在一起,就会有事的。”我低声说道。
“我们过几天就又会在一起了,”他说,把我搂得更紧了,“别忘了,这可是你的主意哟。”
“这是最好的主意——当然是我的主意喽。”
他听后笑了笑,笑容有些凄凉,而且很快就消失了。
“怎么会出这事儿?”我问道,声音很有感染力,“为什么是我?”
他两眼阴郁地盯着前边的路。“都是我的错——我真傻,居然就那样把你暴露在他们面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愤怒。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坚持道,“我当时是在那儿,有什么了不起呀。另外两个都没怎么着,干吗那个詹姆斯就一定要杀我呢?到处都是人,为什么偏偏跟我过不去?”
他犹豫了一会儿,想了想才回答。
“今天晚上我仔细观察了一番他的心思,”他低声说道,“我拿不准一旦他见到了你,我能不能想到什么办法加以阻止。你的确也有一部分的错,”他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悦,“谁叫你有这么鲜嫩诱人的味道呢,否则说不定也就招惹不着他了。可我这么一护着你……唉,情况就糟糕多了。他这个家伙,无论猎物大小,还没尝过别人从中作梗的滋味。他认为自己除了猎人还是猎人。他成天想着的就是追逐猎物,他的生活追求就是挑战。我们突然向他发起了一个大的挑战——一大帮身强力壮的战士全都奋不顾身地保护这么一个脆弱的人儿。他此刻是何等的兴奋,说了你都不敢相信。这是他最喜欢的游戏了,也是我们迄今给他带来的最令他兴奋的游戏了。”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愤慨。
他停顿了片刻。
“可要是我当时不在边上,你可能早就成了他的战利品了。”他灰心丧气地说道。
“我认为……我没对别人散发过那种味道……像对你那样。”我吞吞吐吐地说道。
“你是没有,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对他们每个人来说就不是诱惑了。要是你对那条追击者——或者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产生了像对我那样的诱惑力的话,那可能当场就打起来了。”
我打了一个寒战。
“我认为我现在别无选择,我觉得现在除了杀死他,已经别无选择了,”他喃喃道,“卡莱尔会不高兴的。”
我可以听见轮胎轧过桥面的声音,虽然黑暗中看不见河。我知道我们快到了,不得不问他了。
“可是你怎么样才能杀死吸血鬼呢?”
他瞅了我一眼,眼神神秘莫测,声音也突然刺耳起来了:“唯一有把握的办法就是把他撕成碎片,然后再一把火烧了。”
“另外两个会和他一道跟你们打斗吗?”
“那个女的会,劳伦我没把握。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很亲密——他跟他们在一起只是为了方便。詹姆斯在牧场上为难过他……”
“可詹姆斯跟那个女的——他们会想法杀掉你吗?”我怯生生地问道。
“贝拉,你别浪费时间替我担心了,你只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全就行了——求你了,求你别再不顾安危了。”
“他还跟着吗?”
“对,不过他不会袭击这座房子,今天晚上不会。”
他关了灯,摸着黑往前开,爱丽丝跟在后面。
我们直接开到了房子跟前。房子里面灯火通明,但它们却奈何不了不断蚕食的森林所带来的黑暗。车还没停住,埃美特就替我打开了车门,他把我从座位上拉下来,像夹橄榄球似的把我夹在了他巨大的胸前,带着我跑进了门。
我们闯进了白色的大房间,爱德华和爱丽丝在我们的两边。他们都在里面,而且听见我们的响声后已经站起来了。劳伦站在他们的中间,埃美特把我挨着爱德华放下时,我能听到他喉咙深处呼呼的咆哮声。
“他在跟踪我们。”爱德华把话挑明了,两眼恶狠狠地怒视着劳伦。
劳伦的脸色不是很高兴:“我怕的就是这个。”
爱丽丝跳到了贾斯帕的旁边,对着他的耳朵在悄声说着什么,只见她的嘴皮子一动一动的,可见她的悄悄话说得有多快。她俩一起飞快地上了楼,罗莎莉看到了他俩的行动,迅速挪到了埃美特的身边。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既紧张又愤怒,愤怒是因为它们不情愿地瞟到了我的脸。
“他要干什么?”卡莱尔冷冰冰地问劳伦。
“对不起,”他说,“我恐怕,你儿子刚才在那儿护着她,可能把他惹急了。”
“你能制止他吗?”
劳伦摇了摇头:“詹姆斯要是急了,什么也阻止不了他。”
“我们会阻止他的。”埃美特保证道。毫无疑问他不是说着玩的。
“你奈何不了他的,我活了三百年,都没见过他那样的家伙。跟他斗绝对只有送命的份儿。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才加入他的巫会①的。”
他的巫会,我想,当然。在空地那里劳伦作为领导者的身份出现原来只不过是个摆设,做做样子罢了。
劳伦在摇头,他瞥了我一眼,显得很茫然,于是又把目光移回到了卡莱尔身上:“你肯定值得这样吗?”
爱德华愤怒地大吼了一声,整个屋子都听得见,劳伦吓得往后缩了一下。
卡莱尔严厉地看着劳伦:“我恐怕你得做个选择。”
劳伦明白了,他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把每张脸都看了一遍,然后又最后把亮堂的房间扫了一眼。
“我对你们在这儿创造的生活很着迷,可我不会卷入这件事。我跟你们谁都无冤无仇,但是我也不会跟詹姆斯作对。我想我将去北方——去找德纳利峰②上的那支氏族③,”他犹豫了一下,“别小瞧詹姆斯了,他有一个很好使的脑子,而且听觉、视觉等官能都无与伦比。他在人类世界里也是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和你们看上去的样子不差分毫,而且他不会正面攻击你们的……我很抱歉在这里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真的很抱歉。”他低头鞠了一躬,我看见他又一脸疑惑地瞥了我一眼。
“一路平安。”卡莱尔很正式地说道。
劳伦又好好地瞅了一眼四周,然后急匆匆地出了门。
沉默持续了不到一秒钟。
“多近了?”卡莱尔看着爱德华。
埃斯梅已经在动了,她的手碰了墙上的一个难以觉察的袖珍键盘一下,只听哼的一声,巨大的金属百叶窗便开始把玻璃墙遮蔽起来了。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约过了河三英里远吧,他正绕过去跟那个女的会合。”
“怎么计划的?”
“我们把他引开,然后贾斯帕和爱丽丝带着她往南跑。”
“然后呢?”
爱德华的语气斩钉截铁:“贝拉一脱身,咱们就去追他。”
“我看是别无选择了。”卡莱尔表示认同,脸色铁青。
爱德华扭头对罗莎莉说。
“把她弄到楼上去,你俩把衣服换了。”爱德华命令道。罗莎莉反盯着他,跟听见了晴天霹雳似的,脸都发青了。
“我干吗要去?”她愤愤地说,“她对我算什么呀?不就是个祸害——是个危险嘛,你自己惹上了还嫌不够,把我们大家都搭进去了。”
她恶毒的语气令我退缩了。
“罗莎……”埃美特嘀咕了一声,把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把它甩开了。
我仔细观察着爱德华,知道他的脾气,担心他的反应。
他给了我一个意外,他把目光从罗莎莉身上移开,好像她什么都没说,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埃斯梅,您呢?”他冷静地问道。
“没问题。”埃斯梅低声说道。
埃斯梅眨眼的工夫不到就在我的身边了,轻而易举地把我拎在了怀里,我惊讶得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就已经在往楼上冲了。
“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她在二楼门厅不远的一间黑洞洞的屋子里把我放下来时,我气喘吁吁地问道。
“把咱们的气味混淆一下,作用管不了多久,但也许能帮着你逃出去。”我听得见她的衣服落在了地板上。
“我觉得我穿不了……”我迟疑了一下,可她的双手已经不由分说,在把我的衬衣从头上往下扯了,我自己迅速地把牛仔裤脱了。她递给了我一样东西,摸起来像是件衬衣。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袖口找对了,将两只胳膊伸了出来。我刚刚穿好衬衣,她就把她的宽松长裤递了过来。我猛地把裤子提了起来,可是脚却露不出来,太长了。她麻利地把裤脚往上卷了几圈,以便我能站起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她已经穿上了我的衣服。她把我拉回到楼梯上,爱丽丝拎着一个小皮袋,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俩各自抓起我一只胳膊肘,连抬带拖地把我弄下了楼。
我们不在的时候,楼下的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妥当了。爱德华和埃美特准备离开了,埃美特肩头背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背包。卡莱尔在递给埃斯梅一样小东西。回头他又给了爱丽丝同样的东西——是一个很小的银色手机。
“埃斯梅和罗莎莉开你的车,贝拉。”爱德华从我身边经过时告诉我。我点了点头,我以提防的眼神瞥了罗莎莉一眼,她正一脸不满地怒视着卡莱尔。
“爱丽丝、贾斯帕——你们开梅塞德斯。到了南方,你们需要把色调弄暗一些。”
他俩也点了点头。
“我们开吉普。”
我惊讶地发现卡莱尔想跟爱德华一起走。我突然恐惧地意识到,他们组建起了一支猎杀队伍。
“爱丽丝,”卡莱尔问道,“他们会咬钩吗?”
大家都看着爱丽丝,只见她闭着眼睛,平静得叫人难以置信。
终于她睁开了眼睛。“他会跟踪你们的,那个女的会跟着卡车。我们应该能够走得掉。”她的语气很肯定。
“咱们走。”卡莱尔动身朝厨房走去。
爱德华突然到了我身边,他牢牢地抓住我,把我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将我的脸拉过去贴着他的脸,把我提起来,双脚都离了地,而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家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又冰又硬的嘴唇极为短暂地贴了一下我的嘴唇,马上就松开了。他放下我,依然捧着我的脸,他那迷人的眼神散发着炽热的光芒,穿透了我的双眼。
他把目光移开后,两眼一片茫然,出奇地呆滞。
他们走了。
我们站在原地,别人把目光都从我身上移开了,我的眼泪顺着脸无声地直往下淌。
依然一片沉默,这时埃斯梅手里的手机震动了,晃了一下就到了她耳边。
“好啦。”她说了一句。罗莎莉大踏步出了前门,瞥都没再朝我这边瞥一眼,不过埃斯梅经过时还是碰了碰我的脸。
“注意安全。”她俩出了门,可她的话还在我耳边萦绕。我听见我的卡车雷鸣般地发动了,然后就逐渐远去了。
贾斯帕和爱丽丝还在等着,爱丽丝的手机似乎还没响之前就已经在耳边了。
“爱德华说那个女的已经跟上了埃斯梅了,我去把车开过来。”她像爱德华那样消失在了阴影里。
贾斯帕和我面面相觑,他站在我对面的入口处……很小心。
“你错了,你知道的。”他悄声说道。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能体会到你现在的感受——不过你值得我们这么做。”
“我不值得,”我喃喃道,“他们要是有个好歹,那完全是无谓的牺牲。”
“你错了。”他重复道,友好地冲我笑着。
我什么动静都没听见,爱丽丝就已经进了前门,张着双臂朝我走来了。
“可以吗?”她问道。
“你是第一个问我同意不同意的。”我苦笑道。
她像埃美特一样,轻而易举就用她那双细长的胳膊把我拎起来,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然后我们冲出了门,把明亮的灯光甩在了我们的身后。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