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西被偷光還怕甚麼？

◆鍾尚志 52歲 中文大學醫學院前院長 現任巴布亞新幾內亞摩爾斯貝港醫院外科教授◆
沙士過後，我在2004年放下香港一切，到了巴布亞新幾內亞摩爾斯貝港醫院行醫。這個國家曾經被英國及德國統治，其中一種官方語言，是半德半英的混雜語言。
根據記載，約在1930年，白人發現這裏的食人文化。在中部高山，原來有個迷失世界，一百萬個土著，以耕種為生，與文明隔絕。連同食人族在內，他們有800個不同部族，彼此對立、紛爭、打鬥。
我聽過食人族有兩種吃人原因：致敵人於死地以後，把屍首取回族中吃掉，目的是吸納敵方精力；族中親戚離世，整個部族按地位高低分吃屍首，女人及孩子吃腸及腦等雜碎，男人吃比較「好肉」的部份。研究食人族Fore tribe的人，相信他們把所愛的親人吃掉，一代一代吃下去，是希望所愛的人一代一代存在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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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沒有醫治過食人族病人？我只能這樣回答：我不會問病人是不是食人族。去年當地一個醫學會議上，有食人族後人以英語口述過去的食人文化。食人族後人，也是人一個，他們已經受文明同化。透過研究他們的吃人習俗，令醫學界發現吃中樞神經（包括腦袋）與瘋牛症病毒的關係，在了解瘋牛症成因上取得很大突破，得了諾貝爾獎。
兩年下來，我已能夠分辨若干土著部族，但有些時候，遇上皮膚黝黑的族人，他們臉上的表情是喜是怒實在難明。
我身處的環境筆墨難以形容，最好親身體驗。我每天駕駛四驅車回醫院上班，途程只有三盞交通燈；社區面貌跟50年代香港的貧民區很相似，水電缺乏，小孩子玩着原始的滾輪。為了保護人身安全，這裏的華人多有槍護身。
我沒有槍，但有治安問題：家裏雪櫃食物小吃，衣服鞋襪，幾乎全被偷走。我怕不怕？我想，當所有東西都被拿走了，還需要怕有人偷你的東西嗎？最近我回港參加中文大學醫學院銀禧晚宴，索性每種生活用品只帶一套回去。生活簡單一點是很好的，在家裏穿拖鞋、回醫院上班穿拖鞋，誰還可以來偷我的拖鞋？
要明白，不同文化對物件的擁有權有不同概念。新幾內亞土著習慣共同享用所有東西。你問他們為甚麼要偷東西，他們會用土話回答：「我唔係偷，我攞之嘛。」這裏的外資公司有很特別的規條：當地員工偷竊三次以上，才可以辭退。土著認為電腦、電視、收音機等先進電器，都是祖先從另一個世界送來給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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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地人跟我說過，能在這裏待六個月，你就不會再想離開。這裏會因缺水而停做手術，拿一支手術針可以等半天，但在貧乏裏，我更能感受醫生對病人的重要。外科醫生最大的憂慮是：少上班一天，可能會有人失去生命。中大晚會過後，想到回港前有幾個手術因為缺水不能進行，想到星期二是手術天，想到我的新幾內亞病人，我歸心似箭。
我曾說過沙士報告傷透香港醫護人員的心，在這裏行醫之後，香港的一切都放下了。現在，我明白懂得用語言表達一切很重要，我嘗試在一個遙遠異域，看中國古書《文心雕龍》，可是，我暫時看不懂。
到底我還要跟香港文明格格不入多久？在行醫路上飄泊多久？我總覺得，兩個女兒已經長大了，我可奢侈點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這是很難得的。明年約滿後我會否留下來？這個問題是說不定的。與太太分開怎辦？我挪威裔太太是照顧末期癌症病人的醫生，很堅強，很支持我的決定；更何況，「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撰文：冼麗婷
〔2006年7月2日 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