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品?品评】Subject：卡尔维诺与寒冬夜行人 (评论: 卡尔维诺文集：寒冬夜行人等)

卡尔维诺文集：寒冬夜行人等的评论   

　　好的文学评论让人结识作家作品，不好的文学评论，却让人错过。几年前偶尔看到卡尔维诺《命运交叉的城堡》的几篇评论，不知所云，于是连带着对此人此文不怀好感。进来又听朋友提到卡尔维诺，去图书馆一找，见此人作品不少，拿了本《寒冬夜行人》，一来比较薄，二来，封面有一种宁静、神秘的感觉。
　　没读几页，作者居然写道：
　　“你把书翻到第一页，不，翻到最后一页，因为你首先想知道这本小说有多长。谢天谢地，不算太长。今天写长篇小说也许有点逆历史潮流而动，因为现在的时间已被分割成许多片段，我们度过的或用于思考的时间都是些片段，它们按照各不相同的轨道行驶与消逝。”
　　还没缓过神来，又看到这样一句：
　　“任何封皮上的话都不能越俎代庖，不能告诉你应该由书本直接告诉你的东西，也不能代替你将从书中汲取的东西（尽管你可能受益匪浅也可能受益不大）。”
　　看来老卡是存心要开玩笑了，难道拿读者的想法来搞怪就是他的风格？
　　“谁说这位作家有种独特的风格呢？恰恰相反，大家都知道，他的作品每一本书都不相同。他的独特性就是他的多变性。”
　　——就这样，六页之内，连中了老卡三招，方才领教了他的厉害。……
　　小说终于读完，读书笔记却不知怎样下手了。按惯例，现在应该先介绍老卡其人，然后用点所谓文艺理论，分析老卡其文了。
　　可是老卡非但其文没有按惯例写，还下了好多套，使我这篇本来有众多路数可寻的读书笔记，环顾四周，竟都是老卡的陷阱，不敢向前了：
　　复制粘贴一段老卡的小传？“但是他认为，真正的作者是封面上的署名，是与书名联系在一起的一个词，是与书中的人物、地点等同起来了的人，就像那些人物与地点一样，既存在又不存在。”
　　写老卡的思想背景？“罗塔里娅想知道的是，这个作者怎样对待各种当代思想倾向和必须解决的问题。为了便于你回答这个问题，她列举了许多著名作家的名字，让你从中挑出一个与这个作家的立场相同的来。”
　　谈一谈小说结构？“马拉纳认为文学作品的价值在于它的结构与手法是否复杂，即由欺骗、圈套等齿轮构成的整个机器是否复杂。”小说结构是蛮复杂的，不过这未必是老卡的醉翁之意。
　　写点理论分析？“大家都报名学这些专业……不是学习语言，谁也不想学习他们的语言……而是想寻找可供辩论的题目，探索一般原理，可与其他一般原理联系起来的一般原理。”——老卡连乔姆斯基一起嘲弄了。
　　那么找一个点，深入下去，发散开来，如何？“你们要耐心，等这个小组的年轻姑娘与小伙子们先分配完下述任务：朗读过程中，应该有人注意生产方式的影响，有人注意异化过程，有人注意被免职者的活动，有人注意性行为的语义编码，有人注意人体的元语言，有人注意在政治生活与私人生活中的越轨行为，等等。”这样做之后，恐怕“那本小说被粉碎了，瓦解了，再也不能复原了，就像一堆沙被风刮平了。”
　　或许我能提出某个观点，比如，老卡这篇文章，是有点后现代的。“看到我的作品能够完全证实她的观点，这无疑是件好事（不知是对我的小说还是对她的论点来说是好事）……但是我想，她读那些小说的目的是为了找寻她阅读之前就存在于她脑子里的东西。”
　　没法子了。“喏，我们又碰上老问题了。不论是在阅读时，在追寻中断的小说时，还是在辨别柳德米拉的爱好时，你刚刚觉得找到点门道，就被她立即堵死了，让她溜掉了。”我对老卡其文，亦是如此。
　　总不能瞎写一通吧？“你最不愿干的是受偶然事件的摆布、碰运气，你最不能容忍的是你自己或其他人在各种事物或行为中的轻率、马虎或不精确性。遇到这些情况你的主要心情是急于消除这些轻率或马虎行为造成的令人不能平静的后果，恢复事物的正常进程。”——老卡说得没错。
　　有人居然评论此小说具有“开放性”？瞎说！老卡分明把路都堵死了，让我无从说起，最后只能做小说中的那个女读者：阅读吧，享受阅读吧，其它啥也别干！
　　“你把那些充满了理智分析的书页统统弃之不要，幻想获得一种自然的、纯洁的、原始的阅读条件……”对啊，读就行，写读书笔记干啥？
　　“你现在也耽心越过那条“界线”，耽心丧失做为读者应与书籍保持的那种特殊关系：把书看成一种成品，一种终止的东西，无需再补充或删改什么。”
　　那么，这篇读书笔记赶紧结尾吧，这样絮絮叨叨掉几大段，我成了《在空墓穴周围》中的那个父亲：“我知道他讲话时喜欢兜圈子，喜欢离题、插叙与倒叙，耽心他还未讲到实质性的东西就完了。……说了许多无用的开场白之后，我父亲已是气息奄奄，最后永远离开了人世。”
　　“也许计算机倒过来执行自己的程序时，能从这堆词汇中推导出我的小说来。”也许一篇读书笔记在多大程度上是成功的，取决于人们能在多大程度上用它推导出原作？
　　老卡是狡黠的，不，读者透过本小说看到的老卡，不，通过本小说构想的老卡，是狡黠的。这个老卡想让读者阅读，沉浸于阅读。可以想见往日读者一思考，老卡就发笑，于是这一次，老卡安排了这样两个主人公：一个女读者，喜读书，一本接一本，仿佛一条美人鱼，自在自得的样子尤其摄人心魄；一个男读者，一无名姓二无来历，分明岸边一套潜水服，勾得人直痒痒，老卡则在一旁向你殷勤招手。走过去吧，穿上它，下水去追美人鱼，接下来，魔术师老卡，要变成一条鲨鱼，张着血盆大口朝你游过来了……
　　当然，老卡是逗你玩儿，他想让你在故事和子故事的读者、作者、主人公多个视角间频繁切换，用好些没有下文的故事试探你，让你刺激、兴奋、眩晕，让你失真，失重，失态。当你要抽出文学批评之剑破他的阵时，他又佯装退败，引你进入镜子迷宫，让你非但不知道哪一个是真正的老卡，还时常看见自己张牙舞爪的滑稽像。不过最后，他也让你得到那条美人鱼，不，得到那条美人鱼的梦，作为奖励。
　　[意]伊塔洛?卡尔维诺著：《寒冬夜行人》，吕同六、张洁、萧天佑译，译林出版社，2001年9月，21.6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