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遭高温烘烤 城里居民躲进十八梯防空洞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2:00:36

渝中区十八梯,人防工程洞里洞外挤满了前来纳凉的市民。记者 严明 摄

重庆市江北区溉澜溪青草坝,高温持续已久,长江岸边干裂的泥块。 陈艺丰 摄
  夜里,尹达新在一块旧手帕上认真地写上儿子家的地址和电话,塞进上衣的口袋里。也许下次再中暑,这就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连日以来,在重庆的市民中,人们似乎已经到了“谈温色变”的地步,前段时间本地媒体爆出的“10位市民因高温死亡”的事件被编成不同的版本在民间流传,一些旧城区的老人还因此提前准备了遗嘱塞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都叮嘱儿孙一遍。同时,由于高温导致的干旱,有人开始担心明年粮食的收成;也有人开始对这个惯以生活的城市开始产生怀疑,并开始担忧这个城市的未来。
十八梯防空洞
8月26日晚饭刚过,居住在渝中区新民街的86岁老人尹达新离开那座几乎与他同龄的灰色小平房,蹒跚着向十八梯防空洞走去。
这几乎是他自7月份以来每晚的“必修课”。今年夏天重庆热得有点疯狂,前段时间连续保持40℃以上高温的天气,让市内各大小防空洞成了避暑胜地。每天傍晚过后,附近的居民就会一家老小带着竹席枕头来到防空洞口,或躺或坐,占据所有看得见的空间。
在老尹的记忆中,这么热的夏天在上世纪30年代和60年代也分别遭遇过,但那时毕竟年轻,摇一把葵扇就熬过去了。但现在老尹的脖子和胸口上长满了痱子,又红又紫,有些地方还开始脱皮。“像蚂蚁在咬,一流汗还会感到刺痛。”
不到20分钟,老尹来到十八梯那道著名的青石步道前。他以伞当拐,一步一步往下挪。闷热的空气中夹杂着煤屑和米酒的气味。这里曾是重庆的老城区,保留着大量解放前的旧建筑和窄街小巷,连同那原汁原味的老重庆生活。
步履缓慢的老尹果然来晚了,防空洞口50米开外,不要说是躺了,就连站着都要十分小心,不然就会踩到别人的头发或脚趾。
人海还在不断增加,这情形老尹在60多年前好像也见过,抗战后期日本飞机疯狂地轰炸“陪都”,人们背靠背挤在防空洞里求生的日子他至今仍清晰可忆,而这一次人们需要这些洞穴抵抗的,则是这该死的气温。
老尹在环望了10分钟之后,竟碰到了今天最幸运的事——旁边一位母亲模样的女人抱起旁边的孩子示意他坐下。一阵凉风吹来,老尹长长舒了口气,暂时忘记了身上那阵缠人的瘙痒。
街坊们各据山头后就开始自娱自乐起来,纸牌、麻将、收音机、京剧,小孩子在楼梯上追逐打闹,女人在树头下旁若无人地喂奶,还有人修脚、喝茶、玩老式电子游戏机、谈妯娌琐屑或天下大事……在一片嘈杂的声音中,这片老城区似乎一下子回到了30年前的半导体时代。
老人们的顾虑
身边的年轻人在石梯上快步上落,尹达新露出羡慕的神情。他微笑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星,看见前方居委会门口挂着的黑板,上面写着当天主城区的最高气温——36.4℃。
这样的“低温”在两个星期前是难以想象的。尹达新还清晰地记得那是8月15日的下午,太阳恶毒地煎烤着大地,大多数没有安装空调的十八梯居民纷纷走出蒸笼般的房子,发了疯似地寻找一切能遮荫的物体。
老尹在一棵大树下渐渐昏沉,当视觉开始晃动和模糊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中暑了。老尹已经忘了是怎么被儿子背回去的,只记得第二天,尹达新从报纸上吃惊地读到一则消息——昨日重庆最高气温达到44.5℃,创53年来的高温纪录。而且,和老尹一样有中暑症状的还有另外1.4万名市民。这也让这位86岁的重庆低保老人几乎要重新认识这个相处了近一个世纪的城市。
那天之后,尹达新被家人劝留在家中,直至20日晚重庆下了大旱以来的第一场雨,加上他那被捂出的半身痱子,老尹才重获自由。
在吹了几阵20多度的天然凉风后,暑意尽退的老尹披上一件薄衬衣。这时,一阵悠扬的琴声从身后传了过来,老尹知道那“三大把”又来了。这是一个由三个街坊临时组成的小型乐队,一把二胡、一把小提琴和一把三弦,每天定时定点的表演驱散了人们的无聊之苦。
“三大把”今晚又从那几首老歌开始表演,《牧羊曲》、《红梅赞》、《军港之夜》……老尹清了清含混的嗓子,跟着大伙儿唱了起来。
快接近晚上9点了,十八梯四周高耸的现代建筑将灯光效果发挥到极致。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在冷气十足的健身中心落地玻璃前踏着跑步机,解放碑步行街的酒吧映射出刺眼的霓虹,家庭主妇从大型购物中心走出来后马上钻进出租车……各式空调“助纣为虐”地将热气喷往地势低洼的十八梯,人为地制造了一个高温漩涡点。
在享受了近4小时的“天然空调”后,老尹起身准备回去。他像往常一样到青石长梯旁边一家老式面馆里要了碗清茶。周围的人议论纷纷,原来是今天的报纸登出未来一周重庆主城区气温将再度逼近40℃。
人们似乎已经到了“谈温色变”的地步,尤其是前段时间的中暑高峰期,本地媒体爆出的“10位市民因高温死亡”的事件被编成不同的版本在民间流传,一些旧城区的老人还因此提前准备了遗嘱塞在枕头底下,每天睡觉前都忧心忡忡地叮嘱儿孙一遍。
老尹又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此时的防空洞前热闹不减,有些人还开始铺起了行军床,准备在这里过夜。不远处,老式录像厅里的劣质港产片发出嘈杂的声音,小贩们卖西瓜和黄花梨的吆喝声依然响亮,被热醒的婴儿在母亲怀抱中放声大哭……老尹微笑看着这一切,点燃5分钱一支的叶子烟,吐出一片白雾。

朝天门码头,孩子们嘻嘻哈哈地跃入水中。记者 严明 摄

老人一早抢占了有利位置,坐着打起了瞌睡。记者 严明 摄
124路公交车
第二天——8月27日——中午,较场口,124路普通公交车司机郭敏在换挡后下意识地往发动机盖的方向搭了一把,结果扑了个空。郭敏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汗水。就在几天前,这里还放着一袋冰块,长时间坐在50多度的驾驶环境中,“烤冰”成了最有效的降温方法。
今天阳光的猛烈程度超出了郭敏的想象,像是蛰伏了许久之后的一次总爆发。她想起了早上刚回到调度室时同事们那些无奈的神情——在短暂降温了5天之后,重庆又重新发布了橙色高温预警。
她很怀念7天前的那场大雨。20日的傍晚,在经历了一阵令人窒息的闷热后,豆大的雨点伴着闷雷往地上砸,刚才还神情木讷的乘客们顿时活跃起来,把手和头伸出窗外,欢呼着、叫喊着。气温在大雨中骤降,郭敏微笑着加大油门,迎来了今年入夏以来最快乐的时刻。
而现在,40℃以下的“舒适”生活看来就要结束了。郭敏有点担心自己的身体,这几天左臂有点疼,由于长时间被阳光烘烤,晒伤的地方已经开始掉皮,让年仅28岁的她心痛不已。
不过,郭敏还是幸福的,这段时间她成了大伙儿的“明星”,每次出车前,几位男同事总为她灌满一壶冰镇绿豆汤或苦丁茶。郭敏猜想这可能是由于之前发生过的一件小概率事件。
那是8月16日的上午,40多度的室外温度将公交车烘烤成了一个流动的“蒸笼”。郭敏握着发烫的方向盘,忍受着发动机盖缝隙处喷出的热气。当车停靠在两路口站时,一个领导模样的男人在10多个人的簇拥下,登上了车厢,后面还跟着几个长镜头。
郭敏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当那个男人投币买票的时候,她才认出他是重庆市市长王鸿举。市长冲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往前开。
市长先与乘客聊天,询问大家的出行和防暑情况。随后市长站到了郭敏的旁边,待车子入站停稳后,他递给她一条毛巾和一瓶水,并叮嘱她“要注意防暑和交通安全”。
郭敏的车子转上了嘉陵江边,裸露的河床已成龟裂状,江水也几乎停止了流动。一路上郭敏的客源稀少,想必他们又开始涌进空调车里做“沙丁鱼”了。
在一道隧道前,郭敏的右脚不自觉地往刹车方向挪了挪。前段时间有些热得抓狂的市民竟逃到隧道里乘凉,使得不少司机频频急刹。虽然后来经整治有所改善,但仍让人神经紧张。
街上的电子显示牌又开始被气温预报和“温馨提示”占据,诸如“暴晒后不宜马上吹空调”和“炎夏宜穿浅色衣服”等句子取代了先前的房地产广告,预示着这个城市又将进入新一轮的“抗热”状态。
郭敏通过倒视镜看了一下车内的景象,仅有的几名乘客在颠簸中昏昏欲睡,任由额上的汗水慢慢滴落。这一切与车外如火的骄阳相比,多少显得有点无奈和乏力。
必须面对的战斗
城市在高温中似乎已经昏昏欲睡。有心的人们开始担心乡村的情况。若不是看到高速路旁树木枯死的景象,家住江北区的赵君也只会以为重庆的这个夏天仅仅是热了一点而已。
赵君当天就开始在网上搜集重庆旱灾的资料,过于数值化的灾情报道让他有点失望,而这个被高温烘烤的城市对他而言,也开始显得需要重新去认识。于是,他决定做一次实地调查,然后通过网络向人们展示旱灾的第一手资料,以此唤起更大范围的关注和支持。
45.5℃!8月12日的中午,29岁的赵君在綦江县一棵大黄桷树下用温度计测到了这个惊人的数字。或许是担心自带的设备不够精准,赵君思量再三决定将此数值修正为44.5℃。这正好与3天后官方测到的最高温度相一致,并创下了53年来的高温纪录。
由于得不到准确的灾情资料,赵君在四面环山的綦江县赶水镇中心徘徊了很久,最终选择了向其中一座较矮的小山进发。
很快,赵君遇到了第一户农户。正在晒谷的老妇人那木讷的神情和“已经减产过半”的抱怨,更加坚信了他原先对旱情的猜测。
在通往山顶的路上,赵君差点因为高温而晕倒,他赌命般地将三瓶带来的矿泉水往身上浇了两瓶。在这丝清凉耗尽之前,他在山顶的一户破旧的泥草房内,用山泉水恢复了力气。
赵君在山顶泥房的周围看到了他想象中的景象——龟裂的泥土、枯黄伏地的稻谷、即将见底的墨绿色水塘、滴水不出的自来水管、干枯的河床……赵君从农民口中得知,今年有些地方已经绝收,很多枯死的稻谷只能割下来喂牛或是当柴烧。
山路上一段段断裂的水渠也让赵君感到惋惜,这意味着,如果大旱持续,即使水库有水,也无法通过这些水渠发挥效力。他认为,农村水利工程的投入不足,为旱灾的肆虐埋下了伏笔。
赵君后来还在密林中看到一具渴死的牲畜遗骸,这让他毛骨悚然。只有村民们在山上找水偶尔传出的声音,提醒着他这仍是一个有生命的世界。
调查结束前,一个奇怪的老农吸引了赵君的注意,他在一片被晒成粉末状的干土地上徒劳地挥舞着锄头。赵君朝他挥手,换来的却是两道呆滞无奈的眼神。
赵君觉得难以猜透农民们的想法,此时的他更不知道,在相隔不远一个叫三溪村的地方,半个月前,就有100多名村民因忍受不了大旱,请来了法师设坛求雨。
随着对灾情了解的深入,赵君先前的不良预感一一得到了证实。重庆今年遭受了近60年来最严重的旱灾。截至到8月27日为止,重庆全市已有1970万亩农作物受旱,791万人出现临时饮水困难,旱灾造成的经济损失达到61.35亿元。
高温现象以及旱灾发生后,10万重庆灾民被陆续送往新疆摘棉花,以减少旱灾损失;技术人员发射了数千枚炮弹以求人工降雨;企业放假为民让电;以“重庆美女”为卖点的抗旱赈灾义演举行;甚至两只为灾民送水而牺牲的骡子也各被奖励了2000元“抚恤金”……当重庆的人们需要开始重新认识这个一直生活于其中的城市时,他们也正在以各种方式,进行着一场战斗。
高温留下的问题
随着重庆市高温天气的持续加剧,8月28日,重庆市教委出台紧急通知,2006年秋季全市中小学、幼儿园报到入学时间将延后至9月5日。而一大批白领人士也已经组织起来,利用周末时间“逃亡”到贵州遵义避暑。一些从事如“棒棒军”、建筑工人等体力劳动的外地人,也纷纷停工回老家,他们觉得,这个城市的温度已经增加了生存的成本。
对于此次四川与重庆一带发生高温现象,外界有多种解释,其中又以北京地理环境学者王红旗所持的“和三峡大坝有关”的理论最受争议。人们将重庆的遭遇跟政府建设三峡的行为联系了起来,而作为政府机构的气象部门,除了要时刻关注着天气的情况,也需要应对着可能出现的各种声音。
王红旗认为,如果把四川盆地比做一个大木桶,最短的一根木条就在三峡的位置,这个自然形成的狭长缺口成为向盆地输送水气的关键,但大坝使自然地貌遭人为改变,短的木条被接长了,水气循环的主要通道被阻挡,常年累月导致“桶内”气温失衡,伏旱高热天气随之产生,这就是所谓的“木桶效应”。
“我不认为三峡水库是造成高温的原因。”重庆市气候中心主任程炳岩不同意这一观点,“三峡水库是个一典型的河道型水库,虽然对周围地区的小气候有一定的调节作用,但影响范围不大,对气温的影响更只是在垂直方向不超过400米,两岸水平方向不超过2公里的范围内。”
“重庆今年出现的高温伏旱天气,是在全球气候变暖背景下,由大气环流活动明显异常造成的。”程炳岩说,“在这些因素作用下,重庆今年受副高系统持续稳定影响,盛行下沉气流,空气湿度低,降水少,蒸发量大,气温高,最终酿成了有气象记录以来最为严重的持续性伏旱酷热天气。”
此外,日感脆弱的人们开始对这个城市各方的建设开始提出质疑,并对城市的未来产生了担忧。旱灾将其长期存在的水利“欠账”问题暴露无遗——全市至今没有一座大型水库,中型水库也仅有48座,且库容较小。全市耕地面积2420万亩,通过水利工程灌溉的农田仅有956万亩。目前重庆市有近1000座病险水库,其中195座被纳入了国家计划,整治资金需15亿元。目前中央已经下了96座水库的整治计划,投入资金5.7亿元,还需要重庆市配套资金2.9亿元,但到目前为止,重庆市的配套资金还不足7000万元。
由于长期干旱、高温,今年重庆有三分之二的溪河断流,473座水库干涸、干裂。当它们面对可能即将到来的暴雨冲击时,其防汛能力将大打折扣。
市民在担忧着城市的建设,媒体在采访相关专家时,也开始关注这个城市的未来。国家气候中心主任董文杰在接受采访时,也为重庆等地日后应对此类极端气候提出了几点对策:第一,重综合减灾,完善高温预警机制和灾害应急体系;第二,加强对城市弱势群体应对高温的社会救助,保障生命安全和社会稳定;第三,加强科学调度,保障能源和水资源安全;第四,城市建设注重科学规划,改善城市小气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