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才子佳人堕落成色鬼荡妇--从《鼓掌绝尘?雪集》到《闹花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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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孙楷第先生在《中国通俗小说书目》中说,《闹花丛》“实即明人小说《鼓掌绝尘》之‘雪集’”。我对照着读了这两部小说,觉得两者之间,确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鼓掌绝尘•雪集》是《鼓掌绝尘》四个中篇小说中的一篇,全文约六万多字,共十回(原书为第二十一回至第三十回);《闹花丛》,近五万字,分成十二回。《鼓掌绝尘•雪集》的回目如下:
第一回   酒痴生醉后勘丝桐   梓童君梦中传喜讯
第二回   哑园公误卖美人图   老画师惊悟观音像
第三回   诉幽情两下传诗 偕伉俪一场欢梦  
第四回   丑姑儿园内破花心   小牧童堂上遣春谱
第五回   闹街头媒婆争娶 捱病小姐相思  
第六回   假医生藏机探病 瞽卜士开口禳星  
第七回   李二叔拿奸鸣枉法   高太守观句判联姻
第八回   文荆卿夜擒纸魍魉   李若兰滴泪赠骊词
第九回   赴临安捷报探花郎   返姑苏幸遂高车愿
第十回   饰前非厅前双膝跪   续后韵页上两留题
《闹花丛》其回目是:
第一回   看金榜天赐良缘 抛情友诱入佳境  
第二回   赴佳期两下情浓 偕伉俪一场欢喜  
第三回   梅香阁内破花心 安童堂前遣春谱  
第四回   闹街头媒婆争娶 病闺中小姐相思  
第五回   表姊弟拜寿勾情 亲姑嫂贺喜被奸  
第六回   新郎邀欢酬娇妻 书生受侮效鸾凤  
第七回   假医生将诗挑病 瞽卜士开口禳星  
第八回   天表拿奸鸣枉法 举宪观句判联姻  
第九回   恨前仇纠党雪耻 苦读书独立登科  
第十回   赴长安捷报状元郎   抵金陵锦衣归故里
第十一回   假满还朝携众妾 难逢前途仗一仙
第十二回   历久官尊富贵足 阅尽尘埃仙境高  
可以看到,其中至少有六回的回目,即上引的《鼓掌绝尘•雪集》的三、四、五、六、七、九回与《闹花丛》的二、三、四、七、八、十回在遣词组句上都很接近。不仅如此,《闹花丛》约有三分之一的篇幅,包括二十多首韵文,均可在《鼓掌绝尘•雪集》中找到娘家。其中绝大部分就在上述的六回之中。但是,纵然如此,我觉得《鼓掌绝尘•雪集》和《闹花丛》仍然是两回事,因为无论就故事、主旨、文笔、意趣等诸方面来看,两者的距离不是相差一点点,既不能说《闹花丛》就是《鼓掌绝尘•雪集》,甚至也不能笼统地认为《闹花丛》是《鼓掌绝尘•雪集》的增删改写本,如同《怡情阵》与《绣榻野史》的关系那样。本文试将两书间的承继关系及异同提出自己的想法,向专家、专家们求教,与同行们一起探讨。

《鼓掌绝尘•雪集》的男主人公,是姑苏的文荆卿。他从小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成人,因为好饮酒,被叔父教训了几句,便带着书童(安童)离家出走,到了临安,住进客店。一日他与刺史之女李若兰相遇,两人一见钟情,互相吟诗表示好感。李若兰因此相思成疾。文荆卿所住客店的店主婆,正是李若兰的奶娘,于是文荆卿乔妆医生去治病,两人得以会面并互通情愫。李若兰的叔父李岳捉奸,将文荆卿扭送官府,欲“问他个大大罪名”。幸好太守高谷不是“过于执”,审案时“理顺人情”,问清整个事实后,不仅没有问两个年青人的罪,反而作主为二人成婚。李岳见告状没成,又与相命先生贾秋合谋,由贾假扮厉去吓唬文荆卿,“纵然不能够活惊得他杀,回到家去病也决要病几时”。文荆卿弄清原因后,感到“我久居在此,决落他人圈套”,决定告别李若兰,进京赴考,“倘得一官半职,须替小姐争气”。后来,文荆卿果然高中探花,夫妻、骨肉团圆。
虽然《鼓掌绝尘•雪集》只是一个很常见的才子佳人故事,但我觉得它仍然写得很有自己的特色,一是作者笔下所写的李若兰、文荆卿的感情起伏变化,有脉胳可寻,比较合理;二是作者对一些反面人物的讽刺可谓入木三分。
李若兰生于刺史之家,“自幼老夫人爱惜,就如心头气、掌上珍。李老爷在生时节,多少豪家子弟、贵族儿郎央媒求聘,老夫人只是不肯应承”。待到刺史死后,也就没有人来提亲了,蹉跎岁月,尚未婚配。她偶然在自家花园的楼上,发现了闯进来的文荆卿,见他“人品少年,更加风流俊雅,心中便十分可意”。可是这种心事,她没有人可以诉说,又绝不敢让“会拘管的母亲”和“紧提防的侍婢”知道……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
(李若兰做了一个与文荆卿相会的“春梦”后)惊醒,口里连连叫那生几声,朦胧开眼,只见琼娥(丫头)捧着一盏茶儿,站在身边伺候。见小姐卧起,低低问道:“小姐缘何卧了这半晌,这一盏茶冷了又温,温了又冷,不知换过几次。”小姐道:“琼娥,我适才卧去,你听我说些什么来?”琼娥摇头回答道:“一句也没有听见小姐讲。”……(待到打发丫头走后),这小姐慢慢站起身来,恰才打点梳洗。
这个细节显然来自汤显祖的《牡丹亭•惊梦》,但比《牡丹亭•惊梦》更细致,你看李若兰慌不迭问丫头可曾听到自己说梦话。直到丫头离开后,才能有心思慢慢梳洗的慌乱,很适度地把一个封建时代的深闺少女,性心理刚刚觉醒后的喜、羞、生怕被人发觉,那种战战兢兢的心理表达了出来。正因为这样,她只能“镇日闷闷在怀”了,结果当然会“不觉渐渐的容颜憔悴,瘦损腰肢”,生起病来。“心病除非心药医,庸医谁破个中疑”,请来的医生怎么弄得清少女的情怀,他们“想不出是什么症候,连下几服药,那小姐病体愈加沉重”。后来,文荆卿乔妆医生来看病,虽然每次“老夫人决然紧紧相陪,终不能通片言只语”,但李若兰“不时得见文荆卿,也只(足)慰相思一念,未及六七日,十分病竟去了八九分”,过了十几天,竟然痊愈了。小说这一段叙述虽然比较简略,但过程却交代得很清楚,读者觉得可信。
两人婚后离别时,李若兰特地写了由五首曲组成的“一套骊词”,送给文荆卿:
〔四块玉〕石为盟,金为誓,因凤咏,成鸾配。恁见我意马奔驰,我见恁心旌摇曳。那花前月下,总是留情地,无奈团圆轻拆。眼难抬,秋水迷迷。臂难移,玉笋垂垂。步难移,金莲踽踽。
〔大圣乐〕和伊恩情,谁拟似?锦水文禽共随。无端骤雨阴霾起,一思量,一惨凄。恨啼鹃,因别故叫窗西,将愁人聒絮,幸须垂惜玉怜香意,怕等闲化作望夫石。  
〔倾杯序〕伤悲最关情,是别离,受寂寞,从今夜。想影暗银屏,漏咽铜壶,烟冷金猊。问此际谁知?休恋着路旁村酒、墙畔闲花、和那野外山鸡。怎教人不临岐,先自问归期。
〔山桃花〕共执手,难分袂。书和信,当凭(频)寄。低语细叮咛,莫学薄情的。旧恨新愁,已被千重系。相欢复受相思味,霎时间海角天涯。
〔意不尽〕愿郎君,功名遂,早归来与奴争气。莫再向可意人儿,共咏题。
不仅表现了李若兰的才华,道出了她对文荆卿的依恋,而且表达了她惧怕文荆卿另找新欢的忧虑和担心。在文荆卿考中探花后,本应可以如她和文荆卿所希望的那样“争气”了,她却更加加重了这种忧虑和担心。她让安童带给文荆卿两首七绝:
罗帏寂寞几经秋,泪雨如倾恨未休。莫把骊词丢脑后,东头不了又西头。
自从捷报探花郎,与妾多添半面光。寄语郎君归莫晚,谁人不羡贵东床。
这种对自己命运的不安全的感觉,既合理又合情,使得李若兰这个人物比较丰满、立体。
作者通过一些很简单的笔墨,塑造了一个忠于爱情的文荆卿,例如他见了李若兰之后,“没一个日子不把那小姐挂在心头”,“听说李小姐染病,心中着实打了一个咯噔”。离别时,当李若兰把自己写的骊词给他后,“文荆卿从头至尾看了一遍,止不住眼中流泪”,旅途中,“他向那灯儿下,取出小姐所赠的骊词,慢慢的细看了一会,不觉霎时间泪珠抛洒”,“看一会,哭一会,捱了一个更次,渐渐残灯将灭,只得收拾上床安睡”。考中后,他要先到临安报喜,“报人禀道:‘老爷姓文,怎么要报到李刺史家去?’文荆卿道:‘我老爷因赘在李刺史府中,所以先要打头报到那里去。’”当他叔父要他把李若兰接到姑苏时,他却考虑到“岳母在堂,只生一女,无人倚傍”而没有马上答应,最终是把岳母一起接到姑苏去了。这样的描写,就使文荆卿的形象与一般风流才子有了较大的区别。
小说中创造得最生动的人物形象,我以为当数李岳。他出场时有一段关于他的介绍:
这李岳为人,性最贪狠,眼孔里着不得一些垃圾,假如有一件便宜的事,就千方百计决要算计着他。那刺史在日,(他)吃了快活饭,一些闲事不理,专一倚恃官势,在外寻非生事,欺压良民。……后来刺史闻得他在外生非闯祸,诈害良民,恐怕玷了自己官箴,心中大怒,把他当面大叱一场,遂即打发到南庄去,交付些租田帐目掌管。他便与哥哥斗气,硬了肚肠,从上南庄,便有两年竟不回来与哥哥相见。不料刺史逝后,想着家中只有一个嫂嫂和一个侄女,他便回心转意,每隔两月,回来探望一遭。
后文对他的许多描写,归根结底,都离不开“贪狠”二字。当他知道丫头丑姑儿与小牧童发生苟且之事,他“止不住一时焦躁,便含怒道:‘这还是你欠了些,今日又是这个瘌痢小厮做将出来,倘是一个略俏俐几分的在家,岂不把闺门都玷辱了!明日不惟是侄女儿亲事没了好人家,便是叫我小叔也难做人。你那时就该把他两个活活打死,方才正个家法。’”表面上他好像对“伤风败俗”的事情深恶痛绝,其实小牧童怀中所藏的那本“春谱”,正是他平常用来“醒瞌睡的”。这里除表现了他对奴仆们的狠心外,也透露了他巴不得侄女犯事“玷辱闺门”的阴暗心理。这种心理一直支配着他,所以当他“看见文荆卿书房静锁,又见侄女儿房门紧闭,两个都不见影”,“心中便有几分疑虑”,“想他两个决然同在园中,做些私情勾当”。 发生了这种事,大多数家长总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他却不仅非要送官究办,而且还要嚷得大家知道,不然怎么会“霎时间一人传百,百人传千,城里城外,纷纷簇拥来看”呢?太守高谷为二人主婚,老夫人等都觉得“丑事”已经化作“美事”,只有李岳却“如何忍得这口呕气”,终于想方设法逼走了文荆卿。这些行动与他等哥哥死后,“想着家里只有一个嫂嫂和一个侄女”,便常常回家一样,目的很明确,就是为了家产,不是在文荆卿与李若兰正式成婚后,他就恶狠狠地对老夫人说:“明日你身边私蓄的那丢儿,拿将出来,女儿一半,女婿一半,终不然肯分些与我小叔不成!”他的贪心不足,一直表现到最后,当老夫人把李府“家产尽与李岳”,自己只带着“细软、金银、珠宝作小姐嫁赀”跟文荆卿到姑苏去时,李岳并无半点感激之心,只是因为文荆卿当了官,他“不敢妄出片言”而已。至于李岳前面借老夫人要嫁出丑姑儿,从专门骗人的媒婆手里骗钱的情节,也是相当有意思的。作者在描写李岳“贪狠”的同时,对他鉴貌变色的丑恶嘴脸,也作了无情的揭露。文荆卿得中回临安,他赶紧去邮亭迎接,“说了无数甜言媚语,装了许多奴颜婢膝”;甚至对侄女儿也是“深深唱几个喏”,李若兰故意问他为什么时,他竟说:
侄女儿,你说来的话好不伶牙利齿,不枉做了探花夫人。如今世上前倨后恭的人尽多,岂止小叔一个。望小姐看你父亲一面。况你父亲身上,又无三男四女,止得小姐,余外只得小叔。一家惟有和你是亲人。我因为性拗,平昔常有冒犯,万乞宽恕,不要挂怀。少刻侄婿进来,要求好言帮衬。
这还不算,他竟然不顾长幼之序,在送给文荆卿礼物的礼帖上写“眷侍教生李岳顿首拜”。作者的挖苦也够利害的了。书中对其他三教九流之辈,如媒婆、占卜瞎子、算命先生的骗人勾当,也描述得维妙维肖,这里不一一举例了。  

《闹花丛》写的是南京应天府上元县官家子弟庞国俊,一日上街看新举人游街,有已故刘状元之女玉蓉命丫头秋香引其进自家花园相会,因刘母召唤,遂订约而别。自此之后,庞国俊每日相思,无意读书。至约期日,庞国俊仍由秋香引进,得与刘玉蓉欢会。在小姐支持下,为堵秋香之口,庞国俊又与秋香发生关系。事毕,庞国俊离去,小姐则因相思而生病。庞国俊回家,看到已是寡妇的表姐桂花来家,又企图与桂花混,只因桂花与自己妹妹同房,只能调情而已。桂花婆家来约庞氏兄妹去玩,庞国俊男扮女装,冒充妹子前去,乘机先后骗奸了桂花和琼娥(桂花丈夫之妹)。琼娥出嫁,被丈夫陈次襄发觉不是崐处女,追问知奸夫是庞国俊。陈次襄是个同性恋者,借此要挟,叫琼娥约庞国俊来,以妻子交换与其发生关系,“三个一串,彼往此来”。后来,陈次襄被人抓走,琼娥回娘家。庞国俊回到家中,“他是酷好女色的,如何放得过”,就淫污房客余五之女“聊以泄泄欲火”。余五之妻就是刘玉蓉的奶娘,于是庞国俊得以假冒医生进刘府,与刘玉蓉重续旧好。刘玉蓉之叔刘天表发觉此事,将庞国俊扭送至学台王廷广处,欲“先除了名,再问一个大罪”。王廷广判二人成婚,后又取庞国俊为“一等一名”,并革除了刘天表的秀才资格。刘天表恨极,召来几十个地痞,准备把庞国俊“打得半死”。庞国俊只好逃走回家,后去古庙读书,居然考中状元。衣锦回乡后,先娶美娘为妾,又救陈次襄出狱,得其妻琼娥,再接桂花。连同秋香,一妻四妾终日荒淫。后来受仙人指点,一门成仙。      
整部小说就是描写庞国俊如何诱骗奸污众多女性的故事,而且是每遇到一个女人,他一见面所想到的仅仅是“性”。庞国俊当然不容置疑是一个流氓、色。而那些被他诱奸的女性,虽然既有大家闺秀、丫头,也有小家碧玉,还有寡妇、他人之妻等,看起来身份各异,但这些女性的表现却无一例外,都是视“性事”为唯一追求的荡妇。通篇充斥着“床笫之事”的描绘,完全是一部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所批评的“着意所写,专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的“末流”作品,与《鼓掌绝尘》的价值不可同日而语。由此想到,清代每次禁书目录上,《闹花丛》大多榜上有名,而《鼓掌绝尘》似乎没上过禁书目录,这从一个方面,也可以看出两者的不同。


《闹花丛》不仅对《鼓掌绝尘•雪集》“剽窃”,而且极不认真,因此造成了书中一些前言不搭后语的现象,产生了一些无法自圆其说的漏洞:
比如,《鼓掌绝尘•雪集》文荆卿是姑苏人,客居临安,“陡然惹起乡心,遂向灯前口占一绝云:孤枕孤衾独奈何,几宵孤梦入姑苏。醒来怕对孤灯照,闪得孤影分外孤。”自然很合情合理;《闹花丛》中照抄了这首诗,变成是庞国俊想刘玉蓉的情诗,其不合理性显而易见:一是此诗不是情诗,二是“姑苏”二字毫没来由。
又如文荆卿入赘李家后,店主婆把安童和行李一并送到李府,书中还具体写了行李:
几卷残书,一方古砚。锦囊中三尺瑶琴,铜鞘里七星宝剑。一把空壶,尚剩些酒中糟粕;半箱残简,还间些醉后诗章。紫毡包,装几件精致衣裳;红绒毯,裹一床半新铺盖。
对于一个旅途中的好饮酒的才子来说,作者安排他有这些行李是合适的,至少不能算是文章的败笔;但是,就这样几件东西(文字略有改动,“空壶”成了“玉壶”;少了“尚剩些酒中糟粕”、“还间些醉后诗章”两句),居然变成是庞家知道婚事后,“命余婆、家童送去的行李”,作为官宦人家,恐怕太寒伧、太草率了吧!
再如前面提到的李若兰做“春梦”,是她性觉醒的一种表达,醒来后的表现也符合她的身份,而《闹花丛》中,却把这一情节安排在刘玉蓉与庞国俊发生关系之后,此时的丫头秋香早已和她串通一气,狼狈为奸了,根本不是“紧提防的侍婢”,又何必急急问她“我适才睡去,你听我说些什么?”似乎没有假正经的必要吧!
还有也是前文说过的《鼓掌绝尘•雪集》中李岳拍侄女婿马屁送礼之事,《闹花丛》变成是庞国俊给老师送寿礼,一些常见的吃食、物品,就没有什么趣味了,更何况《鼓掌绝尘•雪集》中太守高谷离任,文荆卿夫妇的礼物,是他们夫妻两人各为恩公作了一首五言绝诗,这种才子、才女的礼物不显得更加贴切吗!          
《鼓掌绝尘•雪集》中,算命先生贾秋本是一个与李岳早就相识的江湖混子,他的骗人,以及和李岳勾结,密谋暗害文荆卿的情节,作者写了一千五百余字,相当生动,是一段揭露、讽刺的好文章。因为太长,这里不引了;可是在《闹花丛》里,却成了庞国俊去算命。因为算命先生说他“有鼎甲之荣”,庞国俊因之觉得“高兴,包二钱银送他(指算命先生),欣欣回家”。两者的优劣之分是显而易见的。
另外《闹花丛》的许多大段抄袭,常常作了不少省略,使得本来很有趣味的文章成了一种匆匆的交代。这里举一个实例,《鼓掌绝尘•雪集》的一段:
这老夫人与奶娘恰才走出堂前,只见一个没眼睛的星士,敲着报君知,站在天井内。奶娘道:“老夫人,何不着他就把小姐八字排一排看?”老夫人点头道:“先生,我要你排一个八字,可晓得么?”星士听见唤他,正是财爻发动,回答不及道:“老夫人,推流年,看飞星,判祸福,断吉凶,都是我星家的本等,那里有不会排八字的。”老夫人便着奶娘扶他到堂前坐下道:“先生,壬子年,癸丑月,壬子日,癸丑时。”星士记了八字,便向衣袖内摸了半日,拿出一个小小算盘,轮了一遍道:“老夫人,依小子看起这个八字来,若是个男命,日后有衣紫腰金之贵;是个女命,必有凤冠霞帔之荣。”原来,这几句却是星家的入门诀窍。老夫人道:“这就是小女的八字,要先生细推一推,看目下主甚吉凶?”恰是这句话,便兜上那星士的心来。你看那星家听着问“吉凶”两字,他就晓得有些尴尬了。 假意又把算盘轮了一会,道:“老夫人,莫怪小子实讲,这个八字里边,日后虽有一步好处,怎当这眼下勾陈劫杀,丧门吊客,一齐缠绕,又加伤官作耗,邪生灾,这一重关煞难过得紧。在这里依小子说,及早至诚禳解一禳解,破财作福,还可保得无虞。”原来那些星士,若靠着推算八字,不过赚得分文道路,若是起(启)发人家禳一禳星,极少也有三五分送将出来,与夫铺星米、灯油、线索之类,约来共有七八分光景,称心满意。这是他赚钱的乖处。老夫人一听,惊得面如土色,一念爱女之心,凭他发挥。便问道:“先生,若要禳解,这重关煞还过得么?”星士道:“老夫人,你晓得如今的神,都是要些油水的。你若禳解了,包你一日好一日来。”老夫人道:“这也不难,就着院子买办牲礼,接一个阴阳先生来禳一禳罢。”星士摇手道:“老夫人说差了。那些阴阳生走到人家,再没有如我们这样至诚的。不过开口胡乱念得几句,就要思量送神瞻仰。殊不知那些神道,都要人喜神欢,必须动一动响器才好。况且小子口中许出来的,寻了别人,那神反要生灾作祟。”老夫人道:“待买了三牲福事,今晚就借重先生禳解了罢。”星士道:“老夫人,不是小子科派说,那些神道就如我们星家一样,都是看人家打发的。假如一个低三下四的人家,便是一盏汤,一碗饭,也送好了病人。你们这样乡宦人家,若不用一副猪羊,做一个半宗愿心,那神道总不放在眼里,便禳解了十遭,也是没效的。”店主婆撺掇道:“老夫人,俗话说得好,依得山人好,泥馒头也好烧纸。只要小姐病痊,就依这先生说罢。”老夫人道:“既然如此,先生今晚少不得要借重过来,命金一并相谢。”星士便作别出门。
到了《闹花丛》中,就简化为:
余婆道:“待瞎子来,把小姐八字一算,看是如何?”忽听有瞎子走来,余婆唤入,请到堂上坐下,念出八字道:“辛卯年、辛卯月、戊子日、壬子时。”瞎子向袖内取出一个小算盘,轮了一回道:“就我看来,此命格局清奇,若是男命,必是腰金衣紫;若是女命,定然凤冠霞帔。”夫人道:“这是女命,求仔细推详。”瞎子道:“这八字里边。将来虽有大贵之局,只是目今邪魅生灾,实是难过。依小子看来,到是至诚禳解,方保无虞。”夫人听说,面色如灰,问道:“这重关煞若是禳解,可过得么?”瞎子道:“如今的神道都是要些油水,若今日禳祭,明后日便好了。”夫人便唤院子买办牲礼,可接阴阳生来禳解。瞎子道:“不可,那阴阳生饮酒茹荤,不若小子吃长斋这样至诚。他不过把旧话念几句,就要送神。如今必要动响器,神才喜。况且小子口中许出的,若寻阴阳生来,反生灾惹祸。”夫人道:“就借重你禳解罢。”瞎子道:“非是小子,那神也是看人家的,假如贫家,不过一碗羹、一碗饭便送好了。你们乡宦人家,若不用副猪羊,做个半宗愿心,那神也不看在眼内。”那余婆在旁撺掇道:“是了,今晚借重过来,便当重谢。”瞎子作别出门。
《鼓掌绝尘•雪集》中的一些生动的细节描写全都没有了。  
仅从以上这些例子,我想我们就可以很明确地看到《鼓掌绝尘•雪集》和《闹花丛》的不同,前者是一部有一定认识作用的古代小说,而后者则完全是应当扬弃的古代小说中的糟粕。我想《闹花丛》的出笼,无非是书坊老板为了赚钱。这种情况与我们今天出版事业(不仅非法的,合法的也有)中的某些情况太相像了,难道不应该引起我们的深思吗!  

《鼓掌绝尘》书首有“闭户先生”(大多数论者都认为他是作者“古吴金木散人”的又一化名)的“题辞”,其中写道:
乐哉,化日光天,无事听闲人说;嗒矣,北窗南面,有时向知己征歌……好事家因于酒酣耳热之际,掀我之髯,按君之剑,弄笔墨而谱风流,写宫商而翻情致……吾为鼓掌,香韵金瓶之梅;君试拂尘,味共梁山之水。
署名为“临海逸叟”的“叙”中又说:
余主人龚君,延选经文诗画,嗣后房稿行世,因海内共赏选叙,索《鼓掌绝尘》小引一篇……主人取将竣之帙于手中,一展卷皆天地间花柳也……即老成端重之儒,无不快睹而欣焉。乃知老成端重,其貌尤假;风花雪月,其情最真也……兹吴君纂其篇,开帙则满幅香浮,掩卷而余香钩引,入手不能释者什九,遂名之《鼓掌绝尘》云。虽然,经目者以之适情则可,以之留情则不可。
我以为从中至少可以看出几点:一,这部小说从创作开始,就是准备出版的,因之它的创作是一种带有商业性质的手段,与曹雪芹创作《红楼梦》、李汝珍创作《镜花缘》不一样。二,当时这种小说的创作、出版已经很熟练,所以才能在小说尚未完成之际,就安排好“序言”的写作了。这种“题辞”、“叙”中,都有捧场或夸口的“广告式”的语言。三,其时,《金瓶梅》、《水浒传》早已是书坊中的畅销书了,所以常常以它们来作比较和标榜。四,作为要赚钱的小说,就要写“花柳”,这样才能吸引包括“道貌岸然”的读者。五,他们是否意识到《鼓掌绝尘》中个别地方的描写趣味低下,所以特别提出“经目者以之适情则可,以之留情则不可”。  
《闹花丛》署名是“姑苏痴情士笔”,书尾有一段“情士自跋”的总评:
余作庞(国俊)、刘(玉蓉)传……不过以传文英(庞国俊的字)事,聊以自怡。友人必欲请之梨枣,公诸国门。余亦不能强,只得听之而已。
其实,《闹花丛》的泡制者毫无才情可言,他的所谓创作,只是剽窃的拼凑而已,书中除了剽窃《鼓掌绝尘•雪集》之外,假冒妹子一节,出自冯梦龙《醒世恒言》中的《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他的本领似乎就是用淫秽笔墨,将才子佳人糟踏成色荡妇;明明在用卑劣的手段印书骗钱,偏偏装模作样,“犹抱琵琶半遮面”,说什么写小说是“聊以自怡”,只是“友人必欲请之梨枣”。真叫人感到有一种“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恶心。我忽然想到,凡卖毒品、假药的人,总是特别隐蔽,包装也很正经。看来这种情况,古今中外,概莫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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