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记者 兼职教授 良师益友——记忆中的陆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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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06月29日 09:55:44  来源:东方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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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等个子,微黑的脸膛,眼睛光亮,面带微笑,谦和诚恳,办事、说话、写字有板有眼,一丝不苟——这就是我记忆中的陆诒。
著名作家夏衍曾说:“抗日战争时期有三位出色的新闻记者,这就是范长江、孟秋江和陆诒”(陆诒著《战地萍踪》代序)。
陆诒(1911——1997),曾任重庆《新华日报》采访部主任,重庆《大公报》记者、上海《联合日报》、《联合晚报》和《时代日报》编委、采访部主任,《新闻日报》副总编辑。上海市新闻工作者协会顾问、中华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名誉理事。他不仅办过多种报纸,长期在新闻实践第一线采访过毛泽东、周恩来、朱德、彭德怀、刘伯承、邓小平、贺龙以及许多国民党的高层政要和高级将领,而且热心于新闻教育事业。陆诒兼任过重庆民治新闻专科学校的代理校长、达德学院新闻专修班主任、教授。1950年2月,与老报人徐铸成、王芸生一起被聘为复旦大学新闻系教授。“文革”之后,又一度兼任复旦大学新闻系采访写作教研室主任。我就是在陆诒将近古稀之年认识这位名记者并经常交往成为忘年之交的。我在自己的代表作《高级新闻采访与写作》(第三版)一书的《新版前言》中说:“在作者成才之路上,得到过两位前辈的提携与指导,一位是已故的我国著名记者陆诒先生,一位是复旦大学新闻学院资深教授、博士导师宁树藩先生。没有两位大师的帮助,难有今日之成就。”
1979年,反右时被打成右派淡出多年的原新闻系主任王中复出,重振旗鼓,发表施政纲令,要把新闻系的教学搞上去。他较早地想到要建设新闻采访学学科,要编教材。王中请了三位名人:徐铸成、陆诒和陈朗在市政协开了一个小会。我参加了这次小会。只记得王中一开始就说,今天请了三位老新闻工作者来讨论采访学和新闻教育问题。“美酒佳酿,越陈越香”。三位老报人均被压抑多年,王中八个字说得他们一下子活跃起来,振奋起来,个个愿意努力奉献实现人生价值。后来徐铸成来复旦开过讲座,陈朗则专门开设一门新闻采访课,陆诒不仅开过讲座,还挂名兼任了新闻系采访写作教研室主任。我当时为教研室副主任,常常要向陆诒请教。高中毕业时,我就立志当一个名记者,后来名记者没当成留在学校任教,如今有一个名记者来挂帅,我是如鱼得水。此后,我常跑武康路陆诒的家与他零距离促膝谈心,。电话书信更是不断。陆诒比我大36岁,成了忘年之交。
“文革”结束以后,有一次我到陆诒家中访谈。他无意中谈到1935年5月他在重庆《新华日报》任采访部主任时,有一封周恩来给他和报社总编辑吴克坚的亲笔信,对采访工作计划提出了一些要求。我立即意识到这是一个重要史料,要求看一看。陆诒从容地找了出来展示给我看,信是用毛笔写的,一看是周恩来的墨迹。陆诒还说,文革中造反派也不知从哪里得知我手头有这样一封信,逼他要交出来。他推说找不到了。造反派也拿他没有办法。陆诒说,“我怎么会交给他们呢?要交,我也要交给邓大姐”(指邓颖超)。一个被共产党政治运动整倒,多年来受尽委屈的名记者,依然对党和党的领导人的信仰如此坚定、深情!我深受感动,并感佩一位老记者的气节、风骨。当即告诉他,这封信很宝贵,你保存好。这之后不久,我与新闻系另一位老师陆云帆被派往北京访问新华社、人民日报等中央新闻单位。我在人民日报主办的《新闻战线》杂志编辑部里,告诉他们:陆诒手头有这么一封信。他们听了十分兴奋,事后即向陆诒约稿。陆诒即写了《周恩来同志教我怎样做记者》,发表于《新闻战线》杂志。文中照录了周恩来那一封信,信的全文如下:“克坚陆诒两兄:采访工作计划阅毕,此计划仍未能将我日前与两兄所谈之具体意见采入,最重要者为:一、特派员对本报采访之职责,不但限于写通讯稿,而应将通讯、搜集参考资料、供给编辑材料、建议等定为特派员之一般的职责;二、特派员在出勤期中,尚应为本报向预定的及同情我们的社会闻人代约投稿与写专论等,尤其在‘七·七’及‘八·一三’二周年纪念刊中,应有各战线有名将军之论文或意见,如其不愿意写稿,能发表意见代其记下,亦所欢迎。请即预定此计划;三、采访科应规定收集处理稿件办法,如登记、分类、送阅、发表或不发表、收回、类存等,均应由采访科正副主任负责处理;四、采访科应由专人保管材料并分类列举纲目;五、图书室亦应与采访科连系起来。除第二项系新的意见外,余均已说过,请考虑加入。敬礼!周恩来五·二十七”。这既是对记者采访的原则性指示,也是对陆诒采访计划的不足予以批评指正。如此认真、细致、踏实的指导,令陆诒深受感动。后来陆将此文收录陆诒著《文史杂憶》一书的首篇。该书作为《上海文史资料选辑》第七十五辑于1994年5月由新华书店出版发行。陆诒将该书赠我时,工工整整写上:“敬请周胜林教授指正陆诒敬赠(章)九四年六月”这使我很不好意思,因为我1993年刚晋升正教授,送审时校外推荐人正是陆诒。这之前几年,我晋升副教授的校外推荐人也是陆诒。他是我的前辈、恩师,他对我如此谦恭,真让我心存不安,由此也更体味为到一个名记者的人格魅力。
陆诒同志给我最难忘的印象是,作为一位名人,他非常谦和、严谨,可以说殊为难得。他总结回顾自己采访生涯,写作《战地萍踪》一书,在《解放日报》连载。这本书使他费尽神思,诚惶诚恐,一点也没有现在有些名人大牌架势、粗制滥造、急功近利的影子。
现摘录一些来信可见一斑:
“我写《战地萍踪》是逼出来的,有没有可读性。尚待读者评论。切望听听您们(指采访与写作教研组)的批评和意见,当然其中也包括您的批评和意见,俾在写作过程中努力改进。”(九月十六日来信)
“拙作《战地萍踪》发表后(按:指《解放日报》连载),反映强烈,我每天收到不少读者来信。希望您提出批评意见,将来出单行本时还可修改、补充。”(十一月十一日来信)
“前天,复旦新闻系马光仁同志来访,我委托他送上拙作《战地萍踪》样书一册,敬请批评、指正!这倒不是客套,乃是实话。因为我此刻还在继续写续篇,渴望同志们对我提批评意见,以便努力改进写作。”(十二月十二日来信)
“我在今年仍将继续写好《战地萍踪》的续篇,我想先把抗战八年的采访回忆录写好。因此,渴望老兄先对拙作《战地萍踪》提一点批评意见,使我在今后写作中有所改进。”(三月一日来信)
陆诒同志给我另一个难忘印象是,他对复旦新闻系师生感情至深、至诚。陆诒在信中说:“我对复旦师室友始终怀有深厚的感情,希望经常联系,尤盼时赐教言。”“……我比较忙,没有时间再到校上课了。过了十一月中旬,我可以比较空了,届时再议到校和同学见见之事,天冷没有关系。”“将抽空到复旦来玩一天,主要是看看熟人。”“王中教授最近身体好吗?对他极为系念!”“王中教授出门旅游,不知已返校否?甚念!”“学校这一周应该上课了,您又忙起来。望注意劳逸结合,多多保重!”他还多次在信中提到宁树藩教授、舒宗侨教授等人。读他的信,字里行间,感受到一种亲切、诚恳、关爱和温馨,这也是“美酒佳酿,越陈越香”。
1985年,我被中央广播电视大学聘为该校首开新闻专业《新闻采访写作》课的主讲教师。全国十多年没有正常的新闻专业教育,有志于从事新闻事业的纷纷报名,一下子招进数万新闻学子,盛况空前。我考虑到自己从学校到学校的局限,决定讲课中插入有丰富实践经验的名记者讲授一些采访体会,自然想到了陆诒。陆诒欣然接受。记得开始是广播课,后来有了卫星电视才改为电视课。我请陆诒到坐落在北京东路外滩的上海人民广播电台三楼录音。上楼梯的时候,我去扶陆诒一把,他甩开我说,不要,我自己行。精神抖擞的攀登而上。此时的他已74高龄,大概当年跑新闻跑出的脚力仍有余勇。他一口气讲下来,滔滔不绝,果然别有韵味,毕竟是亲身亲历的采访体会呀!他一开头就说:“同学们好,我刚从重庆回来,抗战期间我有一大半时间在重庆工作、学习、生活,抗日战争胜利了,一别重庆四十年。这一次回到重庆参加中国新闻学会、四川新闻学会、重庆新闻学会和社科院新闻研究所召开的纪念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四十周年全国新闻学术讨论会,同当年的许多老战友见面交谈非常兴奋、激动。我记得四川人称新闻记者,是用三个字来概括的——“跑新闻”。我觉得这三个字很形象地说明新闻采访工作的内容和实质。我非常欣赏“跑新闻”这三个字,因为当年重庆没有电车,又是个山城,出门上坡下坡,主要靠两条腿走路。虽然从曾家岩到城里,有一路公共汽车,但是拥挤的程度远远超过今天上海所有的公共车辆,还有一点,上坡时车子走得很慢,我小跑几步就能追上,所以叫“跑新闻”。其次这个“跑”字还带点要追踪新闻线索,有追求、探索的意思。追求,探索、寻找新闻,正是采访工作的主要内容。我们总不能“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这是不可能的,所以“跑新闻”不是等新闻,叫你守株待兔,这个意思是很清楚的。
我们今天有一部分新闻记者,总喜欢坐办公室,不大肯迈开两条腿跑到群众里面去,跑到社会上去,而是等人家把新闻发到报社来,这种办法是要不得的。“跑”这个字还有这样一个意义,这就是要我们跑在时代前列,跑在改革的前列,发现新情况、新问题,寻找新的办法。今天科学这样发达,新的技术革命正在到来,我们的知识也需要更新。在求知识这点上,我们也要不断地跑步前进,永不自满。所以我这次到重庆去,他们要我大会发言,我先做自我介绍,我说我是跑新闻的,大家都笑了,因为四川人都知道,跑新闻就是当新闻记者。”
让他名记者宝贵的采访体会传播给全国各地学生,他高兴,学生高兴,学校高兴,我也因他为我主讲的课程增添亮色而高兴。这之后,我也邀请他来复旦大学为新闻学子讲课,他当仁不让,认真准备。结束时还回答了学生的提问。当提问结束时他说没有问题我就告辞了。拱起两拳健步离开。他在讲课中用亲身实例讲到当一个记者要学会当“两广总督”:广结报缘,广结人缘。我觉得很新鲜,后来在论著里写了进去,继而也被有的新闻学词典做为名言编入进去。我想,这样的老师多么难能可贵呵!
我曾请陆诒为我题词,他工工整整写上“求真存实”四个字,这成为我长期追求的人生目标。
1991年,我作为中国化新闻工作者协会华东分会的顾问,帮助企业报同仁编写了一本《企业报办报艺术》,由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我想到应请名家题词以吸引大众关注80年代改革开放以后蓬勃兴起的新事物企业报。陆诒欣然命笔题词:“研究企业报办报艺术是一项开拓性的工作。陆诒(章)一九九一年十月。”
陆诒同志长期从事爱国进步新闻事业和党的新闻工作,1946年8月在上海参加中国民主同盟,经历坎坷曲折之后,无怨无悔一个进步新闻工作者所做的一切,且愈益坚信中国共产党的路线方针政策。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他毅然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993年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八十高龄仍兼任复旦大学新闻学院教授,不时为培养一代又一代的新闻学子而费心费神。
斯人已逝,音容宛在,精神永存。在复旦新闻学院80大庆之时,谨以此小文表达对陆诒的怀念之情和励志之意,期望后来学子,努力奋进,传承老一辈名记者的新闻实践、专业精神和人格风范!(周胜林)