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想随笔:老子,以衰老的容颜召唤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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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想随笔:老子,以衰老的容颜召唤青春(2007-08-10 21:00:04) 标签:人文/历史 老子 绝望主义   有为 无为 终极笃信 至柔原则  分类:学术探索   思|想|随|笔老子:以衰老的容颜召唤青春

 

现在让我来谈谈老子──这个中国绝望主义大师给我们留下的古怪传说和教诲。来自遥远年代的消息透露,老子的厌世哲学可能形成于老子在世之前,由于洞悉了尘世的奸恶,七十二年里他坚持隐匿于温暖潮湿的母体,先验地沉思存在的真理。降生时他已莹然白首,双目如电。这就是“老子”之称的由来。但老子宁可亲自挑选他的名字:他左手指李树为姓,右手自指其耳为名。他的耳朵冉长过膝,便成为字的缘由(“聃”)。这样,他的姓名的全部意义可释读如下:祖先为李树的大耳朵的老家伙。

 

这显示了一种幽默的立场,以及某种绝望主义哲学的基本态度。他的拒绝出世表达着对婴儿状态的热烈颂扬,而硕大耳朵则暗含了对听觉和声响的异乎寻常的偏爱。老子是沉默的,他的生命操作集中于谛听──一个纯粹静穆的动作。正是在对天籁之音的谛听里他获得有关“道”的全部知识;同时,谛听引出了对“有为性”操作(如手和嘴等等)的最深切的疑虑。这就是老子很少为后世留下箴言的缘故。他的五千余言的《道德经》,应负责函谷关防守事务的尹喜之邀勉强而作,很像是一次辞世遗言,一份换取出关隐居权利的超级证书。这里,他的全部智慧与力量,都被用以逃避人类衰亡的必然命运。

 

关于“为”,我们究竟能够知道一些什么呢?我们或许知道它的语义近似于“操作”和“治理”,有时又派生为“使事物发展”之意,但正是这个词成了老子关注的核心。老子的绝望就是对“为”的不可抗拒的恐惧,就是关于操作的无意义性的沉思。他的温和抨击尖锐地指向“为”给存在者带来的灾难性后果:谁企图掌握天下并加以整治,他将亲见那人的失败(“将欲取天下而为之,吾见其不得已”)。

 

绝望的人辛勤地构筑着他的逻辑链锁:事物从“为”(第一因)轻快地出发,抵达一个壮大的状态(第二因),然后又从该状态迅速导向它的最后残败(果)。他在这个模式内逼近着宇宙化运的法则。越过“为”继续往前追溯,老子便与“无为”邂逅相遇。这是值得我们庆贺的事件,因为它已经向世界显示了“道”的诸多形貌中的一种形貌。 如果从字源学的角度观察“道”,就会发现它描绘了一个绝对精神(“首”)在宇宙间弥漫流走(“辶”)的奇特图景。在老子的信念里,道就是无,就是生出“有”的全部数量与形态(“一”、“二”、“三”……)的最高母体。只要它乐意,它就能从“无名”和“无为”中,为我们创造出崭新而完整的世界来。

 

这再度证明,终极笃信总是从绝望者的沉重头颅里涌现的。老子的天才在于及时抓住那个觉悟的瞬间,抓住他曾经在其中走投无路的事物,用“德”的光线去描述它的神秘轮廓。“德”使“道”不再深不可测和难以名状。德行,就其本义而言,是关于如何按“道”施“为”的谋略学体系,它与操守完全无关。

 

置身大道崩圮的时代,老子深知他最终不能选择在世的时刻,但他却能够挑选在世的策略。这组策略的基本原则是:想要收敛什么,必须权且扩张;要想削弱什么,必须权且强化;想要废弃什么,必须权且兴旺;想要夺取什么,必须权且给予……(第三十六章)。这些信条使老子的学说充满诡诈的机会主义色彩。

 

我确信,这正是一个在精神剧痛中打滚并永远失去纯真的快乐的人的心灵特徵,他试图在一堆理性主义原则的设置中抓住存在的意义,向动荡的社会索回残剩的秩序。但这个前任国家图书馆长,并未因此异化成一个沽名钓誉的纵横家。他的全部谋略,都只能是向“道”迂回行进的必要步骤。

 

上述立场决定了老子谋略的结构,它们是一个二极对转的辩证圈套,包含由强弱和由弱至强两条对转性路线。老子的意图是把柔弱状态当作存在及其操作的出发点,并在那里坚持不懈地居住下来,以便永远向着刚强的状态开放。

 

对至柔原则的笃信达到了如此强烈的程度,以致老子的学说不断陷于某种自相矛盾之中。他有时忽然觉得柔弱状态完全无须发展到刚强,它就是刚强本身,它的全部弱性体征仅仅是某些蛊惑人心的假象:“大成若缺”、“大巧若拙”、“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那么最终,守弱已不再仅仅是一个谋略学的问题,它对宇宙生长起点作了直接的还原,并从那里热烈拥抱大道,向终极真理表达崇高敬意。老子不喜欢十字架和香烛。仅仅通过一个他自身的衰老的容貌,老子就指出了重返人类年轻时代的无限前景。这样的一种力量正是我们所企望的。(作者:朱大可,摘自《话语的闪电》)

 

本文题图:马艾敏《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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