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色猫系列 3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19:00:29
 伤感旅行
作者:赤川次郎
     
1、跟踪女人
    这样子坐在公园的板凳上,感觉暖洋洋的,真是舒服。
    时值春天——“春”这个字眼,令人联想到悠闲和明媚。但现实里的春天,却是烈
风吹起沙尘滚滚;而且雨下个不停,其实是不太好过的季节。尤其是首都东京。
    那班刚入大公司工作的新人,使挤满了乘客的电车更形混乱,加上常有的罢工示威
而造成的不便……
    可是,这天确是少有的春暖、祥和的一日。
    警视厅搜查一科的刑警这样子呆坐在公园的板凳上,并不表示天下太平,刑警没事
可做。片山义太郎之所以坐在这里,自然有他的一番原因。
    片山紧张得很,一直将手搭在外套底下的手枪上,等候世间少有的凶恶犯人出现—
—这只是片山无聊时的幻想而已。
    其实他出来做侦查工作,想见某公司的社长。但去到公司时,当事人却外出了。公
司的人说他两小时以后才回来,片山没法子,只好在这里消磨时间。
    跟电视中的刑警不一样,总不能一直和凶徒搏斗或驳火。否则,无论有多少条命都
没用。
    “——才三十分钟罢了。”片山看看腕表喃喃地说。“应该带本漫画来啊。”
    还有一个半小时,难道要这样百无聊赖地度过!?尽管“等待”也是刑警分内的工
作,但始终和监视不同,因为没有比呆等更无聊了。_
    “石津那家伙在就好了,起码无聊时他会叫会跳……”
    他把目黑警署的刑警石津当作狗或猫看待似地低响着……
    “喂,片山!”
    突然被人用力拍着肩膀,片山吓了一大跳。不可能真是……不,不是石津的声音。
回头一看.是以前在处理某案件时见过面的刑警。
    “嗨!你好——”
    “好久不见”那名刑警咧嘴一笑。“怎样?工作顺利吗?”
    “嗯,还可以——”
    片山这样答着……虽然他从事刑警的工作,但最怕记别人的名字。因此虽然他认得
对方的脸,却叫不出名字来。
    “呃——请问你是哪位?”
    他很想这样问,但又觉得不好意思……
    片山就是这样永远因优柔寡断而迟疑不决。另一方面,过来打招呼的刑警却不知怎
地心神不定。
    “喂,片山。”他压低声音。“你现在有空吗?”
    “嘎?”
    “有一点点时间吗?”
    “时间?一小时左右是有的。”
    “够了!只要拜托你两三分钟罢了。”
    “行是行的……做什么?”
    “喷水池对面那边有个女人,请你偷偷看一下。”
    “啊?!”
    片山漫不经心地望了一下,果然,隔着喷水池对面的板凳上,有个穿红色套装的女
人坐在那里。
    “那个穿红衣的?”
    “对,我正在跟踪她。可是我昨晚吃错东西,弄至今天经常拉肚子,现在我想去厕
所一下。在我回来以前,帮我看住她。可以吧?”
    刑警也是人(虽然侦探也有猫),当然也会发生这种事。
    “好哇,若是她走开……”
    “不要紧,她应该和男人约好碰头的,不会马上离开。那就拜托了。”
    “哦。”
    那个“无名”刑警,向公园角落的厕所冲过去。片山耸耸肩。
    哎,反正有的是时间,也许用来打发时间也不错。
    那个女人穿着抢眼的红色套装,跟踪起来也很轻松方便。
    究竟为什么事跟踪她呢?片山远远打量着她。
    那女人好像蛮年轻似的,套装打扮使她看上去很稳重,顶多二十四五岁吧?!难道
是单身的打工女郎?不,她左手的无名指有戒指在闪亮,大概是早婚的年轻妻子吧。
    穿的是套装,而且拿着的手袋、穿着的鞋子看来都是高级货品。好像过着相当富裕
的生活。
    她抬起稍微俯视的眼睛,仿佛在找人似的环视四周。那女人有点娃娃脸,相当的美
人胚子。但在圆形的脸上,却流露着焦急的神情。
    当然,她被刑警跟踪着,肯定是跟某宗案子有关,不过她本人看上去不像犯罪者。
她在等候的人,会不会是嫌疑犯呢?
    “无论如何,事情与我无关。”片山想。但究究——
    那女人霍地站起来,快步往前跑——叹!不是叫人为难吗?必须再等一阵子才行啊!
    片山的“无言申诉”不可能传达,女人渐渐远去了。
    “糟糕——喂——但是——”
    片山起身,望望那位刑警去的厕所。可是。他完全没有回来的迹象。
    女人快要走出公园了。万一跟不上,可能有关人士会向科长投诉。如此一来,自己
将被批评什么……
    没法子,片山追赶女人去了。
    从公园出到外面马路,片山见到那个女人坐进一部计程车。这可不行——他连忙截
住另一部车。
    “——替我追那部计程车!”片山出示一下警察证后说。
    “所谓的旅程——”片山晴美感慨地说。“诱发我想唱和歌哪。”(注:和歌是短
诗的一种)
    “是呀。”坐在旁边,拼命把大大的身躯缩小的是目黑警署的石津刑警。“我也想
起了一首悱句。”(注:五、七、五共十七个音节组成的短诗。)
    “哦?!哪一首?”
    “吃了柿子,没了金子的法隆寺……”
    ——窗外是重重叠叠的青山绿树,火车悠悠闲闲地走在黄昏的山间。
    “对不起啊,石津,要你来陪我。”晴美说。
    “为了晴美小姐,纵使是来端行李也无所谓。”石津热忱地说。
    他是个单纯——不,纯情的男子,对晴美一往情深,想她想得心都痛了。
    虽然他们同乘一部列扯,但二人之间并不“可疑”,盖因还有其他同行者——
    “喵。”在脚畔的篮子里叫的,当然是三色猫福尔摩斯。
    除了它以外——
    “喂,晴美!还有啤酒吗?这边的全部喝光啦。”一个女孩走过来叫着。
    “碧琪,你喝得好快啊!有是有的,但没关系吗?”
    “当然没事,这一点点酒,醉不倒我的!”
    “见时变得酒量那么好?石津,对不起,可以帮我把那箱啤酒拿下来吗?”
    “是!”
    石津飞快地起立,把钢架上的纸箱拿下来。
    ——今天,是晴美的校友聚会。
    全是晴美高校时代的伙伴,将近十名,全是女的,一同前往温泉乡的途中。十个都
是相当豪饮的,单是在火车上喝的分量就够惊人了。
    为了节省经费,酒是自己带去的。可是,清一色的女子,要她们搬运如此大量的饮
料也很吃力。
    于是,充当干事的晴美向石津打招呼,石津就摇着尾巴飞着来了。果真是货真价实
的来“端行李”。
    “还有半小时左右。”晴美看着表。“抵达时,一定天黑了。”
    “旅馆方面……”
    “应该会到车站来接我们的,好像并不太远。而且听说食物方面招待不错,希望大
家喜欢吧。”
    “我知道。所以——”
    石津想说已为此而少吃一两餐,但慌忙收了口。
    “失陪一下。”
    晴美离座,在摇晃着的车厢通道走去。
    她也因着肚里装了点酒的关系,不禁有点睡意。可是干事总不能在车上睡觉,因此
想去洗个脸。
    在洗手盆那里洗完脸之际,晴美差点跟一个恰好转身的男人相撞。
    “噢,抱歉。”
    “不,对不——”
    二人面对面相视了片刻。
    “——哥哥!”
    “晴美!”片山眨眨眼。
    “你在这里干什么?”不必洗脸,晴美也完全清醒过来。
    “你不是说——要去哪儿施行么?”
    “所以我才坐火车呀。哥哥,你是来监视我的?”
    “监视你干么?”
    这时,“喵”一声,福尔摩斯加入了。
    “福尔摩斯!见到你真好。”片山如释重负地说。
    “晴美小姐。有人说要下酒的小菜——”石津也走过来,看到片山,“咦?这个人
好像片山兄哪。”
    这回,片山的脸僵住了。
    “石津!那么说,晴美说的校友会是胡谈的啦!”
    “不是说谎呀,哎——”
    “现在,石津不是在这里吗?”
    “果然是片山兄哪!”
    “喵。”
    “我等于是你父亲哪。如果你想和恋人去旅行,干嘛不老实说出来?”
    “不是这样得!你听我说——”
    “片山兄为何在这里?”
    “喵。”
    就像歌剧的四重唱一样,以上的对白穿插了福尔摩斯的“喵”声,更加混乱了。
    一直到片山终于明白内情的几分钟之间,为了当事人的名誉着想,作者决定省略过
去。
    “——那么说,哥哥,你在进行跟踪?”回到位子后,晴美追问。
    “对呀——不,见到你就得救了。”片山把晴美吃剩一半的三文治一下子就吃光了。
“借钱给我。”他说。
    “什么?!你没带钱也学人跟踪?”
    “有啥办法?我没想到她会乘搭这种长途火车嘛。”
    “话是这么说……你不是刑警吗?总会多带一点钱在身上吧。”
    “发薪日之前,钱包总是薄薄的。”
    片山把晴美拿出来的一万元钞票迅速收进钱包里。
    “你说跟踪,可以留在这个地方吗?”
    “是呀。”石津说。“不能偷懒哦。”
    片山狠狠瞪他一眼,石津连忙把眼睛移向窗外。
    “天色完全暗下来啦。”
    “火车在开着。只要她不跳火车,准跑不掉的。”
    “那你为什么跟踪那女人?”晴美说。
    “不知道。”
    “——你说什么?”
    “为势所迫嘛。”
    片山把在公园遇见相识的刑警,受他所托而钉着那女人的经过,结果跟到这部火车
来的始末说了一遍。晴美哑然。
    “开玩笑吧!在路上不能联络那刑警吗?”
    “没法子。那女人在上车之前,根本没停过一分钟。”
    “尽管如此……”晴美惊愕得连话也说不出来。“其实你可以拜托一下火车司机,
请他从车站打电话去东京不就行了吗?”
    “我也是刑警,那点早就想到了。”
    “那么,联络上了?”
    “不行。”
    “为什么?”
    “托我代为跟踪的刑警,脸孔是有印象的,可是他的名字和所属单位都想不起来。”
    “那么一来——”
    “无从联络啦。”
    “慢着,哥哥,你就这样不明不白,不断跟踪那个女人?”
    “有啥法子?为势所迫嘛。”
    晴美带着绝望的心情望向窗外——刚好广播说,马上就到晴美他们要下的车站。
    “噢,我也要回位子去了。”
    片山走向通道时,晴美看也不看他一眼。仅仅挥挥手算了。
    “拜拜——到世界的尽头去吧!”
    “可是,晴美小姐……”石津说。
    “什么?”
    “如果去到那么远,回来的车费不是不够了嘛?”
    “唉!你不知道地球是圆的吗,他最后会回到原来的地方啊。”晴美赌气地说。
    “喵。”福尔摩斯表示赞同……
    另一方面,片山也觉得自己实在很傻。
    可是,来到这个田地,若是停止跟踪、不是更傻瓜吗?!他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嘀
嘀咕咕地说着,“我也不是喜欢才做的。”
    走向自己的位子时,那个穿红色套装的女人,继续一个人坐在他前面不远的位子
上……
    “喝一杯罢了,不赏脸吗?”传来一把男声。片山将步伐停下来。
    有个醉醺醺的男人,在那红衣女郎的旁边坐下。然后,有两名像是伙伴的男人站在
通道,频频向女人劝酒的样子。
    不知是哪儿的上班族,酒量不太好缘故吧,不停地纠缠着她。
    “小姐,没关系吧,现在不懂喝酒的女人没人要咧。”
    “请你们走开。”女人困惑地转眼望窗外。
    “嘿,好无情咧——小姐,一个人旅行是吗?没有什么关系?陪陪我吧。”
    “请别骚扰我。”女人气忿地说。
    “你虽然自大。但你生气的样子更可爱啦。”
    那男的猛然向女人靠近。女人蓦地闪身,在那一瞬间,男人手上的酒倒在女人的衣
服上。
    “干什么?!”女人嚷着起身。“我叫司机来啦!”
    “什么?!谁叫你突然移动,自大自傲的,这算什么!”
    男人突然老羞成怒的样子。
    这种家伙,平时扮作相当有良知的样子,现在就借酒发泄内心的压抑。
    不喝酒的片山,看到那男人籍酒骚扰女人,实在十分愤怒。而且,跟男人一伙那两
个人不但袖手旁观,并且在旁怂恿。
    “——喂!”片山忍不住开口。“你们不要太过分!”
    “什么?!你不要多嘴!”对方很有气势的样子。
    “你有不满吗?!我们三个奉陪!”
    片山总算也是一个刑警,把酒鬼的手臂扭起来当然晓得。
    可是对方有三个人,片山实在没有信心。加上车厢内很窄,一旦骚动起来时,说不
定连累其他客人。
    不如稍微亮一下警察证吧?
    正当片山的手要伸进口装之际,石津的声音传来。
    “片山兄!”
    “你来得正是时候。”
    “有东西吃吗?”
    “我想请你帮个忙。”片山说。
     
2、杀夫
    “会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中尾千惠重复地说。
    “没关系啦,反正我们人多吗,多一个更有气氛。喂,哥哥,你说是不是?”晴美
望着片山的脸说。
    “噢……是啊。”
    除了这句话以外,片山不知说什么才好。
    在车站的门外,晴美等人,还有片山和石津,正在等候旅馆的车。
    “喵。”
    噢,当然,福尔摩斯也一起。还有一个——那个穿红色套装的女人,自称中尾千惠。
    刚乘搭的列车缓缓开动,很快就融进黑暗中了。
    那三个醉男人,因着石津的关系,乖乖地在火车上睡着了。
    “更重要的是,你方便吗?”晴美问。
    中尾千惠点点头说:“我无所谓。”
    “有没有预定要去的地方?”
    “没有,去哪儿都可以。”
    ——好奇怪的女人,片山想。
    因着是形势近迫,片山当然没有作好旅行的准备,这点中尾千惠也一样,红色套装
加一个手袋——仅此而已。
    怎么看都不是出外旅行的装扮。不过,她大概比片山多带些现金吧?
    晴美把片山拉到稍远处,压低声音说:“——稍微知道一点内情没有?”
    “完全不知情。”
    “果然不出所料——不过,对方好像也没有特别的目的地,不是吗?”
    “嗯,但不可能是凭一时高兴吧。”
    “说的也是,一定有某种理由。怎会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又不似是跟谁约好碰头吧。因她说在哪儿下车都可以。
    “对呀——怪有趣的。是否跟某宗罪案有关连?”
    “喂,她听见的。”
    “没关系啊?今晚和她好好谈一下吧。”
    “我吗?”
    “我去和她谈也可以。但我是干事,好忙的。”
    “我试试看好了。”
    片山毕竟也想了解一下,自己所跟踪的对象是何方神圣。
    “喵。”福尔摩斯高声叫。旅馆的旅游巴士来到车站前面了。
    时钟一口气往前移动——又到晚上十时了。片山在打大呵欠。所谓的宴会厅,是个
顶多十个榻榻米大(约三十三平方米)的和式房间。
    晴美的校友团、片山、石津、中尾千惠、加上福尔摩斯——有点夸张些——正在那
里进行盛宴。
    当然,片山是专门吃的,石津则是吃喝专科并行。
    这是小温泉镇的旅馆,有点残旧了,但食物不错。宴会是从晚上七时开始,已经持
续了三个小时。
    片山觉得疲倦也不稀奇,而福尔摩斯早已在角落上蜷成一团。
    “——好了。”晴美大声说。“酒也差不多喝完了,今晚就到此散会吧!”
    “噫,都不好玩的!”
    “再喝嘛!”有人喊。
    “我没说不能喝呀。待会大家各自回房间喝,不然就出去外面喝,悉随尊便!”
    “男人不够呀。”有人说。
    “如果你们喜欢的话,这两个可以随时出租,而且是免费的。”
    晴美的话叫片山和石津瞠目。
    ——结果,由于无人要“租用”的关系,宣布曲终人散的宴会厅上,出现了石津一
个人在继续大吃大喝的“惯常”情景。
    “很疲倦啦。”片山出到走廊,又打个大呵欠。“我要睡觉去了。”
    “嘎!”冷不防,福尔摩斯在脚畔咆哮,吓得片山跳起半天高。
    “啊,别吓我!你刚才不是呼呼大题了吗?”片山发出怨言。
    其实三色猫只是浅浅地睡着了。
    “知道啦。”片山叹息。
    旅馆的玄关大堂——其实空间不大——中尾千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沙发残旧得像中古品,随随便便摆放在那里。还有一架画面颜色转淡的彩色电视开
着,予人感觉苍凉的光景。
    除了中尾于惠以外,并没有其他人。片山迟疑着不知应否跟她招呼,因为她正在非
常专心地读着报纸。
    她在看什么新闻呢?说不定,正在读着跟自己有关的报道。
    如果知道她在看哪一版就好了,可惜从片山所站的位置完全看不到。
    对了——片山用脚捅了一下福尔摩斯的屁股。
    福尔摩斯仿佛在说“麻烦的家伙”似的眼神望望片山,然后静悄悄地往中尾千惠处
走去。来到她的脚畔时,它钻过她拿报纸的手下面,翩然跳到她的膝头上。
    “哗!”中尾千惠惊呼一声,然后笑道:“——原来是你呀!”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然后发出“唰”地一声。
    “哎呀,不行呀,把报纸弄破啦。”
    中尾干惠合起报纸——待会只要看看是哪一页破损了,就知道她刚才读的地方了。
    “咦?!片山先牛。”
    “——嗨。”片山走进去,坐在稍远离的沙发上。
    “对不起,我这样中途加入……”
    “一点也没关系呀。”
    “你妹妹很好人哇。”
    “是吗……”
    “非常活泼,人又漂亮。”
    “太活泼了,叫人伤脑筋哪。”
    片山说。
    话来说完,晴美就带着四五名伙伴走过来。
    “嗨,哥哥。”她向片山挥挥手。“我们出去一下,外面的酒廊还开着吧。”
    “不要醉得太厉害啊。”
    “如果醉得走不动时,我会打电话叫石津来的。”晴美说着,跟女伴们“叽里呱拉”
地出去了。
    片山苦笑说:“现在的女孩子,喜欢一大伙儿地出夜街。”
    “年轻时,我也是这样。”中尾千惠说。
    “什么年轻时……你不是很年轻吗?”
    “哦——年龄而已。”她垂下眼帘。
    中尾千惠突然有种失落的感觉。
    她说开了头,也许是好时机。片山假咳一声,说:“你——”
    “片山兄!”石津那如洪钟的声音,把气氛破坏无遗……
    “男人是什么东西?”其中一个气焰嚣张地说。
    “对!打破男人的支配!”另一个喊着。
    哎,女性同党一起喝酒时,总有一个会提出“所谓男人”之类的高论。
    这间酒廊小得有点小家子气,几乎被晴美和她的女伴们完全占领了。
    平日十分萧条的店子,现在却呈现着热热闹闹的情形,老板当然无任欢迎。
    晴美相当沉着——意思是跟平日没什么差异的程度——自顾自地喝着酒。
    聚会解散后,干事不一定要带人出街。不过,晴美和她哥哥不同,她的酒量相当好。
    而且,醉了还能再喝,反而越喝越轰然自若。再下去呢?达她本人也没试过。
    “哎,晴美呢?有没有男人?”其中一个靠前过来问。
    “男人?光是一个哥哥就够忙的了。”
    “那个大个子呢?”
    “你说石津——唔,算是男朋友吧。”
    “那么,已经睡过了?”
    “他呀,就像是中世纪的骑士转世的男人。”
    “那么说,他还没碰过你?!以现在来说,是稀有动物啊。”
    “对。外加纯情、心肠好、孔武有力。”
    “哈哈!他真的是男人吗?”
    “我没偷看过。”晴美说。
    这时,店门打开,有个男人走进来。
    “欢迎光临。”老板娘喊。“一位?”
    “是……”
    有点战战兢兢地走进来的。是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上班族,可是年纪顶多二十左右。
身材颀长,脸孔像女孩般可爱的年轻人。
    “进来吧!又不会吃掉你。”晴美的其中一个女伴喊,引起哄然大笑……
    “不要这样啦,会妨碍别人做生意的。”晴美说。“——那边空着。请。”
    “对不起。”年轻人把旅行袋当命根子似地紧抱着。“萼……给我可乐。”
    看样子不会喝酒,晴美想。
    “从东京来?”晴美搭讪。年轻人如释重负,微笑着。
    “嗯。刚刚到。”
    “啊?你打算住哪间旅馆?”
    “还没决定……其实,我在找人。”
    “这个市镇的人?”
    “不——我想,她是今天来到这里的。”
    “你想?不十分肯定?”
    “嗯……刚才经过这间店前面时,我听见女人的说话声,所以进来看看。”
    “要找的是女人?”
    “嗯。我猜她是穿红色套装的,应该住在你投宿的旅馆,你有没有见到这样的人?”
    “穿红色套装……”晴美假装在想。当然,她马上想到中尾千惠,可是不晓得这男
的是什么人。
    “年约二十四——”年轻人话没说完,其中一名女伴听见了,立即说:“哎,晴美,
会不会是她?那个叫千惠什么的。”
    “对!她叫中尾千惠。”年轻人双眼发光。
    晴美微沉下脸,但既然知道了也没法子,只好装蒜:“噢,对呀,那人也是穿红色
套装的。”
    “跟你们同一间旅馆?”
    “嗯。你——为何找她?”
    “我要见她,有件东西非要交给她不可。”年轻人夸张地叹息。“好极啦!若是找
不到她就麻烦了。”
    “你是……”
    “我叫池田,是大学生。”
    “果然,我就觉得你很年轻。”
    “那间旅馆在哪儿?”
    “我带路好了。”
    “马上找到的。”老板娘插嘴。“从这条路直走就是了。”
    ——问到旅馆名称后,年轻人说声:“谢谢。”,付了一口也没喝过的可乐钱,从
酒吧飞也似地冲了出去。
    “——刚才的人,跟那女的是什么关系呢?”女伴们立刻猜测起来。
    “一定是年轻的燕子。”(注:意指“情夫”)
    “那是说女方年纪很大的情形吧?”
    “那么,是年轻的麻雀。”
    众人大笑。
    晴美站起来,说:“对不起,我先回旅馆去。”
    “啊,怎么啦?”
    “有件事一定要办。”
    “我知道,你担心你哥哥和那个千惠的事,对吗?”
    “若是那样。高兴还来不及哪。“晴美苦笑。“来。用这个结帐吧。”
    晴美交了一点钱给女伴,离开酒廊。
    已经不见那叫池田的年轻人的影子。而且马路相当的暗。
    “哥哥和中尾千惠呀……”晴美一边快步走,一边喃语:“如果他们之间有点‘问
题’就好了……”
    “问题来啦。”片山歪着头说。
    “快点,天快亮啦。”石津在叹气。
    “慢着——我正在想办法嘛。”
    片山和中尾千惠,面对面夹着棋盘,正在对奕。石津在旁观战。
    像片山这种“不爱风流”的男人,总会一点棋艺。不过,片山只懂一种围基棋……
即是“五连棋”。
    “这个,如何?”片山打出一个白石。
    “好。我用‘四·三’取胜。”中尾千惠嫣然一笑。
    “啊,真的。”
    “片山兄,第二十五次连败。我没想到有人比我更差劲了。”
    “喵。”福尔摩斯开心地(?)叫。
    “别管!”片山鼓起腮子。
    “如果是用来赌钱就好了。”中尾千惠愉快地说。“不然现在是大赢家了。”
    “我去洗澡。”石津站起来,伸个懒腰。“难得来到温泉嘛。”
    “说的也是,等会我也去。”
    石津出去了——这里是片山和石津的房间,现在只剩下中尾千惠和片山两人。
    “我做什么都做不好的。”片山难为情地搔搔头。“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让人家赢
了令人高兴吧。”
    “——万分多谢。”中尾千惠在榻榻米上坐着说。
    “为什么要多谢?”
    “你什么也没问我。”
    “嗯……”片山耸一耸肩。”人总有各种私隐把。”
    “片山先生——”
    “嗯!”
    “你是好人哪!”
    片山笑一下,说。“大家都说我是‘好人’,可是一直不受欢迎。”
    “我……是逃出来的。”中尾千惠说。
    “逃?”
    “是的。”
    “为什么?”
    “我……杀了我丈夫。”中尾千惠说。
    片山瞪大了眼,正要说什么时,传来“呱嗒呱嗒”的脚步声,石津冲进来。
    “片山兄!”
    “喂,干嘛那副装束?”片山瞠目。
    石津身上只有一条内裤。
    “对不起。可是——不得了啦!”
    “什么事?”
    “刚才,我去大浴场,有个男人在水里——”
    “有哈关系?他走进了女人浴室?”
    “不,他身上穿着衣服。”
    “一定是喝醉了。”
    “不!他死了!”
    “早点说嘛!”片山跳起来。福尔摩斯比他们抢先一步,冲出房间。
     
3、黑夜狙击
    那男人穿着西装。
    石津把男人从浴池拉出来。年约五十岁前后,看起来像普通上班族。
    “是不是死了?”石津说。
    “晤——好像没有外伤。”片山说。
    “可是,穿着相当糟糕咧。”
    确实,看似有过严重的冲突,领带几乎扯破脱了,衬衣的钮扣也飞了,加上外套的
袖子有点破损。
    “多半是打斗的结果,被人把头浸过热水中溺死的。”片山说。“无论怎样,这是
谋杀。”
    “怎办?”
    “还能怎办?告诉旅馆的人,立即报警。”
    “知道。那么——”
    石津还是内裤一条的打扮,正当他急急穿上衣服时,更衣室的门“咔啦”一声打开。
    “咦,石津,发生什么事?”晴美探脸进来。
    石津陷入恐慌状态。
    “哗!晴美小姐——请稍等一会!”
    “干嘛脸红?”晴美泰然自若。“哥哥的那种打扮,我看得多了……才不会放在心
上哪。究竟发生什么事?“呃……是……”石津抱住衣服.一步一步后退。
    “喂,快去呀!”片山倏地走出来,撞到石津。
    “哗!”他没想到石津的背就在眼前,震惊是理所当然的。于是身体失去平衡、往
后踉跄,不料脚下一滑……
    “哗啦”一声巨大的水花,片山掉进浴池里。
    “——妈的!”片山换上旅馆的浴衣(一种单件和服),频频用毛巾擦着湿头发。
    “既然没衣服替换,就不要跳进水里嘛。”晴美说。
    “又不是自愿的!”片山反驳。
    在旅馆的玄关大堂内,好不容易来了一名当地的警察。至于县警和验尸官等,又要
过一段时间才抵步。
    “终于发生命案啦。”晴美说。“我就猜到可能会有事发生。”
    “别高兴得像馋嘴猫好不好?”
    “我又不是福尔摩斯。”晴美说。“哎,知道死者身分了吗?”
    “不,外套口袋是空的。旅馆的人也说,他不是这里的客人。”
    “跟什么人打斗——你怎样想?”
    “想什么?”
    “跟那个中尾千惠有没有关连?”
    “——对!我忘了。”片山敲一下头。“她说了句什么‘我杀了丈夫’似的——”
    “你说什么?”
    “去房间看看,她在我房间。”
    晴美和片山边走边说:“你和她在房间干什么?”
    “下五连棋。”
    “——什么?”
    “五连棋。围棋子的白石和黑石——”
    “那个我知道哇!”晴美再度陷入绝望……
    “应该还在啊。”
    片山“咔啦”一声打开房间门——有东西迎面飞来。不太想遇到的东西——拳头。
拳头直击片山的下巴,片山精彩地栽个人仰马拒。幸好不至于失去知觉。
    “嘿!”晴美反射地举脚去踢对方的跨下。如果命中的话,对方也会栽倒——
    一看对方的脸,晴美愣住。
    “唔,是你——”
    他是那叫池田的年轻人。
    “你没事吧?痛不痛?”
    “你该担心的是我!”片山终于爬起来,大声怒吼。
    “对不起。”池田搔着头说。
    “你知道这叫袭警吗?”片山铁清着脸。“加上妨碍执行公务,兼阻差办公,起码
关你两三年。”
    “算了算了。”晴美说。“被打罢了,又不会少掉一块肉。”
    “你以为是别人事呀。”片山好者仍然作痛的下巴。
    “对了。你到底为什么打他?”晴美问。
    “呃。”池四迟疑片刻。“我认错人。”
    “认错人?“
    “我以为她的丈夫追来了。“
    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你是指千惠小姐的丈夫吗?”
    “是的。她无法忍受丈夫的折磨,所以逃了出来。”
    “你是千惠小姐的婚外恋人?”
    “我?没有的事!”池田摇摇头。“我是她的学生。”
    “她是学校的老师?”
    “她是我的家庭教师。”
    “原来如此。那么,她是大学生——”
    “当时我是中学生。对我而言,她是我倾慕的女神。”池田双眼发亮。“她是如此
清纯——”
    “那些不重要。”片山冷冷地打断他。“她说她之所以逃出来,是她杀了自己的丈
夫。”
    “问题就在这里,是她想得太多了。”
    “那么说,她并没有杀人?”晴美说。
    “她和她丈夫争执并扭打起来。因她丈夫很爱吃醋。嫉妒心重,即使她和推销员讲
话,他也怀疑她和那人有关系。”
    “所以那次——”
    “只是通电话罢了,她丈夫似乎也认为她和我之间有什么关系。”
    “真的没什么?”
    “当然啦——自从她大学毕业后,我就完全没见过她了。大概一年前左右,我和她
在咖啡室偶然重逢。她没有谈话对象,一个人独自苦恼,因此什么都坦白告诉我。”
    “——但她丈夫向她施展暴力,她忍无可忍,唯有反抗……”片山说。
    “对,打到他一动也不动,她以为杀了他哪。”
    “然后呢?”
    “她给我电话,说要去远远的地方自杀……”
    “你没阻止她?”
    “当然阻止了,我想说服她打消此念头,所以约好在公园碰头。”
    片山终于恍然大悟。千惠之所以坐在那个公园里,可能就是那个缘故。
    刚才她很专心地看报纸,大概是在看有关的报道吧。
    “我本来驾车前去的。”池田叹息。“不料超速,被交通警察捉到了。”
    “于是迟到?”
    “当我到达时,她已经不在。正当我不知从何找起时,突然想起她以前提过很想到
这一带的温泉看看。”
    “你竟然知道在这个车站下车?!”
    “因我在电话中听她说过,她穿的是红色套装。而且,车站的人记得很清楚,说有
几个醉酒客在车厢内围着一名红衣女郎胡闹。——”
    片山假咳。“不是全部都是醉酒客。”他修正说。“那么,你见到她了?”
    “嗯,不过。她非常惊怯。”
    “惊怯?”
    “因为她接到一个电话。”
    “谁打来的?”
    “她丈夫。”
    “他怎知道她在这儿?”
    “那个不清楚。她说电话作响,过去接听,的确是她先生的声音。”
    “喵。”突然传来福尔摩斯的叫声,片山吓得跳起。
    “喂!你是何时进来的?”
    “喵。”福尔摩斯似乎想说什么似地注视片山。
    “片山兄。”石津探险进来。“验尸官来了。”
    “知道。”片山点点头。
    “验尸官?”池田大吃一惊。“发生什么事?”
    “有个男人在大浴场被杀死。”片山说。“听了你刚才的一番话,我有感觉,被杀
的可能是她那位丈夫。”
    “那就奇了。”晴美说,“当她一个人留在这里时;不是接到她丈夫的电话吗?同
—个时候,哥哥你们正在把尸体捞上来才是。”
    “那点我知道。”片山说。“不过,那是指中尾千惠说的是‘事实’的情形。”
    “你是说,千惠小姐撒谎?”池田愤然。
    “你知道吗?”片山露出稍微强硬的作风。“这次你再动手的话,就要去扣留所
啦。”
    “知道。”池田的脸有点僵硬。“总之,让我看看那死者吧。”
    “走吧。”
    片山等人鱼贯地走出房间。
    “验尸官已经去了现场。”石津说。
    大家走在走廊上。
    像这种古老的旅馆,经常不断增建改建的关系,走廊就像迷宫一般复杂。
    到了走廊尽头,窗口外面是庭院,却是漆黑一片。
    “中尾千惠到底在哪里?”片山问。
    “啊,忘了告诉你。”这叫池田的年轻人,看来相当迷糊。“其实——”
    就在那时候,率先走在前头的福尔摩斯,突然“嘎”地叫一声,翻身跃起半空。
    同时枪声穿过黑暗,玻璃窗破了。见到福尔摩斯正面扑来,池田不及往后闪避,接
着按住腹部倒下。
    “——他中枪啦!”晴美喊着。
    “糟了!”片山往池田处蹲下,转头说:“石津!叫医生!”
    “是!”
    “哥哥,这里的事交给我!你去院子——”
    “知道!”片山大声喊:“院子!”
    可是——片山是作和服浴衣打扮,而且,出院子的门在哪儿,他要花功夫去找,当
石津也终于冲出院子外面时,歹徒的影子早已消失无踪……
    “——畜生!”
    片山回到走廊时,见到一名穿白袍的男人恋身站在池田的侧面。
    “你是医生?”片山上前打招呼。
    “我是验尸官。”穿白袍的男人说。“我最拿手验死尸,但这家伙好像还活着啊!”
    “福尔摩斯作势扑过去的关系,子弹才移位的。”晴美说。“否则贯穿心脏了。”
    “可是,相当严重咧。”验尸官说。“必须让他早点入院,继续昏迷的话,可能永
远醒不来了。”
    “救护车呢?”
    “等救护车到来最少也要三十分钟,不如将他直接送院比较快。”
    “好的。那么,去医院要多久时间?”
    “从这里去,三十分钟。”
    ——片山不由叹息。
     
4、真相
    片山回到旅馆时,已经将近天明。
    “哈啾!”
    打喷嚏也是当然的,因他勉强穿上还没干透的衣服出去。
    “啊……”走进玄关,片山打哈欠。
    虽然仍未查出在大浴场遇害男人的身分,以及何人枪伤在医院昏迷不醒的池田。可
是,倦透的时候毕竟爱困。
    福尔摩斯跟住他。晴美在医院里陪在池田身边,石津和当地的警员们一起,到附近
一带四处追寻狙击者的踪影。
    “累死啦。”片山说。“所谓的温泉,不是应该悠闲一点才是吗?”
    突然有个男人,从玄关的沙发站起来。
    “喂,片山。”
    片山瞪大了眼。
    “哦……是你——”
    吃惊也是当然的。站在那里的,就是那名委托片山跟踪中尾千惠的刑警。
    “真对不起。”刑警苦笑。“我不晓得你去了哪里,所以到处找哪。”
    “……抱歉。我这边没法子联络你。”
    “是我不对,你帮我跟踪她到这个地方来呀。”
    “是啊。”片山点点头。
    “那女人呢?”
    “那个——不晓得她跑到哪儿去了。而且,又有人被杀又中抢……昨晚大骚乱哪。”
    片山飞快地说明内情,刑警神色凝重地点点头。
    “糟透了,连池田也被干掉……”
    “不过,听说保住性命了。”
    “那就好了,现在他还在医院?”
    “是。”
    “请把地点告诉我。”
    片山说明后,刑警点点头。
    “那么,我去看看——一知道什么就打电话去医院给我吧!”
    “好!”
    刑警快步离开旅馆后。片山才想起。“哦,糟了,又忘了问他的名字。”
    算了吧,追出去问人家名字也很奇怪。
    何况筋疲力尽的片山在想:“石津在努力调查啊。人有不同的个性,我必须休息一
下才有精力去办事。”
    走进房间,连灯也不想开。摸索着确认棉被所在的位置后,脱去外套和长裤,就这
样钻入被窝里。
    “啊——嗯。”他叹息。“晚安,福尔摩斯……”
    “喵”地叫着的福尔摩斯,到底是不是“晚安”的意思,片山也不加理会。
    总之,他很快就进入梦乡。
    然后……睡了多久呢?当片山翻了个身的时候,似乎碰到“什么”,因而睁开眼睛。
    当时还在半睡眠状态,只喃喃地说声“对不起。”
    嗯——刚才是什么?
    难道福尔摩斯钻过被窝来了?不,如果是它,似乎“反应”太大了些。
    片山伸手探索一下。出奇的软绵绵、暖乎乎。
    “晤——”传来呻吟声,片山清醒过来。
    霍地坐起来——天已经完全亮了,阳光照进了房内。
    躺在片山的被窝里的是——中尾千惠。
    片山拼命地甩头使自己清醒,千惠也睁开眼睛。
    “片山先生……”
    “你在这儿——干什么了?”
    “睡觉。”她作出理所当然的答复。“不过,已经醒啦。”
    “可是……你是何时进来的?”
    “不知道。”千惠慢慢坐起身来。她穿着衬裙,叫片山瞪大眼眨个不停,然后慌忙
将视线移开。
    “池田君来了。然后——他叫我躲进壁橱中……”
    “那么,你一直在壁橱中?”
    “嗯,可是——酒精的关系吧,我在里头睡着了。醒来后出来一看,谁也不在,于
是重新铺好棉被,再睡一次。”
    “怎会这样的?”片山喃喃地说道。
    “呃……”千惠有点不安。“我和片山先生……做了什么吗?”
    “没有的事!我是天亮才回来的!”片山气鼓鼓地说。
    “是吗?好极了。”千惠说。“不过……若是片山先生的话,我不介意。”
    “别开玩笑了,池田中枪啦。”
    “池田君?”千惠的脸唰地转白。“——怎么办?一定是我丈夫干的!”
    “听说你接到他的电话?”
    “嗯。他打电话到这里来了。”千惠点头。“听到‘喂’一声,我就知道是他了。
因为实在是很意外的缘故,我不由喊了一声‘老公’,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我现
在来接你’……”
    “晤……”片山在棉被里盘腿而坐。“我想请教一件事……”
    “什么呢?”
    “为何你不跟你丈夫分手呢?现在不是一直忍受丈夫暴力的封建时代了。”
    “那个——”千惠垂下眼睛。“我——不能说。不过,我有苦衷。”
    “应该是吧。不过,现在那叫池田的年轻人被枪击成重伤,另外还有个男人在大浴
场被杀了。”
    “那个人是……”
    “身分不明,年约五十岁左右的男子。”_
    “五十岁左右?”千惠反问。
    片山从她的话里听出不安的意味。
    “是否有什么头绪?”
    于惠迟疑片刻,从被窝出来,拿了自己的手袋,然后从中掏出一张照片。
    “会不会是——这个人……”她把照片递给片山。
    那名死者比照片中的人苍老得多,不过肯定是他没错。
    “对,是他。”片山点点头。
    “真的?肯定吗?”
    “他是谁——”
    千惠仿佛突然全身虚脱似地垂下肩膀。“他——家父。”
    片山意外地瞪大了眼。“令尊?”
    “是的。”
    “可是……究竟怎么一回事?”
    “家父居然被杀了——他是为了我啊。池田君也是,全都是……”
    千惠啜泣起来。
    “你不要哭啊……我也不懂呀。”片山为难地说。“总之,请你说出事实好吗?”
    “喵。”福尔摩斯叫着。
    回头一看,福尔摩斯坐在房间的电话前面。
    “电话?你要我做什么?打去哪儿?”
    “喵。”
    “如果不是的活——”片山打住。“对呀……”
    刚才一直没察觉,确实很怪异。
    “昨晚,你是在这个房间接到你丈夫的电话吗?”
    “是。”
    “不是很怪吗?这是用我和石津的名义拿的房间,你先生怎知道你在这儿?”
    “不晓得……”她一脸困惑。“我没想到这一点。”
    “等等,假设那个电话是打给我的呢?”
    “打给片山先生?”
    “你是碰巧去接听的——而你叫他‘老公’是不是?”
    “嗯……是的。但——”
    “原来如此!”片山终于想起来了。
    “哈啾!”有人在房门口打喷嚏。
    “进来吧,中尾先生。”
    那位刑警走了进来。
    “——中尾。”千惠苍白着脸,却用严峻的眼光瞪住中尾刑警。“你杀了我爸爸!”
    “你们跳进浴池里搏斗过吧。”片山说。“穿着湿衣服,会感冒哦。”
    “是他扑向我的。”中尾说。“因他是盗用公款的逃犯啊。”
    “这个人说要放过我父亲,我才和他结婚的。但他出尔反尔——”千惠说。
    “当时是迫于形势,因为他想杀我。”
    “原来如此……开枪打池田的也是你?”
    “那小子是千惠的恋人。”
    “假的!”千惠喊。
    片山点一点头。“换句话说,你是昨晚就来到这里的——对,你是跟踪池田而来的
吧?”
    “你说得对。”
    “昨晚就来了。却不敢出现在我面前——因为你全身湿透了,你要等衣服干了,所
以到天亮才……”
    “千惠是我的。”中尾拔枪。“你也和她睡了?”
    “中尾,不要!”千惠把身体挡在片山前面。
    同时,福尔摩斯直向中尾的脸扑过去。
    枪声响起。
    “怎么啦?”
    当石津闻声而至时。中尾掩着脸蹲下去呻吟……
    “都是哥哥不好,谁叫你忘了那位刑警的名字?”晴美说。
    “后来想起了,有啥关系?”
    “稍微迟了点啦。”
    ——火车开进月台了。
    “片山先生。”跑着过来的是中尾千惠。
    “嗨。池田君呢?”
    “已经苏醒了——我想多陪他一会。”千惠的脸有点绯红。“真是多谢了。”
    “那里……”片山红着脸,什么也说不出来。火车停了,晴美和同伴们,石津和福
尔摩斯,陆陆续续上车去了。
    “再见。”片山准备上车时,千惠飞快地吻了他一下,然后急急跑开。
    片山呆呆地目送她——然后回头一看——
    片山站在原地,哑然目送已经开动了伪列车逐渐远离月台……
 
    同窗会
作者:赤川次郎   
1、毕业十年  “反正,我是来当配菜的!”片山撅起嘴巴说。
  “我是来吃东西的!”石津说。
  “不要闹别扭啦,只不过是同窗会罢了。”晴美哄慰着说。
  “喵。”福尔摩斯不知为何而叫。
  石津刑警所驾驶的车,在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城市中心道上赶着路。
  “我是不想出席的……”片山义太郎还在叨絮不休。“我连邀请信都没看到,而你居然把出席通知寄出去了,真是的!”
  “我喜欢它的附注嘛。”妹妹晴美一本正经地抚摸在她膝头上躺着的三色猫的头。
  “什么‘请府上知名的三色猫,以及美丽的妹妹务必出席’是吗?世上竟有如此爱拍马屁的家伙!”片山说。
  “呀,那些句子写得很率直呀,是不?福尔摩斯?”
  “喵。”
  “这是我的同窗会哦。”
  “有啥关系?对方知道你是搜查一科的刑警,一定期待你懂得许多神奇的事情。”
  “山崎那小子,一定是他!”片山还在不停埋怨。
  可是,已经出来了,总不能现在折回头去。
  晴美所以这样高兴,是因为有机会打扮得漂漂亮亮;而福尔摩斯本来就穿着一身“皮毛”,自是欢喜。
  片山所担心的是,晴美把石津也带来了——那是自助餐派对的形式,可以自由吃喝之故。
  假如石津一个人霸着桌子吃个不停,怎么办?
  片山闭起眼睛,决定不去想以后的事。
  ——说是高中时代的同窗会,其实已是十年以上的事了。
  当然,有好几个相熟的脸孔还记得很清楚,却因其后不常来往的关系,现在什么人在做些什么事,片山也不太清楚。
  大致上,片山不喜欢这种聚会。因为一到三十岁,有人已经出人头地,做着大生意,也有人只是普通职工——片山也是普通刑警——是一段可以分出明暗高低的时期了。
  如果不是晴美擅自寄出出席的通知,片山是绝对不会去的……
  山崎是一直担任同窗会干事的男人,通常每班都有一两个这种活跃的男生。
  这种人在公司里、在宴会上一定也很出风头吧。
  “片山兄的初恋情人会来吗?”石津说。
  “如果有那样的人,他怎会孤家寡人到今天?”晴美代他回答。
  “别擅自替我回答好不好?不过,假如‘她’来的话……”
  “咦,真的有那个人?”
  “不是我的恋人,她是班上男生的梦中情人。”
  “那么,与哥哥无关哪。”
  “别讲得太明白好不好?”片山苦笑。不过,事实上是“毫无关系”的。
  “对,她叫什么名呢?啊,仓本。”
  仓本美智子。也许结了婚改了姓了,今天不一定会来。
  大部分女性,这个时期都结婚生子,忙着相夫教子,几乎肯定不会出席同窗会的了……   “片山君!”传来一把女声。
  以为是别的“片山”。大体上,他从未在外边被女人叫名字。
  他们在等石津把车泊进停车场,正在大堂里发呆的时候,听见那个女人的叫声。
  “片山君!你是片山君吧!”
  肩膀被拍,回头一看,有个脸上戴着惊人的大眼镜,身体胖乎乎的女人站在那里。
  “呃——对不起——”片山战战兢兢他说。他以为对方认错人。
  “哎呀,你不认得我?我发福了嘛。我是田口啊,田口房子。”
  田口……片山记忆中的田口房子,是个瘦瘦的、文文静静、永远躲在教室角落看书的少女。
  可是——对,她是厉害的大近视!
  “是,我想起来了,你是田口君。”
  “终于看出来啦!现在呀,我改姓野田,是三个孩子的妈妈。”
  “是吗?看来蛮精神的嘛。”
  “每生一个就胖五公斤,从此不再回复苗条了——哦,这位是你太太?”
  “不,我妹妹。”片山连忙介绍晴美。
  “啊,是吗?我还以为你找到一位可爱的娇妻哪——那位呢?”
  “它是我们养的猫,叫做福尔摩斯。”
  “啊,是吗?”野田房子重新托好眼镜。
  “我就觉得,以小孩来说,它的脸有点奇妙。”
  ——石津终于回来了,一行人鱼贯着走向会场。
  “听说她今天会来,你知道吗?”野田房子说。
  “她?”
  “仓本呀!我们班上的女神!”
  “仓本美智子?可是,她不是已经结婚了吗?”
  “听说还独身——大家不是对她有意思吗?特别是山崎君和大友君两个,争得好厉害啊。”
  “好像有过那种事哪。”
  大友是班上经常保持最佳成绩的秀才。而且不是“书呆子型”,他是运动健将,个子颀长,英俊潇洒,歌也唱得好。当他弹吉他时,班上女孩个个陶醉不已。
  每当见到大友时,片山就会埋怨说,世界为何如此不公平。
  不过,只有一个人对大友不瞅不睬。她就是仓本美智子。
  仓本美智子是个轮廓分明,而且独特的女子。当然是美人胚子。
  她那份若雕刻出来的分明轮廓,令人觉得神圣不可侵犯。
  她和大友一样,运动好,成绩也优秀。
  大友和仓本美智子——所有人都认为,假如这对才子佳人配成一对的话,一点也不稀奇。
  可是,就因他们太相似了吧,反而引起她的反感,结果,两人的关系仅止于同班同学。
  另外一个对她入了迷的是山崎,这人一直夸张他的演技,叫人不晓得他认真到什么地步……
  “——那边是接待处。”野田房子说。“咦,那不是山崎君吗?”
  “真的。”片山不由笑出来。
  山崎跟从前一样没有改变多少——反而叫人大吃一惊。
  即使现在叫他穿上学生制服。似乎还能当高三学生。
  在接待处和两三名像是校友的人站着聊天的山崎,发现了片山等人。
  “你不是片山君吗?”他发出令片山脸红的大声音走过来。“你来得正好!这位是令妹吧,学生时代呀,我常叫片山代我应到的咧——不,开玩笑罢了。我叫山崎,因为片山君是个认真到像‘傻子’的人嘛,哈哈哈。呀!这位就是远近驰名的超级猫福尔摩斯了吧?不不,失敬了,必须称呼福尔摩斯小姐才对。还独身吧,这位是石津先生吧?!哎,如此心地善良的片山君,居然变成追踪凶恶犯人的搜查一科神探呀!以前认识他的朋友都无法置信哪。哈,十年人事几番新,过了十年,人都变啦。今晚的出席率非常好,这也是当干事的人努力的关系,哈哈——我太自负了。请,慢慢和旧同窗交流一下吧。待会再聊。”
  说完,他往其他成员那边急步走去。
  片山和晴美呆立在那里。
  “——好厉害的人。”晴美脱口而出。
  “他大概是急口令训练班的讲师吧。”片山说。
  “如果比赛谁吃得快,我不会输他的。”石津用力地说。
  在接待处缴会费后,他们走进会场中,会场比想像中还大。而且,只是一班学生罢了,居然出席如此众多,吓了片山一跳。
  特别是女性为多。她们几乎都有了家庭,甚至儿女,却作盛装打扮,而且愉快地轻尝浅酌威士卡之类。
  喝着果汁的片山,没由来地叹息。
  “咦,那是谁呀?”晴美说。
  在其中一角,集合了将近十名女性。成为中心的人物是——大友。
  “是大友。他是班上的秀才,一点也没改变。”
  “呵!好有型哪!”连晴美也看得入神。
  幸好石津已被食物吸引了注意力,似乎没时间吃醋了。
  大友看上去比以前更闪耀——听说他毕业后直进东大,然后进了一流企业做事。身上的考究服装十分适合他,当然潇洒如昔。
  “——哎,有没有看到大友?”野田房子握着酒杯,带着红扑扑的脸走过来。
  “嗯。出众的人永远都出众的。”
  “真的!听说他还单身咧!我要不要向他示意一下呢?”
  “喂喂!你不是有了丈夫吗?”
  “偷情一下,有啥关系?”野田房子坦率地说。“——最重要的角色还没到哪。”
  “仓本美智子?她真的会来吗?”
  “我想她会,因为听说山崎相当卖力地相约她来。”
  “我是来大吃一顿的。”
  “咦,你喝果汁?那就好好大吃大喝,拿回本吧。”
  “就这么办。”片山笑了。
  他和两三位同窗交谈几句,走过去拿食物吃着时,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背脊。
  “怎么,是你呀。”
  晴美手拿碟子站在那里。
  “哎,那个人是不是搞错了地方?”
  “谁呀?”
  “坐在那边墙边的人——好像老头子一般。”
  “不是老师——老师在另外一边。是谁呢?”
  片山也觉得那人看起来非常不合时宜……
  残旧不堪的西装,皱巴巴的运动衫,鞋子仿佛穿了好几年似的,鞋底已磨损的感觉。脸容憔悴,怎么看都年近五十岁了。
  头发斑白,本无表情的脸上,却有某种狡黠的目光在闪动着。
  且慢——在片山的记忆仓库中,碰到了什么东西……
  他是谁?似乎在哪见过。
  可是,在他想起以前,那人霍地站起来,就这样直直走出会场。
  毕竟是搞借地方的吧?
  “会不会是混进自助餐派对来吃霸王餐那种人?”晴美说。
  “是吗……”片山侧侧脖子。
  然后是由山崎担任司仪。开始担任老师的致词,逐一报告各人的现况。
  轮到片山,他也拿起麦克风,随便说了几句恭敬的话。
  没法子,谁叫自己“没本事”?
  经过一轮报告后,彼此的忘记都恢复的关系吧,气氛比先前热闹得多。
  “哗,好棒的聚会呀!”石津满头大汗,边擦边向片山走过来。
  “你去参加马拉松了吗?”
  “不,我太热衷于吃,吃得满身汗,好热,要休息一下。”
  “你是个幸福的家伙啊。”片山苦笑。“我几乎什么也没吃到——”
  说到一半就停住。
  会场莫名其妙地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大家的视线集中在会场门口。
  “我来迟了。”那女子笑盈盈地走进来。
  “仓本美智子。”
  不必片山这样低喃,晴美已经知道是她。
   
2、苍老的同窗  与酒无缘的片山,也有“醉人”的时候。
  派对已过了一小时,伴随而来的是疲倦。片山累了,出到会场外面。
  石津当然是有得吃就行了,不知疲劳为何物。晴美跟贵宾们打成一片,正在得意地分享她参与破案的故事,夸大得不亦乐乎。
  “恕我无法奉陪啦。”片山自言自语,往沙发走去。福尔摩斯也因“不善交际”的关系,从后面跟上来,跟片山并行躺在沙发上。
  “你也吃饱了?”片山说。
  福尔摩斯突然抬脸看他——仿佛向他倾诉什么的眼神。
  “怎么啦?”片山问。福尔摩斯似乎“喵’了一声,叫他别出声似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望向沙发背后。
  回头一看,片山才知道沙发背后是梯级,仿佛是出庭园的地方。
  好像有人站在那道楼梯下面,片山悄悄俯望一下。
  一男一女——大友和仓本美智子。
  大友搂着仓本美智子的肩膀,就如图画上的情侣画一样……
  说起来,刚才就没见到二人的影子,看来是出庭园去了。
  然后,现在从庭园走回来。
  仓本美智子依然美得夺目。大家都各自作盛装打扮而来,可是当美智子走过来的当儿,其他女性就显得黯然失色了。
  并不是赶潮流的衣着,而是高贵的晚礼服。在她胸前闪耀的,乃是货真价卖的钻石项链。所有人都惊叹不已。
  “超越嫉妒的阶段啦。”野田房子说的大概是真心话吧。
  连山崎介绍时,也只是说一句。“仓本小姐。”
  现在,美智子和大友肩靠肩——从前是擦肩而过,擦不出爱情的火花的人。
  “假如早一点就好了。”大友的声音。
  “是呀。”
  隔了一段空白。
  “大概……太迟了吧。”大友的说法,十分软弱无力,迟疑不决。
  片山听得出来,他不是期待她的否定,而是希望她肯定的样子。
  “嗯,太迟啦。”美智子回答。
  “是吗……”
  二人自此沉默不语。
  然后他们上楼梯。大友似乎没察觉片山的存在。回到会场去了,仓本美智子往大堂走去。
  “好怪呀。”片山喃语。
  “奇怪呀。”声音说。
  福尔摩斯说话?!惊讶地回头一看,晴美站在那里。
  “你几时在这儿的?”
  “见到你们走出来,以为你要回家了嘛。”
  “不是还没结束吧?”
  “我以为你忍受不住自卑感,想一走了之……”
  “多管闲事。”片山气鼓鼓地说。
  “——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好奇妙。”
  “你偷听了?”
  “哥哥也是。”
  “我和福尔摩斯本来就坐在这里的。”
  “在说什么呀?”
  “那两个人,不是都独身吗?”
  “就是嘛。若是那样,何来‘太迟”之有?”
  “嗯,我也这样想。”
  晴美歪歪脑袋,说:“看来另有内情。”
  “喂,不要捏造事件好不好?”
  “好失礼呀!我几时——”晴美露出吃人的表情。
  片山连忙站起来说:
  “我去找点东西吧。福尔摩斯,走吧。”   “片山君。”
  不详的叫法。
  过去曾经多次被人如此不让别人察觉似乎的悄声喊过,多数都没好事。
  “什么事?”片山转向山崎。
  “你来一下。”
  派对已经进行了将近两小时。有些人已先回去了,也有些人在商量看待会去哪里换个地方再继续。
  山崎把片山带出会场。
  “——什么事啊?”
  “你跟我来。”山崎的脸色出奇的苍白。
  “去哪?——”
  “这边。”
  山崎往前直走的关系,片山只好跟着。
  察觉时,福尔摩斯也跟着一起走。片山稍微壮胆——说出来也真是没出息。
  山崎往酒店的商场地带走了过去。由于时间已晚,几乎所有商店都关门了。
  “你见到松木吧?”山崎边走边说。
  “松木?”
  “对,那个毫不起眼的松木。”
  片山终于想起了——对,就是刚才晴美说,会不会搞错地方“白撞”的男子……
  “他是松木呀!我就觉得他很面善。”
  “是不是很苍老?”
  “对——他在做些什么?”
  “其实呀,我们能在这间酒店开派对,是托松木的福。”
  “什么意思?”
  “不是靠会费,怎样维护同窗会大赤字啦。替我们填补费用的,乃是松木。”
  “喂,等一等。”片山说。“松木出的钱?”
  “嗯。他是珠宝商、大富豪。看不出来吧?”
  片山呆若木鸡。
  那个外表寒酸的男人,竟是有钱的珠宝商!
  “而且,松木在这里的酒店有店铺。”
  “这里?”
  “嗯。就在前面——喏,在右边是不是?”
  的确,有间“松木商会”的店铺。不过,里头漆黑一片。
  “好意外!他有如此派头的店子?”
  “就是。所谓人不可貌相——但是,他的情形有点怪异。”
  “怎么说?”
  “本来我想向大家发布松木援助资金的消息,可是最重要的当事人不在,于是我跑来这里看看——”
  仿若接续山崎的话似的,福尔摩斯“喵”地叫了一声。
  福尔摩斯的眼睛似乎可以适应店中的黑暗。
  “发生什么事呢?”
  “刚才我来窥望过了,发现好像有一只人的脚……”
  “你说什么?”
  “好像有人倒在那里头,所以叫你过来看看。”
  片山把脸紧压在玻璃门上,赶目看里面——的确,在里头桌子旁边,可以望见人脚之类的东西。
  “过去看看,有钥匙吗?”
  “我去跟门童说说看。有刑警在,壮胆多了。”
  “就这么办,我在这儿等你。”片山说。
  山崎跑开后,片山和福尔摩斯对望一眼。
  “来到这种地方还有命案?我才不信。一定是心脏发作什么的。”
  “喵呜。”福尔摩斯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说,不要期待的好。
  山崎把警卫带过来,乃是五分钟过后的事。
  “找到备用钥匙啦!”山崎说。
  “辛苦你了——我是警视厅的人。”片山出示员警证。“请把这里打开。”
  “好的。”
  警卫从钥匙束中找出这间店的大门锁匙,打开玻璃门。
  “开灯——”片山说。
  店内明亮起来,片山往深处前进。
  大概是普通心脏病发作之类……他祈愿着。
  可是,片山的祈祷落空了。他的祈祷通常都会落空。
  今晚想吃火锅,回家一看是豆腐汤;想尝尝咖啡的味道,却是炸猪扒之类。
  总之,片山知道——把松木的死因想成是心脏突发,乃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心脏病发的话,胸前不会插着一把刀吧?而且,血从胸部流到腹部并扩散着。
  然后,片山一见到那副情景就脸青青地坐倒在地,也是不言而喻的事……
   
3、情妇  “看来是很有意义的同窗会哪。”搜查一科科长栗原警司愉快地说。
  他是个一有案件发生就乐不可支的怪人。
  “太有意义了。”片山苦着脸。
  “命案是在该发生时就会发生的。”栗原提出哲学性的说法。
  “松木好像做了相当坏的事,他的住家很寒酸,他似乎认为金钱就是一切。”
  “好单纯啊。”栗原招摇头。“你的学校,单纯的人很多是吗?”
  “为什么这样问?”
  “没什么、没什么——凶手有眉目吗?”
  “还在找着。”
  “他有家人吗?”
  “好像独身。他说结婚要花钱,所以……”
  “了不起。”
  “好像有女朋友,在店里帮忙的员工说的。”
  “是不是那个女人?”
  “她是年近六十岁的老妪哦。据说因为便宜才聘用她的……”
  “原来如此,好彻底呀。”栗原笑了。
  片山笑不出来。
  当然,做他那一行的,大概有很多仇家吧,在同窗会派对当天被杀,也许纯属偶然。可是,万一是来参加同窗会派对的人之中的某一个……
  不可能,大家都不是十来岁的高校生了。在这十几年中,有人运气好,有人运气不好。
  作为刑警,这时必须冷静处事。不过,片山由衷祈祷,千万不要替过去的同班同学扣上手铐……
  “但愿这次的祷告不落空……”片山暗祷。
  “你在嘀嘀咕咕的说什么?”栗原好奇地向。
  “没有——”片山假咳。“那我出去了。”
  他鞠躬,急急冲出搜查一科。
  并非没有头绪。在松木的记事簿里有好几个电话号码。
  看样子,这里面会有他情人的电话号码。
  在店里帮忙的老妇人说,她见过松木不时打开那本记事簿,打电话给女人。
  “若果是普通人,那种电话应该从家里打出去的。”老妇人说。“因他一个人住嘛。不过,他说用店里的电话,可以算公帐……”
  真了不起啊,片山佩服之至。
  首先,片山决定去松木住的公寓一趟。
  与其从电话号码查地址,不如到公寓去,可能更快找到线索。   ——那么富有的人,住的竟是极其平凡的公寓。
  连管理员也没有,窗口上只挂着“有事,打XX号”的告示牌。
  片山打了那个电话号码,等了十分钟左右,终于有个一脸苦瓜相的中年男子,开着一部破破烂烂的小车过来。
  “——你是打电话的人?”他频频瞪住片山。
  “是的……”片山被他瞪得很不自在。
  “给我看看你是刑警的证据。”
  “——这个可以吗?”片山出示证件。
  男人在片山和照片之间看来看去。
  “好吧。”他终于接受的样子。
  “你的疑心很重哪。”
  “对不起——到这边来吧,然后搭电梯上八楼。”那人的表情缓和下来。
  “因为从今早起,已经有五个人叫我让他们进房间了。”
  “五个人?”
  “大家都自称是他的亲戚、妻子什么的。其中有个年过六十岁的老太婆说是他的前妻,头痛死啦。”管理员叹息。
  说不定其中有一个是他的情人,片山想。
  “我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不过,他这人变吝啬的。这里的单位被他压过几次价啦,说什么房子有裂痕啦,水龙头有问题啦,没有一天不投诉的。”
  在电梯里,管理员还径直喋喋不休。
  看样子,松木的人缘真的很糟糕。
  “他不是一个人住吗?有没有女人出入过?”
  “嗯。每次都是同一个女人的样子。”
  “你见过吗?”
  “嗯。不过,她每次都把脸藏起来的。”
  ——那名管理员开了锁,片山走进松木的寓所。
  几乎什么都没有。说得好听是朴素,只摆放着最低限度的必需品。
  “抽屉里也没东西呀。”片山摇摇头。
  “要不要看看里面?里面只有一个房间而已。”
  “是卧室吧。”
  “是的。”
  二人走进里头——也等于空无一物,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大大的双人床,算是唯一的“奢侈品”。
  “私人档一样也没有,说起来也很怪。”片山摇摇头。
  会不会在哪个地方有隐藏了的衣柜?不,可能是保险箱之类。这个倒要查查看了。
  “可以了吧?”片山径直点头时,玄关方向,突然传来两个“哗”的声音。
  后来那个是女人声,前面的是雌猫的叫声!
  片山吓得冲出去一看,“挡”在玄关口的,赫然是福尔摩斯。
  从它后面探脸出现的是晴美,然后,跌坐在玄关高起来的门口的,乃是——
  “怎么,是你——”片山瞠目。
  是田口房子——不,野田房子。
  “我听说你来了这儿。”晴美说,“开门的当,这个人正要跑出来——”
  “正要跑出来?”片山把她扶起来。“你在这儿干什么?”
  “咦,你——”管理员看住房子。“她说她是松木先生的妹妹,今早来过了,我还让她进来过。”
  片山不明所以地注视野田房子的脸。
  “——你向松木借了钱?”片山说。
  “对呀。”野田房子用手搅动着咖啡,稍微垂下眼睛回答。
  在公寓对面的咖啡室里。
  “松木那家伙,他以同窗为对象放款么?”
  “是我不好。”房子说。“我以为是旧相识嘛,凡事有商量。可是,松木君不念旧情。把我跟其他客人一样对待。”
  “伤脑筋呀。”片山叹息——这样一来,嫌疑者的范围就大大扩大了。
  “你知不知道松木的情人是谁?”
  “不知道。因为我和他只有在还钱的时候见面,而他是个不说多余话的人。”
  “你去那幢公寓干什么?”
  “我从外边看到你和管理员进去了嘛,然后我在房间里面看情形,见到你们走进里头的房间后,我就悄悄溜进去……我想找找着,那张借据在什么地方。”
  “是吗?!放款,不是合法买卖呀!”
  “嗯,而且利息很高。不过,赶着要用的时候没法子。
  ——有一段沉默。
  在旁的晴美插口说:“但是很奇怪哦。”
  “什么呢?”
  “那个松木呀,你们不是说他很吝啬么?若是那样,他怎会出钱填补同窗会的派对开支呢?”
  “有道理。”片山终于察觉。“对呀。我要向山崎再求证一次有关的情形。”
  接着,片山又察觉一件事。
  “晴美,你怎会跑来这个地方?”
  “哦,对了。”晴美敲敲额头。“我忘了。讨厌,年纪大啦!”
  “那些事不重要吧。”
  “我接到科长先生的电话。”
  “科长给你电话?”
  “他说从凶器的刀上找到指纹,想叫你把出席同窗会派对的人的指纹拿来对照一下看看。”
  “是吗?可是,那种事,为何要你特地来对我说?透过传呼机叫我不就行了吗?”
  “他还叫我顺便把这个带来。”
  晴美从手袋掏出传呼机,把它摆在片山面前。   “何必故意叫我蒙羞呢?”离开咖啡室后,片山埋怨地说。
  “呀,反正你一年到晚都在蒙羞的啦,乡蒙一两次羞又算什么?”
  “那是因为你没蒙过羞的关系。”
  “别生那么大的气嘛——哥哥。”
  “干嘛?想取悦我?才不卖帐哪。”
  “我干嘛要取悦你了又没钱分!瞧那个女人——”
  “谁?”
  有个穿大衣、戴黑眼镜的女子。竖起衣领,匆匆忙忙地从那幢大厦走了出来。
  “可疑咧。”
  “嗯,说不定是松木的情人。”
  女人截了一部计程车。
  “被她跑啦!”
  “在那附近随便截一部车吧,我去追!”片山冲过去。   “怎么偏偏是……”晴美说。
  “有啥法子?”片山气鼓鼓地叉起双臂。
  “哎,前面那辆计程车这么慢吞吞的,没问题,不会走失的。”驾驶中的叔叔说。
  幸好马路十分阻塞。否则怎样也跟不上那辆计程车的。
  因为片山截住的,是一部卖“石烧番薯”的小货车。
  “对不起,阻碍你做生意。”晴美说。“我帮你卖十公斤番薯吧!”
  片山开始心烦气躁——对了,把石津叫来!
  “咦,计程车停啦。”叔叔说。
  ——女人下了计程车,快步走进一条小巷子去了。
  片山也算一介刑警,对跟踪多少有点心得。
  但是,现在即使没什么心得也能跟踪。因为那女子走的是单程路,然后走进正面的公寓去了。
  走进公寓一看,走廊的两边全是门。
  根本猜不到那女人走过哪一道门去了——这时,有个主妇手抱着篮子,从外面进来。
  “对不起——你有见到刚才进来这儿的女人吗?”片山问。
  “刚才?哦,你说富山太太呀。”
  “她叫富山太太?哪个单位?”
  “你是谁?”对方露出狐疑的眼神。
  “哦,她掉了东西,我们追到这儿来的。”晴美及时上前解围。
  “是这样呀,她在里边最右边的门。”
  “万分抱歉。”晴美道谢。
  “——唉,我长得如此善良,她居然不信任我哪。”
  “有什么好沮丧呢?”晴美笑了。“来,过去看看。“
  那里有个“富山”的名牌挂出来,从里面传来小孩哇哇的叫唤声。
  敲敲门。隔了一会,有应声。
  “来啦。”
  门开了。
  片山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出现的脸,对方的惊诧好像也跟他一样。
  “片山——”仓本美智子说。
   
4、灰姑娘  “那么说,你先生失踪了?”晴美不由反问。
  “嗯,原因不明。”仓本美智子——不,富山美智子说。“有一天突然不见了。”
  “最近好像发生了很多这种事哪。”
  “我束手无策……他留下两个孩子,以及不多的存款。此外,因他并没有死去的关系,拿不到保险金,也没有退职金,加上房子的贷款——结果,我身无分文地搬来这里。”
  “那种男人最要不得了。”晴美开始她拿手的“男性论”。
  “又一直找不到工作……尤其是孩子有两个,单是托儿所的费用,我做临时工的收入就花光了。”
  “可不是!”
  “真的不知所措的时候……我遇见了松木。”
  片山点点头。“原来这样,太意外啦。”
  “抱歉。可是——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现在的生活处境。”
  “我们明白的。不过,为何出席同窗会派对呢?”片山问。
  晴美狠狠地瞪他一眼:“你是说她不可以出席么?”
  “我没说那个呀!”
  “我——想见大友。”美智子低声说。
  “见大友?”
  “我想回忆以前的事——纵使只有几个小时也好。”
  “那件晚礼服和钻石链……”
  “是松木借给我的,当然不是免费的。”
  “他好吝啬啊。”
  “可是,托他的福,我们总算可以过日子呀。”美智子微笑着说。
  “松木为何被杀呢?”
  “不晓得。总之,他是个容易被人怨恨的人——那时候,我到他店里去了。”
  “那……”
  “我没杀他,是时间到了。”
  “时间到了?”
  “那件礼服是租来的,必须在那个时间归还。我去请求松木让我再穿几个小时。”
  “他说什么?”
  “他说每个月从他给我的生活费扣除。不过,我说那样也无妨。”
  “其后,你和他如何?”
  “其后的事我不晓得。”美智子摇头。“总之,如果没有他的话,我们这时候可能全家自杀了。我怎会杀了他……”
  “原来如此。”
  片山的心情很沉重——即使他知道,人会随着时间改变。
  尤其是在派对上出现的仓本美智子跟以前的她一样没变时,更加令人觉得悲哀。
  片山的传呼机响了。
  “我想借个电话。”
  “请。可能已经打不通啦。”美智子微笑。
  片山打电话去搜查—科。
  “——我是片山。”
  “我是栗原。喂,马上去羽田机场。”
  “怎么啦?”
  “有人告密,你认识大友吗?”
  “大友?当然认识。但是——”
  “有人说他准备远走高飞,你认得他的脸吧?”
  “认得。”
  “那就马上去吧,他现在被通辑。”
  “他做了什么?”
  栗原仿佛吓了一跳。
  “杀了松木,那还用说?”栗原说。“究竟你知不知道自己在查什么案?”
  “不可能是大友吧?”在前往机场的巡逻车中,片山说。
  晴美抱着福尔摩斯坐在他旁边。
  “毕竟也是债务问题不成?”
  “怎样呢?根据她的说法,大友最近开设了自己的公司。”
  “可是,到底是谁告密呢?”
  “不晓得。总之,必须设法捉住大友问话才行。”
  “对。不然,美智子也太可怜了。”
  片山沉默地摇摇头。
  ——虽然是巡逻车,却因路上太拥挤的关系,一直无法前进。
  好不容易抵达机场时,已经离开美智子的住家将近一小时了。
  “——你是片山先生吧。”机场的警卫跑过来。“现在,羽田警署的人在加强防守着。”
  “谢谢。不过,他们认得他的长相吗?”
  “好像正在逐一盘问那个年纪的男子哪。”
  那样子会引起大骚动吧!
  “总之,请大家集合在一个登机口好了。我认得他的脸——哦,舍妹也认得。”
  “这猫也认得他。”
  晴美的话叫对方瞪大了眼。
  ——片山走进机场大堂,在前走了不到十米,大友就猛然出现在眼前。
  太过简单的情形下遇到了,反而呆住了,无法采取行动。
  “嗨。”大友说。
  “你好。”片山说。“大友君——”
  大友突然拔腿狂奔。
  “等等!喂!”片山喊。
  四周围立刻大混乱……   大友走进厕所中,粗声喘气。
  可能跑掉了——还是放弃吧。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损失的。
  大友把手提行李箱扔掷到地面,到盥洗台洗脸。
  抬脸时,镜中还有另一张脸。
  “是你呀。”大友说。“已经不行了,跑不掉啦。”
  冷不防,一条做成环状的绳子套到大友的脖子上,用力勒紧。
  大友反射地伸手进入绳子和脏子之间,二人纠缠着倒地上。
  绳子愈来愈紧,大友逐渐失去反抗力。
  突然,随着“嘎”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冲进来。
  “哎哟——放手!”那人挥动两手,企图甩掉三色猫。
  “在这里!”片山奔上前来。   “应该更早发觉才是。”片山说。
  晴美挖苦他一番。
  温煦的阳光照进病房中。大友躺在床上,虚弱地微笑。
  “我做梦也没想到被那家伙骗了。”
  “当山崎说他发现松木倒下时,我就应该怀疑了。那个地方太暗啦,必须凝目才看得见。通常见到店内黑了,又上了锁,就能判断店主不在了。山崎是希望我发现尸体才那么做的。”片山说。
  “山崎告诉我,说美智子杀了松木……”大友说。
  “为何山崎要杀松木呢?”晴美问。
  “山崎去找松木商量,说要在那间酒店开派对。他知道松木有钱嘛。于是他想和松本取得协议,答应负担派对不足的费用。”
  “松木答应了吧?”
  “不是——山崎是从松本的口气中自作主张要他应承的,其实松木一句也没说过。”
  “那种事常有哇。”
  “山崎以为有松木的资助,所以做得很海派。松木出席了一下,觉得不对劲,这才把山崎叫到店里去。”
  “是在美智子和他谈话之后吧。”
  “山崎在店外偷听到美智子和松木的谈话内容。然后,美智子离开后,他过去和松木交涉——总之,他向松木不停地恳求,只要他代付费用就够了,可是松木不答应。”
  “松木肉痛嘛。”
  “对爱面子的山崎来说,那不光是奇耻大辱,而且他必须负担所有费用。加上在公司里,他也是负责宴会组的,总有受委曲的感觉。”
  “于是一下子怒上心头——”
  “他用松木店里护身用的匕首刺死松本。然后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想起美智子和松木的对话。”
  “为了转移自己的罪名——”
  “他知道要嫁祸给她不容易。于是想到,不如找个适当的人替她顶罪。”
  “那就是我吗?”大友苦笑。
  “山崎知道你还对她念念不忘。所以,假如你知道她是松木的情妇时,你会愤怒到杀了松木吧。”
  “他说她杀了松木——”
  “而你表示愿意替她顶罪。”
  “这人好狡黠啊。”晴美说。
  “有什么好佩服的。”片山苦笑。“他最终的目的是准备杀了大友,然后做成是他畏罪自杀的哪。”
  大友叹息。
  “曾经是朋友,过了十几年,全都变了——不过,片山,承蒙照顾啦。”
  “不,这是我的工作。”
  传来敲门声。
  “请进。”大友说。房门打开,美智子带着两个小孩走了进来。
  “你……”大友说。
  “感觉怎样?”美智子说。
  “呃。住院几天就没事——你的事,我听片山说了。”
  “抱歉,我撒了谎。”美智子垂下脸庞。“我是来道歉的——致此而已。”
  “两个小孩都象你。”大友对孩子们微笑。
  “是吗?”
  “怎样?如果你和失踪丈夫的婚姻关系可以解除的话,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美智子羞红了脸。
  “可是……我向你撒谎了呀。”
  “我也是呀。”
  “嘎?”
  “我说我自己开公司是不是?”
  “呃——难道不是?”
  大友有点促狭地笑了。
  片山想起高中时代的大友。
  对。外表用那个时候没有多大改变,然而经过十几年岁月流洗,人必竟会变……
  “原来如此。”
  片山站在空无一物的办公室中央,打量四周。
  “结果,大友的公司破产啦。”晴美愉快地说。“有什么系?他们两个可以无借无贷地从头开始过。”
  “说的也是。”
  “对了,听说松木的借据簿找到了?”
  “嗯。是那个替我开门的管理员拿走的,原来他也向松木借了钱。”
  “那就可以一笔勾销啦——哥哥,你没向他借钱吧?”
  “当然没有……可是,我的零用钱不太够呀。”
  “不行。”晴美一口拒绝。“万一警视厅‘破产’了,你吃西北风吗?”
  片山叹息。福尔摩斯“喵”了一声,好像有点同情他。
 
午后的保健室
作者:赤川次郎   
1、老师被杀  玻璃门“咯勒咯勒”地发出声响打开了。
  面对桌子而坐的木村弓子头也不回地说:“又来了,是不是佐田同学?”
  传来“嘿嘿”两声不好意思的笑声。
  穿着稍微陈旧白袍的木村弓子放下原子笔,摘下眼镜。
  “既然有笑的精神,就去上课嘛。”
  她把椅子骨碌一转,转向佐田绿。
  佐田绿站在门口,像撒娇的小孩般两脚交叉着。
  “怎么啦?”木村弓子说。“这回是什么?头痛?肚痛?不是怀孕呕吐呢?”
  佐田绿紧抿双唇,鼓起腮子。
  “好过分的玩笑呀,我才不干那种事哪。”
  “可疑。对了,现在是上什么课?”
  “数学。”
  “原来如此。”木村弓子用力点点头。“是数学性肚痛,对吧?”
  “可是,人家真的痛嘛……”佐田绿在口中嘀嘀咕咕说。
  “这儿不是你的休息室哦。”木村弓子站起来。
  “那就算了。”阿绿打开门扉。
  “回去上课?”
  “——不知道。”
  “横竖是在外面溜达,到了休息时间才回去课室吧!你留在这儿好了。”
  “但——”
  “别摆出好像章鱼似的脸孔好不好?不可爱的呀。”
  “反正我都是不可爱的。”
  “任何人只要这样想,就会真的变得不可爱了。”木村弓子说。“在那边躺下吧。”她指示一下角落的硬床。
  “被人教训,躺也躺不好的。”
  “我有事要出去一下,你在这儿替我看守好了。”
  “你指使病人?”
  “你是病人?”木村弓子笑了。“拜托你可以吧?”
  “是。”阿绿往床的方向走去。
  “背脊挺直!”木村弓子拍拍她的背。
  “请别动武!”
  “少说废话了,那就拜托啦。”
  “嗯。”
  “说‘是’。”
  “是。”
  木村弓子把桌面的档收拾一下,终于来到床边,对躺下来的阿绿说:“大约三十分钟左右我就回来。”
  “请放心去好了。”阿绿的头靠在枕头上。
  木村弓子开了门,突然回头,问:“妈妈怎么样?”
  “她很好——每天忙来忙去的。”
  “叫她别把身体搞坏了,已经不年轻啦。”
  “嗯——是。”阿绿再说一遍。木村弓子苦笑,走出保健室。
  “她好啰嗦呀。”阿绿喃语。“痛就是痛嘛,有什么法子?”
  又不是故意说谎。
  阿绿呆呆地注视天花板。每次一上数学课就会肚子痛的事,连阿绿自己也觉得奇怪。可是,事实上是剧痛难当,自己也没法子。
  而每次离开教室走到保健室的路上,肚子就逐渐不痛了。然而,一回到教室又痛起来。
  ——佐田绿,十六岁。
  穿着水手学生制眼看起来有点怪,因为她的身形已是大人的样子。
  “现在的孩子,只有身体像大人——”
  成年人经常这样说自己。
  又不是我想变成大人模样的,但有啥法子?
  尽管如此,在班上,阿绿并不是特别高大的。算中等身材吧?
  不过,胸部倒是挺大的,连她本身也觉得有点苦恼,朋友们——尤其是瘦小的知子不知多么羡慕。
  这个时候,班上同学在做什么呢?反正听也听不懂。
  阿绿叹了一口气。
  她的长相并非不可爱。只因很少愉快地笑的关系,别人看了便“叫人生气”。
  一直露出没趣的表情,本人也变得没趣起来。不过,在这间学校,真的一件有趣的事也没有。
  不——阿绿本来不是生成这样的。初中的时候。她参加了班上的排球活动,经常忙碌地跑上跑下。
  当时的阿绿性格开朗,在朋友当中相当受欢迎。至于男孩子——是阿绿对他们不感兴趣的关系,所以不太受男孩的欢迎。
  她之所以改变——应该说是改变她的,大概是参加高中入学试之前,双亲离婚的事吧。
  离婚原因是什么,直到今天阿绿都不太清楚。总之,见到父母亲每天争吵的情形,把阿绿的人生观全然改变了。
  在那以前,他们一直装作是感情良好的夫妇,而阿绿也一直相信他们是,所以受到的冲击也是特别大。
  考试的准备工夫,她根本不能做。而双亲正式离婚,正是在阿绿参加考试的日子……
  自此以后,阿绿就和母亲相依为命。由于她是独生女,可以谈话的物件一个也没有。
  母亲早出晚归,工作十分投入。在阿绿的眼中,母亲似乎比以前快乐得多。
  也许母亲解除婚姻的困扰后,找到了自己充实的人生。可是,阿绿逐渐和迟归的母亲无话可说……
  ——“咯勒”一声,门开了。
  怎么,木村老师回来了?
  阿绿觉得有点泄气,不想转眼看她一眼。
  ——不是。不是木村老师。
  传来“吧嗒吧嗒”的拖鞋声,阿绿急急闭起眼睛。
  她假装睡着了。
  若是别的老师,一定不断地问东问西。
  阿绿使出拿手的装睡本领——嘴巴微张,每隔一段时间深深呼吸。
  走进来的“某人”稍微停步,似乎发现了阿绿的存在。正在观察着。
  然后似乎相信她是睡着了,才往书桌方向走去。
  阿绿一直紧闭着眼——是谁呢?
  木村弓子和阿绿的母亲,是学生时代起的知心朋友。
  她和阿绿的母亲是对照的典型;阿绿的母亲是知识份子型,而木村弓子性格爽朗,像男人一样。
  虽然她对阿绿不断啰嗦地说这说那,但阿绿却很喜欢她。至少,她对她的感觉有反应。
  现在不晓得为什么,像空气般没有感觉的老师太多了。
  ——阿绿听见那个“某人”在木村弓子的桌面上拨弄着。
  那人在干什么呢?老实说,阿绿好想睁开眼睛,偷看一下来人是谁。
  但在她决定这样做以前,那人已“吧嗒吧嗒”地发出拖鞋声,快步走出了保健室……
  阿绿继续闭起眼睛。她并不困,只是嫌张开眼睛麻烦而已。
  不过,眼睛闭了一阵子后,不知何时,真的打起瞌睡来。
  ——跟爸爸妈妈一起外出,在一流酒店用餐,打扮得像小淑女一样……
  那些记忆的片断,仿如梦一般在阿绿的脑海中飞舞。   “——喂,起来!”
  被人猛摇,阿绿惊醒,坐起身来。
  “啊,被吓坏了吧?”对着她笑的乃是好朋友大里知子。
  “知子!干什么嘛,吓人一跳!”阿绿甩甩头。
  “谁叫你偷懒,躲在这里睡大觉?”
  “我肚痛啊。”
  “肚痛会呼呼大睡?”
  “别理我。”阿绿又回到枕头上。“——不上课?”
  “已经是休息时间啦。”
  “什么?!那我睡了很久了。”阿绿眨眨眼。
  “木村老师呢?”知子打量四周。
  “她说有事出去一下——奇怪,她说三十分钟左右就回来的。”
  阿绿再次坐起来,看看壁上的钟——她已着着实实地睡了三十分钟以上了。
  “不在职员办公室哦。”知子说着。托了托眼镜。
  瘦小的知子,戴上眼镜时,给人很有知识的印象。而事实上,她的成绩也很好。
  “那我怎么办呢?”阿绿从床上下来了。
  “什么怎么办?”
  “她托我看守的,在她回来以前溜走的话总不太好吧。”
  “还假装尽责,明明自己在睡大觉。这种地方,不可能有强盗进来吧?”
  “可是——”阿绿欲言又止。
  刚才有“人”进来过。
  难道那是梦境?不,那个“吧嗒吧嗒”的拖鞋声,是真实的……
  当然,那人不是小偷。不过的确怪怪的……
  “去找木村老师吧。”阿绿说。
  “肚子已经好了?”
  “好啰嗦。”阿绿瞪知子一眼。
  “别生气嘛。”知子笑了.用手搭住阿绿的肩膀。“那么,我陪你一起去找。”
  “嗯。”
  “她说她去什么地方?”
  “什么也没说。”
  “那么,去哪儿找?”
  “大概是职员室,不然就研究室吧!”
  “去研究室看看如何?”
  知子正要伸手开门之际,门从外面“咯勒”一声开启。
  “噢,老师。”阿绿说。“我们正想去找你——”
  突然,眼前木村弓子的身体在摇动。
  阿绿和知子反射地后退。
  木村弓子并没有看到她们,她的眼睛就像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是一片虚空地张开而已——
  “老师——”阿绿想说什么。
  木村弓子踉跄地往前扑进保健室内。那一瞬间,阿绿以为老师喝醉了。
  她的步伐令她有那种感觉。
  木村弓子就这样“叭”地跌倒在地。
  ——阿绿和知子呆了片刻,俯视那个倒地不动的木村弓子。
  红色的图案,在木材弓子的白袍背上扩散着。
  不,那是血——血在逐渐扩大面积。
  “不好了!”知子说。声音显得颤抖。
  “知子,快打电话!叫人来呀——知子!”
  阿绿回头一看,见到知子脸青青地坐倒在原地,不由大吃一惊。
  “知子!怎么啦?”
  “不行了……我……一见到血……就会贫血……”
  知子断断续续地说,然后晕厥过去。
   
2、神秘电话  “妈。”阿绿说。“木村老师死了。”
  并不是特别小心的说法。
  阿绿也知道,这种时候有这种时候的说法。
  例如“妈,你别惊讶哦——”、“今天呀,发生了一件大事”之类。
  先来句开场白,冲击就能缓和不少。
  可是,阿绿不想那样做。不晓得为什么,她觉得对着母亲时,没有必要顾虑那么多。
  阿绿的母亲——佐田纪子,刚刚在十分钟以前回来,衣服也没换就站在厨房。
  “——你说什么?”她的手停下来再加上回头,需时竟在十秒钟以上。“你说谁死了?”
  “木村老师。”阿绿重复。
  “木村……你说弓子?”
  “对。今天,她被什么人刺死了。”
  “啊……”纪子一时呆若木鸡。“怎会这样——在学校?”
  “嗯。”
  “今天,白天的时候?”
  “嗯。”
  “唉。”纪子摇摇头,又转身向锅子。“人呀,今日不知明日事。”
  阿绿以为母亲会放声大哭——即使不哭,也会因意外的冲击而脸色苍白,变得心慌意乱才是。
  可是,她完全没有那种表示,继续在锅里煮东西。
  ——明明是她的好朋友。
  阿绿耸一耸肩。
  成年人的友情,竟然是这么一回事。
  “哎,阿绿。”纪子头也不回地说。
  “嗯?”
  “木村阿姨的丧礼是何时,你问了吗?”
  阿绿瞬间说不出话来。
  “——不知道。”
  “哦——可能的话,我亦想到场致祭。但工作方面,必须调整一下时间……”’
  阿绿突然对母亲极端愤怒。可是,生气也没用。
  大人不会明白小孩子的愤怒。也不了解小孩子有一颗容易受伤的心。
  所谓大人,从前应该也做过小孩,为何不了解孩子的心呢?
  倘若我长大了,难道也会变成好像母亲一样?我才不要!
  “来,吃饭啦。”纪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说。
  阿绿沉默地重新坐好。
  “——发生了那种事,学校大概乱得很吧?”纪子边吃边说。
  “嗯。员警来了,大骚动哪。但大家只觉得好好玩。”
  “是吗?凶手呢?”
  “好像还不知道是谁。”
  阿绿瞒住自己被刑警问话的事。因她嫌—一说明很麻烦。
  “——你在笑什么?”纪子好奇地问。
  “没什么。”阿绿摇摇头
  可是——那位刑警真好玩。
  “嗯,我很明白的。”他说……
  “嗯,我很明白的。”那位刑警强而有力地点点头。“我也是一见血就贫血的。”
  听见那句话,知子不由微笑起来。
  总之,在阿绿面前晕倒的事,知子十分在意。
  可是,阿绿听见那个时,差点大笑起来。明明是刑警,居然见血就贫血!
  这叫什么刑警?
  片冈——是吗?好像不太对的感觉。
  算了,总之名字有个“片”字。
  “那么说,当木村老师倒下时,只有你们两个?”那个“片”什么的刑警交互地看着阿绿和知子。
  阿绿嫌回答起来麻烦,沉默地点个头。
  “木村老师倒下之前,说了什么?”刑警问。
  知子摇摇头。
  “一句话也没说。”她说。“当然——我晕倒后的事什么也不知道。”
  “怎样?”刑警看阿绿。
  “什么也没说。”阿绿说。
  “是吗?”刑警有点失望的样子。
  保健室内,依然满布着某种沉重的气氛。当然,木村老师的尸首已经不在了,然而地上还有黑色的血迹留下,沿着尸首倒地的形状,画着白色的人形。
  虽然经常在电视的警匪剧中见过这样的做法,但在现实里见到时,感觉不是很舒畅……
  “懂吗?”那位刑警又说。“你们看到了木村老师倒地的情形。木村老师是俯面跌倒在那边的。对不对?”
  “是的。”知子回答。
  知子很热心地答复刑警的问题——大概有点想弥补自己晕倒的错失吧。而且,知子多少也想出点风头。
  “你们看到木村老师的背部有血扩散着。”刑警顿了会。“你们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吗?被刺后马上流血。
  换句话说——”
  “当我们见到时,老师是刚刚被刺的吧!”知子睁大一对惊恐的眼睛说。
  “对。”刑警点头。“木村老师是在这间保健室的外面被刺的啊”
  那个还用说吗?阿绿想——不说我也知道呀。
  “是否察觉什么?例如跑开的脚步声,人的说话之类。”
  知子歪了歪头,说:“我没听见什么——”她看阿绿。“阿绿,你呢?”
  “我也没有……”阿绿说。
  “是吗?!出去呼救的是谁?”
  “我。”
  “你是佐田绿群吧。”
  “嗯。”
  “出走廊时,有无见到什么人?”
  “谁也不在。”
  “过了多久时间呢?从本村老师进来,到你出去走廊为止。”
  阿绿耸一耸肩。
  “我又没计算时间……”
  “那当然,大致上的感觉就可以了。”。
  “大概——两三分钟吧。”阿绿看了着知子。
  “由于知子失去了知觉,我的注意力摆在她身上了。”
  “原来如此”刑警点头。“哎,非常感谢,你们也辛苦啦。”
  “没有……”阿绿在口中喃语。
  当然心里不好受。一方面是冲动太大,有一?那吓得以为心藏快停止了。
  可是——事情已经成为过去了。
  其后只要向朋友们加油添酱地夸大剧情就行了……
  “如果想起什么,请通知我。”那位刑警说。
  高高瘦瘦的,斜肩膀,看起来不太坚强的刑警。。
  对,他说他一见到血就会闹贫血——在刑警当中,也许是很“没用”的一个。
  “咦,电话。”纪子停下筷子。
  “我去听。”阿绿站起来。
  “啊?”
  阿绿往走廊的电话跑去。请别误会才好,她的家并不太大。
  “喂。”阿绿提起话筒说。
  “啊,阿绿吗?”
  “知子呀。”
  “今天,好多事哪。”
  “对呀。”
  “你跟家里说了?”
  “嗯,说了。”
  “我一直讲到现在。”知子有点不好意思。“同样的事,讲了三遍。”
  “找我有事?”
  “嗯。今天嘛,在那之前,你不是一直待在保健宝么?”
  “对呀,那个怎么啦?”
  “你不要把那件事告诉那位刑警先生。可以吗?”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也没什么……”知子迟疑着。
  “知子,你是不是喜欢那位刑警?”阿绿嘲笑她。
  “嗯,还好啦。”知子反而坦然。“我喜欢那一类型的人。”
  “我不喜欢,好像有点靠不住似的。”
  “我就喜欢那种有点靠不住的人。不管你说什么,他都愿意细听的,对不?”
  “是吗?”
  “结婚的话,我会选那种人。到时我什么都可以作主,不是很幸福吗?”
  阿绿被知子的话逗得大笑起来。
  居然笑得出来呀,她心想。明明见到有人死在眼前……
  “你是为了说这个而打电话来的?”
  “也不是啦——希望早日捉到凶手就好了。”
  听知子这么说,阿绿才赫然。
  凶手——她完全没想到那件事。
  当然,肯定有人行刺了木村老师,但阿绿的脑子里只有“木村老师死了”这件事。凶手是谁的事,她根本没想过。
  “阿绿,你猜是谁?”知子问。
  “怎么知道?”
  “我呀,认为武井老师很可疑。”
  “武井——教日本史那个?”阿绿吓了一跳。
  “对,他们的关系很恶劣。”
  那个阿绿也知道。
  武井是她们的生活指导老师,嘴巴很啰嗦学生们都不喜欢他。
  “女性的本分是留在家里守家庭。”他在上课时说。不要以为他是战前出生的老派人,其实他才三十岁,那点反而令人觉得恐怖。
  瘦削型,戴近视眼镜,秀才类型。实际上,他在学校是“理论派”,能言善辩,在家教会之类的团体很吃的开。
  因此,学校的理事和校长等对他印象极佳。不过,由于他还不是老经验的教师,却当上训导主任,因此受到老同事的杯葛。
  自从他担任生活指导后,受停学处分的学生突然增加。
  他之所以和木村弓子发生冲突,是因某个女学生被勒令停学的缘故。
  坚持老师应该和学生互相了解的木村老师,跟主张用规则来束缚学生的武井产生摩擦,可说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是知子。”阿绿说。“不管感情怎么恶劣,也不至于要杀人吧?”
  “是吗?”知子似乎不死心的样子。
  “总之,那些事交给员警办好了。”阿绿说。然后又谈了几件与案件无关的事,这才收线。
  “——谁的电话?”纪子抬起脸来。
  “知子。”
  当阿绿正要坐回椅上时,电话又响了。
  “真是!好烦呀!”阿绿嘀嘀咕咕地埋怨着,又走到电话机前。“——是,佐田宅——喂?”
  有一阵沉默。
  “喂喂……”阿绿重复。
  ——回到座位后,纪子说:“这次好短哪。谁打来的?”
  “不知道。”阿绿说。
  “什么不知道……”
  “是吗?”纪子笑了。
  阿绿默默进食。
  搭错线?!若是真的就好了。
  那个压低了的、听不出是男是女的声音……
  阿绿必须用力握住筷子才不致发抖。
  那个声音不像是开玩笑,而且带有令人胆怯的意思。
  “不要讲出去。”那声音说。“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要说。”
   
3、生死边缘  阿绿悄悄地打开保健室的门。。
  里头谁也不在。
  阿绿觉得非常寂寞,在门口犹豫了片刻。
  主人不在了的保健室,就像缺少了父亲的家庭一样。
  地方没有丝毫改变,却有不同的感觉,就像另外一个地方的样子。
  大概是空气不同了的关系吧。
  阿绿走进里面。数学课的时间,她不想回去教室。
  取笑她说“数学性肚痛”的人已经不在了。
  阿绿走到床边,对下来。
  ——现在保健室的位子还是空的。
  好像不能立刻找到人来取代木村老师。
  事件过后已经十天,木村老师的丧礼也结束了。母亲纪子,结果因着工作分不了身而没有出席。
  还没捉到凶手。
  那个“一见血就贫血”的刑警,大概在努力侦查吧,可是以他的无能来看……
  阿绿认为,不管知子多么喜欢他,但他实在太不“实用”了……
  阿绿出神地望着天花板——一切都淡忘了。
  木村老师的事件,几乎不在学生之间形成活题。
  对孩子们来说,不管任何大事件,昨天的事只是“昨天”的。
  不过——对阿绿而言,却是特别的,不光是因为她刚好在现场的关系。
  还因那个“如果不想死的话,就不要说”的恐吓电话。
  自从那次以后就没再打来,到底怎么回事?
  莫名其妙地被恐吓也真伤脑筋哪,阿绿想。
  假如那个真是凶手打来的电话,大概是对方以为阿绿知道什么吧?可是她完全没头绪。
  门“咯勒”一声打开,阿绿大吃一惊。
  坐起来一看,同班的金山千津子探脸进来。
  “啊,阿绿,你在呀。”
  “可以进来呀。”
  “不。有点事——”金山千津子含混地说。“对不起,吵醒你。”
  “我又没睡着。”
  “再见。”千津子就这样关门走了。
  ——什么事呢?
  阿缘有点在意。
  金山千津子是个乖巧不起眼的女孩,的确是当下少有的保守女孩。
  阿绿觉得干津子的脸色很差。在这儿休息一下才走不就好了?
  传来脚步声,门又开启。
  “喂,偷懒鬼!”知子出现。
  “你又怎么样??
  “哎,千津子有没有来过?”知子进来说。
  “刚刚来过,又走了。”
  “果然来了这儿。”知子点点头。“别人叫我来找她。”
  “她的脸色不好。”
  “嗯……我也认为不可能的。”知子别有深意地点点头。
  “什么不可能?”
  “千津子的事,你没听说?”
  阿绿摇摇头。知子走到床边,压低一点声音说:“千津子呀,好像怀孕了。”
  阿绿禁不住喊说:“不可能的!”
  “但好像是真的,两三天前开始传出的谣言。”
  “千津子怀孕了?难以置信!”
  “我也觉得不可能,但当事人也没否认呀。”
  “是吗?”阿绿点头。“对象是谁?”
  “不晓得,以千津子的为人是不会说的。”
  “对呀。”
  庇护对方,委曲求存——千津子就是那种类型的女子。
  “那么,她来这里干什么?”
  “大概觉得不舒服,来这儿休息的。”
  “若是那样,就留下来休息好了。可能有别的事吧。”
  话是这么说,阿绿可毫无头绪。
  “那我告诉老师,她不在这儿好了——你慢慢来吧。”
  说完,知子戏谑地挥挥手。走了出去。
  阿绿又慢吞吞地躺回床上。
  千津子有了……
  好意外,甚至有点生气。
  也许当事人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吧?
  阿绿觉得莫名地疲倦,不由闭起眼睛。
  对,就跟那个时候一样。她想。
  正在半睡半醒之际,某人进来了。“吧嗒”、“吧嗒”、“吧嗒”地发出拖鞋的声音……
  ——那人是谁呢?
  算了,反正与我无关……
  然后,阿绿又开始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吧嗒”、“吧嗒”。
  又是拖鞋声,不要来啦,我又做梦了,梦见当时的事……
  ——“吧嗒”、“吧嗒”。
  走近的脚步声。在门前伫立,然后悄声开门。
  ——不是梦!
  阿绿悚然一惊。真的有人在保健室外面。
  “咯勒”一声,门开了。
  阿绿紧紧闭上眼睛。
  “吧嗒”、“吧嗒”。
  走进来的那个脚步声,突然停止,像是看到阿绿而大吃一惊的样子。
  是谁?要不要睁开眼睛?
  可是——她又觉得不能睁开眼睛。一睁眼的话,那里会出现一张恐怖的脸……
  走近来了,凭动静知道。
  不发出脚步声,小心翼翼地走近来。
  阿绿感觉到某种危险的、仿如迎面上来的敌意……
  身体动弹不得,好像被看不见的绳子绑住了。
  必须逃跑,不然就扬声大叫——
  可是,动不了!不能动弹!
  就在这个时候。
  传来一个不应该听见的声音。
  “瞄。”
  那是——猫叫声。
  那间以为是听错了,在这间学校里哪来的猫?
  不可能有猫的。
  可是,尽管场合不对,反而没有不自然的感觉。
  “瞄。”又叫一次。
  真的是猫,在这种地方……
  “吧嗒吧嗒”,拖鞋的脚步声急急走出保健室。
  仿若解开咒语般,阿绿睁开眼坐起来。
  一只三色猫端庄地坐在地上,一直抬头望着阿绿。
   
4、师生恋  “猫咪,你是从哪儿来的?”
  阿绿的紧张终于缓和下来,开始对那只三色猫说话。
  从未听说过学校有猫。
  仔细一看,这猫有点奇妙。它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她想起某人。
  谁呢?的确是某个熟悉的人……
  “对呀。”阿绿喃语。
  像本村老师的眼神,严厉而温暖。使她明白一切,却又维护自己似的……
  想得太多了,只是一只普通的猫而已——
  “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阿绿从床上走下来,对猫说。
  阿绿虽然没养过宠物,不过绝不讨厌。
  “你从哪儿进来的?”阿绿蹲下去,轻轻伸手抚摸它。
  ——柔软的毛皮,带着温暖。
  突然,阿绿望向书桌。
  那个穿拖鞋的人,当时在桌面上做什么?
  阿绿走到桌旁,巡视桌面。
  这里有过什么?!那人来找东西,发现了阿绿。
  “——是啊。”阿绿喃语。
  终于明白那个恐吓电话的意义。
  那个穿拖鞋的人,以为阿绿可能看到了什么,所以打电话来。
  换句话说——那个穿拖鞋的人,杀了木村老师。
  那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被木村老师知道了。他来这里,看到桌上的东西才知道的。他企图和木村老师交涉,却被拒绝。然后追缠到保健室外面,知道没有可能时,于是行刺木村老师。
  可是——是谁呢?是谁做的呢?
  “刚才为什么又来?”阿绿喃语。
  “谁又来了?”门口有声音说,阿绿“哗”的大叫。
  站在那里的——是那位刑警。
  “怎么,你在这儿呀。”刑警对三色猫说。
  “——是你养的猫?”
  “是呀。”刑警微笑。“它有点与众不同,从刚才起就在不断找着。”
  “哦。”阿绿转向三色猫。“真是与众不同的猫哇。”
  “你真是这样觉得吗?”刑警问。
  “它可能救了我一命哪。”
  “救了你一命?”
  “嗯。”阿绿看住刑警。“我——可能见到了杀人凶手。”
  “——请告诉我。”刑警抱起三色猫说。
  “瞄。”猫也在“说话”。   “拖鞋的声音?”
  听了阿绿的话,刑警点点头。
  “可是,你没见到对方的脸吧?”
  “嗯。我闭着眼睛。了
  “是吗?是否有何特征的脚步声?”
  “没有,很遗憾。”
  “果然。”刑警叹息。
  “什么‘果然’?”
  “一般的推理小说,这种时候都会说是‘瘸着一只脚’或者“左右脚步声不一样’之类的话,现实里可没那种特殊的情形哪。”
  他似乎真的觉得很失望的关系,阿绿有点觉得可笑,不由笑出来。
  “很可笑吗?”刑警也在苦笑。
  “不是。不过——对不起。”
  “没关系。”刑警轻松地说。“我呀,基本上并不喜欢干这一行的。”
  三色猫“瞄”地叫了一声。
  “老师的?”
  “在学校中穿拖鞋走动的,只有老师罢了。”
  “原来如此。”刑警点头。“但不知道是哪位老师吧。”
  “嗯,不过,刚才走进来的,我猜跟那时的是同一个人——我这样觉得。”
  “你说他见到你时好像吓了一跳?”
  “有那种可能,因他突然止步了。”
  “那么说,那人事先并不知道你在这里才来的了。”
  “一定是。”
  “那么,他是为了什么而来的呢?”
  “不晓得……”阿绿侧侧头。“也许是想找东西……”
  “若是找东西,不是有十天时间吗?那段时间要找什么都找到了,何必故意在上课的时间内——”
  “是呀……那么,可能是我多心了——”
  三色猫“瞄”地叫了。
  它从刑警的腕中跳出来,就地一踢,跃到阿绿的膝头上。
  阿绿吓了跳;它的速度好快。
  然后,它仰头看阿绿,又叫了一声。
  “——它说,不是你多心。”刑警说。
  “吁,好好玩。”
  “可以想想看吗?在那之前,有谁来过没有?”
  阿绿怦然心动。
  “——千津子来过。”
  “她是谁?”
  “班上的女同学,金山千津子……”阿绿突然觉得眼前的浓雾散去了。“对呀,假如千津子和那个人约好在这里面的话……”
  “说不定是,因他以为这里不会有人在。”
  “谣传千津子——怀孕了。假如那个人是她的对象的——”
  “而且是教师的话。”
  “我懂了!”阿绿不由高声叫起来。“千津子一定是向木村老师表白了,不然就是木村老师先察觉而向她问了话……”
  “如果木村老师知悉对方是教师,她会怎样?”
  “我想她不会原谅的对方,因她对学生很体谅,对教师却很严肃。”
  “那么一来,对那位老师来说,等于致命伤。”
  “于是他刺杀木村老师啊……”
  三色猫蓦地抬头,转向门口方向,“瞄”地尖叫一声。
  “有人在!”刑警喊,往门口夺去。
  阿绿听到跑过走廊的脚步声,是拖鞋的声音。
  传来“吧嗒吧嗒”的响声——复归安静。
  阿绿出到走廊。
  刑警制伏一个男子在地上。
  他喘着气替那人扣上手铐。
  刑警望向阿绿。
  “你认识他吗?”
  “嗯。”阿绿点头。“他是武井老师,生活指导老师。”
  “原来如此——无耻的生活指导啊。”
  阿绿发现走廊的尽头处,千津子孤零零地呆立在那里。
  她的心痛,仿佛也传到阿绿身上。
  阿绿向千津子走过去。
  三色猫一直目送阿绿走过去的背影。
  “那么,是老师做的?”纪子吃惊地说。
  “对呀,好过分哪。学校大骚动咧。”阿绿把书包扔到沙发上。
  “千津子好可怜,不过不是她的错……”
  “可是——捉到凶手了吧。”
  “嗯,是我推理出来的。”阿绿得意地说,看看母亲的脸,吓一跳。眼泪沿着母亲的脸庞滴落。
  “妈——”
  “准备开饭好吗?”纪子往厨房走去。
  “我来帮你!”
  阿绿冲进盥洗台去洗手。   喜宴作者:赤川次郎   
挈子  婚礼当天,总会发生许多意想不到的事。
  时节是春,也是结婚的季节,但今天是星期一,酒店宴会厅并不十分拥挤。
  K酒店宴会厅的其中一个主任泽口,觉得心情有点悠闲。昨天星期日的情形真可怕,盖因婚礼和喜宴多达七组,而且其中几组延迟了进行。
  由于那是吸烟,总不想过分急迫,给主人家留下不愉快的回忆。话虽是这么说,但又不能完全置之不理,一直放任下去,否则泽口也得为难。
  当第七组结束时,他忍不住说:“下一组来了没有?”
  跟昨天比较,今天只有两组,而且有两个宴会厅,整个下午可以自由使用。这种时候,泽口也轻松得多。
  另外一个宴会厅,今天是某公司庆祝创立几十周年的派对,以自助餐形式进行,不需要太多人手。
  也有好些员工请了假,但泽口认为这不会伤脑筋。
  尽管在如此忙碌又几乎不能请假的状态下,泽口却长得很胖。
  假如长得太瘦又满脸倦容的话,大概会使客人不安吧。酒店要给人“丰富”的形象才好。
  关于这点,泽口的确是适合那种“形象”的人。
  上午十点半。
  该是从一点钟开始婚礼的组别的新郎新娘前来的时刻了。当然,泽口是负责喜宴的,不碰婚礼的事。
  泽口在门依然关着的宴会厅大堂悠闲地走来走去。
  “主任。”有声音喊。小板浩子向他走过来。“有电话找你。”
  “谢谢。”
  泽口走到就近的电话,拎起话筒——从外表想象不到的敏捷动作。
  “我是泽口。”
  “呃,我是今天在你这里举行婚礼的白井。”是一个年轻的男声。
  泽口的脑海中,迅速掀起一叠眼睛看不见的名片。对,记得啦!好象要跟一个十分年轻可爱的少女结婚的人。
  “是,白井先生。我在恭听着。”
  “其实是有关喜宴的膳食的。”
  “是。”
  “其中一份的内容,我想更换一下。”
  “遵命。”
  高龄人士,不能吃油腻的食物,有蛋敏感症之类的各种都有,泽口已习以为常。
  “客人的名字是——”
  “叫福尔摩斯。”
  是外国人吗?大概是宗教习惯的问题吧,泽口想。
  “不要油炸牛舌鱼,改为竹荚鱼干。”
  “啊?”泽口不禁反问。
  “还有,把牛扒改为牛肉忌廉汤。”
  “遵命……”泽口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来。
  “它是猫舌头,牛肉汤请完全凉却才好。”
  “遵命。”
  “那么,拜托了。”
  泽口挂断电话,吁一口气。
  竹荚鱼干,以及冷掉的牛肉汤?还加上“猫舌头”什么的!
  “就像真的猫一样!”泽口喃喃地说,然后笑了一下,“不可能有猫出席喜宴吧!”
  小板浩子在中午以后,走进公司创立廿周年纪念派对会场,环视室内。
  当然,派对是从一点钟开始的,现在开始准备还太早了,但若不在早上先看一遍会场的话,总觉得不妥当。那是性格所致,也充分表现她的专业精神。
  小板浩子三十二岁了,外表看似三十。轮廓分明,称得上是美女,却有某种难以亲近的威严。
  托福,目前的单身生活还没有打上休止符,而且,虽年轻,但已是泽口的得力助手,有能力处理宴会的事务。
  如果泽口请假,或者有事外出时,浩子就等于是这一层楼的负责人。
  她在空荡荡的宴会厅中慢慢地走着——这里是今天的战场。
  轻微的头晕,她停步。
  累了。最近这一个月,她持续地在无休息的状态。本来无需勉强撑的,但她不放心交托别人。又是性格使然吧。
  她在附近的椅子坐下来,休息一下。
  是泽口一手提拔她到今天的地步。虽然她感谢泽口,但这一年来工作得如此辛苦,也是因着泽口的关系。
  不,应该说是浩子对泽口的感觉不止于感谢之念吧,否则她会辞职,不然就“跳槽”去其他向她招手的酒店。
  浩子在犹豫着。
  门打开,有个廿五六岁左右的青年探脸进来。
  “有什么事?”恢复工作时脸孔的浩子站起来,向他走去。
  “呃……这里有派对吧。”
  “是的。下午一时开始。”
  “其实,有人叫我来当接待的。”那青年有点不好意思。“我来得太早是吗?”
  “哦,是这样吗?”浩子微笑。“请在十二点过后来。我们会预备好接待的桌子的。”
  “请多多指教。”青年稍微安心的样子。“我不习惯这种场面,很紧张——”
  “我会尽量帮你忙的。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叫小板。”
  “我叫胁本。”深蓝色的西装很适合那青年。“那么,我十二点再来。”
  “我们恭候着。”浩子鞠躬。
  青年朝电梯方向走去时,泽口从相反方向走过来。
  “小板君。”
  “是。”
  “今天是白井家和伊豆岛家的喜宴——”
  传来“光啷”一声巨响。放眼看,是那青年把烟灰缸打翻了。
  “对不起——”名叫胁本的青年,连忙把烟灰缸放回原处,向浩子鞠个躬,然后急急离去。
  “是客人吗?相当匆忙啊。”泽口说。“对了,关于那个喜宴——小板君,怎么啦?”
  浩子赫然回过神来。
  “对不起。我有点事摆在心上。”
  “什么事?”
  “不,没啥大不了的事。”浩子说。
  浩子无意中见到胁本打翻烟灰缸的情形。
  当泽口说出“伊豆岛”的名字时,胁本似乎吃了一惊,回过头来,但双脚来不及停下,撞倒了烟灰缸。回转过来的脸,看起来似乎怔住了……
  在听泽口说话时,小板浩子被一股模模糊糊的不安捉住。
  女人的直觉?浩子带着不安的心情想,今天可能会有事发生……
   
1  “哗,好棒啊!”晴美说。
  当然不是第一次来酒电,但这间酒店却不常来。
  “大堂变得好漂亮。”
  虽是平日,但人声的喧哗一直没中断过。
  “哎,哥哥——哥哥呀。”
  被晴美一叫再叫的片山义太郎终于回过神来。
  “什么什么?你叫我吗?”
  “在发什么呆呀?是不是来得太早了?怎办?还有一个钟头呢。”
  “是吗?那么,还要好几个小时喜宴才散席罗?”
  晴美喷饭。
  “哥,不必如此紧张的。只是致词罢了,不是吗?”
  “尽管如此……白井呀白井,你对我有何深仇大恨?”
  “太夸张了。啊,到那边的茶座喝杯茶吧。”
  晴美穿的是明亮的紫色洋装。片山身上是正统的黑色西装和银色领带装束。
  二人在可以望见庭园的座位坐下,叫了咖啡。片山也沉静下来有充裕的时间去环视周围。
  “有相识的人吗?”晴美问。
  “没有。我和白井是从小认识的,从来各自上不同的学校。他的朋友,我几乎全也不认识。”
  两人的就职地点当然不同。
  片山义太郎是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的刑警,而白井信一是外资企业的科长。
  同年——即将三十岁。已经当上科长,算是了不起了。
  片山有点不相信——白井信一虽然聪明,但很内向、乖巧,小时候是个爱哭鬼。而今天的他可说是精英中的精英了。
  跟一个普通的刑警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啊,片山想……
  他在慢慢啜着咖啡时,有个穿“踢死兔”的男人走来。
  “对不起,你是片山先生吧。”
  “嗯。”
  “白井先生有请。”
  “是吗?他在哪儿?”
  “下面的宴会厅。我来带路。”
  “拜托了。”片山站起来。“那我先去一趟了。”
  “慢走。”晴美说。片山走开后,她悠然仰视天花板的独特照明……
  “那是白井为人的作风嘛。”声音传送晴美的耳朵。
  咦,晴美回头。一看,看到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好像也是出席喜宴的人,正在交谈着。
  大白天,已在喝着啤酒和掺水威士忌。
  “不久就会被人杀掉的。”戴眼镜、略胖的男人这样说,晴美竖起耳朵。
  听见“被杀”的字眼。总不能置之不理。
  “不管成绩多么好,凭他的年纪,岂能任意指使那些比他年长十几廿岁的前辈呢?”
  “而且,当着大家面前斥责人。真是可怜可叹。”
  “今天,他的部下多半不会出席吧?”
  “不,岩本也受邀请了,那是白井的作风吧。”
  “岩本也受邀请?”
  “嗯。甚至要他致词,他又不能拒绝。太可怜了。”
  “白井那家伙这么大胆?居然把自己踢下台的前科长叫来致词!”
  “大概白井怕会受骚扰吧?因有许多科员同情岩本。对白井来说,他当然想早点辞掉岩本。”
  “这点岩本也很坚持吧。今天他想说些什么?”
  “不晓得。如果说真心话中大概会被革职。很难的。”
  “真是不幸。换作是我。啪地一拳,然后交出辞职信。”
  “他真的会致词吗?现在被革职的话,再找工作就难啦。尤其岩本的妻子入了医院,需要钱。”
  “是吗?那家伙蛮惨的。”
  两人沉默片刻。
  晴美悄悄吐了口气——哥哥的好友,看来是不同类型的男性。
  “听说了吗?关于上次研修的事?”
  对话又开始了。就这时候——
  “晴美小姐!”响彻整个茶座的声音,石津刑警走过来。“嗨,我来迟了!”
  晴美苦笑。石津一来,其他位子的谈话就休想听见了。
  “哗,今天比往日更美啦!”
  “你辛苦啦。福尔摩斯呢?”
  “咦?刚才它一直跟在后面的。”石津东张西望地看四周。
  一只三色猫,咻的跳到晴美对面的座位上。
  “怎么?你在这儿呀。”晴美说着,“噗嗤”一笑。
  福尔摩斯的脖子上,绑着一个蝴蝶般的可爱红色缎带。
  “福尔摩斯,你蛮美嘛。”
  “喵。“福尔摩斯优雅地端坐着。
  “那么,我也坐这儿。”石津勉强地把大大的身体缩小而坐。他的畏猫症已治好了不少,但看来毕竟还是怕猫。
  “片山兄呢?”
  “去了宴会厅。”
  “已经开始了?”
  “不,喜宴二时才开始。”
  “好极啦。”石津叹息。“我不想吃剩菜剩饭。”
  率直,乃是石津的优点。
  晴美回头看着那两个男人。他们喝了一大口冷水,正准备离开。
  结婚,未必受到所有人祝福,晴美想。   “你说什么?”片山不由反问。
  “嘘!不要如此震惊吧?你不是刑警吗?处理杀人命案不是日常便饭吗?”白井信一说。
  “话是这么说……我是来出席婚礼的,不是来查案的呀。”片山埋怨着,又叹息着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可不是想让你担心才说给你听。”白井信一催促片山,在宴会厅的大堂走去,他们在沙发坐下。
  由于客人还没来到,会场十分安静。
  “可是,你说你可能会被杀,是怎么回事?”片山问。
  “嗯……许多人恨我。还有现实的问题——牵连到金钱。”
  “金钱?”
  “你知道我的结婚对象是谁吗?”
  “名字好像很特别的。呃——是不是伊豆大岛?”
  “是伊豆岛呀。”白井笑着说。“你还是老样子。”
  片山苦笑。虽然是很久的朋友了,但白井经常是优等生,而片山基本上是发呆组其中的一个。
  “她呀,非常富有。”
  “哦。是不是很年轻?”
  “十八岁。”
  “十八!”片山吓了一跳。他听说女方很年轻,但没想到年轻若此。
  “她继承了父亲的遗产,拥有几亿元身家。”
  对于住公寓的片山来说,“遗产”是跟他无缘的字眼。
  “这么一来,会有人眼红罗。”
  “对。有许多亲戚朋友围着她团团转。今天主要的几张脸孔都会到齐。”
  “哦——可是,那些人不至于杀人吧。”
  “不会就好了。”白井耸耸肩。“我收到恐吓信和恐吓电话,好几次了。”
  “恐吓?怎样的?”
  “叫我不要跟伊豆岛雅代结婚。”
  “那些恐吓信呢?”
  “扔掉了。我不应该扔掉它们吧?”
  “可能从中可以查的寄信人是谁——算了。还有其他恨你的人吗?”
  “有。公司的人。”
  “同事?”
  “应该说是下属吧。”白井说。“不到三十岁就当上科长,我的下属有的已超过五十岁了。这里跟讲求实力主义的美国不一样,日本大概跟不上吧。”
  “有特别恨你的人吗?”
  “岩本——以前的科长,现在是我的下属。”
  “那可是问题。”
  “岩本在工作上犯了大错,不光如此,他还蓄意隐瞒——降职,总比革职来得好吧。可是,因为其后我被提拔了,不知何时,结果变成是我把岩本的失败向上层主管告密。”
  这是经常发生的事:推测的话,变成事实传了开去。
  “那个叫岩本的,今天会来吗?”
  “来呀。我也拜托他致词。”
  “不叫他来不就好了?”
  “那可不行。总之,是当事人说要让他致词的。”
  “是岩本本人要求吗?为什么?”
  “不晓得人家会讲什么了。”
  “他会作出正常的致词吗?”
  “不晓得。我也把事情告诉了伊豆岛,无论他说怎样的话,我们都不会惊讶的。不过,其他员工大概会喜出望外吧。”
  “因此你请我来?”
  “没有别人可以信任的了。”白井有点伤感地说。“出头、金钱、美女……即使一切都得到了,还是虚空啊。”
  突然,片山觉得背后有动静,转过头去。
  “对不起。”那个穿着朴素的套装,胸前扣着酒店名牌的女人说:“白井先生,有你的电话。”
  “谢谢——那么。片山,拜托了。”
  白井拍拍片山的肩,快步走开。片山望着那个把白井带去听电话的女子的背影,心想她是何时站在自己后面的。   “出头、金钱、美女……”晴美点点头。“人生终究是虚空的呀。”
  “你总是一下子就把话带到一般理论方面去。”片山苦笑。“反正一切与我无关。”片山伸着懒腰说。
  “咦,第三号台就在眼前咧。”晴美说,脚畔传来“喵”的抗议声。
  “噢,抱歉,福尔摩斯,我忘掉你啦。”
  好散漫,片山啼笑皆非。
  “——对不起。”女性的声音。
  抬眼一看,是刚才那个过来叫白井的女子。
  “什么事……”
  “我是宴会组的负责人,叫小板,有点事想……”那女子说。
  听了小板浩子的话后,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那么说,那位年轻的上班族——”
  “也许是我多心,不过,他好像认识那位伊豆岛小姐的样子。”
  片山沉思——白井基本上是以某种保镖的形式邀请片山等人的。
  他当然并不是带着任务而来,但若有可能发生杀人事件的话,片山就有必要以搜查第一科刑警的身份努力防止事件发生了。
  “哥哥,何不见见那个人?”晴美说。
  “也好。以防万一嘛——那位男士——”
  “他叫胁本。现在在准备接待。”
  “知道。我和他谈一谈好了。”片山站起来。“刚才,你听到我和白井先生的谈话吧。”
  “万分抱歉。”小板浩子鞠躬。“我顾忌着不敢打断你们谈话,结果听到了。”
  “不,如果这样可以防患于未然,不是好事吗?那么,请带路。”片山说。
   
2  纵使虚空都好,大概大部分的男人都想得到出头、金钱与美女吧。
  片山望着并肩坐在喜宴会厅正面的新郎和新娘想。
  伊豆岛雅代,看起来不像十八岁,说她十六岁也有人相信,给人的印象是个娇小可爱的少女。
  裹在纯白婚纱里的她,娇滴滴的,全身散发着某种令人赞叹的魅力。
  “接下去,我们请新娘的叔父,伊豆岛元治先生致祝贺词。”
  司仪好像是专业的,滔滔不绝地说话,反而给人冷淡的感觉。
  “那个也是要注意的人物吧。”晴美向片山低语。
  “嘘!会被听见的。”片山说。“他好象醉得很厉害。”
  “一定是借酒浇愁。”
  五十岁开外的男人,赤脸,给人好酒的感觉。他穿着礼服西装,却有某种邋遢的感觉。
  “呃……雅代君,恭喜。”
  他在口中嘟哝了一阵才开口。
  片山望望那个正好坐在可以让他见到侧脸的位置上的岩本——白井的前科长。
  确实,因着降职的关系,他的表情没精打采的。他并不太老,但头发已白,驼着背,一点生气也没有。
  一点一点地呷着汤的样子,有点悲哀。
  “味道如何?”
  宴会厅的主任泽口过来搭讪。他不是问片山,而是向在椅子上用舌头忙碌地喝着冷汤的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抬头望泽口,向他用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它说很美味。”晴美翻译福尔摩斯的“舌语”。
  “很荣幸。”泽口愉快地微笑。
  唠唠叨叨的话在持续着。片山望望伊豆岛元治,觉得做世人所谓的精英也真辛苦。
  片山十分了解白井。他的确聪明,也有办事能力。不过,绝对不是谋略家。
  他不是那种为了出头而把别人踢下台的男人。还有,也不是为了金钱而诱骗富家少女的机灵花花公子。
  此外,被人嫉妒、有后中伤、恐吓,甚至被狙击,从白井看来,那样做一点也不划算。
  而且,凡是精英,工作很繁重。不能五点准时下班,回家的路上喝杯酒吃烤鸡,回到家就洗澡看电视地结束一天。
  精英也很难为的,作为非精英人士的片山想。
  “那又怎么样?”突然,伊豆岛元治大声叫。片山吓了一跳,大家都目瞪口呆。
  “这女孩——等于是我一手养大的!尽管如此——太忘恩负义了!”
  他在挥动麦克风,似乎已失去常态。
  “来人!把他带出去——”
  “他喝醉了!”
  “放开我!放开我!”
  “浇水在他头上!”
  声音四起,乱成一团。
  “哥哥,你出去一下如何?”
  “我?万一挨打怎办?”
  没出息的保镖。
  “我去。”石津站起来。“给他两三记老拳,就会安静下来的。”
  “喂,不要!”片山慌忙说。“好吧。我们一起把他带出去。”
  酒店的工作人员都无法接近伊豆岛。这时,泽口挺前说:“先生,有你的电话。”
  “电话?那又怎样?我才不怕电话。”伊豆岛傲慢地说。
  “很重要的事,对方说,只有伊豆岛先生可以知道……”
  “是?”伊豆岛突然挺起胸膛。“毕竟没有我就不行吗?好吧。电话在哪儿?”
  “要走一段路……”
  “很远吗?电话摆到这张桌子上好了。”
  “抱歉。请到这边来——”
  在泽口的引路下,伊豆岛东倒西歪地走出了会场。所有人都舒一口气。
  “不愧是酒店的大将。好有办法。”晴美赞叹不已。
  “专业就是专业。好了,这样可以暂时安心啦。”
  片山看看新娘子——他以为伊豆岛雅代的叔父当众露出那种丑态,她大概会低下头去的,不料她正愉快地和白井谈笑风生。
  人不可貌相。也许,她是个相当有胆量的女孩吧,片山想。
  听了胁本的话后,他知道雅代不光是个可爱少女那么简单……
  “你认识伊豆岛雅代小姐吧。”片山说。胁本的脸色突然转白。
  “你是谁?”
  “警务人员。”片山稍敷衍一下。“其实,今天隔壁的宴会厅有喜宴。他们受到恐吓,所以正在戒备。”
  “是吗?”胁本说。“我也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的婚礼是今天。”
  “你参加的是公司派对?”
  “是的——客人还没到,但我容易紧张,所以先来这里。”
  就像有客人马上要来似的,胁本连椅子也不坐,站着等候。
  “你和雅代小姐是怎样的关系?”片山问。
  “嗯……怎么说呢——曾经是恋人吧。也许只有我自己这样想而已。”胁本有点寂寞地笑。
  “她还很年轻吧?”
  “是的。是个美丽的女孩。”胁本叹息。“我无法忘记她。”
  “结果是你被甩了?”
  “就是这么回事。我和她约好在银座碰头,她很开心地来了,劈头一句:‘我订婚了。’。然后拼命告诉我一大堆有关她未婚夫的事……当时我因受到刺激,真想死掉。”
  看样子,他尚未从那个冲击中振作起来,片山想。
  不大受欢迎——偶尔被人爱上了却逃避的片山,并非不能了解胁本所受的打击。
  “那么,今天来到她隔壁的房间,是巧合?”
  “当然啦!”胁本瞪大眼说。“我是受委派来当接待的。当然,我知道她的婚礼在最近举行,但没想到是同一天,而且在隔壁的房间。”
  “是吗?哎,别气馁了。我这样问你,也是为慎重起见。”
  “我懂。而且,万一她有什么事的话,我也无法忍受的。即使是她先生那边有事发生,她会伤心的呀。我不希望有事……啊,经理。”
  当然被称“经理”的不是片山。回头一看,有个表情严肃的男人在瞪着他。
  “这家伙干什么的?”
  “呃,他——”胁本为难地欲言又止。
  “不,我只是来问路的。”片山说。
  迈步时,那个“经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心点。觊觎贺礼的钱而借故徘徊的人,在这种地方常有的。”
  好象是故意大声讲的,片山气得冒烟。   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鱼骨头去掉的片山,心想首先不必担心那个叫胁本的人。
  被甩的人,连旧恋人丈夫的身心安全也担心,似乎令人觉得太好了些,也许那个关乎胁本的自尊也不定。
  脚畔传来“唰、唰”的怪声,低头一看,是福尔摩斯在忙碌地吃着竹荚鱼干。
  主要的贵宾致词一遍后,司仪宣布新郎一同去换装。
  白井和雅代安静地离开会场。音乐开始飘扬,所有人都松一口气似的专心用餐。
  “看来会平安结束吧。”片山说。
  晴美威胁他说:“待会才开始。”
  “对呀!”石津深表赞同。“待会才开始端上牛扒。”
  片山诧异时,福尔摩斯突然抬起脸,然后尖叫一声,冲出宴会厅。
  “有事发生啦!”晴美踢倒椅子站起来,追在福尔摩斯后面。
  “喂,等等!”片山也连忙站起来,石津跟着一一但迟了一点,因他把整片浸过鱼汁的面包塞进嘴巴里去,呛得他翻白眼。
  出到走廊一看,白井和雅代呆立在一旁。
  “好家伙!”
  “住手!你干什么?”
  在那里扭打着的,是雅代的叔父伊豆岛元治及胁本。
  “快来人!阻止他们!”雅代喊。
  伊豆岛在挥动着一把闪银光的剪刀。
  “你来骚扰我们?好小子!”伊豆岛抡着剪刀。
  “啊!”胁本大叫,按住腿蹲下,血从他的指缝流出来。
  福尔摩斯猛然扑向伊豆岛。
  “痛!”伊豆岛缩手,剪刀掉了。片山和石津上前按往伊豆岛。
  “片山,抱歉——”白井说。
  “这里交给我们!你们块去吧!”
  “拜托了。”白井催促新娘。“来,请人带路吧。”
  酒店的工作人员如梦初醒,赶紧把雅代带走了。
  也有客人从会场跑出来,聚在一起看热闹。
  “没事没事!已经没事了——”
  尽管片山这样说,实际上胁本的脚在流血,被泽口搀扶着往休息室走去。
  真是大骚动。
  “总之,先把伊豆岛带去别的地方——”
  “到这边来。”小板浩子说。“我们立刻叫警察来。”
  “拜托了。找个房间什么——”
  “休息室空着。我会叫保安员来在旁看守的。”
  被按住时,伊豆岛乖乖地安静下来。
  他被带去空房间后,有三个保安员赶来,在旁监视着。
  片山和石津回到大堂时,除晴美和福尔摩斯以外,其他客人都回到宴会厅去了。
  “怎样?”晴美问。
  “呃,现在叫了警察。唉,事情变得严重啦。”
  “牛扒不知端上来了没有?”石津不安地说。
  泽口跑回来。
  “他的伤势如何?”片山问。
  “已经叫了医生,大概马上就到……”泽口脸色铁青的。“事情演变成这样,万分抱歉。”
  “不,不是你的责任。”片山安慰他。“总之,必须让喜宴顺利结束才行。”
  “是的。”泽口点点头。“对了,刚才那位先生是在隔壁的会场当接待的?”
  “是的。请你向他们说明内情。”
  “遵命。”泽口急急走开。
  “毕竟不能平安无事地结束啊。”晴美说。
  “可不是。这家人真叫人吃惊。”
  “不过,那个叫胁本的不是很棒吗?为了保护以前的女友,挺身而出,甚至受了伤。”
  “晤……我倒觉得他太伟大了些……”片山暧昧地说。
  “哦,有什么不满呀?”晴美说。“懂了。他让你觉得有自卑感,对吧?”
  “胡说。干吗我要——”
  “片山兄。”石津捅捅他。“牛扒好像端上来啦。”
  小板浩子快步走过来。
  “警方人员刚刚到。”
  “谢谢。我马上去。”
  小板浩子迟疑一下,“刑警先生——”
  “什么呢?”
  “因着这件事,泽口先生可能被追究责任……不,也会影响酒店的声誉。可以不宣扬出去吗?”
  “怎可以呢?这是伤人事件。如果有杀意的话,将是杀人未遂事件。不说出来,我可能办不到哦。”
  “是吗……”小板浩子垂下眼睛。
  片山转向晴美他们。
  “你们回位去吧。我去把伊豆岛交给警察。”
  “好吧。福尔摩斯,走吧!”晴美说。
  即使片山不说,石津也已率先往宴会厅走去了。
  福尔摩斯一直坐在原地目送小板浩子的背影……   片山把伊豆岛交给警察。回到喜宴的座位坐下时,已是十分钟以后的事。
  牛扒稍微冷了,但并非不能吃。石津的碟子早已一扫而空——牛扒也来不及冷却。
  福尔摩斯在津津有味地舔着冷了的牛肉汤。
  “还没回来吗?”片山望着新郎新娘的空位子说。
  “也不是没道理。发生那种事嘛。”
  “在镇定情绪?”
  “她没哭出来,已经很了不起了。”
  “换作是你,大概欢喜雀跃吧。”
  “什么意思?”晴美用吃人的表情瞪着片山。
  “啊,终于吃饱了!”石津叹息。“晴美小姐,我们结婚时也用牛扒做菜好吗?”
  “也好。要不要立刻下订?”
  “喂!”片山脸都青了。石津红了脸。福尔摩斯是又黑又白又褐——它本来的脸色。
  “开玩笑的。”只有晴美处之泰然。“咦?有什么——”
  因为晴美见到小板浩子向他们快步走来。
  “刑警先生。对不起——”她低声说。
  “怎样?警察说了什么?”
  “不是。是很麻烦的事——”小板浩子苍白着睑。
  “知道。”片山站起来。晴美和福尔摩斯也跟着片山走到大堂。
  换上白色礼服的白井,一个人坐在大堂的沙发上,好象十分疲倦似的抱着头。
  “白井,怎么啦?”片山跑上前去,白井抬起头来。
  眼睛是红的,他哭了。
  “片山……”
  “什么事?”
  白井用嗫嚅的声音说:“她被干掉了。”
   
3  是个六张榻榻米般大的日式房间。
  铺了柔软地毯的地面稍微高起,需要脱鞋进去。
  “她应该在这里换上晚装。”小板浩子说。
  新娘子倒在房间中央,身上依然穿着婚纱,胸前一带被血染红了。
  片山进去,慎重地检查,她已经完全断气了。
  ——白裙上的血色太过鲜艳,反而没有真实感。
  托福,片山一见尸体就贫血的老毛病并没有发作。
  雅代的表情十分安祥。
  “谁发现的?”片山问。
  “我。”小板浩子说。“因为负责替她更衣的人跑来找我商量之故。”
  “怎么说?”
  “她说经过刚才的骚动后,走进这里时,新娘表示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负责的人觉得不是没道理,于是走到外面,告诉新娘说:‘方便时请叫我一声’。”
  “然后?”
  “然后负责的人暂时去了后面,过了一会才出来,在外面等着,但一直没有呼唤声。不久,新郎准备完毕,过来敲门,却没回应,负责人这才跑来通知我。”
  “她没立刻开门过去看看?”
  “如果新娘正在更衣就失礼了嘛,上面吩咐过,不准随便开门过去的。”
  “原来如此。”
  “于是,我也在征得她先生白井先生的同意后,这才开门的。”
  “开门时,就是这个样子?”
  “是的。”
  “这可伤脑筋了。”片山摇摇头。
  “好不幸啊……”晴美喃喃地说。“她是准备穿那件衣服吧。”
  一件可爱的粉红色的晚装挂在墙上。
  福尔摩斯走过来,开始四处踱步。
  “总之,是杀人事件,赶快报警。”片山说。
  “是。”小板浩子快步走了出去。
  “片山。”一个声音说。
  回头看,是白井。他僵着脸,表情沉重。
  “白井,抱歉,发生这种事——”
  “喜宴会继续。”
  “——你说什么?”
  “替我找出凶手来。凶手一定是其中一个出席的家伙。岂能让他安然离去?”白井的声音颤抖。
  “我明白你的心情。”
  “有办法的。我先对大家说,她觉得不舒服,而你去找凶手出来!”
  “不可能的!你想一个人坐在会场正面?”
  “不可以吗?也有过那种情形的。”
  “刚才的骚动之后,大家会猜到有事发生的。这个交给警察去办就好了。”
  “不行。”白井坚决地摇头。“她可能是因我而死的。懂吗?倘若她不跟我结婚,她可能还会活下去。难道你要我白白放过凶手吗?”
  白井涨红了脸。片山第一次见到,向来冷静的白井,当众露出如此激动的情绪。
  “即使凶手现在跑了,终归跑不掉的。”
  片山想尽力说服白井,但他不接受。
  “我要亲自逮捕凶手。请谅解,我不要警官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逮捕凶手……”
  说着,白井在新娘的身边跪下。“否则她死不瞑目的……”
  突然,大颗的眼泪从白井的眼睛流下。所有人肃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福尔摩斯捅了晴美的脚一下。
  “什么呀,福尔摩斯?”
  晴美抬眼一看,见福尔摩斯往伊豆岛雅代该穿的晚装走去,“喵”了一声。
  “对啦!”晴美拍手。“我穿上这件裙子,坐在白井先生旁边不就行了?”
  “你?”片山瞠目。“不可能的!来了许多认识她的人啊!”
  “总有办法的嘛。看,这裙子不是和这顶帽子配合的么?前面挡住了。只要化妆浓一点,低头而坐,看不出来的。”
  “可是,你十八岁吗?”
  片山发现晴美的眼睛突然带有杀意(!),连忙说:
  “好吧好吧。随你喜欢就好了。不过,必须得到白井同意才行。”
  白井站起来,拿起晴美的手。
  “拜托了!请务必帮忙。”
  “就这样决定啦——那么,小板小姐,请借个空房间给我。我马上更衣。”
  “知道。”小板浩子好象也被白井感动了,立刻点头。“空房间多得是。我马上叫人预备。”
  她正要出去时,泽口走进来。
  “刚刚听说了……是真的吗?”
  泽口可说是仍处于震惊的状态中,不是没道理。单是那宗伤人事件已叫他头痛了,何况加上杀人!
  可是,不愧是酒店负责人.他立刻恢复专业的态度。
  “如果有事要我帮忙的话,请指示。”
  “我亲自拨电话,那样子比较好。”片山说。
  实际上,要使栗原科长理解这种事态并不容易,但必须赶紧通知鉴证官和验尸官。
  “对了,胁本先生呢?”片山问。
  “现在正在请人护理伤口。”泽口说。
  “情形如何?”
  “并不至于重伤,不过,大概暂时行动不自由吧,现在他在房间外边。”
  泽口话没说完,胁本瘸着受伤的腿走进来。
  “她真的死了?”
  “很遗憾。”
  “到底是什么时间的事?她不是刚刚才进来的吗?”他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片山看看新娘。的确,杀她的时间并不多。
  “我就在隔壁的房间。”胁本说。
  “隔壁?”
  “是的。”小板浩子说。“他受伤后,我把他带去隔壁空房间。”
  “那么说,在医生来之前,他一直在那里?”
  “是的。医生替他诊伤,然后带他去医务室。”
  “你在隔壁的房间时听见什么吗?如惨叫、争执的声音之类——”
  “不,什么也没听见。”胁本摇摇头。“还有,很奇怪哦。”
  “什么事?”
  “隔壁的房间,门是打开的,而我是面向门而坐的。”
  “换句话说,如果有人经过外面的话,你应该见到才是。”
  “绝对看到。可是,谁也没经过。”
  片山等人面面相觑。
  这个杀人现场,离大堂和宴会厅最远,但是不能不经过胁本所在的房间门外,否则不能来到这里。
  片山走出走廊。右手边是长长的走廊,两边有门,走廊前端是大堂、宴会厅。左手边呢?防火门关着。
  这扇门呢?片山问。
  “经常关着的。是从这边开的,从另一边是打不开的。”泽口说明。“由于宴会厅这一层也存放礼金的关系,所以做成不能从任何一个方向进来的样子。”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
  他拉拉门,门很重,拉不动。
  “喂,石津!帮帮忙。”“好的——咦,不很重呀,不是吗?”
  是牛扒的效用吗?石津轻松地把门打开了。
  “我如果用力也打得开的。”片山故意说。“这样,从对面就打不开了吧?”
  “应该是的。”
  “试试看。石津,你去另一面,开开这个门。”
  “你想把我关在外面?”石津不安地说。
  “关你在外面干什么?快去呀!”
  “知道。”
  石津叹一口气,走到门的另外一边。防火门发出沉重的声音关上后,接着传来“咯哒咯哒”摇动门的声音。
  “看来果然打不开。”
  “那么,凶手是怎样摸进这间休息室的?”晴美说。“能进不能出……”
  “好奇妙的事。”片山的手按住下巴。
  “如密室一般。”
  “晤……可是在这种地方……算了,首先必须联络科长再说。”
  片山正要走时,防火门被惊人的猛力“咚咚”地敲响。
  “噢,忘了让石津进来——吵死人啦!”
  “他一定是担心吃不到甜品了。”晴美低声说。
  “好啦,开门了。”
  片山和泽口一起拉开。冷不妨石津也从另一边推门,他哗然滚跌进来。
  “吓坏我了。”石津瘫软地坐着叹息。
  “我才被你吓坏了。好了,晴美,快去准备吧。客人大概在猜发生了什么事了。”
  “嗯,包在我身上。”晴美用力点点头。
  包在晴美身上的事,有时更加麻烦,不过,片山决定暂时不说。
  “那么,接下去——”司仪说,“请新郎公司的前辈岩本先生致祝贺词。”
  原来如此。“前辈”呀。片山对司仪的用词表示钦佩。因为说“上司”或“属下”都不恰当。
  岩本接过麦克风,站起来。
  在现场,以南田验尸官对首的主要人员都来了。片山获得栗原的许可,暂时回到喜宴的座位。
  晴美一派温顺的模样,有意低着头坐在白井身边。
  心不在焉的是石津。
  “晴美小姐,不可能就这样做了那家伙的妻子吧。”
  他带着认真的表情向片山投诉,片山煞费思量才能哄住他。
  岩本拿住麦克风沉默片刻——客人们觉得有半个世纪那么久。
  之前噪杂的会场变得一片寂静,像有什么事会发生的预兆。
  片山带着祈祷的心情,希望不再有事发生就好了。
  “我叫岩本。”岩本慢慢地说话了。“刚才司仪介绍说我是新郎的前辈。的确,那个没有错,这是司仪先生绞尽脑汁之后想出来的叫法。”
  到底他想说什么呢?所有的人都望住岩本。
  “我一度是白井君的上司。”岩本接下去。“现在,白井君是我的上司。”
  会场掠过一阵疑惑。
  “我现在是普通职员,我以前坐过的科长位子,现由白井君坐上去。但是,我认为那是是当然的事——”岩本说明了自己企图隐瞒工作上犯错的内情。“所以,我完全没有理由憎恨白井君。”
  “究竟他想说什么?”片山喃语。
  “可是,公司内部传出流言,说白井君将我的失策向上层告密,把我踢出局。”他向出席喜宴的同僚们瞄了一眼。“但我十分清楚,那个流言并非事实。”
  他说下去:“反而是白井君为了挽回我的过失,尽力不让上层知道。但是,结果上层还是知道了——是从哪里传出去的呢?公司职员们在下班后喝酒时说出来的谣言,正巧被在上层的其中一名部长听见了。这件事是那名部长亲自告诉我的,肯定没错。”
  隔了一会,岩本继续说。“白井君是凭自己的实力,得到现在的职位的。当然,我从科长的位子被赶下来了——依常识来说,我是应当被革职的。”
  岩本露出欢颜。片山觉得,那是很好的笑脸。
  “当时,向社长直接交涉,不让我失业的,其实是白井君。”
  与其他人一同发出惊叹声的片山也觉得意外。
  “其他同僚都说白井君的坏话,表面上同情我,却没有一个人代我求情。”岩本安静地接下去。“我心中怀有的一点芥蒂,在我从社长口中听到那些话时,全都 消除了。而且,白井君绝口不提那件事——有人批评白井君,说他故意把我安置在他下面。老实说,我这把年纪了,要我重新适应新工作,是怎么也学不来的。做现 在的工作才是最轻松的。”
  同僚们带着无法释然的表情,听岩本说话。
  “有时,白井君会大声责备我。”岩本说。“可是,作为上司,那是当然的事。倘若只有我不挨骂的话,反而使我更觉难堪吧——保持现状就好。今天,也许我说的话跟这个场合不太相称,但我希望大家知道,我由衷祈愿白井君得到幸福。”
  岩本的话结束。
  响起掌声——一点不带勉强,发自内心的掌声,持续了好久。
   
4  “喜宴马上就结束啦。”根本刑警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呃……”片山搔搔头。
  从宴会厅传来某个人的歌声。片山走出大堂。
  “要捉凶手,毕竟不可能吧!”
  “说的也是。”
  “结束后,新郎新娘要在门口送客。晴美即使不愿意也会被人看到脸孔的。”
  说得没错——也许对不起白井,但也只能到此放弃了……
  “根本兄。”一个年轻刑警跑过来。“找到凶器了!”
  “真的?喂,片山,去看看!”
  片山带着一起出来的福尔摩斯,跟在年轻刑警后面。
  “掉在那条柱子后面。”刑警说。
  片山困惑不已。
  那边是防火门的外侧。
  “这么说,凶手往外逃了。”根本说。
  “说的也是,可是,干吗丢在那里呢?”
  “而且,血都擦干净了。如果在这里找到,肯定这便是凶器,凶手为何特地把它接干净呢?”根本摇着头说。
  片山沉吟——从丢弃凶器的地点看,凶手显然是无意藏起凶器。
  倘若真的要扔掉它的话,不如就这样扔掉,然后可更快逃离现场。把血擦干净的含意何在?
  福尔摩斯“喵”了一声。
  “什么?”
  回头一看,福尔摩斯面前,有了条纹巴巴的手帕。
  拾起一看,血渗透了,但量不多。
  “是擦凶刀的手帕吧。”根本摊开来。“这东西好象到处都有出售,我去查查看。”
  根本走开了。
  “福尔摩斯,在哪儿找到的?”片山问,福尔摩斯蹑足迈步。
  片山跟着去看,来到现场隔壁的房间,即胁本所到过的房间。
  “在这里找到的吗?”
  原来如此。垃圾桶打翻了,里面的东西滚落满地,手帕好像是从这里面找出来的。
  “这条一定是胁本用来按住伤口的手帕啦。”片山失望地说。“有血黏在上面也是理所当然的嘛。不像你的作风呀。”
  片山见到福尔摩斯走到凌乱的垃圾堆中,一屁股坐下。
  “是吗?即是说,在胁本之后。没有人使用过这个房间吧。”
  可是,有血的手帕,必须如此到处翻找,才能从垃圾桶中找到——换句话说,手帕是故意被塞进垃圾扔底下去的,是不是?
  “喂,福尔摩斯。”片山坐在原地。“你不可能认为——是胁本做的吧?”
  福尔摩斯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等于点头的意思。
  “那是不可能的。”片山说。“第一,他为了保护雅代小姐不受伊豆岛伤害,自己受了伤哦。他怎会杀雅代呢?”
  福尔摩斯没反应。
  “你也这样想的,对不对?第二,他的腿被刺伤了,怎么可能跑去隔壁,刺死雅代,打开门,把刀扔出外面呢?”
  福尔摩斯依然木无表情。
  “还有……没有了吧。总之,不可能是胁本的。”
  福尔摩斯沉默。
  “懂吧?我也好不容易才打开那扇门的呀。”片山有点光火了。“你想,脚受伤了的胁本能打开吗?”
  旁人看来,肯定以为片山疯了。
  “慢着……反过来想可以吗?”
  片山步出走廊去看防火门。
  不管正不正确,不妨反过来想,即是说,若是胁本做的话,又会怎样?
  片山觉得,伊豆岛那样袭击雅代,有点匪夷所思。
  不管醉到什么地步,他会做那种事吗?
  不过,反过来说,托那件事的福,伊豆岛不会涉嫌杀雅代。
  盖因其后,在警察来到之前,伊豆岛一直被保安员看守着,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
  太充分了些……
  假如那是有计划的行动又如何?即是说,他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据而故意装成要袭击雅代。
  相对地,胁本因着被伊豆岛刺伤,而不会被怀疑刺杀雅代了。
  两人互相替对方制造了不在现场证据!
  “是吗!”片山打了一个响指。可惜打不响,只是发出空洞的摩擦声。
  那是筹划的诡计!
  当时,胁本大概没受伤吧!他只是按住腿呻吟,血是可以装出来的。
  脚受伤了,当然马上被带去附近的休息室。
  剩下一个人时,他走进隔壁雅代的房间,用事先预备好的刀刺死她,然后走出走廊,打开防火门。
  跟着他自己弄伤自己的腿——不需要太深的伤口——刀口上,当然混合着两个人的血。
  因此他必须把刀擦干净。
  然后扔掉刀子,关好门,回到休息室,等候医生到来……
  恐怕是跟伊豆岛事先串谋的。
  “但是;为什么呢?”片山对福尔摩斯说。
  “喵!”
  “以胁本来说,被人甩了也许很难受,可是会因此而杀人吗?”
  “喵唔,”福尔摩斯发出不耐烦的叫声——“还不明白吗”的意思。
  片山的眼睛一亮。   “嗨,你好。”拄着拐杖的胁本走到大堂。“喜宴呢?”
  “还有一点时间。”片山说。
  “是吗?她真是可怜啊。”
  “可不是。你的伤势如何?”
  “没啥大不了的。这拐杖用两三天就可以了。”
  “那就好。”片山说。“若是那样,就有精神去警局啦。”
  “去警局?”
  “对呀。”
  “可是,刚才已经谈过话了呀。”
  “不是那个。是你涉嫌杀了雅代小姐的事。”
  胁本一脸困惑,问:“什么意思?”
  “开玩笑吧?”胁本说。“我是为了救她而受伤哦。”
  “真的伤是后来才有的,而且——”
  “而且,即使失恋,我也不至于杀了她——”
  “问题就在这里。”片山说。“我也一直没察觉到,你说你是雅代小姐过去的恋人,这只是你说的。实际上,你根本不认识她。只是为了使我们相信那是事实,这才自称是她的恋人的。”
  “你在说什么?我不懂。”胁本的脸色转白。
  片山说出胁本的做法。
  出乎意料的,胁本相当脆弱,在片山极力追究下,他被责问得语无论次,终于招供了。   “现在,我们请新郎的好友,片山义太郎先生说话。”司仪说。
  喜宴已到了最后阶段。片山僵着脸,握住麦克风。
  “呃……我是,白井君的老朋友……”
  不行。这种调子怎能说那种话。
  假咳一声,片山说:“我只想对白井君说一句话。”
  白井看住片山。片山接下去说:“一切都解决了——仅此。”
  片山坐下。
  所有的人都莫名其妙呆在那儿。白井站起来,开始鼓掌。其他客人犹豫不决地加入。
  只有白井一个人热烈地鼓掌……
  掌声平息后,白井说:“我要向大家陈明一件事——我的妻子雅代,等不及仪式结束,已经离开了人世。”
  所有的人哑然。
  白井开始平静地述说事情的经过。   “辞职?”小板浩子说。
  “嗯。没法子,我只能这样做。”泽口说。“对不起。我不在时,你会很忙的。”
  “那种事……”浩子垂下脸。
  “好了,今天的工作。干活干活!”
  浩子目送泽口大踏步走开的背影。
  他不在的话,我该怎么办?待在这里也没意思。
  她在大堂里愣愣地走着时,看到一只三色猫坐在那里。
  “咦,你不是上次的——”浩子弯下腰摸了摸三色猫的额头。“我该怎么办才好?哎,猫咪,你有什么意见?”
  猫的眼睛充满意想不到的善意,温柔地看着浩子。
  浩子一直注视着它的眼睛。
  “你在做什么?”泽口走回来。“怎么,这不是上次那只猫吗?”
  浩子站起来,说:“泽口先生。”
  “什么事?”
  “我有一个要求。”
  “说说看。”
  “我喜欢你。我想结婚。”
  泽口呆呆地望着浩子。
  “你——但是——”他欲言又止。“来,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他轻轻搂住浩子的肩膀。
  三色猫目送他们的背影离去后,这才优雅地转身去找它的主人。                                    寻宝
                             作者:赤川次郎
    1
    克子把睡着了的女儿千绘重新抱好。
    睡着了的小孩很重。尤其克子的体型比较娇小,抱着有着三岁小孩标准体重的
千绘并不轻松。
    如果没迟到的话,下一班特快火车应快来了。
    克子竖起耳静听黑夜的底层。
    她走上堤坝,看尽轨道——还不见有特快火车前来的影子。
    不管这条路多么少人来往都好,现在的时间还没太晚,想到随时可能有人经过
时,克子的心不由七上八落起来。
    她心房的一角并非没有期待。可是那是对千绘的,不是对自己的。克子本身已
心疲力倦,她毫不迟疑地选择了死。
    “怎么还不来……”
    恍若答复克子的低语似的,远方响起了汽笛。过了一会,轨道开始发出低沉的
声音。
    啊,终于来了……
    这样一来,一切就了结了。克子想。如此痛苦的人生,为何还要继续活下去?
    倘若说自杀不好的话,希望人生可以过得愉快一些才是。
    “来吧——千绘,睡吧。”
    克子抱好干绘。黑暗的深处,可以见到列车的灯。它逐渐逐渐、并确实地变大。
    克子站在路轨旁边,预备立刻冲出去。
    “死”以震晃地面的步伐向她步近。正当克子准备踏步出去之际,她听见那个
声音。
    在克子怀中酣睡的千绘睁大眼睛,愉快地喊着:“小猫咪!”
    “嗨,终于来啦。”
    说完,片山吓了一跳。
    这里是间普通的餐厅,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然而,对于坐在他旁边的石津刑警而言;只要不打烊,餐厅本身就是一个“特
别的地方”。
    对了,属于警视厅搜查第一科的片山义太郎,正在和石津一起等妹妹晴美的到
来。由于工作延迟了,于是从餐厅拨电话给晴美,不料晴美说:
    “我也还没吃晚饭,我马上来,等我!”
    本来想告诉她说“我和石津吃了再回去”的片山,没法子,只好在这里等妹妹。
    如果先吃过饭再拨电话就好了。石津却说出英雄式的话:“反正要等,不如等
晴美小姐来了一起吃吧。”
    于是二人一边喝咖啡一边等。
    可是,晴美一直没出现。若她走快一点的话,十五分钟就能到的。
    石津饿得一到快死的样子,却因是自己提议的关系,唯有忍耐空肚子的折腾,
从刚才起他一连灌了四杯冷水。
    这时,有人“咚”的一声坐到片山对面的位子上。片山还以为是晴美来了,于
是说:“终于来啦。”
    可是,坐在那里的不是晴美。即使晴美恍若基克尔博士般变身成为海德,他也
认为那是另一个人。
    首先,那是个男人,而且,穿着一件破旧的大衣,疲倦地坐在椅子上。
    年约四十岁前后吧,像是上班族的打扮,虽然样子筋疲力尽,却没有给人邋遢
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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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谁?”片山回过神来问。
    “肚子……”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说。
    “原田先生吗?”(注:日文的“肚子”和“原田”的发音相近)
    男人接下去说:“饿了……”
    片山终于明白男人所说的话。转向石津说:“他说肚子饿了,是吗?”
    “我也是。”石津说。
    看来过男人饿到没钱吃喝的地步。片山并不是社会运动家,但作为一个刑警,
对一个饿得随时晕倒的人,总不能置之不理。
    “没法子啦。那就叫点东西吧。”
    “我要等晴美小姐。”石津用壮烈的表情说。
    第一次见到有人比石津更快速地把东西吃光。
    端来的咖喱饭,在女侍应还没回到厨房之前就从盘子上消失(稍微夸张了点)。
    片山和石津目瞪口呆地看着男人把第二碟咖喱饭吃完。
    大概稍微沉着下来了吧,男人做了几下深呼吸,鞠躬说:“多谢,我叫白井。”
    “哦。”
    “三天以来,我什么也没吃过,还以为会死掉。你们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那倒无所谓。”片山说,“到底怎么啦?即使失业了,也能找到散工吧!”
    “不,说来真是羞耻。”那叫白井的人稍微垂下头。“我被某种东西附了身,
失去了一切。”
    “怎样的东西?”
    “寻宝。”
    片山和石津对望一眼——这家伙可能有点神经病。
    “如果方便的话,我把事情告诉两位。”白井说。
    “务必愿听其祥。”有一个声音说。
    晴美抱着福尔摩斯站在那里。
    “晴美小姐!”石津之所以大叫,不知是见到她觉得高兴的缘故,还是想到终
于可以吃东西……
    2
    起初白井也不理睬对方的。
    总之,走在路上时——而且是因公事外出的——突然被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
人喊住,叫人贸贸然相信他的话,大概不可能吧。
    白井在丸之内商业区——人多得令人目眩的繁华街上走着。
    “打搅一下。”
    拍拍他肩膀过来搭讪的,是个乍见像耿直上班族的男子,年纪眼白井差不多。
    “有什么——”白井以为对方是推销员什么的,于是用有点冷淡的眼光看他。
    “你是白井先生吧。”对方说,白井吓了一跳。
    “嗯,是的……”
    “好极啦。”那人叹息。“其实,我找了你好久啊。”
    “找我?”
    “已经找了两个月了。”。男人说。“啊,我叫小田。我有件东西必须交给你。”
    “到底是什么?”
    “寻宝地图。”
    白井怔怔地盯着那叫小田的男人。
    “你说地图?不是《芝士》?”(注:日文的“地图”和“芝士”谐音)
    他以为对方要给自己一种名叫“寻宝”商标的“芝士”。小田笑了一下。
    “不,你这样想也不是没道理。因为太突然了吧——如果方便,可以给我一点
时间吗?”
    白井之所以决定走进就近的咖啡室去听小田说话,是因小田看起来不像推销员,
而且给人友善的感觉。
    “这就是那张问题中的地图了。”
    男人拿出来的,是张杂志般大小的放大照片。
    “宝物已破破烂烂的了,多碰一下就会粉碎的样子。光是拍成这张照片就很费
工夫。”小田摇着说。
    “这是什么东西?”白井问。
    根据小田的说法,他是在拆毁自己的老家时,发现有个土墙仓库,而宝物是他
在整理里面对发现的。
    虽然地图似乎煞有其事,老实说,白井认为殊属可疑。而且,上面所写的文字,
白井根本读不懂。
    “我也完全不懂。”小田说。“因此我去找有关方面的专家帮我鉴识。后来才
知道,那是为了子孙而在某个地点埋藏了小判(往:即小金币)等财物的意思。”
    “那种故事我也常听说……”
    “不不。实际上,我的祖先曾是大财主。只是在江户时代末期,发生农民暴动,
房子被烧光了。我猜是当时他们察觉有危险,所以先将财产埋起来了。”
    “哦……”
    白井觉得有点滑稽。那人外表像知识分子,却有点古古怪怪的。
    白井想,过不久,他可能向自己提出说要他提供资金。
    “那么,为何向我说起这件事?”白井问。
    “那个地点。正好是你盖房子的地方。”
    “那么,你相信那些话?”片山问。
    白井有点震惊。大概只有小孩子才会认直接受那种谈话吧?
    “不,当时我完全不信的。”白井摇摇头。“我也觉得很恶心,借故说有事要
办就快快跑了。可是——”
    “那人把地图强交给我。他说:‘请你拿着这个’。”
    “他有说出理由吗?”
    “有。”白井点点头。“他说自己可能会被杀。”
    晴美把福尔摩斯放在大腿上,替它搔耳的后面,福尔摩斯惬意地闭起眼间。
    吃饱的关系吧,石津也在听。
    “然后怎样了?”晴美催促着。
    “自此,我立意想忘记那件事,只是顺手把地图放进公事包中。但是……”
    “发生什么事?”
    “第二天,那叫小田的人真的被杀了。”
    片山和石津面面相觑。
    “那是何时的事?”
    “已经……两个月了吧。”
    “记不起啦。”片山摇摇头。
    以片山的性格,他没自信可以断言记得所有在市内发生的杀人事件,若是断言
不记得倒是可以。
    “原来那里人的名字不是叫小田。”白井说。“怎么说呢?他好像是做不正当
生意的人。我从报纸上看到照片时才发觉的。”
    “那么,你就相信他了?”晴美问。
    “不。当时我觉得不可能。那人可能是因另一件无关的事而被杀……”
    白井暂停一会,又接下去。
    “但在我心底又‘搞不好是真还是假’的感觉也是事实。如果那人真的被杀的
话,宝藏的事也可能是真的了……我一边觉得没有可能,一边又想到如果得到了宝
藏就可买这个买那个——禁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你之所以一头栽下去,是否有些什么契机?”
    “一星期前左右,我家门前进行水管工程。当然有人挖路挖洞了。假日时,我
有意无意地望着地洞,然后,在两旁隆起的土堆里,我发现到发光的物体。我捡起
来看……是金哪。虽然只有一小片,带点金属味,我想到可能是小判的碎片。”白
井深深叹息。“当晚,我悄悄走出庭院,翻挖那些泥土看看。那是相当辛苦的劳动,
好不容易才挖到三十公分深、二米左右的宽度来。”
    “找到什么吗?”
    “完全没有。”白井摇头。“可是,奇怪的是,当我挖了十公分……好几次想
放弃的,但到时又会想到可能再多十公分的下面,就有宝藏。”
    人类的心理,可能就是那么回事,片山想。
    “当然,我太太叫我停手,但她那么一说时,我更加固执了。”
    白井的脸浮起一丝苦涩的笑容。
    “起初我是下班回来后,晚上才挖掘的,不久就向公司告假,开始专心地挖。
附近的人都知道我的事,我太太哭着叫我放弃。可是,到了那个地步,只有一个念
头,就是不顾一切,只要找到宝藏争口气给人家看……结果,我被公司革职了,存
款也用光了。然后……我饿着肚子,茫茫然走到街上来。”
    隔了一会,晴美问:“你太太或孩子呢?”
    白井耸耸肩。“离家出走了。当然的嘛。那样做比较好——跟着我这种男人,
她们没有幸福的。”
    这时,柔顺地躺在晴美的大腿上的福尔摩斯突然抬起头来,向白井“喵”了一
声。
    白井吓得差点跳起。
    “福尔摩斯在生气,他说不能说那种话。”晴美说。
    “哎,没想到猫对我生气啦。”白井苦笑。“可是已经太迟了。无法挽回了。”
    “没有这样的事。”晴美说。“只要重新做起就行了。”
    “对呀。”石津有力地说。“即使是冷却了的食品,温一温就能吃啦!”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片山不解地说。
    然后,福尔摩斯从晴美的大腿上跳下,往餐厅出口走去。然后回头“瞄”了一
声,好像在催促他们。
    “福尔摩斯,上哪儿去?”晴美问。“对了。哎,我们到白井先生的家看看吧。”
    “但是——”白井吃了一惊。
    “有啥关系?”片山也站起来。“我们是少年侦探团呀,是不?”
    “好哇。饭后运动对消化有好处……”石津说。
    如此这般。一行人鱼贯地离开餐厅,前往白井的家。
    3
    “很厉害的呀。”连石津也禁不住说。
    房子的灯光照着庭院,那里有大大小小的洞,就像火山口似的,周围的土堆像
山一般高,最高的到达围墙的高度。
    “你挖了多深?”片山问。
    “不晓得……浅的有二米,深的有四五米吧。”
    居然没碰到地下水道或煤气管。
    “掘到这个地步还不死心,相当有毅力。”对事情容易放弃的片山说。
    “用那种毅力好好做事的话,很快又可以恢复原本的生活的。”
    晴美的话,叫白井羞得红了脸。
    福尔摩斯好奇地走到洞穴边,认真地嗅来嗅去。
    “不过,哥哥。”晴美说。“这个寻宝的故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唔……”片山盘臂沉思。“恐怕那个叫小田的男人,是有某种目的而接近白
井先生的。”
    “到底是什么呢?”白井歪歪脑袋。“我并没有钱,又没什么专长。”
    “宝藏的故事是骗人的。”晴美说。“我想我的想法有九十九巴仙准确。”
    “可是有金出土了……”石津说。
    “叫人检查那片金好了。肯定是现在很好买的新品小判的碎片。”
    “换作是我,找到新品也无妨。”石津自言自语地说。
    “白井先生,当你在看那个水管工程时附近也有人在吗?”
    “呃,附近来了一些人,也有路过过的人。”
    “若是那样,当时如果有人为了引你注意,而把那金片放在你能看到的土堆中,
也有可能。”
    “不错。”片山点头。“为了使白井先生专心地开始挖掘庭院,特地做了手脚。
可是为了什么目的?”
    晴美也这样想着。
    “真的会挖到东西不成?”
    “比如石油之类。”石津说。
    福尔摩斯在洞穴边缘叫了一声。
    “福尔摩斯在叫呢。”晴美推片山一把。
    “知道啦——喂,什么事?”
    片山踢拉了一双拖鞋,下庭院去了。
    冷不防,福尔摩斯跳到片山的肩膊上。片山吓得“哗”的一声大叫,失去平衡
跌进洞穴中。
    福尔摩斯在那之前适时地跳到地面。
    “哥哥!你没事吧?”
    “片山兄!你还活着?”
    二人奔上前去。
    “我没事……”传来片山可怜的声音,“喂,借个能照明的东西来。”
    白井拿来手提灯,照入洞穴。片山站在土块己一身是泥。
    “这里有东西。照照看。”
    “你说有东西?”
    “我不晓得是什么来,被泥土盖着的,好象是个箱子。”
    片山用手抓开泥土。指出一个像是陈旧旅行箱的东西。
    “本来没有那东西的。”白井惊讶地说。“若有的话,我应该发现了。”
    片山从口袋拿出匕首,撬开旅行箱的盖——里面塞着几个布的包裹。
    打开其中一个时,片山大叫:“哗!这个东西!”
    “什么呀?”晴美说。
    “你们看。”片山往上举起来的是——发光的宝石。
    “哗!厉害!”
    “好像是真货——看来,是上次打劫珠宝店的歹徒藏起来的。”
    “那么一来——”晴美点点头,“那人提起寻宝的事,是为了要白井先生挖洞
穴呀!”
    “如果要藏的话,必须埋得更深一点才是。可是,自己挖洞的话,很快会被人
发现。这个一定是有前科、被警方注意的人物。”
    “于是借助别人的手挖洞,然后将装埋在那里。”
    “想得很周密嘛。先叫伙伴向白井先生提起宝藏的事,然后杀掉那个伙伴。事
情越像是真的,他们分赃也分得愈多。”
    “可是——为何找我?”白井呆呆地说。
    “他们一定是知道你这附近有水管工程,所以选中了你。”晴美说。“然后,
等你找到这个又无法脱手时,他们就来向你收购了。”
    “呜呼……”白井无力地坐下。“原来我为强盗做事,我还那么辛苦地挖掘啊!”
    “可是,为什么只埋在那么浅的地方呢?”晴美说着时,福尔摩斯尖叫一声。
    赫然回头,有个拿短刀的男人站在那里。
    “畜生!干扰我的计划!”
    那人怒吼着,举起短刀冲过来——可惜,他搞错了。
    石津一下子扣住他的手腕,往上一扭。
    男人呻吟,短刀掉在地上。石津“嘿”的一声把男人抛起。
    男人整个人跃进洞穴中。
    “痛死我啦!”传来片山的悲鸣。
    “你想杀了我?”片山怒气冲天。
    “不是呀!我忘了片山先生在下面。”石津拼命辩解。
    “不,你想我死掉,然后跟晴美结婚。”
    “好自为之吧!”晴美苦笑。“白井先生,这样子你可清醒过来了?”
    “嗯。”白井落寞地笑。“那可以成为很好的笑柄啦,真是。”
    “那么,这次让我来带路吧!”
    “去哪儿?”
    “藏宝的地点。”
    白井震惊地望着晴美。
    片山他们的公寓就在眼前。
    “喂,晴美,玩什么把戏?”依然浑身是泥的片山说。
    “你别管——这边。”晴美率先走在前头。
    “怎么,我们的公寓有宝藏?”
    “对我来说,晴美小姐是宝。”石津立刻说。
    “很荣幸。”晴美吃吃地笑。“来,请。”
    她打开房间的门。
    白井走进玄关,瞪大了眼。
    ——那里铺着棉被,白井的女儿千绘睡在上面。克子陪她睡,后来自己也睡着
了。
    “这是你所钟爱的宝物吧。”晴美说。
    白井进到屋里,站在妻女身边,忍不住热泪夺眶而出。
    “来,我们到外面散散步吧。”晴美关起大门。
    “我怎么办?”浑身是泥的片山埋怨。
    “有啥关系?有泥土味道的男人才英勇嘛。”晴美说。片山气得盘起胳膊。
   
优雅生活
作者:赤川次郎
     
1、办公室猫女郎
    “你说OL?”(OL:Office Lady的简称)
    “是的,OL。”
    “所谓OL——是指女职员吗?”
    “福尔摩斯也是女的吧?”
    “可是,它是猫呀。”
    “猫也有女的嘛。”
    “那又怎样?福尔摩斯小姐穿上制服,对着打字机打字——”
    “或者去复印文件?不可能做到吧。”
    “谁说它要去做那些事?”
    “那么,要它做什么?”
    “福尔摩斯呀——”片山晴美望望在房间角落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蜷成一团睡
大觉的三色猫,说:“它要成为企业的形象猫!”
    福尔摩斯倏地抬起头来——仿佛在说“原来你们在谈论我呀”的表情。
    “形象猫?”片山义太郎连火锅里的肉片也忘了夹,哑然说道:“我只知道有形象
女郎……”
    “既然有女郎,为何不能有猫?”
    “是啊。”经常来片山兄妹的公寓吃饭,对晴美情有独钟的石津——目黑警署的刑
警——他跟片山不同,没忘记一边夹肉片一边说:“福尔摩斯是美人——不,美猫,它
单是坐在那儿已是一幅画了。”
    说得中听得很哪,福尔摩斯“喵”地叫一声,站起来,“蹬蹬蹬”地走到围着火锅
的桌旁。
    “福尔摩斯,吃吗?喏,好烫的,小心啊。”
    晴美拿了一点肉在碟子上,因它是“猫舌头”,不能吃热的东西。
    “石津,你别光吃牛肉哪。”片山埋怨地说。
    “什么?!我把蔬菜和肉以二对一的比率吃呀。”
    “怎么看都是一对一。”
    “肉是二,菜是—……”
    “别为那么琐碎的事争吵啦。”晴美皱着眉。“还有很多肉啊!讨厌死了……”
    福尔摩斯好像没把晴美的话听进耳里似的,开始吃起肉片来。
    “那些话,你从哪儿听来的?”片山说。
    “肉的事?”
    “不是啦。我是说,用福尔摩斯做形象猫的事。”
    “啊,那个呀——有位到我工作的‘新都心教养中心’来上课的太太,她不知从哪
儿听说了福尔摩斯的事。今天,我在接待处的时候——”
    “你叫片山小姐吗?”
    过来搭讪的,是位五十岁开外,相当高贵的妇人,身上穿的也是相称的高级品,曾
经在百货公司上班的晴美,对自己分辨产品优劣的眼光很有自信。
    “是的,有什么——”
    “我是来这里上法文课的,我叫根岸。”
    晴美也记得她。根岸清子,好像是某间公司的社长夫人。
    法语讲座分四期连续上课,当然也有重复报名上“初级班”的。
    大部分来听课的人中,都是有钱又空闲的中年女性。
    那些女人把这里当社交场所比学习的兴趣为高。
    “其实,我有件事向你请求。”根岸清子说。
    “向——我吗?”
    “嗯,我先生是某服饰厂商的社长,现在为了配合广告宣传的形象,正在物色适合
的形象女郎。”
    “广告宣传……在电视上出现那种?”晴美问。
    “对呀,以前我就从这里的讲师和事务员口中听说有关你的事了。”
    “哦?!”
    “我也跟外子提过了,他说那很独特——怎么说,若是艺员之类的话,就没新鲜感
了。是不?”
    “哦?!”
    晴美调整坐姿,背脊挺直,用手拨弄一下头发。
    “那么,关于那个形象女郎……”
    “嗯,希望府上的猫小姐能够担当这重任。”
    晴美听了,美点从椅子掉下去……
    “好想看到你当时的表情啊。”片山大笑着说。
    “开什么玩笑。”晴美有点生气。“简直当人家是傻瓜。”
    “对啊。”石津点点头。“哈,这肉片好好吃。”
    “那么,她要福尔摩斯做些什么?”
    “好说,从这个星期日起,在酒店有那个厂商的时装表演。首先,她要福尔摩斯坐
在那间酒店的门口……”
    “竟有如此好事之徒。”
    福尔摩斯直眼瞪住片山。
    “有食物招待吗?”石津说。
    “而且,福尔摩斯肯接受吗?”
    “说的也是,如何?”晴美抚摸福尔摩斯的头,它的喉咙“咯咯”地响。“用那笔
报酬,请你吃点好吃的东西吧!”
    “喂!有酬劳吗?多少?”片山双眼发亮。
    “保密,我和福尔摩斯平分。”
    “我零用钱不太够咧。”
    “谁理会!”
    福尔摩斯仿佛表示同意似地“喵”了两声。
    走过宽敞的客厅时,根岸悚然一惊。
    清子坐在沙发上。不过,根岸立刻堆起笑脸。
    “还没睡吗?”他说。“已经十二点啦,早点睡吧?”
    “当然要睡啦。”清子说。“不过,要讲就讲你自己好了,明天有你自己厂的表演
呀,居然在外面游荡到三更半夜的——”
    “我是男人。”根岸提高声音。“男人要应酬嘛。”
    “你喝了酒呀。”清子冷冷地说。
    “嗯——没法子呀。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喝果汁的。”
    根岸脱下外套扔到一边,在远离妻子的沙发沉下身体。
    “明天要早起啊。”清子说毕,然后站起来。
    “不用啦。”
    “什么不用?”
    “即使没有我,表演也会好好进行的,不是吗?”
    “明天的表演会有许多交易客户出席,你准备带着宿醉的脸去见人?”
    “陪那些有钱太太说奉承的话,我已经厌倦了。”根岸叹息。
    “那种阶级的人最花得起钱啊。”
    “知道啦——我会应付得好好的。”
    清子一直站在那里俯视这个比自己年轻五岁的丈夫。根岸抬头看看她。
    “干什么?”
    “我嗅到香水哦。”
    “有啥不对?去到酒吧,女招待都粘到身边来。你嗅到香水味是理所当然的事。”
    “女招待们,每个都涂一样的香水吗?”
    笑容从根岸的脸消失,清子耸耸肩。
    “你跟不正经的女人偷情,我不在意。不过嘛,支持你的事业的人乃是我,这点别
忘了。”
    “我什么也没有——”
    “快去睡吧,明早我叫醒你。”清子说完,快步走出客厅。
    “——妈的!”
    妻子走远后,根岸不吐不快似地说。“一早叫醒我——我又不是小孩子!”
    根岸已经四十五岁了,是根岸设计公司的社长。但连睡觉时间也要受指示,谁能忍
受?
    可是——所有的牢骚只可发在心里,绝不能说出口。
    根岸疲倦地垂下肩头,摇摇头。
 
    
有薪假期作者:赤川次郎   
1  “下一个,请。”
  叫唤声并没有隐瞒厌烦的迹象。
  起初是“下一位”,不知何时变成“下一个”,但说的人并没察觉。
  也不是没道理,望月想。
  任谁在这里坐上一整天,跟那些几乎还要挂口水的大学生面晤的话,都会厌烦起来的。当然他知道,那是工作,对学生来说则是“生平大事”。
  可是——从早上开始,到底面晤了几百名学生?
  望月连刚刚走出去的学生是谁也想不起来,包括名字、长相,以及自己怎样评分的事。
  偷偷望一望左右其他科长们的手边,发现整张评分表上面全是没意义的涂鸦,不由得苦笑。
  “我叫三轮智子,请多多指教。”
  女孩行个礼,走上前来。
  面试官们稍微表示关心地坐直身子,是因为那女孩是前来面试的女生中最漂亮的一个……
  也有人连忙调整领带。望月苦笑。
  首先必须由人事科长望月开口。
  “呃,辛苦了。”望月稍微坐直。“你的名字——”
  “三轮智子。”
  望月看着手上的文件。
  “三轮?‘三个轮’?奇了。搞错了。是不是次序放错?”
  “大概什么人漏掉了。”邻座的总务科长太田说。“算了,开始吧。”
  现实的家伙!刚才为止一句话也没问.只是打瞌睡而已。
  “你想进这间公司做什么工作?”太田探前身子问。
  但,好奇怪……手上确实没有“三轮”这女孩的资料。搞什么鬼的,真的!
  “我想找人。”那女孩的答覆别开生面。
  “找人?怎么回事。”太田狐疑地问。
  “我姐姐在这间公司做过事。”
  听见那句话,望月赫然。
  “三轮……你是说三轮幸代君?”
  “是。”她转向望月。“姐姐自杀了。”
  “嗯……遗憾的事。”
  “那个三轮君?”太田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听说自杀原因不明。”
  “不,知道了。”
  “你说什么——望月皱眉头。“可是当时——”
  “我们受到恐吓。说如果追查姐姐的死亡原因,家人也会遭遇不幸,没法子,这才说是‘原因不明’的。”
  三轮智子逐一地去看那些并排而坐的面试官的脸。她的视线很尖锐。仿佛在逐个逐个地谴责他们的样子。
  “不过,我想知道真相。把姐姐逼死的是这公司管理阶层的人。只有这点是明确的。我想进来做事,然后找出那个人来。”
  望月哑然。
  “那么……你是突然来应征的?”
  “是的。”
  “即使突然这样说……你说那种话,你以为我们会录用你吗?”
  “我以为。”三轮智子泰然自若。“不录用我的话,我会把姐姐的事情当丑闻告诉新闻界。我想你们会很痛恨那个。”
  望月等人面面相觑。
  “你不是也在恐吓吗?”说话的是比望月年轻,却几乎满头白发的会计科长武井。
  “恐吓是有权力的人做的事。”三轮智子说。“我什么力量都没有。假如你们问心无愧的话,应该不会在乎我才是。”
  面试官们哑口无言——所有困意不翼而飞。
  三轮智子飞快地巡视众人的脸。
  “那么,入社以后再见。”她站起来。“失礼了。”
  她彬彬有礼地鞠躬,走出房间。
  望月觉得,她是目前所面试过的学生中最有教养的一个。
  “——吓人。”太田说。‘什么玩意嘛?”
  “可是,大家都明白她的心意吧。”
  望月的话使太田苦笑不已。
  “你对女孩子太友善啦——开玩笑!岂能接受那种人进公司?”
  “对呀。何况她没有依照正规手续申请。”对那种事拘泥的武井在做纪录。“有啥关系?给她不及格的评分就是了。”
  “嗯……其他几位呢?”
  望月稍微探身去喊长桌子中另一端坐着的两个人。
  资料科长尾田和库存科长铃木不太发言。同样是科长,跟其他三人比起来,他们缺乏存在感。
  “我们无所谓……是不?铃木。”
  “呃……”铃木在发呆。
  “那么,可以吧,我们淘汰三轮智子。”望月说。
  “当然啦。如果让那种人进来,社长大概气昏了。”武井在评分表内填写什么。
  专注于会计的武井,做任何事都一丝不苟。
  这时,房门开启——大家连忙起立。
  “坐吧。不用特地站着。”
  话是这么说,一旦社长突然走进来时,任谁都吓一跳。
  “辛苦你们啦,有没有出色的人选?”
  社长川元纪夫现年五十五岁。精力旺盛,经常在国外飞来飞去。
  “很不容易。”望月回答。“还留下许多……”
  “刚才走出去的女孩,不是不错吗?”
  川元的话使大家困惑不解。
  “社长,你说刚才走出去的……”
  “在外面擦肩而过。有一股坚毅的眼神,那样的眼神连男人也少见。”
  望月等人对望一眼。
  “社长,我们刚刚达成一致的意见——对刚才那个女孩不满意。”武井说。
  “为什么?”
  “我们不知道怎么说……其一是在手续上,她的资料不在这里。所以,她根本没资格前来应征。”
  “武井,我说了好多次的。”川元说。“你每次都被形式所困。入社考试,只要召集到优秀的人才就行了。像你这样拘泥于手续啦形式什么的话,错失了能干的人才,公司的前景才叫人担心呢。”
  “可是社长……”
  “武井,你是说我不懂得看人?”
  “不……”
  “那就别埋怨了——望月,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呃……三轮智子。”
  “三轮——智子吗?好,就决定录用三轮智子吧!”川元说。“好好干活。”
  立刻转身离去。
  暂时谁也不开口。
  “怎办?”太田说。
  “社长会谅解的。只要向他说明我们为何不录用那女孩的理由就好了。”
  “怎样?武井兄。你也知道社长的为人吧?一旦他说出口——”
  “谁也不能阻止。我懂。可是——”
  “请问——”担任总务的玉本探脸进来。“可以让下一个进来了吗?”
  太田对部下发牢骚:“都是你!随便把闲杂人放过来,搞成这样……”
  “啊?我是刚刚来接班的。”
  原来如此。望月微笑说:
  “算了。没时间啦。让下一个过来吧。”
  “是。”
  门暂时关上,面试官们叹息连连。
  尾田和铃木依旧一言不发。
   
2  “晴美!”
  听见唤声,片山晴美停步,环视四周。
  “大概听错了……”
  可能是另外一个“晴美”。
  晴美正要继续过斑马线时,被人“彭”的拍肩膀。
  “啊,沙百合!”她看到学生时代学友的脸。“刚才是你叫我?”
  “对呀。晴美居然装作不知道。”
  “我以为——咦,判若两人啦。你做了出色的办公室女郎啦。”
  “还好啦。”
  穿上时髦制服的加山沙百合,手里拿着钱包。
  “我现在去吃午饭。一起如何?”
  “好是好……但一点多了啊。”
  “我负责中午班的值勤,从现在起午休。”
  “那就奉陪了。”晴美点点头。
  并非闲着没事干,但不急。
  沙百合和晴美走进马路边的咖啡室,叫了午餐套餐。过了午休时间的关系,店内很空。
  谈话很愉快,从近况报告到朋友间的情报,不知不觉过了三十分钟,彼此连何时把午餐吃掉的也没察觉。
  “对了,晴美,你哥哥是刑警吧。”
  “嗯。没有别的地方肯请他嘛。”
  “怎么说这种活!”沙百合笑。突然望望外面。
  “哎,看,那部车。”
  一部大型的客货车正靠向对面大厦前停下。
  “好大的车子。”
  “你看你看,谁下车了?”
  “你说什么?”
  晴美好奇地注意那大房车。车子静静地开走了,那里站着一名跟沙百合穿同样制服的女子。
  “你公司的职员?”
  “对。同期入社的。很了不起吧?”
  “可是……”
  “那是川元社长的车啊。”
  “换句话说——”
  “她叫三轮智子,谣传她现时是川元社长的情妇,这样子一起吃午饭嘛……也有时不光吃午饭啊。大家都说,那部客货两用的房车,是酒店的替身呀。”
  晴美困惑了。
  “即是说——大家都知道?”
  “当然。好大的胆子啊。那样子午休回来后,她能若无其事地说句‘迟到啦’,然后对着办公桌做事。”
  “上司什么也不讲?”
  “哪里敢讲她呀。因她是社长叫去‘办事’的嘛。”
  晴美不说什么,喝起饭后的咖啡。
  假如晴美本身在那里工作,见到三轮智子的举止时,大概也会不愉快吧。可仔细一想,纵使所有公司内的女同事都以她为敌,而她居然没有刻意隐瞒,可见不是寻常之事。
  “那个三轮智子是怎样的人?”
  “不晓得……我没和她交谈过。听说她姐姐也在我们公司做过事,但自杀了。”
  “自杀?”
  “毕竟不普通啊。”沙百合说,问旁边的男同事。“哎,宏志君,你知道为什么吗?”   “片山兄。”
  肩膀被人用力猛摇的片山吓得跳起来。
  “石津!趴下!地震啊!”
  “到了。”石津内疚地说。
  “哦……”
  巡逻车停了。
  在前往案发现场的途中,片山睡着了。
  下了巡逻车,河风吹来,凉飓飓地抚摸他的脸。
  “在哪儿?”
  “那一带吧。”
  被灯光照亮的是河堤上面。
  河堤上,形成一条散步道。其中有盖着布的尸首,几名男子围站在那里。
  “搜查一科的片山。”片山上前打招呼。“你们都是一伙的吗?”
  四名男子互相对望,一名白发男性上前说;“那就由我做代表——虽然我是后辈。”
  又不是叫他带头喊干杯,好奇怪的人,片山想。
  “我们是‘K商事’的职员。在这里——”他望望地上用布盖着的东西,“倒在这里的铃木也是同公司的职员。”
  “他叫铃木吗?”
  片山弯下身去,掀起白布,假咳一声。
  大概被人厉害地敲击后脑吧,头壳完全凹陷下去,血凝固了。那可不是片山愿意看太久的光景。
  “他叫铃木卓郎,是库存科长。”
  “原来如此——是怎么回事?”
  “今天我们有科长会议——噢,在这里的全都是K商事的科长。尽管我的能力有限——”
  “那个不必……”
  “嗯。我们五个人吃饭,当然也喝了一点酒。回家的路上,我们想被风冷却一下有点发烫的脸,于是决定来这河堤上散散步。来到这一带时,铃木说他有点不好 服。我们担心他,但他说没啥大碍,很快就追上来的,叫我们先走,于是我们就放慢下来先走了。可是,走了一百米左右,偶然回头时,见到有几个人在这附近互相 扭打的样子。我们大吃一惊,赶快跑回来。”
  “然后,就变成这样?”
  “是——铃木就以这种悲惨的状态倒在这里。”
  “那些人呢?”
  “他们发现我们跑回来,都跑啦。假如我们提早发现就好了。”
  “怎样的家伙?人数有多少?”
  “那个……周围实在太暗了。况且街灯都隔老远才有一盏。”
  “什么也看不见?”
  “大概有……三个人左右,我想。”
  “我觉得是四个。”秃头的男人说。
  “是?我看不清楚。”
  不管三个或四个,都不成为什么线索,没啥差别。
  “有没有什么头绪?关于铃木先生受袭击的事。”
  “没有……他受到所有人爱戴,是个能干的科长,不可能与人结怨的……”
  这回说得又像丧礼的悼词。
  片山不认为这位科长在为铃木的死哀叹。
  “以上,报告完毕!”那男人行个礼。
  就像会议的演说一样。片山有点惊讶,同时为铃木的死觉得同情。   “K商事?”晴美睁大了眼。“那不是沙百合的公司吗?”
  “你知道?”
  “也不是知道……详情请问可以信赖的当事者。”
  “别卖广告好不好。”片山摊开便条。“担任说明的是会计科长武井,其他在场的三个是尾田、望月、太田。”
  “全是科长?”
  “被杀的也是科长。五个全齐。”
  “简直像小说《白浪五男》似的。”
  “没那么潇洒。”片山开始吃晚饭。“福尔摩斯呢?”
  “喵。”
  “怎么,你在那里呀。”
  一只毛色发出光泽的三色猫,在片山的桌子背后的椅子上蜷成一团。
  “会不会发生谋杀案?”
  “起码有过自杀案啦。”
  “什么?”
  听晴美转述了有关三轮智子的事时,片山问:“知不知道她姐姐自杀的原因?”
  “我没问到那个地步。”
  “奇怪了。一般来说,你会进一间使自己姐姐自杀的公司吗?”
  “说的也是。”
  “通常一定避开的,假如特意挑选的话,理由何在?”
  晴美探前身体:“哎,我帮你查好吗?”
  “你呀……赶快去找一份工作吧!”
  晴美刚刚辞去原先的工作,目前正在悠闲地物色另外一份工作。片山最怕妹妹插手杀人事件。
  “噢,电话。”
  晴美接听。是那天在路上遇到的加山沙百合打来的。
  “听说铃木科长被杀了,是真的?”
  “嗯。家兄在承办这宗案件,刚刚才回来。”
  “啊。吓人。铃木科长是个安分守己的人,有时都忘了有他的存在。”
  “那么说,没有被杀的动机?”
  “起码我没头绪。”
  “哎,当时他是跟其他四名科长一起的啊。”晴美向哥哥挥手,叫他把条子拿过来。“他们是尾田、望月、太田、武井。”
  “哦……他们五个呀。”沙百合想了一下。“尾田是资料科长,也是个毫不起眼的人。望月和武井嘛,好像有往上爬的野心。”
  “太田呢?”
  “他是总务科长,人面颇广,却不是精英类型。”
  科长们大概想不到自己会被年轻的下属“分级”吧。
  “对对对。我打电话给你,是想告诉你,那个三轮智子呀,从明天起放有薪假而且长达一个月!”
  “竟可休假一个月?”
  “新人嘛,年假是十二天。可是,社长说她非常动力,所以特别批准她一个月的休假啊!气死人啦!”
  沙百合生气,也是当然的……
  不知何时,福尔摩斯来到晴美身边,竖起耳朵,大概在听她们的对话吧。
  “哎,沙百合。”晴美说。“我想见见那个三轮智子。”
  “哦,我知道她的电话和住址。”
  “告诉我。”
  晴美记下来,道谢后,挂断电话。
  片山看看她记录的条子,说:
  “你认为那个三轮智子跟案件有关?”
  “发生命案,而她突然拿一个月的假,你不觉得奇怪么?”
  “唔……”片山发现福尔摩斯也在看条子。“说起来,你的朋友怎知道铃木被杀的事?”
  “对呀——而且,特地打电话来通知我有关三轮智子的事,还有住址啦电话什么的……好像事先预备好似的。”
  “看来你的朋友也不是泛泛之辈哦。”
  “不过,我想见见三轮智子。可以吧?”
  片山知道,即使他说不可以,晴美也会去见她的。
  “带福尔摩斯去。她是保镖。”
  “石津也可以呀。”
  “别提他。不然他真的会来啊。”
  话一说完,传来“呱嗒呱嗒”的上公寓楼梯的脚步声……
   
3  “我不走!”
  踏入那幢公寓大堂的当儿,遇见一个大声喊叫的男人,晴美停步。
  那男的并不是对晴美大声喊叫,而是站在中央锁的门前,对着室内对讲机大叫而已。
  “拜托,你走吧。”女声回答。“我现在不想见你。”
  “为什么?我——”
  晴美假咳一声。
  “对不起,打岔一下。”她说。“如果谈很久的话,请用电话。”
  “啊……不好意思。”那青年搔搔头。“——那么,我走了,智子。我再来。今晚我给你电话。”
  说完,他从大堂走了出去。
  “智子——是不是三轮智子小姐?”
  晴美就这样对着对讲机喊。
  “哪位?”
  “我叫片山。我是家兄的代表——他是警视厅的刑警,正在调查铃木先生被杀的案件。”
  隔了一会,回话说:“请。”
  传来开锁的声音。
  那不是普通上班女郎住得来的高级公寓。
  来到房间时,三轮智子已打开房门等着。
  “咦,那是你带来的猫?”见到福尔摩斯,她似乎很感兴趣。“好美的猫咪。请进来坐。”
  房间不大,但小巧精致。
  晴美望着脸色有点苍白的三轮智子。
  “你好像刚睡醒。”她说。“我改天再来好吗?”
  “不要紧。有点感冒而已……”
  智子沏了红茶,在沙发上坐下。
  “找我有什么事吧?”
  顿了一下,晴美说:
  “是不是躺下来比较好?”
  “啊?”
  “必须暂时保持安静才行,是刚才那位的?”
  智子一直盯着晴美。
  “不……他叫玉木,是总务科的人。他是我公司内唯一的朋友。”她笑了,立刻严肃起来。“你竟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因为我也经历过。”
  智子有点意外。
  “哦……我之所以拿一个月的假,是为身体的健康者想。”
  “不久以前,我看到你从社长先生的车下来……是社长先生的?”
  “他是这样以为的。”
  智子采取微妙的说法。
  “是吗?”
  “你晓得我的事吧——姐姐幸代跟公司内的某位管理层人士相识。可是,对方是有妇之夫——不光如此。”
  “怎么说?”
  “盗用公款的事暴光了。可是,姐姐完全没拿过公司一分钱。”
  “那么,有人嫁祸给你姐姐?”
  “嗯——我想应该是说姐姐为了她所喜欢的对象而承担责任,被冤枉了。然后,姐姐在平交道上撞电车死了。”智子的脸泛起红潮。“你想我可以饶恕那种男人吗?”
  晴美想了一下。
  “问题是你姐姐怎么想吧。”她说。“关于铃木科长被杀的事,你怎样想?”
  “我想与我无关。”智子耸耸肩。
  “你为什么跟川元社长交往?”
  “不是我主动的。我这次所以被雇,全因川元社长的一句话。”
  “怎么说?”
  听了智子述说有关入社考试的面试情形,晴美大感有趣。
  “我也依样画葫芦好了!现在我在物色下一份工作。”她笑。
  “后来我听社长说了,当时科长们十分为难。不过,因我做成跟社长很熟的样子,对他们形成压力吧!”
  “依你来看,哪位科长可疑?”
  “不晓得……至少我认为不是铃木先生。”智子说。   “怎么回事?”片山对晴美的话觉得困惑。“为姐报仇?”
  “对……只是觉得奇怪。因看不出她是无论如何都想知道谁是她姐姐恋爱对象的样子。”
  晴美带着福尔摩斯,来到哥哥片山所造访的K商事。
  片山正在会客室等候他们会议结束。
  “你说三轮智子曾堕胎,肯定吗?”
  “看她的样子就知道了。”晴美点点头。“但不晓得对方是谁……”
  “不是川元吗?”
  “我也想跟那位社长谈谈。”
  福尔摩斯突然转向会客室的门口方向。晴美察觉了,朝兄长做个手势,自己则悄悄站起来。
  “杀死铃木的凶手,还没找到线索。那四个人的谈话也有许多可疑之处。”片山用同样的语调说。
  晴美“啪”的打开房门。
  “哗!”
  在门外吓一跳的是加山沙百合。
  “沙百合,你在干什么?”
  “没有哇……我听说你来了,有件事想告诉你……”
  沙百合两手贴胸喘气。
  “怎么回事?”
  “你跟我来。”
  沙百合先走,出了办公室,来到储物柜房门前面。
  “谁也不在。”沙百合看看左右。“刚才我外出,回来更衣时,听见男性储物柜房间那边传来唏唏簌簌的说话声。”
  “然后?”
  “我没听见全部,只听到‘总之,先摆进铃木那里’、‘这是好机会’之类的句子。”
  “知道是谁在说话吗?”
  “那个我知道,是望月和太田科长。”
  “嗯。换句话说,铃木科长的储物柜里有东西啦。”
  “我就是想通知你。”
  “谢谢。”晴美拍拍沙百合的肩膀。   “这是储物柜的钥匙。”玉木把锁匙交给片山。“大致上,每个储物柜都能打开的。”
  “谢谢。”
  片山打开其中一个有“铃木”名牌的储物柜。
  里面有破成一团的毛巾、礼服用的黑领带等杂物随随便便地摆在那儿。靠里头竖着几本笔记簿。
  “是什么呢?”
  片山取出笔记簿。哗啦哗啦地翻阅一下,看来是钱银的存取账目。
  “说不定……”片山说。
  “跟那宗盗用公款的事有关?”晴美窥望。
  “喵。”
  福尔摩斯伸脖子看储物柜内,用前肢在摆笔记簿的架子,“咚”的留下脚印。
  由于积满尘埃,所以有脚印。
  “没错。”片山点点头。
  “社长。”外面传来玉木的声音。“他是警务人员。”
  “唔……”
  川元纪夫的确是个令人感觉到他是“社长”的强硬派权威人物。
  他走过来以前,对玉木说:“你回去做事吧。”然后转向晴美。“你是片山晴美小姐吧。你对三轮智子很关心,她很高兴。谢谢你。”
  “哪里。”晴美摇摇头。“他说你让她拿了一个月的休假。真好哇。”
  “我只能做到那个地步。”川元说。“其实我想为她做得更多的。”
  “川元先生——”
  他打断片山想说的话。
  “让我事先声明,我没有跟智子上过床。我对她一见钟情是事实。从她前来面试,擦肩而过那一刻起。不过,我不知道智子交往中的对像是谁。”
  “那样你也不介意吗?”晴美问。川元苦笑。
  “到了这把年纪,我才晓得有这种恋情。”他说。“我也知道她为何进来这间公司。我想帮她。”
  看来这位社长是认真的。我行我素,却有些地方很孩子气,一旦自以为是就不计得失的类型。
  “刚刚从铃木科长的储物柜找到这些笔记簿。”
  川元接过笔记簿,哗啦哗啦地翻阅。
  “这是……铃木盗用公款?”
  “大概不是。”片山指指架子。“请看。笔记簿是摆在架子的积尘上面的,明白了吧?”
  “原来如此。”
  “即是说,有人故意把这些簿子放过这里的。”
  “为了做成是铃木干的样子?荒唐的家伙。”川元皱眉头。
  “川元先生。”晴美说。“当时,你们没调查是谁盗用的吗?”
  “那点我很后悔——因为她姐姐留下一封顶罪的信死了,事情也就不了了之。那时期,公司处于危险状况,大家都在拼命。”
  “原来如此。”片山点点头。“我们先检查这些簿子的内容好了。”
  晴美和福尔摩斯交换了一瞥。
  对——是沙百合说的。
  如果相信她的话,把这些簿子放在这里的就是望月和太田了。
  可是,晴美保持沉默。
  她想,福尔摩斯一定赞成她的做法。
   
4  “真的没关系?”尾田说。
  “杞人忧天。”加山沙百合笑了。“交给我办好了。来,去冲个花浴吧。”沙百合和资料科的尾田科长,在一张床上相依偎。
  旁人看来,大概是奇妙的组合吧。年轻貌美的沙百合,以及跟铃木一样毫不起眼的尾田……
  老实说,尾田也有点受宠若惊。
  “真不愉快呀,那个三轮智子!必须教训她才行。”她从床上下来,披上浴袍。“你呢?”
  “我不洗了。”尾田摇摇头。“假如带着香皂味道什么的回家的话,我老婆会——她的鼻子很灵的。”
  “若是那样,她早就发现啦。因我一直也涂香水的嘛。”
  说着,沙百合走进浴室去了。
  剩下尾田独自睑色转白。
  从浴室传来花洒声。
  沙百合为何看上自己?尾田不由叹息。
  尾田也知道,对沙百合来说,这是游戏,当然不是真心的。
  可是尾田这样想……万一这件事露出去的话,自尊很强的妻子绝对不可能饶恕他。
  说不定因此失去一切。尾田所以能进K商事,是靠妻子娘家的关系。
  想到这里,他觉得还是趁早了断他和沙百合之间的关系比较好……
  每次见面时都这样想,但每次都眷恋沙百合的年轻肉体而浑然忘我。
  传来叩门声。
  “什么呢?”尾田下床,从地上捡起浴袍穿上,边穿边问:“什么事?”
  “对不起。”男声说。“你房间的火灾感应器被触动了。”
  “火灾?”
  “不,搞错了的。若不停止的话。警报会响。万分抱歉。”
  “好吧。”
  尾田把门打开。
  开门的刹那,尾田才察觉,那是谁的声音。
  已经迟了。门打开,那人就站在眼前,高高抡起他手中的大铁锤。
  他来不及闪避,也来不及阻止对方扬起的手。
  铁锤敲破尾田的额头,血水飞溅。男人推倒尾田,走进室内,反手关门。
  第二下、第三下,铁锤打在尾田的头上。
  一切发生在不过十秒钟之内……   沙百合关掉花洒,舒一口气,拿起浴巾。
  本来沙百合就喜欢热水澡,这样子淋浴也要弄热一点,令自己有热昏了头的感觉才罢休。
  “没事吧?尾田先生。”她喊。
  刚才恐吓他说自己涂香水,大概很受打击吧?其实她好早就留意到了,并没涂香水。
  她用浴巾裹着身体,打开浴室的门——
  “尾田先生?”
  尾田倒在地上。血水横流,连浴袍都染红了。
  沙百合脸色苍白地坐倒在原地。到底怎么啦?这是——
  然后察觉——不是自己一个人。
  手拿铁锤的男人从门的暗处出现。
  软帽盖住眼睛,戴面罩。竖起长大衣的衣领,戴手套。
  不晓得是谁。
  沙百合无法理解自己处于何种状况。她浑身颤抖,口齿不清地说,“钱的话……手袋里有三万元。全部给你好了。”
  男人绕到沙百合的正面,重新握好铁锤。铁锤被血弄脏了,上面沾着尾田的头发。
  “不要……你想怎样?杀了我……也没用吧——求求你,放过我。”
  她不跑,也不曾闪避,只是坐在那里颤抖。
  男人举起手中的铁锤。
  就那时候。
  “嗨!”
  传来尖锐的叫声。男人赫然回头。
  房门开启。
  “沙百合!”晴美喊。
  福尔摩斯冲进来,瞄准男人的脸扑上去。
  男人闪避的当儿,帽子掉了,铁锤也掉在地上。
  男人就这样穿过晴美身边,从房间冲了出去。
  “福尔摩斯,算了,不要追。”晴美回头时酒店职员说:“谢谢你。”
  他请职员用主匙替她开房门。
  “麻烦你,顺带帮我打—一0报警好吗?”
  “嗯……”
  酒店的人仿若看见幻想似的注视地上的尾田片刻,终于慌忙走开去。
  “晴美……”沙百合抽抽搭搭地哭起来。
  “来,穿上衣服。警员们马上就赶到的。”晴美故意用谴责的语气说。
  “换句话说,你们没见到凶手的脸。”片山环视室内。“留下铁锤和帽子——唔,成为破案的线索啦。”
  晴美对仍在一脸懊丧的沙百合说:“如果要撒谎,也要有相当胆量才行。”他说。“你说在储物柜房间听到的对话,是假的吧。”
  “晴美……”
  “你事先应该试试看,在储物柜房间是不是真的可以听到邻室的谈话。我们做过实验了,听不到啊,除非很大声。”
  “对不起……”沙百合垂下肩膀。
  “为何那样子胡说?”片山问。
  “是尾田……当我把晴美的事告诉他以后,他叫我那样说的……”
  “为了陷害望月和太田吗?”片山说。
  “可是,那样做太单纯了——是尾田叫你把簿子放进去的?”晴美问。
  “把簿子放进储物柜的不是我!真的。我想也不是尾田。他没那种胆量,他很胆小的。他是那种只要工作到退休就行了的人。”
  沙百合又抽抽搭搭地哭泣。
  “是被击杀的。”片山望望尾田的尸首。“杀铃木的是同一个凶手吗?”
  “五位科长中,死了两个,剩下望月。太田、武井啦。”
  “晴美,刚才那男的帽子掉下时,可以看到他的头吧。”片山说。晴美赫然。
  “对!对呀!”
  “太田是秃头的,武井白发,望月是普通头发——凶手的头是怎样的?”
  晴美和福尔摩斯对望一眼。   “晚安。”晴美说。“可以进来吗?”
  “请。”智子点点头。“发生了什么事?”
  “尾田先生死了。”
  走向客厅的智子回过头来。
  “假的!”
  “是真的。被杀的。跟铃木一样。”
  “可是……是谁做的?”
  “五位科长之中,死了两个啦。剩下的三位中,吻合凶手形象的人是望月先啊。”
  “怎会……可能是别人吧?”
  “也许是的。不过,我来拜访,是想请教一些事情。”
  “干吗来找我?”智子反问。
  “算了。”从深处传来男声。寝室的门打开,望月走出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这里。是不是?”
  “嗯。”晴美点头。
  “不过,不是我做的,我承认智子和我之间的关系。可是,铃木他们何以被杀?”
  “应该看成是五人之中有几个人跟盗用公款有关吧?”晴美说。
  “铃木和尾田吗?”
  “不。铃木大概毫无关系。”
  “可是——”
  “铃木是用来顶罪的上好人选。不起眼.即使不在也不造成太大的为难——杀了铃木,把证据摆进他的储物柜。手法太过单纯,反而立刻露出破绽。”
  “怪不幸的。他不是坏人。”
  “可不是——智子小姐,知道你姐姐的情人是谁吗?”
  “不晓得……只是万万想不到……入社以后,我居然和望月相恋了。”智子看着望月。“我戒备着的,反而被吸引。”晴美点点头。
  “我就猜到,你说要为姐姐申冤雪恨,却提不起劲的样子,我想可能是这个人的关系。”
  “是的。我害怕,万一他知道了——”
  “喂——你在怀疑我吗?”望月皱眉。“我以为你相信我的。”
  “那是不可能的。”’晴美说。“你有妻有子,起码你为这件事欺骗了家里的人。”
  “你这样讲我也没法子。”
  “无所谓。我是明知故犯的。”智子说。“只是想到……姐姐也是这种心情的吗?想到这点,我就为报复的事迟疑了。”
  “不过,因着你的出现,凶手有行动啦。”
  “我觉得好像发生不必要的命案似的。”
  “你不需要为那种事责怪自己。坏的是凶手——懂吗?”
  “嗯。”智子点点头。“感觉轻松多了。”
  “可是,到底是谁……”望月摇摇头。
  “智子小姐,可以请你帮帮忙吗?”晴美说。
   
5  夜晚的办公室里,有小小的灯在晃动。
  深夜二时,当然人影全无,灯都熄灭了。
  有个小小的火光,在桌子之间一晃一晃地动着。
  那人在目标中的桌前站住,开始拉开抽屉搜索,可是不能全部打开。
  那人暂时又开那里,走到另一科的桌子,撬开那儿的抽屉找出钥匙。
  把钥匙插进目标中的桌子抽屉——抽屉打开了。
  帐簿堆积加山。把它们逐本逐本拿到桌面,用灯照着,逐页逐页地翻。
  然后——办公室的灯“啪”的亮了。
  “幸好我在监视你。”武井科长说。
  “武井先生——”
  “为何你不放过我?你姐姐庇护我,我一直很感谢她。而你——”
  智子打断武井的话。
  “武井先生,即使我能忘记姐姐和你之间的事,我也不能饶恕你杀了铃木先生。”
  “铃木?”武井笑了。“对这间公司来说,我是重要人物。没人可以取代我。铃本呢?即使没了他,谁也不为难。对吗?我是为公司着想才那样做的。”
  “那是错的。对铃木先生的家人来说,他也是无可替代人物。至于对公司有没有贡献,根本不算得什么。”
  智子从正面盯着武井看。
  “假如你噤口不语,并辞职的话,我可以放过你。”
  “我姐姐爱上的人竟然如此卑鄙,太可怜了。”
  武井叹息。
  “那么……你将会跟你姐姐一样,死于自杀。”他说。“我都知道,你和望月的事,以及你堕胎的事——足够理由自杀了。”
  “我不会做那种事的。”
  “从天台掉下来,算是自杀吧?喂,轮到你出场啦。”
  武井说完,玉木慢吞吞地出现。
  “玉木先生……”智子哑然。
  “玉木有爱社精神。”武井说。“去,把这女的带上天台,丢她下去。”
  玉木苍白着睑看着武井。
  “那种事……我办不到!”他用沙哑的声音说。
  “什么意思?”
  “你叫我杀人……我——”
  “喂!你已经杀了两个人啦!事到如今还怕什么。两个或三个都一样。现在杀了她,一切就圆满解决了,你也可以出头啦。因为少了两名科长,而望月跟她有丑闻。这是你出头的机会!”
  玉木的额头浮现汗水,他注视智子一会,然后大叹一口气,慢慢走近他。
  “玉木先生……你不可以。”智子说。“你也只是被利用而已,像我姐姐一样。”
  玉木站在智子面前,伸手搭住她的肩膀。
  “快点动手。”武井说。
  玉木——突然朝武井冲过去。
  武井被玉木撞得向后栽倒在地。玉本骑在武井身上,两手掐住他的脖子。
  武井“吧嗒吧嗒”地舞动手脚挣扎。
  “不要!”智子跑上前去。“玉木先生,不要!”
  玉木蓦地放松手力,离开武井。
  “智子小姐!”
  “玉木,那样可以了。”智子说。
  这时,片山等人出现。
  武井爬起来,痛苦地喘气。
  “为何……不救我?”
  “让你吃点苦头是应该的。”片山说。“石津,把这两个带走。”
  武井霍地起身想跑——石津迅速挡在他面前,往他下巴一击。武井晕倒在地。
  “不必让他受这种苦的。”晴美说。
  “这是他的嗜好。”片山说。
  “喵。”福尔摩斯表赞同。
  “武井把尾田拉进来,盗用公款。”片山说。“担任会计的武井如果一个人做太显眼了。尾田的资料科恰好是隐身衣。”
  “于是才有必要杀了尾田呀。”晴美点点头。“簿子摆进铃木的储物柜的也是玉木?”
  “他有主匙,任何储物柜都能打开。很容易的事。”
  片山等人的车子停在K商事的大楼前面,在等智子出来。
  智子去呈辞职信——为了决心跟望月分手,她认为那样做比较好。
  “武井品行太坏了。他杀了铃木,想把罪名推给尾田,但失败了,连尾田也杀掉……大概杀人灭口吧。因为尾田可能会说出去。”
  “啊,来啦。”
  智子穿着普通的套装,从大楼走出来。
  “久候啦。”她向片山鞠躬。
  “身体没事了?”
  “嗯。昨晚我和望月好好商量过才分手的。”
  “那么,我们送你回家吧。”
  “回我自己的家。”智子笑说。
  “喂,那部车——”
  “啊?”
  “是川元先生。”
  一部大型房车驶近了并停下后,川元走下来。
  “三轮君!”
  “社长先生,承蒙关照——”
  “我不允许。”
  “啊?”
  “我不接受辞职。”
  “怎么……已经交上去了。”
  “不行。社长不接受,你不能辞职。”
  “不管怎么说,我辞定了。”智子说。
  “不行!上车再慢慢商量好了。”
  “怎么……”
  “放心。不止两个人。”
  当他打开车门时,“喵”了声,居然是福尔摩斯探脸出来。
  在片山等人目瞪口呆之际,智子已被川元的车载走了。
  “福尔摩斯这家伙!”
  “那部车比我们这部舒服嘛。”晴美说。“我们也换一部客货车如何?”
  “住在车上吗?”片山苦笑。  
照相馆
作者:赤川次郎
1  “啊,怎么现在……”
  究竟阿录想说什么。她丈夫谷内初是十分了解的。
  话虽如此,他们两人并没有达到“以心传心”的境界。因为丈夫才二十七岁,妻子才二十五岁,夫妻生活过得并不太久。
  他们新婚旅行,来到这个山间的温泉镇。
  “现在还有这种地方呀。”
  谷内初仰视那幢古老的建筑物。
  从字体即将消失的看板上,好不容易才读出“小宫照相馆”几个字。
  玻璃镜的后面,装饰着无数的全家福照、新娘照、庆祝“七五三”(译注:日本传统节日,为七岁、五岁、三岁的小孩庆祝,简称“七五三”,通常在每年的十一月份举行。)的小孩纪念照……照片有点变色了,反而流露某种怀旧的色彩。
  在东京,所谓的照相馆已逐渐变得稀有。但在这个带着乡土气息的市镇里,这样的照相馆却与四周环境十分相称。
  “在这前面拍一张吧。”阿录说。
  “好哇。但在照相馆前面照相,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糟了!”谷内说。“相机还在旅行袋里。”
  “啊?那就改天再拍好了。”
  “不,我去拿。马上就回来。”
  “可是——”
  “难得出来街上散步,没带相机多没意思。等我一下,很快回来的!”
  话一说完,谷内已冲下稍陡的斜坡去了。
  “别急!”阿录对他喊。
  确实没有匆忙的理由。日已西斜,顶多十五分钟左右,天就暗下来了。
  小俩口一到旅馆,放下行李,就这样空手到镇上漫步。相机之类的还放在交给柜台保管的旅行袋里。
  站在谷内的立场,新婚旅行的第一日,他不想因这种事而破坏阿录的雅兴。他急急往前奔的身影,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阿录独处时,四处眺望无人的斜坡。
  当然附近有人烟,多半是忙着预备晚饭的时刻吧,没有闲人出外游荡。
  阿录再一次隔着玻璃打量橱窗里并排的相片。
  板着睑盯着镜头看的威严父亲;穿着长袖和服露出生硬笑容拍相亲照的少女;结领带拍入学典礼纪念照的顽皮男孩的困惑表情;婴儿在中央,两边微笑的新任父母……
  每张照片都说出不同的人生故事。
  阿录正在仔细流览时,一个声音说:
  “有什么事吗?”
  “啊……没什么事。”阿录望望那名白发老人。“我在等朋友……”
  “是吗?住在下面的旅馆?”
  “是的,住‘K庄’。”
  “哦,那是个待人亲切的好地方。”
  连下巴的胡须都白了,晒得很黑,大约六七十岁了吧,身体健壮。
  “你是照相馆的人吗?”阿录问。
  “嗯,小姓小宫,小宫悟士。你从东京来?”
  “是。来度蜜月。”
  说完,脸都红了。
  “那真恭喜……要不要拍照纪念?”小宫老人笑了。“最近嘛,除了有节日以外,拍全家福照片的也少啦。”
  “是吧。”阿录说。“咦,这张照片——”
  突然,记忆中的某些东西闪了一下。
  “怎么啦?”
  “不……没什么……”阿录皱眉。“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张照片——对了,一定是……”
  “啊,好舒服。”
  晴美刚洗过澡,烫得脸红红的,穿着浴衣(译注:一种单和服睡袍)走进房间。
  “哥!你在干吗?
  “唔……睡觉。”片山义太郎在榻榻米上翻个身。他把两片坐垫折起来当枕头睡。
  “真是的!你是来干什么的?”晴美把湿毛巾掠开。“快到晚饭时间啦。还不去洗澡?”
  “你已经洗好了?”片山坐直身子,打个大哈欠。“睡眠不足,没法子。”
  “来到温泉不去洗澡,像什么话?”
  晴美也知道,哥哥这几天睡不好——身为警视厅搜查一科刑警的片山,进了特别专案小组后,无法好好睡一觉。
  案件在昨天急转直下,破案了,这才可以一起来温泉度假的。其实晴美只想带福尔摩斯来。
  “快去泡泡水吧,会马上清醒过来的。”
  “嗯……也好。”片山站起来,伸个懒腰。“福尔摩斯呢?”
  “它到走廊散步去了。”
  虽然它不是一只普通的猫,但总不至于泡温泉就是了。
  “怎么,已经天黑啦。”
  看看窗外,片山吓了一跳。
  “这条毛巾给你。”
  “谢了……啊——”
  片山又打哈欠,“咯啦”一声拉开房门——
  “片山兄!”
  “哗!”
  片山被来人吓得脚下一滑,跌个屁股蹲儿。
  “你没事吧?”
  “石津……你来干什么?”片山翻白眼。“是不是想跟晴美幽会?”
  “什么幽会。我是来吃牛肉汉堡的!”石津刑警说。
  “噢,我没告诉你吗?”晴美说。“石津无论如何都想跟着一起来的关系。”
  “你什么也没说过!”片山气鼓鼓地说。唉,他已习惯被漠视的感受了。
  “隔壁房间也拿了。我和福尔摩斯睡隔壁。”晴美说。“难得来了,石津陪你去洗吧。”
  是晴美的吩咐,于是刚刚洗完澡回来的石津,又跟片山一起走向大澡堂……
  起初只有他们两个。
  “这水好舒服啊!”
  石津的声音在大澡堂中回响。
  “嗯……”
  “片山兄,请别睡着了沉下去啊。”
  “没关系。沉下去就会醒的。”片山说得也相当马虎。
  两人在擦身体时,门“咯啦”地打开,有个年轻男子走进来。
  片山飞快地瞄了一眼那名映现在镜中的男子……大概疲倦了吧,脚步有点蹒跚。
  没事吧?是不是喝醉了?
  若是公司旅行的话,在抵达目的地以前的巴士或火车上,早已有人完全“进入状况”了。
  可是,那男子又好像不是醉酒的样子。
  他直直走上前来,也不先冲干净身子,就这样跑进热水池里去了。
  “一洗澡就肚子饿啦。”石津说。“虽然不洗也会饿。”
  “你尽情地吃吧。”片山摇摇头。“我会尽情地睡!”
  “福尔摩斯小姐也爱泡温泉吗?”
  “你去问它本人好了。”
  说着,片山望望镜子……
  咦?刚才那年轻人呢?
  浴池和洗身体的地方都不见人了。
  “石津。刚才有人出去吗?”
  “没有。片山兄,你看到了?”
  “不……如果有人出去的话,一定察觉的。”
  片山往浊白色的温泉浴池瞄去——一块毛巾浮在水面。
  “石津,那个人沉下去了。”
  “啊?”
  “潜入水底啦。”
  “是不是在玩潜水游戏?”
  片山看了片刻,知道事情并不寻常。
  “他溺水了!拉他上来!”
  片山对石津大喊着,冲上前去。
  “在哪儿?”
  “看不见,水太浊了。适当地找找看!”
  “是!”
  石津用脚在浴池中到处探索。他怕正面踢动的话,反而令对方致死,何况那是在奇热无比的水中。
  “有了!”
  石津弯下腰去,从水中把那男子拉上来。
  他先把那人抬到更衣处,做人工呼吸——是“石津式”的人工呼吸法,却有效用,那人终于睁开眼睛。
  “嗨,你醒啦。”片山窥视他的眼睛。“不要紧吧?”
  “啊……”年轻男子眨眨眼,问:“这里是天国吗?” 2  “太太跑了?”晴美反问。“可是——你们不是来这儿度蜜月的吗?”
  “正是如此。”那男子——谷内初垂头丧气地说。“今天刚到的。尽管如此……”
  “那也用不着寻死呀。”片山说着,用筷子敲一敲晚餐的火锅。
  “对嘛。”石津用力点点头。“不管发生什么,人生只要有吃的乐趣,就有办法活下去的。”
  “那是你而已。”
  “哦。”
  福尔摩斯也分到锅里的鱼片,等它冷却了才吃。
  “可是——有什么头绪吗?例如吵架之类。”
  “完全没有。所以不知如何是好。”
  “发生怎样的事情?请说说看。”
  “嗯……谢谢关心。”
  看来是个心地很好的人。虽然心情沮丧并想寻死,晚餐却吃得很多。
  谷内说明了他们抵达旅馆后,见天色还亮,于是和妻子阿录说:“到街上走一走。”然后把行李交给柜台,两人就出去了,来到照相馆前面,发现没带相机,于是谷内跑回旅馆拿相机。
  “回来时,刚好有个十几人的团体报到,柜台的人一直没空帮我把行李拿出来。好不容易找到了相机,回到原来的地点时,已经过了十五分钟以上了。”
  谷内边回想边说。
  “可是。那里没了阿录的影子。我以为她等太久生气了,跑去别的地方,于是我在那一带找了一遍,怎么也找不着。不久天就黑下来了,想到可能在路上走失了,我就回到旅馆……”
  谷内从口袋掏出一张信纸。
  “她留下这个。”
  “那么说,你太太也回来过了。”晴美说。
  “看来是的,她一定是不想见我。”
  晴美接过那封信,摊开来看。上面只有简单的几行字。     阿初:      我觉得对你不起。毕竟,我不能跟你结婚。原谅我,什么也不要问。                阿录   片山也读了那封信。
  “这样子,什么也搞不明白呀。”他侧侧头。
  “是不是肚子饿了?人呀,一饿就——”
  “肚子饿了,就要离婚吗?”片山白了石津一眼。
  福尔摩斯向谷内“呱嗒呱嗒”地走过去,衔住那个摆在榻榻米上面的信封,带到晴美面前。
  “信封怎么啦?”
  晴美注视那个没写收信人名字的信封——突然凑近鼻子去闻味道。
  “这味道……谷内先生,这是阿录小姐用的香水吗?”
  “啊?呃,怎样呢?”谷内用力嗅着味道。“不,完全不懂。”
  “不可能嗅得出来的。”片山苦笑。“连我也不知道你涂的香水味道。”
  “福尔摩斯好像有印象啊。”
  见到福尔摩斯想出走廊的样子,晴美站起来。
  “谷内先生,把这封信交给你的,是谁?”
  “在正面玄关的男人。”
  “哦。那么首先不是那个人的味道了。这是女人用的香水。”
  晴美打开房门,福尔摩斯率先出去了。
  “请你在这儿等。”
  说完,晴美快步走出房间。
  “交给舍妹办,没事的。”片山说。
  “呃……可是,我想不会那么顺利的。”
  谷内完全死心的样子。“因她非常可爱,在公司里也很受欢迎。有时我也在想.她怎会跟我结婚……”
  片山并非不能理解谷内的心情。可是,一旦碰到“爱情”时,人的心情就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了。
  “总之,不要胡思乱想。”片山说。
  “对对。”石津说,但一点也起不了安慰作用。
  福尔摩斯止步,轻叫了一声。
  “呀,好可爱的猫。”
  那女子弯下身去,轻抚福尔摩斯的头。
  浴衣打扮的女性年约三十多岁,有某种雍容的气质。
  “呃……”晴美上前打招呼。“对不起,你是在这儿下榻的客人吗?”
  “啊?噢,你是跟这猫一块儿的——片山小姐吧?”
  “是的。”
  “我是这间旅馆的经营者,我叫安士弘子。”
  “哦,失敬失敬。”
  “这种装扮真失礼了。”她伸手掩一掩浴衣的胸前。“刚才有个大宴会。冒了一身汗,我刚去匆匆地洗了个澡回来。”
  “是吗?其实,我想知道一下,你对这个信封是否有印象。”
  那女子注视手中的信封。
  “嗯……这个跟我抽屉中摆着的好像一样。”
  “有无给过一名女客?”
  “嗯——对了,我记得把它给了……一位叫谷内的客人的。”
  她记得所有客人的名字。
  “没错。那个人说要来做什么呢?”
  “不记得了……当时外面……快天黑啦。我忙着分配一个团体客人的房间——这是相当麻烦的事儿——回来柜台时,那位太太来了。”
  “太太?”
  “是来新婚旅行的。”女人微笑。“非常可爱的太太——她说她要一个装信的信封,我就拿给她了。”
  “是否有什么异样的表情呢?”
  “不清楚……我问她,要不要帮你把信寄出去,她说不用。”
  “是吗?”晴美点点头。“其后,她好像离开了。”
  “离开了?不可能!”
  晴美说出内情时,安土弘子皱皱眉。
  “那种情形嘛……时间上也很怪。”
  “怎么说?”
  “天黑以后,就没火车或巴土出这个市镇了。她应该不能到任何地方去才是。”
  “肯定吗?”晴美不由问。
  是这里的人说的,没有比这更肯定的事。
  “会不会遇到意外什么的……我向警局查询一下。”
  安土弘子麻利地说,快步走开。
  “相当能干的人啊。”
  “喵。”
  “你说,为何如此年轻就经营旅馆?有同感。我去查查看。”
  晴美决定先回房间一趟。
  听了晴美的?述,片山说:
  “好奇择。假如那封信是违反当事人的意愿被逼而写的话……”
  “会有那种事吗?谷内先生呢?”
  “石津邀他去泡温泉了。”
  “好悠闲呀!我想去阿录小姐最后所站的地点看看。”
  “是吗?可是,已经天黑啦。”
  “万一她被牵连到什么犯罪事情怎办?现在要分秒必争啊。”
  “在如此悠闲的温泉镇有犯罪事情?不可能的。”
  “不管何处,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犯罪的事。”
  “喵。”
  “福尔摩斯说对。”
  片山叹息。
  (小宫照相馆)
  在不可靠的街灯下好不容易读出那个看板时,晴美松了一口气。
  在入口的门上敲了好几下,等了一会。
  “哪位?”
  里头传来声音。
  “对不起,是‘K庄’介绍的。”晴美说。
  “稍等……”
  玻璃门前面的窗帘拉开了,出现一个白发老人的脸。
  “对不起,那么晚了。”晴美微笑着。“我想请你帮我和他拍照做纪念。”
  “噢……”门打开。“请进。”
  老人在睡衣上面裹了一条毛毯。
  “你已休息了?对不起。哎,进来。”
  晴美招招手时——石津怪难为情地跟着走过来。
  “我是拍照做生意的,当然愿意服务嗯……为何选在这个时间?”
  “呃……才十点钟罢了,不是吗?我平常从现在才开始工作关系,现在是最精神的时候。”
  “你们是东京人?”
  “我住在六本木。”
  “原来如此。”老人似乎理解了。“那么……两位想用怎样的感觉来拍照?”
  “我想用蜜月旅行预行演习的感觉来拍。”
  晴美的话似乎超过老人的理解范围。
  “你是小宫先生吧?在这里已经很久了吗?”晴美一面环视那个稍带乡土味的摄影棚一面说。
  “是呀。已经……将近四十年了。有段时间我去了东京,家父去世以后,我就回到这里继承一切了。”小宫老人一面预备一面说。“哦,请在那一带坐下好了。”
  “谢谢,镇定些嘛。”晴美用肘捅一捅石津。
  因为听到晴美说什么“蜜月旅行预行演习”时,石津早已兴奋得坐立不定。
  “晤,可爱,好合衬的伴侣啊。”小宫把古老的相机装在三脚架上。
  “这东西我用了三十年啦,比任何新产品都拍得好——拍人像嘛,不单是拍得清楚就可以了。”
  “那么,一定拍得很出色了。”晴美发现一张古老的皮沙发。“我喜欢这个!可以坐在这儿吗?哎,搬那边去。”
  “是是!”
  石津最拿手出力的工作。
  “对不起呀。”小宫笑了。“很重吧?好大的力气。”
  终于决定了位置,小宫调整灯光照明。
  “光线不要太强,感觉会很自然。”小宫窥视取景器。“两位请稍微靠近一点。”
  “是!”石津脸红耳赤,全身僵硬。
  晴美盈盈而笑,石津仿佛牙病似的挤出痉挛的笑脸。这也是有趣的组合吧?
  “我会按几次快门。”小宫说。“请看镜头——好!”
  按快门的声音。的确跟现时的不一样,发出清晰的“哢嚓”一声。那是十分悦耳的声响。
  “改变一下姿势好了。左右调换一下位置。小姐可以轻轻盘腿。”
  不知何时,一名年轻女子站在那里。
  睡衣打扮,好像刚从病床起来的样子,头发凌乱,面色苍白。
  “啊,醒啦。”小宫察觉了。“不行啊,不能起来的。”
  他责备那女子,转向晴美他们说:
  “失陪一下——你来。”
  他催促那女孩。
  “一个人好伯呀……”传来女孩胆怯的说话声。
  “我马上就来。没事的。什么也不用担心。”
  小宫按着女孩的肩膀,哄慰着把她带到屋里去了。
  “有点古怪。”石津小声地说。“那女子迷迷糊糊的。”
  “对呀……好像生病似的。”
  小宫很快就回来了。
  “对不起,失礼了……”
  “哪里——是令千金?”
  “是的。她……有点精神方面的病。怪可怜的,一直都那个样子。”
  小宫再度窥视取景点,扬声说道:
  “来,我再帮你们拍!” 3  “给大家添麻烦啦。”谷内诚惶诚恐地说。
  “哪里哪里。我也担心尊夫人的安危呀。”旅馆女主人安士弘子说。“不过,警局并没有接到意外事故的通知,请别想不开。”
  “是……”
  谷内和石津一起洗过澡以后,似乎已打消了寻死的偏差,然而依然除不掉妻子跑了的想法。安土弘子的话也没有太令他提起劲来。
  “一知道什么就马上联络。”安士弘子对片山说了,使走出房间去。
  “晴美和石津可能从那间照相馆问到什么,安心等候好了。”
  “是。”
  “那么,你留在这儿。我趁这期间去洗个澡。”
  “好,请慢慢来。”
  假如晴美知道的话可能会生气。可是片山吃得太饱了,忍不住爱困。
  如果洗个澡,大概会清醒过来吧,又不能在晴美他们回来以前睡觉。
  片山离开房间,手拿毛巾下到大澡堂时,透过水气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只有一位客人泡在澡池里。
  片山快速地洗了身体以后走进池内,不顾一切地伸长手脚——哎,暂时还不算是案件的样子……
  说是“消失了的新妻”,其实也可能另有内情。晴美一下子就断定是“案件”,也真叫人为难。
  说不定她很快就翩然出现,说句“我们还是不要分手吧”,要不然就带了别的男人一起回来。
  也许又要再一次留心谷内再次自杀之举。
  啊……好舒服。
  片山闭上眼睛——这样反而更爱困。
  太过悠闲的话,大概晴美先回来了。再暖一下身就出去好了。
  片山正在想着时……
  突然有什么东西顶住他的旁腹。
  “别动!”男声说。“要命的话,就静静别动。”
  片山大吃一惊。他先举起两手,说:
  “我什么也没带。现在身上只有毛巾而已。”
  然后,那男的噗嗤笑了。
  “片山君,你还是那么严肃啊!”
  “啊?”
  回头一看,是刚才先进来的客人——
  “记得我吗?”
  “啊!上次小学老师遇害事件时那位……”
  “对呀。别太大声哪。”
  “对不起。”片山注视那名中年刑警。“你的头发白了些。”
  “还好啦,劳碌命嘛。”
  竹泽——对,他叫竹泽龙一。同行,记得他是O警署刑警。
  “竹泽先生,休假吗?”片山说。
  不知何故,竹泽没有立刻作答。
  “怎样?府上的猫好不好?还有令妹。”
  “托福……”
  “我不久就退休了。已是让位给年轻一辈的时候啦。”竹内用毛巾擦擦脸。“最近搭电车已有人让位给我了,好大打击啊。”
  “你不是还很健壮吗?”
  “外表罢了——哎,片山君,有时间吗?”
  “嗯……”
  “我是准备来休假的——是因果吧,结果遇到了许多事情。”
  “有什么……”
  “我先出去,在大堂的沙发处等你。可以吗?”
  “好的。我马上去。”
  “不必匆忙。”竹泽说。“那我先走了。”
  “好的。”
  居然在这个地方遇到同行。而且,听刚才竹泽的口气似乎有点什么隐情。
  “呜呼……”片山低喃。
  无论去到什么地方,都不能好好享受休假的乐趣。
  总而言之,片山从澡池走出来,就这样出去一直泡在水里反而冒汗。
  用毛巾擦干身体,穿上衣服时,门“咯拉咯拉”地打开,竟然是谷内走了进来。
  “怎么啦?”片山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
  “不……我想再泡一次。”
  “哦……”
  根本想像不到他是个刚刚还想寻死的男人。
  “阿录回来时,我想以爽朗的表情欢迎她。”谷内有点在意似的说。
  “那么,你慢来吧。”
  片山迳先走出大澡堂。
  这种旅馆的走廊很冷,片山快步走向大堂。
  竹泽他……
  有了有了,片山在有两三名客人看电视或翻报纸的大堂深处,找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的竹泽。
  看样子他睡着了。毕竟疲倦的关系吧。
  片山换手拿好湿毛巾,正要向竹泽走过去时,传来呼声说:“哥哥!”
  恰好晴美和石津回来了。
  “嗨,怎样?”片山先向晴美他们走去。
  “没有特别的线素,明天我再去看看。因为今天拍的照片明天会冲好。”
  “会是很出色的照片啊!”石津迳自表现激动之态。“照相馆的老板说,我和晴美小姐是天生一对!”
  “你是去干什么的?”片山反唇相讥。
  “对了,谷内先生没事吧?”
  “应该没事,他在澡堂。”
  晴美吓了一跳的样子。
  “什么?”
  “我想他不会再寻死的了。”
  “说的是。那么,今晚可以安心睡觉啦。”
  “我有事情要谈。”片山望望大堂深处。“刚才遇到了竹泽先生。”
  “竹泽先生?啊,我好像记得他。”晴美点点头。“是不是那个打瞌睡的人?”
  “对对。你回房间去吧,我和他谈完话就回去。”
  “谈话——有什么事发生了吗?”晴美早已双眼发亮。
  “冷静点,真是的。”
  “我也去打招呼。如果就这样视若无睹地走开,很失礼的呀。”
  “有什么失礼的?”
  晴美不理拉下脸的片山,迳自走向大堂深处。
  “喵。”
  福尔摩斯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来到晴美脚畔。
  “呀,福尔摩斯你到哪儿去啦?我们到处找你。”
  “咪噢。”
  “什么嘛,取笑我?”晴美笑了。
  片山先走到竹泽面前。
  “竹泽先生,竹泽先生。久候了,对不起。竹泽先生。”
  片山拍拍他的肩膀,但他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睡得好熟啊,怪可怜的。明天再谈如何?”晴美说。
  “但……”
  福尔摩斯一个箭步冲上前,尖叫一声。片山和晴美对望一眼。
  “喂——”
  “不可能的!”
  “竹泽先生!”
  片山用力摇晃,竹泽的身体慢慢地往前扑倒。
  然后,从沙发的靠背上突出一支二公分左右的尖刀,刀口被血弄污了。
  “怎会……”
  片山慌忙跪下去,把扑倒在地的竹泽抱起来。
  血水粘乎乎地弄湿了片山的手,尖刀刺穿了竹泽的背,已夺了他的命。
  “是吗?知道了。”
  片山挂断电话。
  大堂里,围绕着警员及鉴证人员。
  “片山先生。”女主人安士弘子表情僵硬地走过来。
  “啊。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客人遭遇这种事……真是荒谬的事情啊。”
  “竹泽先生是从几时起住在这里的?”
  “两天前。昨天一整天,他说要在这附近随便逛逛,叫我把这附近的地图画给他看,我就简单地画给他了。”
  昨天一整天,在这附近……
  当他走着时,发现了什么?
  “哥。”晴美走过来。“有什么发现?”
  “没有。警署方面没接到任何联络。我叫人让我检查一下他房间的行李好了。”
  一名板着脸孔的男人,向片山大踏步走过来。
  “听说你是东京的刑警?”
  “是的。你是县警的人吧。”
  “我叫中田……我想请教一下内情。”
  “当然。不过,请先让我检查一下竹泽先生的行李。因为说不定可以知道竹泽先生正在调查谁的事。”
  名叫中田的刑警露出极其厌恶的表情。
  “荒谬!这里不是东京啊。搜查工作由我来做,请别提多余的意见。”
  片山停止发言。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勉强的好,不然反而惹来对方反感。
  “那么,待会请让我知道搜查结果好了。”
  “我得获得上司批准才行。不然挨?的是我。”中田说。“好了,关于发现尸体的时候——”
  “慢着。”安土弘子打岔进来。
  “什么事,老板娘?”
  “你在逞什么威风?你该听从这位先生的请求才是。”
  “不要多管闲事,做人要通情达理。这里是我的管辖范围。”
  “通情达理?嘿,那就奇怪了。”安士弘子盘起胳膊。“你和伙伴们来这里住宿时,为何要我开‘出差’的帐单?你们又吃又喝地闹通宵,这叫什么出差?”
  “喂——”
  “甚至叫女孩来陪酒。所有费用加在出差费上!这种事叫‘通情达理’?”
  中田急了。
  “知道了知道了……不要喊那么大声。那是我和你之间的事,不是吗?”
  “照这位先生的请求去做吧。知道吗?”
  中田扬扬头。
  “明白了——下次算便宜点啊。”
  “好势利的人。”安土弘子笑了。“来,片山先生,我带你去竹泽先生的房间吧。”
  “谢谢……”
  片山向中田微笑一下,跟着安士弘子走。
  晴美也跟着,蓦地喃喃地说:
  “谷内先生上哪儿去了?” 4  “哥,快起来!”
  被晴美叫醒,片山嘀咕地说:
  “什么呀……让我再睡一会……”
  片山睁开眼,吓一跳,怎么看都日上三竿了。
  “几点了?”
  “快中午啦。早饭都冷掉了——起来洗个澡吧。”
  “像老妈子呀你。”
  片山埋怨着爬起来,为了醒脑而走向大澡堂。
  唉……变成荒诞的温泉旅行了。
  片山并非偷懒而睡至中午。昨晚因竹泽刑警遇害一事,在跟东京不停地联络期间,不知不觉到了半夜——将近天明。
  结果,竹泽没留下任何准备告诉片山什么的东西。凶器是从这间旅馆的厨房偷来的菜刀,入夜以后没人进厨房。任谁都能进去偷。
  至于刀上是否找到指纹,详情要等中田他们鉴证以后才知道。
  而谷内先生则不见踪影,不可能是对他妻子的失踪觉得绝望吧,大致上,警方已决定天亮以后寻找他。
  片山走进无人的大澡堂,舒畅地泡在水里。
  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早”,吓了片山一跳。
  是安土弘子的声音。正当片山东张西望之际,那声音接着说:
  “别担心,我在你隔邻。因我见到你进来了。”
  “啊,你好,昨晚给你好大的麻烦。”
  女性澡堂传来的声音,透过天花板附近的隙缝传过来。
  “不,劳累你们才真。”安士弘子说。“我喜欢自己的温泉,每天泡上好几回啊.也许不应该这种事吧。”
  “没有那样的事。泡得肌肤滑溜溜的,很舒服吧。”
  确实,见到安士弘子时,觉得她容光焕发。
  “好像被片山先生看透似的,怪难为情的。”对方在娇笑。
  片山迳自难为情,心里卜卜跳。
  “不,我绝对没那个意思……”
  “要出发的客人已经离开了,今天会来的人还没到。如果方便的话,我可以为你做向导,到附近走走。”
  “啊……那真谢谢了。”说完,片山的肚子“咕”了一声,他连忙说:“等我吃过中饭以后。”
  “哥哥和她约会期间,我们去拿照片好了。”晴美边更衣边说。
  “不是约会!我去看看,竹泽先生在哪一带走过而已。”片山强调。
  “是啦是啦,慢慢来好了。”
  晴美把片山推出房间。
  玄关已打扫干净,安士弘子穿上和服在等着。
  “那就拜托了。”片山说。“我想看看竹泽先生可能走过的地方。”
  “嗯。这一带可供散步的地点有限,因为是个小市镇嘛。”
  出到外面,木屐的声音在安静的街道上“啪嗒啪嗒”地响。
  “去后山的路走走吧。”弘子说。“上去高一点的地方,可以看到整个市镇的模样。”
  空气清澄而冰凉,树木都染上颜色了。
  片山沿着稍斜的上坡道边走边说:
  “你在这儿住很久了吗?”
  “也不是。我本来一直住在东京,后来有了一笔钱,恰好知道那间旅馆要顶让出去……五年多吧,我开始接手经营的。”
  “原来如此。”
  “好不容易才习惯的。以服务客人为对手的生意不容易做啊。”弘子微笑。“不过,片山先生看起来人很好,一点也不像刑警。”
  “是先父的遗命,没法子才做的。”片山说。“那对面是什么?”
  “悬崖,小心失足。”
  片山沿着树丛中的蜿蜒道路往前。
  “哗!”
  他之所以惊叫,是因眼前突然开展,下面是耸立的峭崖。
  并不太高,却是几乎垂直的峭壁,万一掉下去就没命了。
  “好危险呀。”片山连忙后退。
  “你怕高?”
  “还好,不太喜欢就是了。”
  两人俯望镇上的风景,然后沿着人家的房子并肩而行。
  “从这里一直走,就出到市郊了。从那儿穿过市镇就能回到旅馆。我想竹泽先生也是这么走的。”
  “这么看来,他并没有到过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怎样呢?不过,刑警先生不都是好奇心旺盛的人吗?”
  “那也不能一概而论。”
  弘子突然停步。
  “片山先生,你的头发有毛虫……”
  弘子伸手——冷不防拉过片山的头,嘴唇印上去。
  片山大吃一惊,来不及激动。
  对方终于松离了。
  “是不是认错人?”他问。
  弘子笑了一下,说:
  “片山先生,有没有意思跟我一起经营那间旅舍?”
  “你说真的?”片山瞪圆了眼。
  弘子注视片山一会。
  “当然,是开玩笑的。”她掏出手帕,揩拭片山的唇。“会被你妹妹骂的。”
  “你……一直独身?”
  “嗯。总是没缘分。”她轻叹。“来,走吧。”
  片山用手按着现在才蹦蹦跳的胸口(节奏稍慢了些),跟在弘子后面。
  “拍得很好哇,是不是?”
  晴美满意地看着小宫为他们拍摄的照片,石津却不甚喜悦的样子。
  “我……拍照不上镜。”
  “这是拍摄费。”晴美付帐。“昨晚旅馆那边好多事情啊。”
  “听说了。”小宫点点头。“少有的事。这个市镇跟案件素来无缘的。”
  “所以,也许隐藏着外表看不见的秘密呀。”
  晴美接过了装了照片的信封,跟石津一起出到外面。
  “咦,福尔摩斯,你也来啦。”
  福尔摩斯一直在注视橱窗上装饰着的照片。
  “没有你的照片啊。”晴美打趣地说。
  “喵。”福尔摩斯抬眼望晴美。
  “你对哪个有兴趣?”
  晴美抱起福尔摩斯的身体,自己也一起观看那些陈列着的照片。
  “好象没什么特别的呀。”
  福尔摩斯入神地盯着其中一张照片。
  那是非常普通的家庭照,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什么嘛,福尔摩斯?”晴美说。“这张照片怎么啦?”
  “咪噢。”
  “不是?那是什么呢?”晴美皱皱眉——“对,说不定,这张照片……”
  石津说:“片山兄来了。”
  片山和安士弘子走过来。
  “咦,有照片?”弘子向晴美走上前去。“晴美小姐的照片也应该挂在这里装饰才是。”
  小宫从屋里出现,向弘子打招呼。
  “嗨。你好。”
  “这位小姐在热心地欣赏着呢。”
  “是?全是旧照片。”小宫微笑。
  “有没有特别喜欢的?”
  “这张全家福,拍得十分自然呢。”晴美说。
  “谢谢。我也很喜欢。”
  “哦,那张照片呀。”弘子窥视了一下。“它一直摆在那儿,好久了吧,小宫先生。”
  “嗯。就是一直不想换下来。下次还有机会到小镇来玩的话,务必到舍下坐坐。”小宫轻握晴美的手说。
  片山和晴美等人一同走回旅馆的路上,问:“有什么有趣的事?”
  “不是我,是福尔摩斯发现的。不过——”
  “对了,谷内还不见影子。”
  晴美飞快地望望他哥哥,说:
  “对呀,难道丢下太太不理,自己跑了?”
  “留下行李跑了?”
  “不晓得呀,因他有点神经官能症。”晴美耸耸肩。“哥哥那边掌握到什么?”
  “没有……只是走走而已。这样走走就能破案的话就好了。”
  石津突然想起什么,说:“片山兄,你的肚子饿不饿?”
  “令人厌烦的猫。”小宫说。“懂吗?一直以来,我都是凭自己的直觉办事的。那个告诉我,这次有危险。”
  小宫叹一声。
  “但又不能逃跑,对不对?不管胜数多微,我们也只有搏一搏了。”
  他一直坐在椅子上不动,等候外面暗下来。
  夜会替他隐藏一切——拜托了。
  不久,天就完全漆黑了。他希望今晚更加黑得彻底,看来不可能了。
  小宫站起来,出去外面看一看。
  对小市镇来说,现在已是“深夜”的时间。
  “好,干吧。”
  他希望尽早收拾一切。
  一旦下了决心,就要干到底。
  这个信念一直坚持到今天。
  回到屋内。他关上门,上了锁,拉上窗帘。这样一来,照相馆中形同密室一般。
  小宫走进深处,轻轻关上纸门。
  没问题。那女子——阿录,被药物弄睡了。起初不知道分量,弄少了些,使她迷迷糊糊地走了出来。
  好了,另外一个怎么办?
  小宫打开用来储物的小房间。
  谷内初被绑在里面,睡得很熟。
  好悠闲的家伙,听说妻子不见了时,他想寻死,是真的吗?
  昨晚他走进澡堂,可能是睡着了。
  电话作响。
  “喂?”
  “是我。”
  “怎样?”
  “依计划行事。你那边呢?”
  “那位刑警待会要跟县警的中田出去。”安土弘子压低声音说。
  “噢?那么恰恰好。半夜行动,反而引人思疑。趁早收拾吧!”
  对方有点沉默。
  “喂,弘子。听见没有?”
  “听见了。真的没问题?”
  “不要问。”
  “是的。对不起。”
  “反正非干不可的了。与其担心这个那个的,倒不如有自信地干到底。”
  “嗯,知道了。”弘子说。“那么,一小时后,我去。”
  “等你了。”
  挂了线,小宫突然觉得忘了交代一句:“那猫不要紧吗?”
  他觉得自己有点傻,可那真的不是普通的猫。它用仿佛知道一切似的眼神看自己。
  对——要叫弘子肯定一下。
  传来呻吟声,走去一看,谷内张开眼睛。
  “嘿,你醒啦。”小宫说。
  “怎么回事?帮我解开绳子!”
  “你好悠闲呀。假如听你的话说解就解开的话,我就不会绑住你啦。暂时忍耐一下吧。”
  “你想怎么做?”
  “她——你太太在那边睡着了。她和你是一对合衬的夫妻,你们一定很幸福的。不过——”小宫坐在榻榻米上。“蜜月旅行,你们偏偏选中这里,算是倒楣吧。当然,并非你们谁错了,就当运气不好吧。”
  “什么运气不好……”
  “在我店外的橱窗里装饰的其中一张照片,婴儿在中间,双亲在两旁露出温馨的笑脸,拍得真好哇,我一直挂着……没想到,那婴孩本人真的出现了。”
  “本人……你说阿录?”
  “嗯。你知道吗?她双亲是怎样死的。”
  “听说被杀……被上门抢劫的强盗所杀的。”
  “说得没错。当时小孩也在,他们吵闹着想求救,笨蛋!假如乖乖不作声的话,我什么也不做的。”
  谷内瞠目而视。
  “那么……”
  “那个强盗就是我。”小宫说。“在这种乡下地方开照相馆,有何兴趣可言?连钱都没得赚。但又不能丢下祖业不管,为了赚钱,所以有时就去东京干活啦。”
  小宫望着脸色苍白的谷内。
  “当时那小孩才十岁左右吧,她没看到我的脸,我也不想伤害小女孩,就没对她下手。”
  然后,小宫的眼睛转向旁边的照片。
  “真是的。不管怎样喜欢摄影都好,我怎会把这种东西带走——当我准备逃跑时,突然看到架子上摆着的这张照片,不知怎么搞的就想拿走。然后——忘了几时的事了,有一天,突然拿了出来,装饰在外面。做梦也想不到,照片中的女孩会跑来这里。”
  “你想对阿录怎样?”
  小宫看看谷内。
  “你们不是想永远在一起么?那女孩想救你,因此写了那封信。可是,发生了许多事,结果不能不那么做。”
  小宫的眼底藏着冷酷的光。
  “我会让你们因爱死去。”
  传来“咚咚”的叩门声。
  小宫走过去应门,马上跟安士弘子一起回来。
  “来,逐个运到那个悬崖,抛下去。没事的。大家会以为他们一起自杀。”
  “对呀,不要怪我们。”弘子对谷内说。
  “弘子是我女儿。”小宫说。“关于若无其事地做坏事这方面,也许更在我之上。”
  “这话好难听呀。”弘子笑了。“谁先?”
  “女的。”小宫说。“我想尽早摆平那件事。”
  “那就不要拖时间了。行动吧!”弘子这样催促。
  “小心脚畔。”弘子用手电筒一面照小宫的脚畔一面说。
  由于小宫背着阿录,步履有点不稳。
  “还没到吗?”小宫气喘喘的。
  “前面不远就是了。没关系吗?连谷内也要干掉吗?”
  “不干掉就后患无穷了。总有办法的。”
  “喏,这儿——从这里跌下去的话,准死。”弘子说。
  “好——我先把她放下来。”
  把阿录放在地上后,小宫吸一口气。
  “快动手吧。”
  “嗯。愿你成佛。”小宫双手合十。
  “喵。”
  黑暗中,传来猫叫声。
  “喂!刚才是——”小宫回头。
  “抱歉!”弘子突然猛推小宫的身体。小宫来不及出声,已被悬崖下的黑暗吞噬掉。
  “喂!”片山等人手拿灯火跑上前来。
  “家父在悬崖底下。”
  “怎会这样……”
  “家父已六十六岁。”弘子说。“与其让他长期在拘留所或监狱受苦,不如这样比较……”
  中田立刻说:“我去下面查查看。”然后跑开了。
  “你们怎会知道的?”弘子问片山。
  “其一是照片被调换的事。”晴美说。“当时福尔摩斯想说的是,留在橱窗上的照片痕迹,跟现在的位置挪移了些。即是另外不同的照片。你当时亲切地说出:‘它一直摆在那儿’……于是我们开始怀疑你们。”
  “不光如此。”片山说。“我们找不到你画给竹泽先生的地图。那是你行刺竹泽先生后,从他房间拿走了的。还有——”他望着石津,他在抱起阿录。“竹泽先生是刑警的事,我和他只在澡堂中谈话时说起。男性澡堂里谁也不在,如果有人听见的话,只可能是女性澡堂那里面已。当我知悉那里可以彼此听见声音时,真的吓一大跳。”
  “是这样的吗?”弘子垂下脸去。“我婚姻失败后,家父为了使我重新振作起来,他收购了那间旅馆。可是起先生意一直做不起来,为了填补赤字,有时家父就会东京‘干活’。”
  “竹泽先生是为调查小宫的事而来的。他拿了假期,一个人跑来这里,准备暗中调查……你做了一件残忍的事啊!”
  “事出突然,我只想保护自己父亲。没想过去动手刺死人……”弘子低头不语。
  “来,让谷内早点安心吧。”
  片山说,抓起弘子的手腕。
  弘子没有反抗。
  “片山先生。”
  “什么呢?”
  “那件事将成为美好的回忆,我会记住的。”弘子垂着眼说。
  “捡回小命啦。”谷内鞠躬不已。
  “真的不知如何道谢是好。”阿录开朗地说。“父母的仇也报了。”
  “非常惊险呀。”晴美说。“幸好吉人天相,两位有惊无险地平安度过了。”
  “对呀。以后不准吵架啊。”
  被阿录捅了一下,谷内皱眉呼痛……
  “这间旅馆怎么办?”石津穷担心。
  “我们担心也没用的呀。”
  “可是……对了!主人不在,可以不必付帐啦!”
  “怎么可以。那点钱总是要给的。”
  “当然当然——只是大概会算便宜一点吧。”
  “怎么说?”
  “听说添饭五碗以上就要另外付钱的关系……”
  片山和晴美无话可说。唯有福尔摩斯“喵”一声取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