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朽不雕先生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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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不知何许人也,亦不详其姓字。木不雕,不成材。先生年轻时,曾经被雕成打人的木偶。由于人性和阶级性的强烈碰撞,良心和黑心的多次较量;打在别人身上,痛在自己心中。更滑稽的是,打人和挨打没完没了的轮回,先生觉悟了。先生羡慕自然生长而且自然腐朽的草木,厌恶形形色色的光彩夺目的玩偶。晚年回首往事,自号“宁朽不雕”。先生将自己的愤怒的青年、困惑的中年和求索的老年的思想演变三部曲写成文章,与君共享。

先生出生在战火纷飞的1938年,童年颠沛流离,担搁入学读书,1957年进大学,错过了反右斗争。先生爱发牢骚说话没遮拦,很容易陷入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深渊。可怕的1957年,领导谆谆告诫我们,“要好好改造思想,因为谁都不可能将自己放置在红色保险箱中”。有几个右派是真正反党的?很多右派是真正的左派,某些右派改正以后仍然对党矢志不渝,他们觉得1957年的灾难不过是“娘打儿子”而已,毫无怨言。

先生进大学,沐猴而冠,投入到痛打落水狗的处理右派的斗争中去。先生成为当时的愤怒青年,参加了愤怒的交心运动、愤怒的红专辩论和愤怒的大跃进。1960年,饿殍遍野的大饥荒中,饥肠辘辘的先生精疲力竭,无力愤怒了。

大学毕业,先生在冶金部的两个研究院工作22年。先生希望将数学与工程结合,为社会主义服务。遗憾的是先生在政治上受歧视,技术上受排挤,经常从事琐碎杂事,不安排技术工作,处于休闲状态。按照当时的术语称“挂起来”。文化大革命的熊熊烈火点燃了“挂起来”的干柴,先生造反了,参加了愤怒的文化大革命。

上贼船容易,下贼船难。1970年先生以造反派的坏头头的身份被关押48天。先生结束了愤怒的青年时代,进入了困惑的中年时代。

先生埋头学外语,钻研工程中的数值计算技术,学习计算机程序设计。先生妄想,有朝一日“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学好新技术,贷与党国家。

先生研究微分方程还有两下,政治上实在斗不过那些披着学者外衣的政客。先生在困惑中摸索,在犹豫中彷徨;年年难过年年过,处处碰壁处处壁。

1985年,先生决定到大学教书去,成了一个教书匠。先生结束了困惑的中年时代,开始了求索的老年时代。先生为采矿专业教《弹性力学》。当时有关计算机的教师奇缺,由于先生熟悉程序设计,凡是和计算机沾边的课程,先生包了。那正是计算机科学高速发展的年代,先生几乎按照计算机科学发展史上课,有些课程刚刚熟悉,就被淘汰了。

先生教过汉字输入法,先生上课时宣称,什么输入法都会教,什么输入法都不会打。先生讲“五笔字型输入法”头头是道。学生问某个字如何输入,先生回答:“查表”。先生一面讲述“五笔字型输入法”,一面大贬“五笔字型输入法”。说什么,污染汉字,肢解汉字,口诀文理不通。最先生还是接受了拼音输入,写的文章都是自己打字的。课程虽然多而杂,对先生而言,不过是科学普及而已,有足够的时间思考问题。先生在求索中退休。

退休后,先生回忆愤怒时代被愤怒的革命派迫害致死的人群,先生讴歌玉碎,玉碎是最悲壮的抗争。作为幸存者,先生珍惜瓦全,瓦全是最基本的人权。先生命名新居为“瓦全斋”,有诗赞之:

 

瓦之歌

不学珍珠圆滑,

不慕钻石闪光。

朴实无华,粗糙不亮。

默默承受风吹雨打。

 

赤日像火,燃烧辉煌;

大雪纷飞,冻而不僵;

雨水如泪,冲刷惆怅;

风霜似刀,雕刻沧桑。

 

保持瓦全于风暴,

不破不碎,

全是奢望。

 

先生不幸,青春在批判中虚度,年华在斗争中消逝。先生又是幸运的,参加了中国历史上最伟大的悲剧;悲剧结束后,先生回归自我,找回失去的精神家园。悲剧对于苟且偷生的人而言,说是闹剧,也许更为确当。这是一场无耻、无聊、无知、无信、无情、无义的荒诞闹剧。与其让后人耻笑,不如在活着的时候,自我解剖,自我调侃,自我解嘲。为此写下了40余万字的回忆,供君玩赏!

先生老矣,能在桑榆之年,作为“白发渔樵”观看“秋月春风”,心满意足,有诗赞之:

桑榆晚景

品茗煮酒话沧桑,听雨闻风忆往常。

莫道黄昏时日短,风停雨止沐夕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