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八年之1---血战松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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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5月,中、英联军在保卫缅甸的战斗中被日军击败,两国本来就互不信任的短暂联盟就此瓦解。英军向西沿公路逃进印度,中国军队则分路进入丛林,分别向西、东北方向撤入印度、中国,在进入雨季、完全断绝给养的情况下,由于饥饿和疾病的侵袭,在危机四伏的缅北胡康河谷一带弃尸累累,直到三个月之后,才在美军空中补给的援助下勉强完成了他们的“转进”。然而这时,十万中国远征军仅余4万,全部九个师的部队中,只有孙立人的新38师作战坚决,行动果敢,迅速冲破日军的追堵退入印度,主力得以保全,而其他部队均已残破不堪,只剩了些骨瘦如柴的病兵,作战的能力基本丧失,昔日铁血昆仑关的“军中骄子”第200师也损失殆尽,年盛有为的师长戴安澜捐躯异国。

    缅甸的陷落固然使英帝国损失了一片殖民地,并被迫把防御线后退到了印度,但显然大不列颠没有遭到不可承受的打击,它的东南亚战略重点是弃缅保印。真正感到受到重创,并由此引发一系列危机的,是中华民国政府。滇缅路被截断,国际援华物资长河断流了;远征御辱不但没有御敌于国门之外,日军反而从另一个方向打了进来,形成对中国的两面夹击之势,重庆顿觉芒刺在背,心胆俱裂。

  依靠了怒江边一小群非正规军的亡命阻击,战略预备队的迅速西进反攻,以及“飞虎队”的空中攻击和支援,战线才在怒江前线得以稳固,国民政府庆幸之余,也开始进入自抗战开始以来最窘迫的时期。不得已而为之的历时2年多、牺牲惨重的“驼峰航线”即是这个时期的有力佐证。为了使陷入危机的重庆政府能够有信心坚持下去,美国政府不惜以损失飞机317架,飞行员1519人的代价,进行了历史上最为疯狂也最为无奈的战略空运。
  
   尽管从印度经西藏直至昆明、成都的航线沿途落满了飞机残骸与碎片,中国战场漫长战线的消耗还是使各种物资严重短缺,从炮弹到白糖,从汽车到火柴,中国国民政府统治下的工业基础完全不能给本国的战争行为提供基本的物质保证。“驼峰航线”从某种意义上说,更像是一种心理暗示:俨如上帝般的山姆大叔没有让重庆的蒋介石大元帅成为政治上的弃儿。1943年和1944年初,中国国民政府的军队没有发动过一次象样的进攻作战,与同一时期处于敌后的18集团军相比,其战斗意志无疑是消沉的。18集团军的部队从不因为物资缺乏而畏惧,事实上他们的战斗一直是在甚至连枪弹都十分珍贵的情况下进行的,国民政府军队显然没有这种能力,没有了充足的物资,国民政府的军队只能消极地维持着各个方向的战线。

  此种状况在美国政府及其在中国的代表史迪威将军的强烈干预下发生了改变。1944年初,中国政府终于决定要在怒江一线向云南省西部盘踞的日军进攻了。在这之前大约半年,新38师已经在史迪威将军的直接控制下从印度利多向缅甸北部攻击前进,在胡康河谷(野人山)将日军曾经战无不胜的18师团打成残军。国民政府即将从怒江东岸开始的进攻,目的之一就是和中国驻印军会师缅北;之二是应英军的请求,从日军后方发动进攻进行牵制,其时日军正在向印缅边境的英帕尔大举进犯,企图夺占印度——这颗英国女王“王冠上的宝石”。

  使国民政府真正愿意投入进攻的因素,应该有两个:美国以断绝物资运输相要挟,这是外因;借机重新打通滇缅公路,则是内因。对国民政府来说,恢复滇缅公路的运输,是朝思暮想的,可是他们惧怕失败,害怕伤元气,害怕战争结束后缺乏与***争夺天下的本钱。美国政府的要求很伤国民政府的自尊,以至于半个世纪以后,早已退到了台湾的“中华民国”的文人们依然对怒江前线的进攻战役持否定态度,耿耿于怀。

小战场与大战略

  1944年5月11日,猬集于怒江东岸的中国军队开始渡江。从南到北,再次组建的中国远征军的渡江地段长达百余公里,草黄色军装挤满江岸,在江水震耳欲聋的涛声中,美国援助的橡皮艇纷纷被放入乱石纵横的江面,满载人员和物资,缓慢地顺着水流斜斜地向对岸漂去。士兵身后高峻的大山上,从月亮田一直往下到江边,公路沿线布置了炮10团、炮7团和重迫击炮第2团的百门以上的大炮和迫击炮,山腰上到处架着重机枪和战防炮,严密监视着日军的动向。过了江的士兵仰着面向峡谷的上方拼命攀登。由于怒江峡谷山高水急,落差极大,全长千多公里的整个峡谷基本上直上直下,是防守的绝佳地形。日军就躲在高高的峡谷上方的山头上,褶皱里,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准备给中国军队以重击。

  1944年中国远征军由11和20两个集团军组成,11集团军为左翼,司令宋希濂,辖2军、71军、6军和重组的第五军200师,主攻龙陵方向,从打黑渡、惠通桥地段(均在今施甸县境)向西发展;20集团军为右翼,司令霍揆彰,辖53、54两军,目标为高黎贡山至滇西名城腾冲。两个集团军都归远征军总司令、名将卫立煌指挥,远征军总司令部直辖第8军,作为战役预备队,另有重炮第10团、第7团、重迫击炮第2团和“飞虎队”进行强大的战场支援。重炮10团成立于1937年,是当时中国最现代化的一支炮兵部队,也是中国第一支全机械化重炮部队,装备24门德制32倍口径150毫米重榴弹炮,一切运动、指挥、观测均以汽车牵引。该团装备的重型野战榴弹炮,具有当时国际一流的先进水平,与当年德国国防军装备的30倍口径的sFH18重榴弹炮属同一血缘。sFH18重榴弹炮口径150毫米;身管长度4440毫米;战斗重量5512公斤;炮口初速495米/秒;射程13250米;射速4发/分钟。由于中国的要求,出口中国的重榴弹炮加到了32倍口径,射程比sFH18要远2000米左右。这些重炮曾经在几次长沙保卫战中立下赫赫战功,如今又辗转到了这横断大山痛歼敌寇,可谓劳苦功高。

怒江水激浪横,巨石堆叠,涛声回荡,震耳欲聋,直教人心底寒气顿生。舟艇工兵在战区外缘的大理洱海训练充分,整个渡江行动十分成功,除了一名士兵落水身亡,以及跟在筏子后泅渡的骡马被浪卷走几匹之外,没有出现多少混乱和损失。小股日军曾在对岸群山中进行骚扰,但力量单薄,一经反击就退进莽莽丛林,消失得无影无踪。远征军指挥部的自信膨胀起来,认为当面之敌不过两三百人,派一个师包围攻击也算得上牛刀杀鸡。这个任务交给了71军新28师。新28师更是轻敌,只动用了一个步兵团,决心在71军山炮营支援下几天之内全歼敌人。不料这个简单任务竟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新28师反复攻击了近一个月,鲜有进展,71军军长钟彬不得不介入指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付出了1600余人伤亡的代价,到6月7日,总算攻下了日军竹子坡、腊勐街、阴登山几个支撑点,就再也攻不动了,僵持在距渡江地点直线距离4000余米的山头上,至今都弄不清楚到底歼灭了多少敌人。当面敌军的主力逐渐退上松山,死死钉在西岸最高峰上,仍旧遮断着滇缅公路。

松山在今龙陵县境内,西距龙陵县城50公里,主峰海拔2260米,和其它几个山头共同形成一个浅浅的高山小盆地,方圆不过10余平方公里。盆地中是一个自然村,叫做大寨,原有数十户人家,日军盘踞了两年,居民十亡八九。从大寨向东攀登约1000米就到了松山顶峰,山坡上古松繁茂,高与天齐,故名松山。在松山顶峰东向远眺,透过密密层层的松枝荆棘,目光沿陡峭的重重山峦飞跃而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怒江峡谷,从北向南蜿蜒而来,又渐渐消逝在苍茫的远方,两岸巨大的山体夹江对峙,也不知经历了多少万年。对面群山间沿直插到江中的“一”字形长坡盘旋而下的那条细丝,就是滇缅公路,它在东岸走完长达40公里的两个“之”字形大弯,下到看不见的峡谷底部的惠通桥,过江以后又要再次走完两个丝毫不比东岸逊色的“之”字,才能爬上西岸山脉的最高处,向西边的龙陵、芒市、遮放、瑞丽延伸,最后出了国门,进入缅甸。松山就在滇缅公路在怒江西岸的最后一个大弯处,公路正好从山顶下面绕过。这是卡在滇缅公路上的一枚特制的“钉子”。

松山久攻不下,11集团军只好将大部兵力取道下游平嘎,沿崎岖小道绕过松山,迂回对龙陵城进行包围攻击,与从边境上的遮放、芒市战略支撑据点火速来援的日军56师团主力迎头相撞,双方在龙陵周围大山上鏖战。日本炮兵用优势炮火将四周中国军队的阵地轰成一片片焦土,然后由挺着刺刀的日本步兵冲上阵地同缺弹少粮的中国士兵反复肉搏。远征军背后的松山始终像鱼刺那样卡住了运输路线的咽喉,后勤供应被迫依赖于人扛马驮的原始方式和险峻的山道。绵绵阴雨中,疾病和自然灾害频发,摔死病亡的人和马不绝于路,呻吟和哀号不绝于耳,躺在泥水中奄奄一息却无力后送的伤员与日俱增。中国军队的重炮被阻于松山,后勤供应既不及时也不充分,弹药粮秣的消耗补充困难,只能以血肉之躯承受惨重伤亡,富有进攻精神的第2军新39师基本拼光,号称“战神”的师长洪行殉国,整个71军——这是一支久经战阵的劲旅,从凇沪抗战开始一直战斗到后来日本投降——只剩下一付架子。随着敌人战役预备队的加入,日军攻势日趋猛烈,许多阵地反复拉锯之后得而复失,整个龙陵战局甚至几度有溃围之势,虽竭力维持仍险象环生,岌岌可危,无数远征军官兵的尸骨散落在山野田间,任凄风苦雨沤成腐土……必须打通滇缅公路松山段,彻底改善后勤运输状况,使炮兵和援军尽快投入战场。否则,一旦日军冲破龙陵之围,来自龙陵、芒市、遮放、畹町、密支那的日重兵突进至松山,居高临下向无险可守的中国军队压下来,当面中国军队的江防有顷刻间土崩瓦解的可能。由于补给线被切断,龙陵城外的数万中国大军将重蹈1942年入缅远征军覆辙。这样,围攻腾冲守敌148联队的中国53、54军腹背完全暴露,远征军将彻底失败,甚至连怒江天险也将无兵可守,战略后方大西南腹地将洞开,再一次引起各种连锁反应……

在1944年夏秋的滇西战场上,全局中最有分量的一颗棋子就是松山,双方都清楚看到了这一点,一方死守不退,一方强攻不懈,最终酿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浴血大战。

嗜血的陷阱

71军新28师在松山、腊勐地域的状况令远征军指挥部吃惊不小,卫立煌、宋希濂决心将正在担任后方守备任务的第8军拉上战场,拿下松山。此时该军兵力极其分散:下属103师在祥云为“飞虎队”的飞机站岗;82师在怒江东岸布防;荣誉1师的1、2团已经攻击至松山后面十多公里的镇安街从而彻底切断松山守敌的退路,而3团却还滞留在东岸百余公里外的保山飞机场。整个军拉了长达500公里的一条线。

7月1日,陆军第8军进入战场。摆在第8军面前的决不会是一条坦途。过惠通桥沿公路西进,随着地势越来越高,在第二个大拐弯处有一个不大的集市,公路穿街而过,叫做腊勐街(今云南省龙陵县腊勐乡所在地),当地最早由傣族人民开发,腊勐是傣语“大象吼叫的地方”的意思,日军文件中称为拉孟,自1942年5月初沦陷直至1944年6月6日被新28师夺回,成为下一步进攻的重要前进基地。该地后面陡然一排紧密相连的山峰如同千丈城垣,满山苍翠,巨大无朋,高耸入云,气势非凡,那就是松山,坡度几达70度。公路再向北方盘旋一个10余公里的大圈,绕回来已垂直上升了1000多米,从松山主峰下方两百米左右通过,在主峰下回望腊勐,几如沙盘,极目东望,覆盖着满眼苍翠的战场全貌尽收眼底。这些地方将被鲜血浸泡,即使许多年后依然阴风惨惨。

   初上松山战场的第8军官兵风闻新28师的情况后议论纷纷:“新28师在松山被打垮了?要是早点让我们上去,恐怕早就收复松山了。”甚至还有这样说的:“新28师垮得好,不垮显不出第8军的强大。”

   卫立煌对第8军的轻敌情绪非常担心,轻敌刚刚使新28师吃了许多苦头。卫立煌专门召见了何绍周军长,向他传达了蒋介石对松山之战的关注,同时也想让何绍周以清醒的头脑去完成任务。卫立煌不无自责地说:“松山敌情是我们始料不及的,我们事先不明就里,估计有误,导致今日的被动。这个责任应由我本人来负。新28师是有功劳的,他们以极大的代价帮助长官部了解了敌情,使我们对敌人的阵地体系有了比较明确的认识。倘若不是新28 师的艰苦奋战,前一阶段的代价恐怕会由第8 军的部队付出的。你回去后立即进行部署,务求周密细致,尤其要向交防的新28师部队充分了解日军的阵地构筑和火力配备情况,制定有效的攻坚方案。长官部将从炮、空两方面给予全力支持。具体怎么打由你决定,但务必不可骄躁。”

   第8军军长何绍周立即对兵力进行调整:荣1师3团第1、2营对松山主峰遂行攻击任务,直取核心阵地,该团3营在阴登山(鹰蹲山)接应;82师246团攻滚龙坡,断敌右翼支撑阵地;245团在腊勐待命随时准备增援。有强大的炮群直接对这些中国军队进行火力支援:距松山稍近的竹子坡,布置有第8军、第5军的炮营,更近的是重迫击炮兵,江东岸733公里处(今云南省保山市施甸县太平乡等子铺附近),则是炮兵第10团和第7团抽出的混合营及71军山炮营,一百多门从37毫米到150毫米口径的大炮将彻底垄断战场的发言权。

   7月5日3时30分,炮兵开始对松山各个山头进行火力准备。炮火的闪光划过黑沉沉的大峡谷,飞速坠向西岸。从东岸的第11集团军司令部所在地等子铺、老鲁田一带看过去,敌人阵地上腾起一朵朵一瞬即逝的细细的火花,太远了,倒像是一个用来进行战场模拟的盆景;但松山下方千余米处丛林中待命的冲击部队,切实感到了来自大地深处的震颤,过去在日军炮火下吃的亏太多,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日本兵正在绝望地狂吼,乱窜,接着被炮火撕碎。

    炮火准备一直持续着,浓烟和火光将一处处敌人阵地完全吞咽下了。

    5时整,荣3团主力跃出战壕,向烟雾缭绕的松山顶峰冲击。士兵们踏着吸足了雨水的松软泥土,奋力拨打着茂密的荆棘,在60多度的陡坡上跌跌撞撞地前进。此时,山顶上的硝烟正渐渐飘散,在阵地上,堡垒中,原先在下层工事躲避炮击的日军已经有条不紊地进入射击位置,只等中国军队那些营养不良的士兵前来送命了。

   连日阴雨使整个怒江西岸的崇山峻岭郁郁葱葱,空气中饱含的水份决定了这段日子晚上奇寒刺骨白天酷热难耐,陡峭的山坡长满茂密的森林,合抱粗的大树比比皆是,遮天蔽日,厚厚的落叶层提供了充足的养分,杂草灌木疯狂生长,高可没人。人在草中,咫尺之外不辨南北,荣3团的进攻分队散入丛林,只见军帽四处攒动,酷似童话森林里的朵朵蘑菇。他们的动向被日军很快察觉。敌人在松山苦心经营两年,对战场地形了如指掌。

   小雨沙沙中,残酷的战斗打响了,森林里,草丛中,三三两两倒下了许多躯体,这次冲击的命运在开始时就已经注定,完全是一场毫无希望的屠杀,日军的工事极其隐蔽,致命的枪弹多从侧面、身后射来,显然松山主峰及其附近已经被敌人构筑成了一个火力配系科学、几乎没有射击死角且攻防自如的筑垒地域。中国士兵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诡秘的陷阱,只听见子弹在身边乱舞,同伴接二连三载倒,中弹的人连敌人的影子都不能看见。40分钟后,冲击部队人数大为减少,幸存者终于在枪林弹雨里爬上了山顶,从观战者的望远镜中消失,隐入了山顶的树林中。

   整个下午过去了,枪声一直不紧不慢,丝毫不能说明战况,使山下的人的心高高悬着。天黑下来了,指挥部再也没有得知攻击部队的消息。一直到子夜,两名满身泥水爬下阵地的伤兵终于带来了期盼已久的战况:松山山顶已经占据,发现日军堡垒一座,里面没有敌人活动迹象,却无法进入。部队徒劳地转来转去,敌人踪影全无,只有枪弹和炮弹不断从周围飞来,阵亡的中国士兵正在一层层地把山头铺满。。。。。。。

   远征军的情报显示,自1942年占据松山以来,日军已经在这座险峻山峰上准备了两年,由于被用于修建工事的劳工被秘密杀害,松山的战备情况十分隐秘。为了获得较完备的资料,多名中国情报人员落入敌手备受凌辱而死,在日军“拉孟守备队”后备士兵品野实后来的回忆作品《异国的鬼》中,曾有“将俘虏塞进汽车外胎中点火后顺山谷推下怒江,大家高兴地跳跃欢呼”之说。更有令人发指的,是 “西南政干团” 18岁的两位女学员,在松山地区侦察时被镇安宪兵队抓获,遭日本宪兵数十次轮奸和酷刑之后,由于不肯屈服,被日本狼狗活活撕碎。据战后披露的资料,以松山山顶为中心,沿公路东至惠通桥、西至镇安街,主峰子高地、滚龙坡、大垭口、长岭岗四个坚固据点、20多个阵地和观察所构成了一个强大防御体系,可控制纵深达数十公里范围江岸。其工事完全按照永久性作战需要构筑,极为坚固复杂。每个阵地依地形在制高点构筑1~3座主碉堡,在主堡两侧又构筑若干子堡,并在阵地前构筑侧射潜伏小堡。阵地之间堑壕交错,互相连通。碉堡大多分三层,上层用于射击观察,中层休息兼射击,下层储存弹药。每个堡垒上掩盖数十厘米直径原木4到5层,再铺上3毫米厚钢板数层,钢板上再堆厚度1米以上的沙土。堡垒露出地面部分四周,又安置盛满沙石的大汽油桶3层,桶间同样复加钢板数层,桶外被土。这样的堡垒,150毫米榴弹炮直接命中都不能摧毁。阵地上配有山炮、战车、汽车,设有医院、慰安所,地下有电话、供水、照明等设施,粮秣弹药充足。日军高级将领在视察后报告称,松山可固守十一个月以上,甚至扬言“中国军队不死十万,休想攻取”。

  天亮时,攻击部队已经疲惫不堪,残余人员立足不住,被迫下撤百余米,与敌形成胶着。第8军直插核心阵地,中心开花的意图失败了。该军攻击松山的第一次战斗,就这样结束了,但很少有人意识到,这只是更加惨烈的战事的序幕。

  7日下午,第8军调整战术,放弃了直接进击松山主峰,由荣3团对其进行佯攻,245团同时对左侧黄土坡发起佯攻,而真正的主攻方向,是松山右翼的重要支撑阵地滚龙坡。第一次进攻之所以失败,最大的原因就是进攻部队的路线全部处于滚龙坡敌人的火力范围之内,来自滚龙坡的射击造成的伤亡最严重。进攻19时发起。

   炮火再一次全面覆盖敌阵。趁着炮火对敌工事的软化效果,滚龙坡上的丙、丁两高地被拿下。然而246团未注意清扫残敌即向纵深发展,丙高地一个残留地堡突然复活,许多士兵被来自身后不远的火镰拦腰割倒,整个部队队形顿时大乱。同时日军各阵地的各种火力纷纷向停滞的中国军队倾泻下来。246团还来不及重新组织起队形,进行反冲击的200多日军已经疯狂地楔入进来,日军士兵把38步枪枪机上那个用作概略射击的大框竖起来,近战中只要将目标框住大致可枪枪命中。炮火中爬上60多度的滚龙坡山坡即几近虚脱的部队,在敌人的冲击下牺牲惨重,拂晓时被压回了出发阵地。

  与此同时,荣3团已攻入松山顶的子高地,想趁滚龙坡之敌无暇顾及之机变佯攻为强攻,伺机夺取主峰。不料246团一败,孤军深入的荣3团暴露于各个方向敌军火力之下,再次遭到惨重杀伤。

   第二次攻击仍然徒劳无功。焦土上流淌的血河

    7月8日,留在祥云守备机场的103师307团乘汽车到达西岸,临时加强了喷火兵,准备用于滚龙坡和大垭口方向。同一天,为应付持续恶化的龙陵战局,71军山炮营调离松山。不过值得欣慰的是,惠通桥终于修复,重炮很快可以前推至西岸,以提高射击精确程度。

   从6月以来,远征军长官部直辖的工兵部队一直在昼夜不停地抢修惠通桥。惠通桥是一座钢索吊桥,为旅居缅甸的爱国华商当地人梁金山先生出资捐献,1938年落成。1942年5月初,驻守惠通桥的中国云南地方部队一个连和工兵部队一个班,在日军先头坂口支队的奇袭部队眼前引爆了桥上的炸药。在接下来阻击日军轻装泅渡的战斗中守军几乎全部阵亡,但是宋希濂将军的71军36师很快赶到,先于敌人占据东岸山头,向峡谷下方反击,血战三昼夜,以经验丰富的老兵牺牲一半的代价,消灭了已经泅渡过江的数百日军,在西岸指挥强渡的日军56师团步兵团长坂口少将也被陈纳德的那些绘着鲨鱼嘴的“飞虎”干掉。日军的攻势到此为止,中国崩溃的危险过去了。整个世界得以松了一口气。惠通桥仅剩的东西岸边两座桥墩,伴随着怒江阻击战中逝去的英魂,在两军对峙中英雄而孤傲地挺立了两年。眼下,中国人必须把自己亲手炸断的桥重新修复。雨季的怒江江水暴涨,水流湍急,松山一带的日军炮兵不断用山炮对渡口实施干扰性炮击,工兵作业非常困难。为确保修桥和第8 军部队的运动集结,长官部炮兵指挥官邵百昌中将把2 个重炮兵团的几十门榴弹炮,马拉人推,拽上松山对面的东岸等子铺附近山峰。在松山前线,日军装备的联队炮、步兵炮无论射程、威力都远不如中国炮兵的150毫米重炮,只有挨打的份。于是只要日军炮兵一开炮,中国的重炮炮弹就会象鸦群般反扑过去。几个回合后,对岸日军炮兵被压制,只敢借助大雾、雨天或夜暗,匆忙打上几炮以表示自己的存在,打完即跑,已完全顾不上准头。到7 月初,惠通桥架设完毕,汽车可以一直开到腊勐。在那里,巨大陡峭的松山触手可及。

    12日,进攻再次发起。远征军不惜炮弹对松山和滚龙坡乙、丙、丁高地进行大规模破坏性轰击,时间长达2小时,直轰得树木横飞,草尽石枯,敌阵地渐渐从丛莽中显出焦黑的轮廓。17时,步兵小心翼翼攀缘而上,踏着滚烫的焦土,迎着眩目的落日,不时避过横躺的树干,飞落的土石,于19时拥入敌阵。

   攻击部队立即遭到日军猛烈反击。307团主力舍命攻击丙、丁高地,阵亡连长2人、排长4人、伤亡士兵150余人后占领棱线并打退日军两次突击,黄昏后日军夜袭,攻击部队不知所措,混乱中几乎全军覆没。荣3团在主峰前50米处遭敌一挺机枪压制,日军机枪手机灵地躲在深草中,不停变换位置打点射,由于前方部队不能提供其准确方位致使炮火支援无效。结果一挺机枪就使整个部队被钳制在目标阵地下方的灌木林中动弹不得,人员被逐一射杀,陷入困境。最终几个勇敢的士兵抢占了一段战壕,敌机枪手感到了威胁而销声匿迹,才避免了整个部队的覆灭。

   这一天,只有246团有一定进展,该部趁敌军全力反击307团之机攻占了主峰阵地与滚龙坡之间的大垭口、红木树、甲高地,歼敌不多,但已深入于松山左翼,对松山主阵地形成战术包围。遗憾的是在进一步攻击中,246团误入一个没被侦察到的敌预备阵地正面,遭到重创,攻势顿挫。在团长曾元三闪闪的泪光中,公路上两辆熊熊燃烧的日军坦克周围,簇拥着他许多部下的尸体。

   这次进攻使中国军队再次尝到了敌人坚固堡垒的苦头。炮火覆盖对无防护或防护弱的目标固然有很大威力,但对工事中顽抗的日军作用不大。对日军堡垒情况缺乏了解使远征军流了太多鲜血。指挥部调整炮兵战术,将敌堡垒标上号码,拟采用单炮对单堡的战法,进行一对一的破击,逐个破坏;待重炮、山炮对敌堡精确打击之后,派出警戒占领敌人的散兵坑以保护侧翼;然后用307团为左翼,246团居中,荣2团、荣3团为右路进攻滚龙坡阵地,另以245团牵制松山、黄土坡之敌。原定于20日开始精确破坏,22日步兵突击,因阴雨天气影响攻击日期延迟了一天。

   从20日到23日午后,连日阴雨中,各个山头不时升起一股白烟,然后传来闷雷般的爆炸声。原本郁郁葱葱的亚热带高山丛林渐渐变成焦土,粗壮的树干变成一片片冒着青烟的枯木。

   12时10分,一阵沉重的马达声由西边天空传来,12架涂着旭日机徽的飞机藏在云层中飞来,盘旋片刻后投下20多个大降落伞,犹如洁白的花瓣飘落在充满刺鼻的焦臭的战场上。由于失去了制空权,日机只好趁不良天气偷偷摸摸潜入又躲躲藏藏离去,而且不敢低飞,降落伞到处飘荡。在随后抢夺包裹的战斗中,轻易不现身的日军跃出工事,10余人被炮火击毙。日本步兵兴高采烈观看自己飞机追炸中国军队的历史已不复返了,而舍命抢回的这几箱手榴弹,则是他们两个月来获得的唯一补给品。这时,中国步兵开始突击。

  几天炮击的成果明显。松山主阵地子高地原来长满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遮天蔽日,林中阴暗潮湿,各种藤类、蕨类植物数量极多,灌木更是密不透风,人走在其间,无法看到地面,完全是凭感觉往前探,到了深沟边沿也不一定能看出来;而无休止的闷热则让人连汗都蒸发不了,永远挂在下巴上。但现在,从山头直到往下一二百米的山腰,连一棵还挂着一片叶子的树也没有了,山头上更是横七竖八躺满焦脆炭化的巨大树干,和许多腐烂了的中国士兵一起化为灰烬。目视距离内,视野中的地堡都已经残缺,它们的地上部分和废墟差不多了。滚龙坡上的那几个高地表面的各种壕沟和火力点坍塌严重,被那绵绵的雨一浇,和地面一起变得一塌糊涂。

   尽管地面工事破坏严重,日军的战斗意志还是没有丝毫动摇,仍然给国军造成大量伤亡,三路进攻的中国军队再次受到重大损失。右翼对松山的攻击由于遭敌军准确火力阻击,伤亡太大而停顿;中路、左路的冲击路线上遍布遗尸后始有斩获,侥幸不死的人终于突破了一些阵地,随即又陷入与来势迅猛的敌反冲击分队的苦战中。这天晚上,日军一连对己高地进行了四次反击,整夜枪声、爆炸声震耳欲聋。到天亮,山坡上遗留下数十具大和武士的死尸。


可是并非每处阵地都能像已高地这样多少令人有点安慰。

   307团只用了6分钟时间就踏上了丙高地,没来得及喘口气,又马不停蹄的投入了仰攻丁高地的战斗,想趁敌人清醒之前拿下该阵地。就在丁高地近在咫尺,胜利已经到达眼前之际,悲剧从天而降:队伍身后的丙高地上,几个原本形同废墟、毫无生机的敌堡突然复活,炽烈的火力像魔鬼撒下的天火一样笼罩了307团,攻击部队瞬间消失。敌军原已被破坏的地堡屡次复活,说明除了地面防御工事坚固,四通八达的地道、坑道也是屡攻不克的重要原因,日军从地下交通网络中,可以在他们选定的时间、地点、环境里对中国人进行神出鬼没的袭扰和歼击。甲、乙、戊高地也几乎在同一时间遭日军顽强反击,各个阵地上敌我尸体纵横交叠,仿佛是《圣经·启示录》里的场面降临人世。

   16时,大雨浓雾袭来,整个战场一片混沌。敌人乘机偷袭,中国军队不善夜战、混战,阵地陷于敌手,又经过激烈争夺,日军后援不济,直到19时才被再度夺回。此后,24日和25日敌军屡次向诸高地反击,307团勉强支持了下来,持手枪率队冲锋的副团长陈伟(又名陈一匡)及1营营长刘家骥负伤,连长2人、排长5人阵亡,士兵伤亡300余人。307团在付出巨大代价后,终于控制了丙、丁、庚高地,敌前沿阵地滚龙坡与诸高地联络要冲大垭口之间的联系被切断。

   7月23——25日的第四次突击,中国远征军损失约5个营兵力,其中307团伤亡殆尽。整个怒江谷地死亡的气息四处弥漫,那些初上战场时夸下海口的单纯的小伙子们多数都在战地腐烂了。重伤员往往分布在范围极广的丛林里抢不下来,空气中饱含的水气和高温使他们很快变成令人作呕的腐尸,高度刺激人类神经完全能令人瞬间昏厥的气味混合在各种植被散发的热风中随处飘散,蛆虫从成了空腔的人体中钻进钻出,山水一冲,战壕、坑道、大路小径、草丛,无不成为蛆虫的世界,在大雨滂沱之际,放眼看去,到处都是白得耀眼的细小物体在翻滚、扭动。腐尸造成的污染接着又致使伤员伤口感染,弱者病倒,部队的减员日趋严重。在远征军中工作的美军联络军官有鉴于此,为松山地段创造了一个名词:不可逾越的“东方直布罗陀”。

    这个名称确实贴切,此时整个部队牺牲已经超过一半,而胜利却似乎遥遥无期。为补充损失,维持进攻,第8军再次增兵,103师308团和82师245团主力先后抵达战场。中国军队可以不计伤亡地进攻,因为他们的援军源源不断,即使第8军打光了,也还会有别的部队在战场出现,总有将松山日军磨光的时候。在重庆的迭次严令下,为尽快打通松山咽喉,以支持更重要的龙陵和腾冲战场,第8军未免操之过急,对战术战法的推敲多未臻精细之处,伤亡屡屡居高不下。中国军队虽装备使用了新式武器—火焰喷射器与火箭筒,然而由于训练不足,命中率相当低;尤其敌军枪法准确,喷火兵接敌时牺牲不小,火焰喷射器没有发挥预期的效果。

   正在率领荣誉1师1团、2团主力在龙陵外围作战的第8军副军长李弥,忽然接到远征军长官部电令,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命其回松山帮助何绍周指挥进攻。李弥是云南莲山(今分属云南省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梁河县和保山市腾冲县,距松山100多公里)人,对当地气候、地形特征极为熟悉,且为人直率,带兵有方,指挥灵活,注重兵力火力的合理应用,实是松山战役指挥的合适人选。李弥受命后于7月29日赶回松山,即到军作业组找李汝章参谋要松山作战地图,并令李同往阴登山侦察地形,又令工兵营、通讯营各派一排长同去。地形观察结束后,便令工兵营修建指挥所,通讯营架设电话接通松山各团,直接指挥。

   步炮协同从来都是关键。炮兵的战法调整也正在紧张进行。长官部命150重炮前移以获得更好的命中精度,一旦有炮弹命中敌堡即按同一坐标重复炮击,迫使日军进入下层;步兵利用炮火压制的效果迅速接敌,炮火准备结束后在近距离内对敌进行火力封锁,接下来使用火箭筒击穿堡垒;最后火焰喷射器登场,通过缺口一举粉碎堡内敌人的困兽之斗。

9时15分:大爆破

   第五次突击开始后,几天内大雨如注,山坡上泥泞如沼泽,所以开初投入兵力有限,没有发动大的战斗。到30日夜,新加入战斗的308团发挥了生力军的作用,以土工作业迫近敌阵后发动突袭,占领了滚龙坡戊高地。戊高地处于进攻路线的侧后,308团的行动扫除了其他部队的后顾之忧。喷火兵可以尽量接近敌人了。

    8月1日和2日,甲高地和乙高地上的夺堡之战十分激烈,尤其2日午后达到了高潮。为掩护喷火兵接敌,中国军队动用大量炮兵竭力支援,榴弹炮弹从阴登山、竹子坡纷纷飞向松山山顶,战防炮及各级迫击炮兵也倾全力猛轰山头两侧和反斜面,进行战场遮断,甚至连防空兵也抽调4挺重机枪进行直接火力支援。炮弹如飞蝗般纷纷扑向敌阵,粉碎了日军一次次反扑的企图。在全方位的掩护下,喷火兵不负众望,发挥了巨大作用。最终,甲、乙高地烈焰熊熊,两阵地守敌与他们的工事一起化为飞灰。

   3日12时,甲、乙、丙、丁、戊、庚高地全部占领,中国军队完全控制了滚龙坡,向松山进攻的最大威胁消除了。在松山阵地的防御体系中,滚龙坡担负着前哨和保障主峰侧翼的重要作用,正是因为它的存在,进攻松山主峰的各次努力都化为泡影。随着滚龙坡的攻占,这一体系开始支离破碎,伤痕累累的松山主峰阵地完全暴露在进攻者的面前了。

   远征军长官卫立煌转达蒋介石紧急命令,严令第八军限期攻克松山,如违限不克,军、师、团长将以贻误战机问罪。松山主峰屡遭轰击,已成童山秃岭,攻击路线已然无任何遮蔽可提供掩护,强攻必然带来更严重的伤亡。军长何绍周召集副军长李弥、荣1师师长汪波、82师师长王伯勋、副师长王景渊、103师师长熊绶春、副师长郭惠苍等将领,连夜商讨攻击松山顶峰(子高地)计划。最后决定,用坑道爆破炸毁顶峰。指定82师246团(团长田仲达)和军工兵营进行坑道作业,在进行坑道作业期间,将松山右翼滚龙坡、大垭口的敌人肃清,以确保爆破成功。

   此时,307团、308团、荣3团、荣2团、82师245团夹击大垭口,战况惨烈。

     8月7日,在连续数日的炮击后,荣2团3营突入己高地,与敌进行了持续2小时之久的肉搏,伤亡奇重,鲜血浸透了整个表面,尸体填平了阵地上的壕沟。至黄昏,双方都因伤亡惨重、筋疲力尽而无力进击,呈胶着状态,相距10余米却如隔天涯。全营仅剩士兵 18人、排长1人。

    与荣2团同时发起进攻的还有246团。该团各以1营兵力攻击午、未高地,都遭重挫:一路在午高地前100米之处被侧方辰高地火力压制,营长谢梦熊猝不及防,中弹阵亡,最后只有8人逃出生天;另一路突入未高地时已损失很大,攻克另一目标庚高地后剩50余人,15时后敌人反击,情况急转直下,3小时后10名血迹斑斑的士兵没命地逃了下来。

   这一天,三个战斗营只剩下刚刚够编一个排的人数。

    大垭口于8月10攻克,敌人大部被歼灭,中国军队亦付出很大代价。各部队已经把相当数量的机枪兵、迫击炮兵和勤务兵补入步兵连,即便如此,原有的5团步兵也只剩1团之数,兵力空前虚弱,只好把护卫保山机场的荣3团3营急调松山,以防不测。

    为掩护对子高地爆破的坑道作业,一连10多日小战斗不断,日军小分队异常活跃,几次偷袭山炮阵地得手,实施破坏后即迅速撤走,弄得炮兵整日提心吊胆。不得已,至8月17日,又一支部队——245团3营到达战场。其间日军飞机也胆大包天起来,利用“飞虎队”飞机回航的间隙,数次飞临战场对日军空投补给,18日竟以21架的规模对远征军的后勤咽喉要冲惠通桥进行轰炸。但毕竟已是1944年,中美联合空军已经主宰了战场的天空,日军航空兵只能搞搞“捞一把”的战术,松山的日本守军饱含热泪目睹了日机投弹甫毕即仓皇遁逃的整个过程。在团团浓烟烈焰中,惠通桥安然无恙,汽车22团的运输兵们继续满载着物资和信心通过这里开往前线。

   坑道作业从8月3日开始,起点距敌阵150米,最初是4条盖沟并行延伸,深1.8米,宽1米,上加顶盖防敌火力破坏。作业换班进行,昼夜不停,由于土质良好,进度达每日12米。

  日军对此十分忧虑。7月30日远征军用土工作业占领戊高地的记忆鲜明,在整个作业期间他们竭尽所能进行了破坏和干扰。日军掷弹筒的损害较大,作业部队伤亡8人。不过与强攻相比,这点损失可算微乎其微。12日,作业点距敌30米,4条盖沟在这里由一条战壕横向联结以掩护最后的突击作业。以这里为起点向前挖两条正式坑道,相互间隔数十米,向心发展。坑道和小煤窑的矿洞相似,高1.2米,宽1米,内部用木柱支架支撑,每日掘进5米,到19日0时,坑道终于完工,尽头处扩成体积较大的药室。当夜立即突击装填炸药,左边坑道的药室装了50箱,右边填了70箱。使用了总共3吨黄色炸药准备将松山山顶全部炸飞。

   20日,荣3团对子高地突击,火力异常猛烈,意在吸引尽可能多的敌军进入爆炸区。约一小时后,步兵完全退到安全区域,9时15分,工兵奉命引爆。

   在无数人静心屏气的注视中,阴沉沉的天空下,两股数百米高的黑烟冲天而起,直入云霄,久久不散,石块土块雨点般四处洒落。对于那些望着松山主峰咬牙切齿的人们来说,爆炸声出人意料地微小,距离稍远的人更是觉得爆破带来的震颤微弱得意外。这次爆破本来准备将敌子高地阵地完全炸飞,但事后发现爆破的冲击波向土质松软的地方宣泄而出,数百米宽的马鞍形阵地上只有南端制高点爆轰出了两个深10多米、直径二三十米的漏斗状大坑。

   但是,突如其来的大爆炸毕竟破坏了敌人阵地,留下了很大的突击通道。更重要的是,敌人作战部署被打乱,重新调整补救已经来不及。9时30分,也就是距爆破15分钟之后,荣3团不损一兵顺利突入子高地,历经浴血搏杀的阵地上此时竟没有响起一声枪声。

   来自国民政府的资料认为松山大爆破使80余名敌人灰飞烟灭,而日军腊勐守备队老兵则坚持认为当时只有10余人丧命。其实双方的数据可能都有夸大或缩水的嫌疑。荣3团在阵地上抓到人事不省的敌兵5名,收敌尸9具,另有4名日军因顽抗被填住出口于道沟中窒息,算上炸成碎片的,当为20名左右。

    远征军的火力本来就占绝对优势,此时又得到核心阵地,迫击炮弹开始每时每刻悬在在日军头上,又准确又迅速。这些迫击炮弹使用的是瞬发引信,擦到树枝树叶就爆炸,形成远比地面爆炸致命的杀伤范围。日军度日如年,异常窘迫,反击被迫转入夜间,气焰不再象过去嚣张,但战斗却更加残酷了。20日和21日接连两个晚上,敌人舍命反击子高地,阵地一度被突破表面,守军荣3团3营仅存的80多名战斗兵牺牲殆尽。至拂晓,荣3团团长赵发笔亲自率最后的部队——由30余名伙夫及特务排仅剩的10多名士兵组成的敢死队反击,在各级指挥官的望远镜视野里冲了上去。参加反冲击的日军只剩下寥寥数人,但依然进行了殊死战斗。阵地被夺回。

   天亮时分,幸存者面前的子高地上满目焦土,断肢残体四下散落,敌我尸骸交相横陈,充满诗情画意的高山流水变成了阿鼻地狱,仅用“血流成河”或“流血漂橹”已经丝毫不能形容了。高地上纵横来往密如蛛网的战壕之间的地面,几乎被人的断臂残肢盖满,而在战壕之中,仅仅是肉搏时扭打在一起战死的双方士兵,就达62对之多,血肉飞溅,哀血涟涟。从阵地前沿一直到反斜面上,到处都是人的残体和内脏,混在焦黑的虚土中,令人不忍卒睹。

    24日,守备祥云机场的309团到达松山,次日加强到子高地方向。子高地的守卫从此巩固。最后的牺牲

28日,对松山战场的第8次攻击开始,与主峰相邻的丑高地、寅高地、5号高地相继被中国军队攻占。

然而日军没有因子高地的失守而被击溃,他们的反冲击反而更加疯狂。29日夜,已经明显不支的日军竟然对寅高地进行了多达7次的强袭。寅高地守军指挥官黄人伟营长负伤3处仍裹伤指挥奋战。日军如水银泄地,中国士兵周围人影幢幢,仿佛四下里都是日军,极度恐惧中,冲锋枪充分发挥了近战威力,到天亮终于将敌人击退,其遗尸达80具之多。中国士兵伤亡200多人,大部分是刀伤。随着战事旷日持久,日军的弹药已经十分缺乏,完全是在凭“武士道”精神硬挺。敌我双方都明白,战役已进行到最后阶段。

  时间的指针在连天炮火中不知不觉滑到了9月,中国军队已经将松山附近所有制高点逐一夺占控制,只有松山后面小盆地中的大寨及其周围几个较低的山头可供日军苟延残喘了。

  但是通向胜利的道路依然艰辛。投入战场不久的309团几天工夫里人数锐减,在反复攻击黄土坡3号高地战斗中,该部又是伤亡遍野,步兵已经比黄铜还要稀少。最后一次冲击时,只剩下200 多名勤务兵、伙夫狂热地冲向敌人,冲在最前面的是他们的手持 “司登”冲锋枪狂舞、怒火中烧的团长陈永思。陈永思团长在踏上阵地的一瞬被一弹洞穿,身负重伤。补1团团长王光炜接替指挥,部队彻夜搏杀,整个高地一片刀光血影,人人舍生忘死,形同鬼魅。

  9月4日中午,在黄土坡2号高地上, 6名中国士兵在极度恐惧中奋力掘土筑壕,每一锹带起的都是浓浓的血水。这是刚攻占该阵地的幸存者在准备抗击敌人的反击,攻击发起时的几十人就只有他们了。周围趴满了血战中倒下的战友遗体,在烈日下发胀变黑,苍蝇嘤嘤嗡嗡,全然不顾周围仍然密集的枪炮。

  当晚日军到处强袭,又爆发了激战。日军如幽灵一样在阵地上飘浮。陈永思、王光炜两团长被困于一个地堡中,幸亏荣3团赵发笔团长全力救援,三位团长欢会于堡垒内,外面横尸累累。拂晓时分,309团全部人马,连同后勤各单位,还剩下20多名,荣3团的人员也打光了。

  与此同时,在日军最后据点——马鹿塘周围,同样是激战连着激战。

  马鹿塘边上有一小村叫做黄家水井,两阵地可互为犄角,从2日夜间开始受到307团攻击。战斗的发展一直不顺利,因为307团极其虚弱——不仅307团,松山战场的每支部队都几乎只有空的番号了。几经拉锯之后始于3日黄昏夺占一座边缘的房屋作为支撑点。直到246团剩余人员和103师搜索连的加入,才重新具备了攻击能力。5日,黄家水井被攻取,307团团长也浑身是血地被担架送进了战地医院。150多名日本军人选择了黄家水井作为自己生命的终点。

  黄家水井被攻下,战斗却没有停止。有一名残存的日军士兵既没投降,也没逃跑,而是选择了潜伏下来,藏在路边草丛中继续战斗。这名不知名的日军士兵十分机智沉着,专打路过的零星人员,几日之内竟有20余名中国士兵稀里糊涂地被冷枪夺去生命。日军腊勐守备队士兵单兵战斗意志之盛、战斗技术之高可见一斑。

  9月5日,马鹿塘最后的日军守军将 113步兵联队没有带走的队旗烧毁,护旗官木下昌己中尉掩埋了旗上的金属饰物,奉命潜出重围,独自一人代表守军向步兵56师团师团长松山佑三中将复命。此人不负使命,逃了一条性命,数十年后作为游客屡上松山“招魂”,殊无悔意,反而念念不忘告慰幽灵们“七生报国”的“理想”,为“拉孟守备队”的“忠贞”大肆宣扬,据说这种侵华老兵在日本很受人尊敬,可知防止军国主义卷土重来并非神经过敏。

  9月6日,82师特务连扑入马鹿塘。人数已经少得可怜的日军发动反攻,硬把这个连挤了出来。在已经完全无望的情况下,日军松山守军将要战至最后一兵一卒。同一天,中国远征军第8军82师 244团调入战场,日军腊勐守备队的时间也走到头了,他们的指挥官金光惠次郎少佐——这个卓越的战术专家被中国军队的一枚迫击炮弹直接命中,就此在混乱中永远消失。

  9月7日10时,245团终于将黄土坡最后抵抗的10多名敌人全部击毙,各部队迅速向南突击,参加向马鹿塘的攻击。这天下午,松山大战在毫无悬念的稀稀落落的枪声中降下帷幕。国民政府宣布,歼灭日军3000余人;日本陆军省则煽情地宣称:拉孟守备队“全员玉碎”。

  9月7日开始,大批后备部队和装备、物资及重炮兵源源通过了这个“东方直布罗陀”,向龙陵战场开去,形势立即逆转。9月14日,腾冲光复,4000日军就歼;11月3日,龙陵战役结束,日军 10600余人陈尸战地; 1945年1月,战线被节节推至境外,离松山越来越远。以新38师为前锋的中国驻印军在缅甸小城芒友与远征军会师,实现了打回祖国的誓言。

  60多年转瞬即逝,松山的天空终于变成了蔚蓝,血水逐渐凝结,褪去,曾经的“东方直布罗陀”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毕竟,和平更容易引起幸福的憧憬和遐思。今天的松山,依然满山苍翠,只是,掩不住伤痕累累。 沉重的回音

关于松山血战,有许多数字历来备受争议。国民政府直至今天台湾的资料一直认为,国民革命军第8军在松山伤亡6700多人,守军腊勐守备队由日军步兵113联队改称而来,被歼灭 3000多名,该联队联队长松井秀治大佐切腹自杀。但从各方汇集的资料看,日军在松山覆亡的军队情况并非如此。最初的腊勐守备队确实以步兵113联队为核心。日军一个联队大致为3850人,加上配属的野炮兵第56联队第3大队,人数无疑远远超过4000。国民政府的资料来源应该就是基于这个判断。不过远征军20集团军在北段栗柴坝、双虹桥渡口渡过怒江开始向高黎贡山进攻后,松井大佐随即奉56师团师团长松山佑三电令向北驰援,后退往龙陵,再退到芒市;留在松山的步兵113联队第1大队一部及野炮兵56联队第3大队主力重新编组“拉孟守备队”,野炮兵第56联队第3大队大队长金光惠次郎少佐为守备队队长,共计1280人,相当于一个加强步兵大队的兵力(日军一个步兵大队计1091人)。

  中国军队的战绩最后被确认的是:消灭日军“拉孟守备队”士兵约1260人,俘虏28名,慰安妇数名,缴获步枪437支,轻重机枪34挺,各种火炮16门,坦克3辆。让人唏嘘的是,这些从苏联进口的T26轻型坦克,原本是中国军队的装备。在1942年5月的大溃退中,萧毅肃中将为阻挡日军的快速推进,竟然下令将整整一个连坦克炸毁在镇安到松山的公路上,而不是投入阻击战斗,结果日军只用一小时就排除了这些“路障”。陆战之王得到如此下场,不能不让人反思。这些失去动力的坦克被日军运到松山,车体埋入土中,只露出炮塔,成了极难发现和摧毁的装甲火力点。

  在松山一战中,第8军自军长何绍周、副军长李弥、参谋长梁筱斋以下,先后投入战场的有103师 (师长熊绶春、副师长郭惠苍、参谋长谭国铎)所属307、308、309团;82师(师长王伯勋、副师长王景渊)所属245、246、244团;荣1师之荣3团、荣2团1个营共7个多步兵团及军输送团、炮兵营、工兵营等单位,加上重炮兵第10团、第7团,重迫击炮兵第2团,汽车22团的全力支持,参战计5 万余兵力,费时2个月零4天,经9次英勇而牺牲惨重、艰苦卓绝的攻击,才最后摘掉了这段“盲肠”。

  战役结束时,该军参战各师基本拼光,步兵伤亡情况最为严重。比如伤亡殆尽的103师,所剩的步兵数量只够编成两个连,有的连队仅余2人。生龙活虎开上松山的小伙子们,大部分与战场的土壤融为一体,成为日后松山重绿的沃土,活着的也都形容枯槁,战后很多人心态失衡,丧魂失魄,从此萎靡不振。再算上71军新28师及新39师117团的先期攻击中死伤、失踪的1600多人,在松山上流血或长眠的中国士兵,达8000名之多,此外还有万余病员,以及支前受伤、牺牲和病故的上千当地百姓,实在是以尸山血河,淹没了这个难以通行的“东方直布罗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