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教授陳平原:閱讀大學的六種方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3:45:38
陳平原教授在東南大學的演講(節選)

進入正題之前,我先講一個小故事:普法戰爭結束的時候,普魯士首相俾斯麥指著面前走過的學生告訴大家,我們能打贏這場戰爭,不是因為我們的士兵,而是因為我們的學生。一個國家之所以強盛,關鍵在學校而不是軍隊。這話,110年前被康有為拿來呈給光緒皇帝,藉以呼籲朝廷廣開學堂,以養人才。假如你承認,中國的現代化事業是從教育改革起步的,那麼,這個意義上的教育,應該是“大教育”,而不是管理學或方法論等“雕蟲小技”。在我看來,所有關注現代中國命運、理解其過往的山重水復與柳暗花明、期待未來能更上一層樓的讀書人,都應該關注中國大學的命運。今天想從六個不同的角度,同大家聊聊大學問題。
一、作為“話題”的大學
今日中國,關於大學的歷史、現狀、功用、精神等玄而又玄的話題,竟成為中國人茶余酒後的“談資”,這在古今中外教育史上,是絕無僅有的奇觀。對此,我曾做出自己的解釋:第一,中國大學正面臨著痛苦的轉型;第二,正因為不穩定,有發展空間,公眾發言有時還能起點作用。其實,還有一點同樣不能忽略———今天中國的大學,不再是自我封閉的象牙塔,而是用某種誇張的形式,折射著轉型期中國的所有“疑難雜症”。在這個意義上,談“中國大學”,就是談“中國社會”,不可能不牽涉盤根錯節的問題。
舉個例子,大家都很關心“大學擴招”的後遺症,這事從一開始就不是純粹的教育問題。據教育部2007年3月7日發佈的統計報告,2006年全國普通、成人本專科教育共招生724萬餘人,增長幅度有所回落,由2005年的17.1%降至2006年的11.3%,下降近6個百分點;2006年全國各類高等教育在校生總規模達到2500萬人,高等教育毛入學率達到22%。雖說招生規模在逐年控制,但慣勢已經形成,中國大學生規模天下第一,乃不可逆轉的事實。
高等教育毛入學率大大提升,這是個好消息;可高校擴招背後,蘊藏著風險。貸款擴招,擴招再貸款,如果財務危機沒能得到很好解決,最後的結局,很可能是財政埋單。還有看不見的隱患是,校園裏熙熙攘攘一如百貨市場,再也不是原先那清高孤傲的象牙塔了。
以前關於大學的新聞,主要出現在教育版、科技版、文化版上,偶爾也會在時政版露面,現在不一樣,不少大學教授或有關大學的新聞,竟然在娛樂版出現,其風頭一點不讓影視明星。曝光率是大大提高了,可我覺得,這對大學形像是一種損害。現在傳媒熱炒的,有些是大學的失誤,但有的不是。舉個例子,中國人民大學在餐廳墻角裝了部電梯,被媒體劈頭蓋臉地批了一通,成了“奢侈浪費”的典型。可實際上,餐廳裏裝電梯,方便行動困難的老教授,沒什麼不對。除非是施工中出現貪污受賄或工程品質問題,那應該追究。在我看來,公眾並不太關心事件本身的是非曲直,而是借題發揮,這就有點冤枉了。
二、作為“文本”的大學
既然大學是個熱門話題,每個人介入這一話題,都有自己的“前視野”。我也不例外。我所關注的是有關大學的“傳說”、“神話”與“敘事”等。我認為,真正對大學傳統起延續乃至拓展作用的,是校園裏廣泛流傳的大學故事。假如一所大學沒有“故事”可以流傳,光靠那些硬邦邦的規章制度,那是很可憐的。在這個意義上,關於大學的書籍、圖像和文字材料、口頭傳說等,乃校史教育的關鍵。
我曾說過:“今天談論大學改革者,缺的不是‘國際視野’,而是對‘傳統中國’以及‘現代中國’的理解與尊重。”在我看來,大學需要國際視野,同樣需要本土情懷———作為整體的大學如此,作為個體的學者也不例外。可以這麼說,“中國經驗”,尤其是百年中國大學史,是我理解“大學之道”的關鍵。
為什麼熱衷於談“大學史”,那是因為,我相信中國的大學不可能靠單純的橫向移植,是否理解並尊重百年來中國大學的風雨歷程,將是成敗關鍵。為什麼傾向於從“傳說”、“敘事”、“神話”入手,那是因為,我將百年中國大學的“歷史”,作為文本來解讀,相信其中蘊涵著中國人的智慧。所謂文本,可以是正兒八經的校史,可以是豐富但蕪雜的文獻,也可以是五彩繽紛的故事傳說、人物傳記等。別有幽懷的論者,大都喜歡用人物或故事來陳述自家見解,那樣更可愛,更有親和力,更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就拿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主將、曾任北大校長的胡適來說吧,他也喜歡講大學故事。查《胡適留學日記》,1911年2月,胡適開始關注“本校發達史”;4月,閱讀康乃爾大學創辦人的傳記資料;4月10日,開始撰寫《康南耳君傳》,8月25日文稿完成,9月3日修訂,9月22日在中國學生組織的中國語演說會上演講。此文1915年3月刊《留美學生季報》春季第一號。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胡適在臺重刊此文,還加了個“自記”,說明當初的寫作狀態。此傳就寫“康南耳君”平生兩件大事:創辦北美洲電報事業和康乃爾大學。文中稱:“當其初建學校時,常語白博士曰:吾欲令人人皆可於此中隨所欲而求學焉(此語今刊于大學印章之上)。及其病篤,猶語白博士曰:天不能假我二十年,再贏一百萬金,以供大學之用耶。嗟夫,此語滋可念也。”文後摹倣太史公:“胡適曰:若康南耳君者,可謂豪傑之士矣。”這種志向與趣味,與其日後問學從政時,均取“建設者的姿態”,大有關聯。在我看來,凡有志於教育事業的,都是理想主義者。因為,做教育事業,需要長遠的眼光,而且堅信只要耕耘必有收穫。
當然,所有的“文本”,因其開放性,容易導致闡釋的歧義。立場迥異的文化人或政治家,對同一個故事,有截然不同的解讀方式。不像邏輯嚴密的理論文章,關於大學的“故事”或“傳說”,因其如落英繽紛,大有自由馳騁的想像空間。這個時候,何為“正解”,何為“誤讀”,何為“借題發揮”,需要研究者認真辨析。
文章來源: 解放日報 責任編輯: 雨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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