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天劫,痛快作乱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4 16:14:35

逃避天劫,痛快作乱

类别:文学艺术 作者:南都新闻 原创 浏览量:47  发布时间:2009-07-05
版次:GB21 版名:阅读周刊 历史 稿源:南方都市报 摘要:大清乾隆三十九年(公元1774)十月,一个才不惊人、貌不出众的山东农民王伦在寿张县举起了反清大旗。徒众千余人扶老携幼,一路北上,攻州克县,最后被满洲调来的七千旗兵消灭于临清城下。王伦起义的规模并不大,持续时间也不算长,但由于当时几乎四海升平,使这场平地而起的农民叛乱显得异常醒目,为康乾盛世的编年史留下了不和谐的一笔。

    《山东叛乱:1774年王伦起义》,(美)韩书瑞著,刘平、唐雁超译,江苏人民出版社2009年5月版,19.00元。

    韩戍

    □自由撰稿人,上海

    大清乾隆三十九年(公元1774)十月,一个才不惊人、貌不出众的山东农民王伦在寿张县举起了反清大旗。徒众千余人扶老携幼,一路北上,攻州克县,最后被满洲调来的七千旗兵消灭于临清城下。王伦起义的规模并不大,持续时间也不算长,但由于当时几乎四海升平,使这场平地而起的农民叛乱显得异常醒目,为康乾盛世的编年史留下了不和谐的一笔。

    有关叛乱的原因,对当时的乾隆帝来讲都是一个难解之谜。首先,王伦起义并非那种常规意义上的逼上梁山,因为寿张地方官的政绩和清廉在当时都有据可查。其次,王伦的家境颇为殷实,该年也风调雨顺,不存在什么灾荒。第三,当时的政府并没有什么失道表现,国家对社会的控制力也较强,王伦以数千乌合之众对抗政府,无疑是自取灭亡。最后,王伦起义根本没有什么反清复明的民族情绪在里面。由是王伦叛乱的正当性就更加扑朔迷离。

    在美国著名历史学家韩书瑞看来,王伦起义有其自身的原因和逻辑,这和王伦及白莲教信众坚信所谓的“千禧年末劫”即将来临息息相关。正是出于对未来新秩序的狂热笃信和强烈执着,他们走上了对抗政府的叛乱之路。这种观点在现在看来并无太多新意,但在该书英文版问世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却有很大的启发性。

    众所周知,王伦所在的华北地区,异端宗教和习武练功的传统是根深蒂固的。这种传统的源流或不可考,但它对中国历史产生的影响却不可小视。比如元末刘福通、韩山童起兵河北,正是以白莲教“弥勒降生、明王出世”为旗号,掀开了元末农民战争的序幕,促成元明的朝代鼎革。千百年间,白莲教等异端宗教思想不绝如缕,在十六、十七世纪逐渐形成小的高潮,所谓“千禧年劫难”的说法甚嚣尘上,成为王伦起事最好的催化剂。不仅是王伦,后来的五省白莲教大起义、1813年八卦教起义等,几乎都是这种末世说的流传促成的。

    白莲教主张“千禧年末劫”,他们认为,人类历史发展要经过三重劫难。王伦等人的时代,正好处于第三劫来临前夕,这也是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劫难,所有遭劫之人都将死亡或失踪,惟有跟从真正的“紫微星”,才能在未来的灾祸中幸免于难。这种说法今日看来固然荒谬,在当时却几乎是白莲教民的共识,成为一种近乎真理的末世性话语。这种教民的使命感和紧迫感在韩书瑞的另一本书《中国的千年反抗:1813年八卦教起义》中有很好的描述:“白莲教的徒众平常就对个人宗教生活比较重视,同时又预期一个大灾变时刻的到来。那时他们将抛开世俗生活,追随派来领导他们的神灵,团结一致,奋起战斗,迎接一个美满的新世界。在这个世界中所有人都将凭着对神的信念,而且单凭这种信念而得救。”从她在《山东叛乱》中对教徒们不寻常行为的详细叙述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这种执念。比如在他们与官军的对阵中,充满了怪力乱神的荒谬斗法行为,叛乱者也没有像印象中的农民起义一样开仓均田,只是不停地作狂欢式的吃喝庆祝。除此之外,教众们还舍弃家园,携带老幼家眷随军前行。作为教主的王伦,也没有一个清晰的目标和进军路线,只是盲目地误打误撞,对清军实力连一个常识性的估计都无。由此可见,王伦叛乱带有极大的不理智因素,这样的缺乏权衡,若非受一种狂热的信仰所激,几乎不能理解。

    所以在研究王伦叛乱和后来的八卦教起义、天理教起义时,不仅传统的阶级分析法失效,连当时较新的裴宜理式研究方法也不起作用。在和《山东叛乱》英文版同时出版的《华北的叛乱者和革命者1845—1945》中,裴氏对淮北地区进行了社会史的分析,他认为当地的生态环境和经济环境十分恶劣,国家和社会疏离严重,加之异教文化和尚武精神盛行,导致该地区持续的农民叛乱传统。韩书瑞并没有为这种流行的分析模式局限,而是带有极强的问题意识切入王伦叛乱个案内部,从思想的角度分析探求叛乱的动因。作为一名社会史学家,在本书中她似乎不太相信社会和环境决定论,而是认为思想在某种条件下可以超越社会条件,自身意向可以成为许多历史事件的决定性动因和基础。

    不过也正因为她的社会史专业背景,使她在书中对教徒“自身意向”的考察浅尝辄止。而且在第一章中,她还不自觉地沿着一般社会史分析的老路,分析王伦所在寿张县的地理因素和社会条件,可是这样的分析对下文王伦起事的内容,实际并无太大的意义。再就书中的细节而论,我们还可发现,这次叛乱乃至后来诸多异教叛乱的部分骨干,并非纯粹意义上的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而是一些走江湖卖艺者,脱离生产的游民。这个被排斥在正统儒家话语体系之外的游民群体,由于长期不被主流秩序认可,渴求建立属于自己的新秩序,打破儒学精英对政治和经济资源的垄断权。从这个角度看,王伦叛乱也并非单纯的思想史或社会史上的事件,背后还是受着某种利益驱动。如果过度强调主观思想因素,可能在推倒一种解释模式之后重建另一种解释模式,有矫枉过正的嫌疑。

    但需要强调的是,本书英文版问世的三十年前,海外学者在一些中国研究的领域中还很荒疏。作为一种中国秘密社会研究的范式,本书具有很大的草创之功。后来学界着手从教派自身探究叛乱的原因,也基本是沿着韩书瑞这条路进行的。另外,由于韩书瑞高超的写作技巧,使本书在某种程度上更像一部描写王伦叛乱的小说。在这份细致而精彩、有趣而又真实的全景式描述中,我们看到了一幅和姚雪垠《李自成》式的革命描述不同,也和正史中“张献忠屠川”的匪盗叙事迥异的农民叛乱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