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倒楼事件的警示

上海倒楼事件的警示

顾训中

7月28日下午，在位于市中心人民大道200号的市府大楼里，上海市政府召开了例行新闻发布会。公布关于发生于一个月前倒楼事件的处置意见。上海市府事故调查组组长、市安全监管局局长谢黎明在会上通报；此次事故被定性为一起“社会影响恶劣，性质非常严重”的重大责任事故；事故直接原因和间接原因有7个；对相关4家责任单位分别给予经济处罚，总计150万；对相关责任人追究责任，其中6人被刑事拘留，7人被取保候审；追究相关政府官员的责任，其中最高官员为闵行区副区长连正华，被给予行政警告处分。至此，官方关于此次事故的性质、原因以及相关责任人的处置结果都已公布，事故处理似乎应该划上句号了。

    然而，在人们的心目中，这起事件远没有过去，依然是人们在网络、街头、餐桌的谈论热点……

事件回放——闻所未闻 近乎荒诞

    6月23日，星期六，凌晨5点35分许，位于上海市闵行区淀浦河南岸的在建楼盘“莲花河畔景苑”7号楼，一座高38米、至少1万吨重的13层高楼，忽然从三、四米高处断裂，在不到10秒钟的时间里向南侧整体倾倒，最终异常完整地平躺在两栋楼间的空地上，甚至许多窗玻璃都没有震碎。

    人们后来得知，高楼倾倒时，一位安徽籍工人肖德坤正在安装铝合金门窗。大楼倒下激起的泥土瞬间将他吞没，他成为这起事故中唯一的遇难者，年仅22岁。

　　此情此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转瞬间，施工工地上、淀浦河两岸、东侧莲花路桥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人们议论纷纷，都为眼前的景象所惊讶、惊骇、惊恐、惊奇、甚至心惊肉跳……

    一位建筑专家说：建筑物如此倒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与转播车一起赶到现场的央视记者柴静说：这个画面离奇得近乎荒诞！

    国家住房城乡建设部工程质量安全监管司司长陈重称，这一事件“确实是建国以来还没有过的”！

    著名时事评论员曹景行说：这起事故非常罕见！假如里面住了人，那将是上海历史上最惨重的一起事故！

    随之而来的是如潮水般汹涌的疑问、质问：

    这房子究竟是哪家公司造的？

    这一切怎么会发生的？

    事故背后有什么猫腻？

    号称国际大都市的上海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  ……

    当然，最为关注的是那些已经预购该栋房屋的业主们。他们听到消息后从四面八方赶来，强烈要求政府和开发商“给个说法”。业主顾先生最庆幸的是自己还没有住进来，否则，难以想象会是怎样的结局！

很快，当地闵行区、梅陇镇两级政府启动了事故处理机制，一面抢险救险，排除隐患，进行善后；一面对那些业主们进行安抚、倾听。

与此同时，对事故的追查处理通过两条线平行展开；

一是官方系统立即有所反应。上海党政领导俞正声、韩正分别作出批示，要求立即成立联合调查小组，彻底查清事故的原因，并从规划和施工许可，招投标资金的管理，施工图的审核等各个环节进行审查，依法作出严肃处理。市人大常委会召开主任会议，启动建设工程质量安全专项监督，并表示全力支持政府和检察机关彻查原因，依法惩处事故责任人。据说，此举在作为最高监督的人大系统较少出现，对于彻查这起事故，确保公正公信，无疑大有裨益。上海市政府在第一时间组织了由市安监局、市监察局、市公安局、市建交委、市水务局等相关单位组成的事故调查组，立即展开全面追查。市检察机关也正式参与调查，早早介入。

二是民间自发调查几乎同步展开。互联网再次发挥其独特作用，网民们对事件相关的各方当事人，包括项目的建筑、设计、勘察、监理、检测等单位、开发商资质、资金、参股人员等相关信息，均展开“人肉”搜索。许多专家、学者、媒体纷纷发表评论，分析、猜测、质疑、甚至种种“奇谈怪论”汹涌而来。“楼脆脆”迅速成为此次倒楼事件的代名词在网络热传，成了最新网络流行语。面对这一超出任何人认知和想象的场景，那些看似轻松的调侃实质表达着内心的惊愕、焦虑和无奈。

开始时，人们的关注点还在于施工方的偷工减料、违章施工上。很快，网民的“人肉搜索”有了惊人发现；“莲花河畔景苑”的开发商上海梅都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诸多股东与当地梅陇镇政府下属事业单位梅陇镇征地服务所、其他三产企业一些工作人员姓名“高度一致”。其中，梅都公司的第二大股东阙敬德竟然与梅陇镇镇长助理姓名“完全一致”。

人们又发现，“莲花河畔景苑”的施工单位是上海众欣建筑有限公司。而这家公司的出资方正是由这位“镇长助理”阙敬德任法人代表兼董事长的迅豪置业有限公司，而迅豪置业的主要出资方正是阙敬德曾任所长的梅陇镇征地服务所！也就是说，通过阙敬德这一关键人物，梅陇镇征地所、开发商梅都房地产与施工方众欣建筑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人们还发现，梅都房地产即使在今年3月增资之后，注册资金也只有1800万，净资产2200万，自有资金不到“莲花河畔景苑”总投资额是1.88亿元的10%，远远低于国家规定的35%。而当年在“莲花河畔景苑”项目进行邀请招标时，梅都房地产仅以4600万元的总价中标，每平方米楼面价格约为604元，同期附近另一个以公开招标形式出让的地块楼面价格为每平方米1929元，是梅都房地产的3倍以上。

……  ……

人们的视线立即被吸引到了官商勾结这一陈旧而不朽的话题上。人们怀疑，发生这一罕见重大事故的背后是否同样有着官商利益链的作用？！

幸好，上海市和闵行区政府对于来自各方的关注、议论、猜测、甚至质疑没有回避，更没有指责，而是依照去年年中国家出台的政府信息公开规定，主动公开调查情况，及时回应人们疑问。

7月3日上午，上海市政府召开新闻发布会，公布了以中国工程院院士江欢成领衔、由来自勘察、设计、地质、水利、结构等相关专业的14位专家组成的事故调查专家组关于倒楼事件的调查报告。该报告称，房屋倾倒主要原因是，紧贴7号楼北侧在短期内堆土过高，最高处达10米左右。与此同时，紧临大楼南侧的地下车库基坑正在开挖，开挖深度达4.6米。大楼两侧的压力差使土体产生水平位移，过大的水平力超过了桩基的抗侧能力，导致房屋倾倒。地质成因并非主要问题。调查结果还称，原勘测报告经现场补充勘测和复核，符合规范要求；原结构设计经复核符合规范要求。大楼所用PHC管柱经检测质量符合规范要求。简言之，高楼的设计、施工、材料均无问题。

7月28日，上海市政府再次召开新闻发布会，即如本文开头所述，由市府事故调查组组长、市安全监管局局长谢黎明在会上通报公布了责任认定及处理情况。这起事故被定性为一起“社会影响恶劣，性质非常严重”的重大责任事故。事故直接原因是“大楼两侧压力差使土体产生水平移位”，间接原因有六个；土方堆放不当；开挖基坑违规；监理不到位；管理不到位；安全措施不到位；基坑围护桩施工不规范。依据有关法律法规，认定建设单位梅都房地产公司、总包单位众欣建筑公司对事故发生负有主要责任；土方开挖单位索途清运公司对事故发生负有直接责任；基坑围护及桩基工程施工单位胜腾基础公司对事故发生负有一定责任，因而对上述单位分别给予经济罚款总计150万，其中对梅都房地产公司和众欣建筑公司，均处以法定最高限额罚款。对众欣建筑公司建筑施工企业资质证书及安全生产许可证予以吊销。待事故善后处理工作完成后，吊销梅都房地产公司房地产开发企业资质证书。监理单位光启监理公司对事故发生负有重要责任，吊销其工程监理资质证书。工程监测单位协力勘察公司对事故发生负有一定责任，予以通报批评处理。对相关责任人追究责任，其中6人被刑事拘留，7人被取保候审；追究相关政府官员的责任，其中，闵行区副区长连正华和梅陇镇镇长施宝其、副镇长周亮等公职人员，对辖区内建设工程安全生产工作负有领导责任，分别被给予行政警告、行政记过、行政记大过处分。新闻发布会上还公布，梅都房地产多名股东在镇属事业单位任职情况属实，相关人员必须与单位脱钩；梅陇镇征地服务所予以撤销建制，并将对其进行审计和资产清理；阙敬德不是国家机关公务员；镇长助理身份属于违规任命；对调查中发现的阙敬德涉嫌违法违纪线索将立案调查；对事故涉及的其它问题和相关线索；有关部门将继续调查核实并及时向公众公布。

至此，上海市政府承诺的“给人民群众一个明确交代”，在短短一个月内终于有了个结果。

作为事故处理的尾声，闵行区新闻办于7月31日晚间对外公布，上海万科房地产有限公司将作为第三方回购欲退房的莲花河畔未倒楼房。万科公司也同时发布了相关通告，表示应梅都公司邀请，作为第三方托管“莲花河畔景苑”楼盘建设。

事件后续——疑云难消，了犹未了

    尽管上海市政府在最快时间里就事故的性质、原因、责任及处理等诸多事宜都有所交代，然而，积压在人们心头的疑云并未完全消除，甚至还有新的疑问油然而生。

疑问之一；事故原因真的已经明确无误？

此次公布的事故直接原因只是重申了此前7月3日上海市政府公布的倒楼事故调查结果，即倒楼原因仍是“大楼两侧压力差使土体产生水平移位”。不同的只是增加了六个“间接原因”，均是相关施工各方的主观作为。问题是，在上述官方调查结果出来后的大半个月中，已有许多人士多方予以质疑，主要集中在三点：一是有专业人士疑惑，堆土最高10米、加上基坑开挖4米多，14米左右的土压差很难达到官方分析的3000吨侧向力；二是事故原因过于简单，希望能公布勘测报告内容，特别是相关具体数据；三是两次原因公布均是在肯定设计和施工质量的前提之下，而舆论和业主普遍对施工质量有所疑问。当然，政府方面聘请的确是专家、甚至还请出了一位院士，提出的倒楼原因也不无道理。问题在于，明明知道各方对此仍有怀疑，为何不在此次以市府名义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予以积极回应？

疑问之二：“镇长助理”真是私下任命？

    网民诟病最多的是梅都公司第二大股东、董事阙敬德身兼多职，诸如梅陇镇资产公司总经理、梅陇镇征地服务所所长、沪杭磁浮工程动拆迁工作的闵行指挥部梅陇镇办公室工作组组长、梅陇镇征地服务所占大股份的上海迅豪置业有限公司党总支书记兼董事长……这一系列头衔有着一个共同背景，那就是与官方关系密切。此次新闻发布会上被抛出的一个堪称“重磅炸弹”的消息是：阙敬德的“镇长助理”一职是该镇党委书记蔡建忠“越权、违规提名后任命的，也未上报区委组织部”，因而并非公务员。或许在官方看来，这是撇清这一事故官方背景的最有力证据。然而，这一宣布反而引起人们更多疑虑。单从已经公开的新闻内容，人们看不出这位蔡书记究竟是如何“越权、违规提名后任命的”。仅凭常识判断，一位镇党委书记提名一个镇长助理，似乎很难说得上是什么“越权、违规”。因为，按照官场潜规则，“一把手”即使是提名其副手如副书记、镇长，也都是常有的事，不会算作“越权、违规”，更何况只是一个镇长助理！更搞笑的是所谓“也未上报区委组织部”。或许“也未上报”确是事实，但并不意味着区委组织部真的不知情。因为，按照现有体制，该镇党委是闵行区委组织部的直接下属单位，并非隔了几层。连网民都能轻而易举从网上公开信息中查到这位“镇长助理”，区委组织部竟然会被那个镇党委书记蒙骗至今，不到出事还不知道这位直接下属官员做了如此“越权、违规”之大事，这能让人相信吗？

疑问之三：那么多“违规”、“违法”之事为何事先没有一点察觉和纠正？

    在此次公布的处置结果中开列的6大“间接原因”，涉及了发包方、总包方、施工方、监理方、管理方的种种违规、违法行为。可以说，这一事故是“多方配合、共同导演”的一出悲剧，缺少了任何一方，或者说，只要其中的任何一方认真履行规则，事故便不会发生。然而，在指出这些事实并做出相应处罚之后，人们看到的只有照例的“整改措施”，而这些“措施”往往只是就事论事的对已有规则的重申，看不到为何这些既定规则往往不被重视、甚至不予执行、却都能堂而皇之过关的必要解释和说明。不知相关方面是否了解，其实民众不只是关注这一事故的调查和处置结果，更关注的是自己居住的楼房是否也存在同样的隐患，是否也要等到发生重大事故了才会水落石出、真相大白。这一事故造成的人们对上海现有房屋质量、对上海官方监察系统信任度的急剧下降，或许是更为沉重的话题。官方不予回应，或者刻意回避，只会增加人们更多疑虑。

疑问之四；“从重从快”是否是处置突发事件的良方？

    此次上海倒楼事故的处置不可谓不快。从发生事故之后仅仅半个月便由专家出面公布事故调查原因；仅仅一个月，便出台了市府对整个事故的调查结果和处置意见。上海媒体在事发之后，曾专门发表了一组对政府关于这一事故处置的“专家点评”，其中第一条即是“处置要快：抓‘黄金24小时’”。称：“突发事件的处置有‘黄金24小时’之说，政府处置得越快损失就越小，群众的安全就越有保障。在此次事件的处置过程中，上海市和闵行区两级党委政府的应急处理是比较到位的。”这位专家或许忘了一点：所谓“突发事件”多种多样，并非一概适用“黄金24小时”。以此次倒楼事故处置而言，抢险救灾、承担责任、安抚民众等等事宜，确实需要及时、到位；但要真正查出缘由、判明责任，因为涉及官、商、民诸多利益，涉及水文地质、复杂技术，也涉及业界体制深苛重症，是急不出、也快不了的。假如抛开程序、省略步骤，为快而快，结果就会如此次事故处置这样，不仅没能真正解疑，还会使人生出更多疑惑。仅以如此高速完成对涉及官员的处置为例，是否符合官员任免、处分制度规定的必要程序，就值得质疑和追究。

事件背后——官商勾结 阴影浓重

在人们诸多存疑中，最大的疑问仍在于房地产市场盘根错节的官商利益链。然而，直到7月28日新闻发布会，上海市府对这一深层原因仍然未予积极回应，反而抛出了“梅都房产公司18名股东都不是公务员”的材料，以示没有官商勾结的前提。其实，这在旁观者看来是再清楚不过的问题，不容置疑。因为，退一万步讲，即使真如新闻发布会所说，这些股东没有一个是公务员，也难以抹去这家梅都房地产股东们与官方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这起被建筑专家称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重大事故背后，并非只是某些人的“无知无畏”，在“大楼两侧压力差使土体产生水平移位”这一充满技术含量的语言背后，也还有着其他非技术因素的更为深层的原因。

让我们再来回放一下央视记者柴静在现场采访时向相关人员的诘问：

　　柴  静：您现在能告诉我为什么前面挖坑，后面堆土就会导致这个楼的倒下？

　　盛正家（上海梅都房地产公司工程配套项目经理）：专家都总结过了，无知造成无畏，就这么一句话。

　　柴  静：从表面看起来，能够开发这么大楼盘的一个公司，一定是很有实力的，难道不具备这些知识吗？

　　盛正家：那我们的专家都说过了，低级错误。

　　柴  静：为什么会有低级错误？

　　盛正家：无知。

　　柴  静：怎么会无知？

　　盛正家：书念得少。

　　柴  静：如果连这种低级错误都会犯，怎么会有门槛能够来做这个事情？

　　盛正家：那我不清楚。

柴  静：本来对安全隐患的监督是你们的职责，那为什么不按这个规定走呢？

　　诸光龙（上海光启监理公司安装监理项目经理）：现在我们是开发商请来的监理，你知道吗，我们以后要问他要钞票的。

　　柴  静：那不就等于说你们只对钱负责，不是对建筑真正的安全负责？

　　诸光龙：这不是对钱负责。

　　柴  静：那您说对开发商钞票负责。

　　诸光龙：我们也跟他说过了，我们尽到一定责任，尽到了。

　　柴  静：那您今天看到这样的楼，会有负疚感吗？

　　诸光龙：现在既成事实了，有什么办法呢？

确实，尽管数十年来有关部门一直在为普及基础教育而努力，这个世界上仍有着许多“无知者”。问题在于，是什么因素让这样的“无知且无畏者”能接下如此重大的工程？

同样，相关的监督部门、监督条文不能说没有，又是什么因素使得这些规定、制度、部门在金钱面前统统失效？

考察上海倒楼事件，或许需要放在一个更为广阔的背景之下才能看得更清。

进入21世纪以来，上海房地产以“大跃进”速度高速发展，地价随着楼价的飚升而疯涨。其中一个重大变化，即是上海外环线周边城乡结合部的土地大幅升值。其原因有三；一是市中心区域存量土地几乎消化殆尽，人们眼光不得不转向外围；其二，政府为了平抑地价，也为了转移中心区域的居民，主动增大外环线周边地块的普通商品房土地供应量；其三，恰在同时政府大力推行土地公开招投标政策，加大了土地竞争的激烈程度。当然，在其背后，是上海经济发展同时日益增长的房地产市场刚性需求之手的推动。可以为此现象作一佐证的是，今年7月23日刚刚诞生了上海新的“地王”，已将楼面地价抬高到了14499元/平方米，溢价逾200%。这一新“地王”并非产生在市中心区域，而是在郊区青浦区的赵巷镇，一个比闵行区梅陇镇离市中心还远的地方。

上海城乡结合部土地的这种升值，或者用老百姓的话说，土地大大地值钱了的状况，好比天上掉下了大大的馅饼，让那些“先知先觉”者、“近水楼台”者无不心动。上海没有诸如石油、煤炭之类的自然资源，土地便成了许多人掘金的“富矿”，纷纷介入地产市场，其中首当其冲者便是那些国有土地直接掌握者——乡镇一级干部。如果说，上海郊区那些为乡镇干部们掌控的乡镇企业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纷纷与市区大厂名厂联营，从生产各种轻工业产品中获利、九十年代纷纷“下海”转制变为私企，“化公为私”，再沾点国家优惠政策，那么进入新世纪后，便出现了一波改制为房地产公司的热浪，至今余波未平。许多乡镇官员或者摇身一变成为房产老板，或者假手他人，通过代理人操控房产经营。一时间，那些没有资质、没有资本、没有资历的“三无”房地产公司充斥近郊房地产市场。他们以各种便利条件先行征地，然后自行开发。倒楼事件的主角——梅都房地产即是典型一例。

梅都房地产是由梅陇镇政府下属三产企业迅豪置业实际投资设立的子公司。股东成员虽然庞杂，却都有着或明或暗的政府背景。据有关媒体披露，截止2006年，上海市各类房地产开发企业共有2437家，其中一级资质企业38家、二级资质企业244家、三级资质企业300家，其余尚无资质的企业1855家。梅都房地产正属于其中无资质企业中的一家。而且，仅就“莲花河畔景苑”这一项目，其自有资金还不到项目投资额的10%，远低于国家规定的35%。然而，就是这样一家“三无企业”，接下了这样一个总面积6万多平米、总投资额1.88亿元、销售额至少在7个多亿的“莲花河畔景苑”项目。而这正是铸成此次倒楼事件悲剧的根本原因所在。然而，其中奥妙何在？有否暗箱操作？尽管相关部门至今未见透露，尽管该镇镇长施宝其在央视记者柴静追问时一口咬定“这是一种误解”，人们从梅陇镇政府、镇征地服务所、迅豪置业、梅都房地产、众欣建筑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已经不难猜出当年那个“邀请招标”过程中的种种猫腻。要不是这栋楼那么罕见地、不争气地、又是必然地倒了，隐藏在梅都背后那些或明或暗、亦官亦商的人物仅仅从这个项目，都能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因为，已有热心人士为他们计算过了：梅都中标时的总价仅为4600万元，以目前售价每平方米1.5万左右，销售额至少在7个多亿计算，其中的暴利连三年级小学生也算得出了！

在市郊土地价值飞涨的同时，相关规章制度对乡镇干部的制约或许是最为软性的。在中国目前的政体中，镇一级机构是政府系统中最基层的组织，所谓“天高皇帝远”是也。因此，梅陇镇竟然会出现“为了工作需要”而由镇党委书记私下任命一个“镇长助理”，也可以“为了工作需要”而设立一个政府系列中没有的“征地服务所”。这既为乡镇官员们的胡作非为敞开了口子，也为他们的中箭落马提供了可能。近年来，在上海近郊房地产开发中箭倒下的，闵行梅陇的官商们远不是第一家。仅以今年年初两起震动上海的案件为例。

1月份，上海新长征（集团）有限公司原党委书记、董事长的王妙兴利用职务便利贪污9700余万元、受贿600余万元一案公开开庭审理。王自1990年代以来先后担任普陀区长征镇镇长、党委书记。检察机关查明，在其任职期间，他在土地转让、项目开发、公司改制、股权转让等过程中大肆敛财，致使国家、集体财产大量流失。其中，仅与土地转让、开发的事由即有数起，涉及金额2400多万。

3月份，由浦东“农民房产富豪”周小弟买凶杀人案牵出的浦东中祥集团有限公司原总裁秦金龙因涉嫌侵吞国有资产人民币1.61亿余元一案公开受审。同时受审的还有中祥公司原财务总监丁蓓莉、原党委书记张勇。仅有中专文化的秦金龙原系上海县政府房地管理部门的干部，在上海县和闵行区合并后，秦出任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总经理，因手握大量土地资源而受到开发商“热捧”，据称在上海地产界拥有雄厚根基和相当话语权。2001年4月,上海县房地产总公司从国有企业改制为私营的上海中祥(集团)有限公司，秦任法定代表人、总裁。在改制过程中，他将原公司名下多个地块未列入转制资产而私自侵吞，其中的浦东三林懿德地块以每亩25万元低价转让给周小弟。仅此笔交易即侵吞国有资产5439万余元。此案以贪污金额过亿而震动沪上。

这两个案例有着几个共同的关键词：城乡结合部，土地经营、基层官员、贪污受贿。

这两位先官后商、亦官亦商的典型人物，以及梅陇镇倒楼事件中的那些“阙敬德”们，不但具有利用权力攫取利益的极大冲动，而且都自以为聪明地找到了规避规则的办法，让百姓深感可怕！

正如著名时事评论员曹景行点评此次倒楼事件时所说：“最严重的腐败是把权力变成了资本。”梅都公司也好、新长征集团也好、中祥集团也好，仅仅只是种种原因而被放到阳光之下的个案而已，上海滩究竟有多少个“梅都”？多少个“新长征”？多少个“中祥”？上海之“海”究竟有多深？人们以此三案或许仅能窥见一斑。如果相关部门真能以此次倒楼事件为契机，彻查这一上海乃至全国房地产界带有普遍性的官商利益链问题，那么，百姓真的要额手称庆了！

2009年7月29日初稿

2009年8月6日改定

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