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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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雪儿
作者: 张平 | 2007年01月05日 05:27 | 栏目:圣地生涯
美人如秋水,美人如冰雪,美人如雪儿。雪儿明眸皓齿,雪儿顾盼传情。在淡蓝的聚光灯下,雪儿舞得如痴如醉,如梦似幻。金色的长发掩不住樱红的芳唇,飘柔的轻纱隐不去妙曼的身段。美人如秋水,美人如冰雪,美人如雪儿。 那时候雪儿已经跟我学了快两年的中文了。她邀请我去看她的舞蹈演出。演出在特拉维夫市中心一个波希米亚式俱乐部里举行。那是一栋小居民楼的二楼,整层楼被建成了一个大厅,中间是十几排椅子,前面是一个不大的舞台,后面是个卖啤酒香烟的酒吧。所有的窗户都被漆得鲜红的木板封住,鲜红的木板之间,是几幅格瓦拉的肖像,与窗板上的红色相映成趣。这里的演出门票很便宜,观众通常是包场的小团体或者演出者的亲朋好友。至于在台上的,或者是初生的乐队第一次亮相,也可能从此走向舞台录音棚也可能就此销声匿迹;或者是刚入道的政治家社会活动人士在这里对他的第一批听众发表政治见解或者施政纲领,有些此后会捞上一官半职,更多的则不知所终;或者是一些不成功的各类艺人,在这里被各种团体订来作专场演出,维持生计的同时也有机会在观众面前展示自己的艺术才华。这样的俱乐部在特拉维夫市中心有不少,成百上千的人生梦想便在这里生生息息,幻真幻灭。 雪儿便是那些不成功的艺人中的一个舞蹈演员,专长是各种东方舞蹈,印度舞、尼泊尔舞、泰国舞、中国舞,等等。雪儿出入于各个俱乐部之间,演出的机会虽然不多,但她精心预备每一次表演,梦想着能有朝一日被评论家看中而走红。没有演出的时候,雪儿便寻找各种跟舞蹈有关系的工作去做,最多的是在各种舞蹈班里教课,偶尔也接拍电视广告。不工作的时候,雪儿便忙于学习各种课程。而那些课程中只有一门是跟舞蹈没关系的,那便是中文。 雪儿没什么语言天赋,跟我学了两年中文,连“你”、“我”、“他”还分不清楚,每次都得我帮她从头理一遍。常常是刚理完单数,碰上“你们”、“我们”、“他们”就又乱了套了。认识她两个月以后,我就意识到这课程不会有任何成果。于是我开始婉转地劝她放弃中文。雪儿虽然反应不快,但我说过几次之后她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有一次上课时她便说起她小学时听一个老师讲过一点中国的事情,又看了几个中国字。对雪儿来说,那几个中国字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下子便溶进了雪儿的心灵。“从那一天起,中文就好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你也许会觉得这一部分不够好,但你又怎么能放弃它呢?”一席话说得我不好意思再提停课的事情,雪儿也就一直跟我学了下来。 真正理解雪儿“中文是她生命的一部分”是在我去过雪儿家之后。那天晚上,我们一走进她的家门便惊呆了。迎门的客厅墙上挂着一套京剧花旦的行头,两边写满了大大小小的中国字;靠近天花板的地方刷成了天蓝色,画着一群群的小天使。厨房的冰箱被漆成了黑色,上面画着鲜红欲滴的玫瑰,又用白漆写满了大大小小的“福”字。雪儿的卧室更是中国字从地板一直写到了天花板上。总之,雪儿那套四室一厅的房子里除了冰箱之外没别的电器,除了几件必需品之外没别的家具,所以几乎每一面墙都是空的。同时也几乎没有一面墙没被她画过,而凡被她画过的地方必有中国字。从雪儿家出来,我跟太太说这下我明白了为什么像雪儿这样已经三十多岁的美人至今既未结婚也无男友,“那不是家,那是一座庙,男人就算娶上个女神,也没人愿意住在庙里。”  后来我慢慢了解到雪儿写中国字简直写得发疯。有时候她只收很少一点钱,便去帮各种晚会或俱乐部作装潢。所谓的装潢,其实就是用毛笔将中国字写在各种颜色的纸上,然后贴在各处,这在当时的以色列是一种新兴的时髦。有时要求很急,雪儿便连夜赶写,从不抱怨,因为没有什么比她亲笔写的中国字挂出来更让她高兴的事情了。除了写汉字,雪儿还喜欢看所有介绍中国的书。因为她英文不好,我便时常借给她一些翻译成希伯来文的中国典籍,从《论语》、《老子》到《肉蒲团》、鲁迅,找到什么便借给她什么。雪儿看书不快,每本书看完以后却总愿意发点见解。记不得是看了哪本书以后,雪儿忽发奇想,说她想去给一个中国男人做妾,在那种妻妾成群的生活里分一杯羹,“只要我还有在外边跳舞的自由就行。”我听了哑然失笑,告诉她说妾是奴隶身份,哪里来的自由?她这才不说话了。就这样,雪儿总是用自己的理解去认同中国文化,同时排斥自己本来的犹太传统,“我算什么犹太人呢?”雪儿常常这样问我也问她自己:“我从来不去犹太会堂,不遵守任何教规,也不念任何犹太经典。我甚至连投票也从来不去?”的确,雪儿好像是逆着犹太人的天性而生的。犹太人精明,雪儿却是个天生的数字盲,买东西都搞不清该找多少钱;犹太人对现代科技有卓越贡献,雪儿却不开车、不看电视,至今连电脑都不会用。雪儿自己也承认:这世界上只有两件事情让她操心,一件是舞蹈,另一件便是中文。 雪儿第一次去中国以前不知看了什么介绍中国的书,以为到了那儿就能看见满街都是皇帝坐了骄子到处跑。结果中国既没有皇帝也没有轿子,让她颇感失望。不过中国的舞蹈和戏剧很快就填补了这段空白。她在四川学了足足半年的时间,带了成箱的中国戏曲行头兴高采烈地回到了以色列。但她第二次去中国却扫兴而归。那次雪儿在尼泊尔学习舞蹈,结束后打算入境中国,转两个礼拜再回国。不知她的签证出了什么问题,在中尼边境,中方拒绝让她入境,此时雪儿所有的行程都已定好,因为拿的是便宜机票,没法子退票,若无法成行,便会损失惨重。她在边境苦苦求情,办事人员却不肯通融,结果她只好扫兴回到加德满都。我问她当时的感受是什么,她说:“我当时满脑子转来转去就是一句话:我不恨中国人,我不恨中国人,这都是那几个官僚的错,我不要恨中国人。”也许是官僚的错,也许是雪儿自己的错,但无论如何,就她这一句“我不恨中国人”也就足以让我刮目相看了。 雪儿读书算术不大灵,形体动作却远远强过一般人。有一年美国的犹太少年夏令营要找一个教授形体语言的教师,便有人把雪儿推荐了去。教了两个月的夏令营之后,雪儿在芝加哥的一家俱乐部找到了一份跳舞的工作,便租了一套房子住了下来。工作是在晚上,白天无所事事的雪儿很快便打上了那套房子的主意,没多久,那套房子便被她改造成了另一座中文庙,从墙上到冰箱上全画满了中国字。雪儿的房东偶尔发现了这些史前壁画般的新装饰品,气了个发昏第十一章,硬逼雪儿赔偿所有装修损失。雪儿看看大事不好,便卷卷铺盖,一溜烟地逃回了以色列,留下她的房东在“大雄宝殿”上跳脚骂街。 不过这次雪儿却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她在芝加哥跳舞时认识了一个比她小七八岁的犹太青年。两人很快就如胶似漆地住到了一起。小伙子虽然年轻,却已经在一家电器公司做到了经理。不知是着迷于雪儿的美色还是她的东方色彩,这位从未离开过美国的小伙子毅然辞去工作,跟着雪儿一起来到了以色列,并计划一起去东方旅游。对这个男朋友雪儿差不多样样满意,只是有一点遗憾,那就是他身上缺一点中国的东西。为了弥补这一遗憾,雪儿要求他在身上刺上汉字,并跑来咨询我,亲自确定了要刺哪些汉字。小伙子虽然满心不情愿并一再抗议,但在雪儿断绝关系的威胁下也只好英雄气短,乖乖满足了雪儿的心愿。 如今两人正在印度,雪儿学舞蹈,身上刺了汉字的男友在学一种乐器。雪儿隔三差五给我来信,每一封信上都说:“我们的下一站是中国。”落款便是“雪儿”两个汉字。那字写得飞扬飘逸,恍惚间便是她婀娜的舞姿在彩笺上翩然欲出。 张平 2006年6月14日 改定于特拉维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