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鲁晓夫回忆录：朝鲜战争

  

赫鲁晓夫回忆录：朝鲜战争
现在我想讲讲有关朝鲜事务方面我所亲历的一些事情。好像是在1950年我重新到莫斯科工作的时候，抑或稍早一些，在我重返莫斯科之前，金日成金日成(1912~1994)1932年起参加朝鲜抗日解放运动，1948年起任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内阁首相，1949年起任朝鲜劳动党中央委员会主席(1966年起为总书记)。率代表团访向我国。他在与斯大林会谈时提出一个问题：他想用武力试探南朝鲜的虚实，并说只要北朝鲜一动手，那边就会发生内乱，建立起像北朝鲜那样的人民政权。斯大林对此并未加以抵制。因为这正好迎合了斯大林的观点和信念，何况这里还有一个朝鲜内部的问题：北朝鲜希望向南朝鲜处于李承晚李承晚(1875~1965)1948~1960年任南朝鲜总统，在人民起义的压力下退职。统治下的同胞伸出友爱之手。
斯大林与金日成商定，由金日成细加斟酌，考虑好一切，带上具体的计划再来一次。不知是事先已经约好他什么时候来，还是一俟他考虑停当之后立即便来。反正金日成又来了一回，向斯大林报告说，他完全相信此事必然成功。斯大林表示了某些疑虑；他担心美国究竟会加以干预呢，还是装聋作哑？两人都倾向于认为，如果速战速决（而金日成确信一切都会迅速发生），那么美国的干涉就可以排除，他们不会动用自己的武装力量介入。
不过斯大林仍然决定就金日成的建议征求毛泽东毛泽东（1893~1976）1950年任中共中央主席和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主席。的意见。我应当明确地声明，这次军事行动并非斯大林、而是金日成提出的。金日成是首倡者而斯大林却未加阻止。而且我认为，任何一个共产党人都不会阻止这种一心想将南朝鲜从李承晚和美国反动派手中解放出来的满腔激情。那是与共产主义世界观相抵触的。我在此事上并不想谴责斯大林，相反，我完全站在他的一边。如果当时正好要我来拍板，我肯定也会采取同样的决策。毛泽东也做出了肯定的答复。现在已经无法一字不差地记起斯大林征求意见时使用的原话了。据我所知，他是询问对方如何看待这类行动的实质和美国是否会进行干预？毛泽东回答时赞同金日成的建议，并发表意见说，看来美国不会加以干涉，因为此事纯属内政问题，应当由朝鲜人民自己解决。
我记得，在斯大林别墅的午宴上大家开了许多玩笑。金日成给我们讲朝鲜人的生活习惯、朝鲜的气候、种植水稻的环境和捕鱼的事。他谈到了南朝鲜的许多好处，论证说朝鲜两部分统一之后将会变得更有价值，将能保证自己整个工业的原料供应，也就能依靠捕鱼、种植水稻和其他农作物满足人民的食品需求。我们大家预祝金日成成功，期待他能真正取得胜利。我们此前即已在武装北朝鲜，但在那次宴会上并未谈及究竟给北朝鲜提供什么样的武器装备。我个人对此并不清楚。不过我认为，不用说金日成已经获得或者即将获得所需数量的坦克、火炮、枪支、其他军事物资和工程装备。我国的空军掩护着平壤并驻扎在那里。
我一直完全无法理解的是，正当金日成准备进军之际，为何斯大林召回了我国的顾问；原本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军队的各个师都有我国的顾问，也许团里也有。斯大林悉数召回了替金日成出谋划策和协助他组建军队的顾问。我当时就曾向斯大林讲了自己的意见，而他对我的异议却抱着十分敌对的态度："不行！他们有可能被俘。我们不希望出现指控我们参与此事的证据。这是金日成的事情。"如此一来，我们的顾问便不见了踪影。这一切将朝鲜民主主义共和国军队置于十分困难的境地。
到了预定时刻，战争开始了朝鲜战争自1950年6月25日持续到1953年7月26日。，进展顺利。北朝鲜迅速向南推进。然而遗憾的是，金日成预计的情况并未发生，他预计的是枪声一响，南方人便会从内部奋起，爆发起义，推翻李承晚。只是由于北朝鲜军队向前推进，才得以清除南朝鲜李承晚集团的势力。所遭遇的抵抗软弱无力。这方面金日成估计得很正确：南方的部队不堪一击，无力自保。这证明了南朝鲜李承晚的那套制度不得人心。但内部的反抗力量还不足以举行起义。看来，准备起义的组织工作做得不够充分。而金日成本来以为，南朝鲜遍布共产党的组织，它们只待一声号令，便会立即发动人民起义。不，起义并没有爆发。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军队占领了汉城，顺利向前推进。我们大家都欢欣鼓舞，希望金日成不断取得新的胜利，因为就性质而言，这是一场解放战争，而且并不是一国人民对另一国人民的战争，而是阶级战争：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工人、农民和知识分子，在一贯坚持社会主义原则的劳动党领导下与资产阶级进行斗争。也就是说，这场战争是一种进步的现象。不过，当金日成的军队打到釜山的时候，却士气不振起来，而釜山是南方最后一个海港大城市。本来应当将其一举攻克，迅即结束战争。那样一来，就会诞生一个统一的朝鲜，国家不再分裂。毫无疑问，一个更加强大的社会主义朝鲜必将出现，工业兴盛，原料丰富，农业发达。然而这种事情却始终没有发生。
当南方发生激战的时候，我感到非常不安，因为我们得到情报，称金日成的心情十分悲痛。我深切地同情他，再次提出建议："斯大林同志，干吗我们不给金日成提供一些专业水平更高的帮助呢？他本人虽然打过游击，但并不是军人。"我心想，他的确是个革命家，一心想为人民而战，解放整个朝鲜。他希望朝鲜独立。而现在所面临的却已经是与美国武装力量开战……
我国驻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大使什特科夫捷·福·什特科夫（1907~1964）中将（1944年起），1948~1951年任驻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大使，1959~1960年任驻匈牙利大使。是联共（布）列宁格勒州委第二书记，在伟大卫国战争期间获得过中将军衔。他尽管是战时的将军，却也并非职业军人，没有受过军事教育，他的意见无论如何也不能代替受过作战训练的专业技术军人。而我们有马利诺夫斯基元帅。他在战时曾担任过贝加尔方面军司令员。为什么现在不将马利诺夫斯基派往某个地方，让他匿名周密布置作战行动，做出必要的指示，从而给金日成提供帮助呢？时任远东军区司令员的克雷洛夫尼·伊·克雷洛夫（1903~1972）苏联元帅（1962年起），两次苏联英雄（1945），1963年起任战略火箭部队总司令。1947~1956年曾任远东军区部队司令员和第一副司令员。将军也能从事同样的工作。
斯大林再次对我的建议做出了强烈反应。我太吃惊了！因为正是他对金日成表示赞许，非但不曾加以阻止，还鼓励人家采取这场行动。我们也给金日成提供了相应的武器装备。总之，我们完完全全是站在他一边的。没有我们的援助，他肯定什么也干不起来。我认为，我们的武器装备是起决定作用的援助。但是，如果我们提供专业技术人员的援助，这些人能够清醒地估计战场的力量对比，会使北朝鲜必胜无疑。我想，要是金日成能从我们这里再得到一个、至多两个坦克军，那么他就会加速向南推进，一鼓作气占领釜山。连美国报刊事后都说，如果釜山被一举攻占，华盛顿就不会决定动用比已经参战部队更多的美国武装力量来干预这场冲突。然而这事始终没有发生。
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军队的作战行动严重受阻，正当此时，又遭到了美国登陆部队的袭击。美军夺回了汉城，接着继续向前推进，越过了当年划定的南北朝鲜分界线--三十八度纬线。对北朝鲜和金日成本人而言，形势岌岌可危。我国大使发回了关于金日成精神状态的悲情报告。金日成认为可以进山打游击，但决不向敌人投降。
当此种威胁降临之时，斯大林已经准备接受一切，容忍北朝鲜被打败、美国人直抵苏联陆上边界的既成事实。我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就北朝鲜局势交换意见的时候，他说："也罢，现在就让美国在远东成为我们的邻居好啦。他们就要到那儿来了，但我们眼下不想和他们打仗。我们还没有做好战争准备。"谁也没有再向他提出什么意见，这个问题也就不再讨论了，因为这件事整个都是由斯大林亲自处理，这个问题似乎已被视作斯大林个人的问题。
即使我国部队当时在那里，那也只是对一些飞机场起保护的作用。这些机场是位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境内呢，还是分布在满州地面，现在我已记不清楚了。当时旅顺港和大连还归我们所有。战争爆发初期，我们的空军胜利完成保护城市和电站的任务，使之免遭轰炸，击落了美军飞机。那里的我国空军基本上都装备的是米格-15型歼击机，这是一种使用喷气发动机的新型战机，机动能力强，性能良好。美国人在战争过程中重新装备了自己的空军，启用了威力更大、速度更快的新型歼击机。同它们相比，我们的米格-15甘拜下风，我们在空中开始吃败仗。美军如今可以闯入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的领空，肆无忌惮地狂轰滥炸，而我们已无力提供保护，丧失了原有的制空权。
这时候周恩来周恩来（1898~1976）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务院总理，中共中央书记和政治局委员。来到我国。我没有参与他和斯大林的会晤。斯大林当时正在南方，周恩来便直接飞到了那里。这次会谈的情形我是后来在周恩来回国后才听说的。斯大林回到莫斯科后对我们讲，周恩来是受毛泽东委托前来商量对策的，他问斯大林可否派中国军队进入北朝鲜：北朝鲜已经没有部队了；必须截断南朝鲜人和美国北进的道路；抑或不值得这样做？
起初周和斯大林得出结论：中国不值得进行干预。可是后来当周恩来准备启程回国时，不知是谁又补充提出倡议（要么是周奉毛之命，要么是斯大林），于是他们回头重新讨论这个问题，其后便同意中国出面支援北朝鲜。中国部队早已对此做好准备，集结在与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接壤的边境上。会谈双方认为，这些部队完全足以取得胜利，一定能打败美国和南朝鲜军队，恢复先前的局面。于是，周恩来返回中国，我未能见到他，也不曾听过他讲话。所以我这里所说，仅仅是事后从斯大林本人那里听来的情况。
我甚至记不清前来我国的人确乎是周恩来呢，还是别的什么人？想必就是他了。而且我认为，他是当时处理复杂事件最聪明的人，毛泽东的主要"通信员"，一个善于随机应变、十足现代的人，与这样的人可以无所不谈，完全可以做到相互理解。问题就这样决定了，中国参战，不过要用志愿军的方式。中国并没有宣战，只是往朝鲜派出了志愿军。这些志愿军由彭德怀彭德怀（1898~1974）中国共产党党员（1928年起），中国红军历次征战的参与者，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1935年起)。1945~1949年指挥中国人民解放军各集团军与蒋介石分子作战。自1949年起任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随后担任过一系列高级职务。中国"文化革命"期间遭到迫害。指挥。毛对彭德怀给予高度评价，说这是中国军界最出色最耀眼的一颗明星。
于是展开了一场又一场新的战斗。中国人成功地阻止了南朝鲜军队和美国军队向前推进。现存有一些彭德怀向毛泽东报告形势的文件。彭草拟了许多内容详尽的电报，阐述了对美作战的计划。其中确定了战线，预定了期限，说明了所需的兵力。他斩钉截铁地宣称，敌军必将被包围和打败，它将遭到决定性的侧击。总之，在这些彭报告给毛、毛又转发给斯大林的计划中，美军数次被击溃，战争已近尾声。
遗憾的是，战争并未结束。中国遭受了重大失败。我们得到消息，在一次指挥所遭遇空袭时，中国将军、毛泽东的儿子牺牲了。毛泽东就这样在北朝鲜失去了儿子。战斗仍在继续，十分激烈，也无比残酷。中国伤亡惨重，因为他们的作战技术装备和武器远逊于美国。中国的战术主要建立在利用有生力量的基础之上，防御如此，进攻也是如此。战争持久不决。后来战线固定下来。双方似乎都止步不前，都在顽强固守。北朝鲜同中国一起开始渐渐迫使南朝鲜和美国人节节后退，从而占领平壤，将敌人逐到了三八线附近。
斯大林去世时，战争仍在继续。我对这次战争过程的描述十分简略，因为我全都是凭记忆来谈，而解决对北朝鲜人给予军事技术援助问题的文件我从未见到。除去斯大林之外，我国恐怕谁也没有见过。不过我们在这方面的政策原则我还是了解的。我们所收到的我国驻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大使发回的各种文件，我全都看过。
那时候我已经得到了斯大林的承认，开始阅读呈送给政治局的全部邮件。斯大林下令给我分发这类文件，而从前类似的邮件我从未收到过。例如，战后我在乌克兰工作期间，呈报给政治局的邮件中除了直接涉及乌克兰或我个人问题的文件之外，我一无所有。现在我则能收到彭德怀各种报告的文本，那是毛泽东转给斯大林，斯大林又分转给我们的。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更好地了解朝鲜的情况了。
关于朝鲜战争结束的情况，我以后再谈。
来源：《赫鲁晓夫回忆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