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的良心和鲁迅的尘肺

铁树心
教育部说鲁迅的文章不合时宜了，那些文字容易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的人干坏事，有害和谐大计，因此要把他连根拔掉，让2010年以后的中国人长在余秋雨的眼泪下、季羡林的慈爱中，那样，大概就可以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有网友很天真的问我：你怎么看？我当然说什么都不看，他很失望。及至今天，河南卫生厅弄了个很执法仗义的事情出来，却不料没看鲁迅的那些人依然还是不明真相地容易被激怒，并不愿意接受余大师那“顾全大局造大爱”的忠言而沉默。那个昨日败兴而隐的网友有兴冲冲的找来：这事你怎么看？我睡意很浓，只想闭眼好好困觉，可他不依不饶：你还是说说吧，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鲁迅是做过医生的人，可他终于还是没做成医生，按他自己的话说，与其用药去医治几个将死的病人躯体，让他们的生命延续，倒不如用笔去医治一国之人已经硬化麻木的心，让他们的种族因为有了新的思想得以不被灭绝。但现在看来，他是注定要失望的了，中国人固然还未被灭绝，但那显然并非他老先生所付出的功劳，那将死之人的病，依然还时兴带血的馒头做引子，那黑黑跳动的心，也并没有因为中国历史上曾经出了个叫鲁迅的伟人而改变了血液的颜色，他们为谁而生，他们因何而死，居然根本就无需依照这个曾经是医生的文化人来开出救治或者埋葬的药方清单。人们都说：我们是炎黄子孙，但从来不会有人说：我们是鲁迅子孙，因为我们流淌的是炎黄遗传下来的基因，我们的血液是炎黄的血液而不是鲁迅的血液，自然，我们的愚昧也就是炎黄的愚昧，我们的残暴也是炎黄的残暴，我们的自私也是炎黄的自私，我们的虚伪更是来自炎黄的虚伪，它才是我们引以为傲源远流长的资本。鲁迅，充其量只是在这泱泱长河中的一个异数。
有人一直痛心疾首地说：我们该如何如何，其实，在我看来这一切都仍然像鲁迅一样徒劳，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无论给你如何如何，你都不会得到你想要的结果，也不会看到你希望的光明。有人说，只因民不作为，才致官无所畏，假如当初华南虎有了一个真实严肃的结果，就不会再有后面福彩的哑剧、飚车替身的魔术，假如贵州瓮安有了一个明确的处置，就不会再有后来的躲猫猫和发烧死，但事实真如此么？屠城的不一定要满蒙元清日本鬼子这样的异族才下得了手，黄巢张献忠李闯王这些汉人就比他们更嗜杀。外国人发明了报纸用来传播真相，但到了中国就成了散布谎言的工具；外国人发明了开刀手术用来治病救人，到了中国就成了用来给全国十几亿男女结扎引产的最佳选择，古代阉人还只是少部分太监的专利，到了现代，几乎除了皇亲国戚和权钱掌握者之外任意国民都必须选择的徭役；外国人发明了DNA用来改良人种缺陷，但到了中国就成了对被奴役者最好的监控手段备受青睐，他们采集你的样本不是想帮你避免你祖上家族遗留下来的不良病症，而是以防你将来有什么不良举动好早早把你制服，更重要的是，先在你心头压上一块沉重的巨石，让你想反抗的时候时时忌惮那被握住的罪证。那么，外国来的法律，到了中国又能如何呢？是的，想必你已看到了最终的结果。
有人为鲁迅被踢找各种自圆其说的理由，我嗤之以鼻，有人为验肺医生被罚寻找各种反驳的证据，我同样嗤之以鼻。掌权者既然有本事把历史当妓女一样蹂躏，难道就没有能耐把法律当白痴一样呼来唤去？中国人是最容易被欺骗也是最愿意被欺骗的群体，如果有两个人站在他们面前需要寻求他们的支持而向他们许诺，如果一个说：我可以保证让你们在将来过上长生不死福寿永享的生活，因为我代表了你们全体所有人的利益。另一个说：我不能保证你们每个人都过上好的生活，但是我有可能让你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过上好的生活，因为我不可能完全代表所有人的利益。你们自己心中掂量一下吧，会选谁呢？哪怕你们心中并不相信前者真的会代表、能代表全体人的利益，也知道“全体”的立论根本无法站住脚——世界上哪有什么完全的利益分享而不收损害的事物存在？但大家仍然愿意选择前者而抛弃后者，尽管后者说了实话。因为大家都期待着那受益的幸运儿是自己而受损的是他人，但是希望所有人都参与其中，这样在全体受骗者中再想办法去骗别人来弥补自己的损失就多了可供选择的余地。正是怀了这样的心态，骗人与被骗的游戏便被彼此心甘情愿地上演了几千年，通过不断完善形成了一套具有“中国特色”的行骗文化传统。
鲁迅用自己的性命做代价，以为吃尽了中国所有传统的尘埃，从此走向新生，咯血而亡，重归轮回化为新的尘土，他的刀没有救活中国人，他的笔一样也无法警醒中国人。无论是河北的民工还是河南的医院，无论是央视的记者还是卫生厅的官员，无论你用法律来解读还是用道德去谴责，他们的意义都不过像那沦落成尘的鲁迅遗物一样，还将让源源不断的新生者吸入沉淀、分解成长，然后得病，然后死亡。这病，无药可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